姜珮紧随在张夫人身后，大气也不敢出，心下莫名慌张，也没了分派礼物的心思，吩咐云枝去新居寻药，告诉沈之衍的仆从请张医士来。
沧浪居外，甲士拦住她们的去路。
隔着院墙就能听见那女子歇斯底里的笑，姜珮还未见过唐夫人发病最严重时的模样，那笑声透着无比的快活，可是……令她全身上下都寒得发颤，让她想起那个梦。
张夫人皱眉：“疯疯癫癫，成什么样子！”
回身见姜珮似乎有些害怕，叹了一口气：“弘微的母亲有时是有些举止古怪，好孩子，站在门外罢，这一路吓到你了。”
弘微本身毫无可指摘之处，是她孙辈里的骄傲，正如白璧无瑕，可惜却有这样一个可称为污点的母亲。
被妻子看到狼狈模样，大约会叫他难堪。
姜珮摇头，急切道：“即便是夫君真有错处，我站在这里也不安心，如今什么都不晓得，我怎可在外面听着他受苦？”
她时常为沈之衍的难以琢磨而怒火中烧，畏惧他的薄情心狠，恨不得他出丑，可一见到他被父母苛责，她又不免设身处地，可怜他亲缘淡薄。
里头偶尔有大杖撞击皮肉的沉闷声，却无人喊叫，她们一路过来，说不定已经打过多少杖。
张夫人叹了一口气：“你疼他就好，偏我这儿子糊涂，娶了一个自己喜欢的，倒弄得家宅不宁！”
随后快走了几步，甲士见刀剑将触皮肉，连忙退后寸许。
“他有本事，就下令让你们杀了我，要没这个本事，你们就让开！”
张夫人年纪虽大，说起话却中气十足，里头必然听得见，杖声都停了下来。
姜珮搀扶张夫人进院，见自己的公爹迎出来，连忙行礼，只是沈珪面上怒气未消，一时顾不得她这个儿媳，强压着脾气，看向她身后，对张夫人道：“是有不长眼的到母亲面前传话了。”
九英微微发抖，张夫人却冷笑连连：“传个话怎么了，也是，弘微的父亲都不心疼儿子，还会觉得他的奴婢心疼主子么！沈相公好大的威风，在外面筑京观还不够，杀人杀到家里面来了，如今你阿耶病倒在床上，你连汤药也没伺候过，倒有闲心打起我的孙子来了，我来问你，你是打给谁看！我看你是等你阿耶这位置等得不耐烦了，早晚要把我们两把老骨头气死！”
沈珪不敢对母亲不敬，却也摆不出笑脸，勉强解释道：“母亲疼孙辈，儿子不敢分辩一句，我难道就不疼大郎，只是他实在是罪无可恕，儿子岂能一再纵容？”
他深悔当年之事做得太绝，特意写信嘱咐长子，若擒得匪首，勿伤其性命，可是他非但没有回信，还将青禾送给正元帝……千刀万剐。
沈之衍的面容有许多承继自父亲，然而那相似的面容上此刻却阴云密布，弘微一意孤行，杀的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妹妹！
姜珮心头一紧，罪无可恕……唐夫人果然是更疼这个女儿，与她最厌恶的丈夫同车而归，为的却是要沈之衍一命抵一命！
“他若犯错，还有朝廷，轮不到你在家里动私刑！”
张夫人的气也往上涌，吩咐周媪道：“让里面的人都出去，我看谁还敢用刑！”
姜珮见沈珪至今未说缘由，猜测是为了不叫张夫人更厌恶她的婆母，见行刑之人鱼贯而出，含着泪道：“父亲就是要杀了弘微，我这个新妇也不敢有怨言，可母亲是千金贵体，就是行路艰难，夫君也定要将母亲安置妥当才安心，如今母亲身体不快，不如还是先叫医士来看看。”
沈珪见了姜珮这个外人，倒冷静了许多，他不言不语，不知是认为她说得对，还是因为她的丈夫而迁怒她。
张夫人却已经快趋入门，她不看坐在一侧、渐渐安静下来的唐夫人，劈头盖脸训斥趴在杌凳上受刑的沈之衍：“你是读书读傻了，小杖受，大杖走的道理还不懂么，你比尧舜还孝顺！”
沈之衍受了刑，唇被咬得发紫，面色惨白如纸，却仿佛泄了气，颤声道：“孙儿……辩无可辩，左右这条命是父母所赐，既然犯了大过，父亲要取走这条命，我也无话可说。”
张夫人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但已不晓得在生谁的气，指着他发颤流泪：“那就叫他打死你，我添些嫁妆，教你新妇改嫁算了！”
皎皎……他丧失的五感慢慢恢复，脑内鸣声嗡嗡，干涸的唇勉强咽下一口湿润的空气。
目光渐渐清明，他尽力侧头向外看去，朦胧黑暗的视线里，一道杨妃色的身影向他奔来，仿佛破开天际的第一道晨光，独独照在他身上。
她提着裙摆上阶，对唐夫人甚至不曾行礼，直直扑到他身前，然而她的公爹在对匆匆被人拎来的张医士交待病情，张夫人这时候是不会计较这个的。
姜珮隔着中衣抚上他肩，滚滚落下泪来，哽咽道：“怎么打得这样重……你叫也不叫一声？”
她但凡伤到了一点都要弄出些动静来，好叫别人心疼，知道她的娇贵。
或许是行刑之人手下留情，只打了他的臀与腿，未曾杖背，也可能是她们来得及时，还没来得及打到那里。
——因为她看见一侧被人忽视的干细荆条，用来抽人，必然嵌入肌肤，带出几星肉沫。
她见过死人，也见过半截残肢，还有路边的白骨，可那是因为天灾战乱，沈之衍却是被他的父亲打成这样的。
若为陈青禾，可公爹不曾杀过她生父么？
沈之衍费力看向她，心里那股提着的气忽然就散了，半仰着的头如失了筋骨一般，软软倚在她颈侧，声气微弱，委屈道：“皎皎，我好疼。”
像是一只打架受了伤的小狗，哼哼唧唧寻求人的爱抚，与平日的跳脱相差甚远。
他是阿五，是喜怒无常又小心翼翼讨好过她的那个丈夫。
端坐一侧的唐夫人若有所思，见他们夫妻情深，不知怎的，轻笑了一声，这彻底激怒了姜珮。
现在她丝毫不认为那个梦荒诞了。
姜珮还支撑着沈之衍的头，无法回身，冷冷道：“母亲，弘微待您足够尽心了，您……待他好些罢！”
沈之衍或许只是出于世人对孝道的要求，能冷漠但合规矩地对待所有人，无论被旁人如何对待，他总能说出道理来，如果方才没有忽然换了人，他一定能对父亲说出许多必杀陈青禾的理由。
可是阿五不一样。
他像是赤子，尽管有时候幼稚暴躁，但是他对唐夫人是有一颗向往之心的。
他爱自己的母亲，哪怕知晓那个女子深深厌恶着他。
唐夫人收敛起笑容，像是忽然对她感兴趣一般，盯着她的后脊：“姜娘子，你大约没被人反反复复地强||暴过。”
这是婆母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姜珮面色一僵，无论是正元帝，还是当初能拿捏她性命的沈之衍，都是她主动引诱，但她的身子最初却没那么情愿。
她知道那是一种将自己奉上祭台的牺牲，但假如带来的回报足够让她满意，勉强还能承受。
可被关押起来的时候，士兵日日夜夜进出宫闱，她恐惧他们的靠近，又无法不和颜悦色地对待他们，是以她并不埋怨唐夫人对沈珪和子女的薄情，但她不该这样对待已经成人的沈之衍。
她分明只要不闻不问就好。
“我看你真是一心求死了！”
张夫人眉眼凌厉，近乎杀气腾腾：“这是你该说的话么！”
沈珪正同医士往屋内来，见母亲盛怒，连忙吩咐人捆住唐夫人手脚，绢帕堵口：“黎娘发病的时候不知尊卑，有顶撞母亲之处，还请母亲包容一二。”
张夫人唯独在嫁娶一事上对这个儿子失望透顶，只吩咐侍从来抬沈之衍，见沈珪似乎还有些魂不守舍，不屑于问他打人的情由，冷淡道：“管好你的新妇，杀儿子就杀儿子，我是个无知老妇，哪里管得住陛下的老师，等弘微给家里留了后，你再磨刀不迟！”
姜珮本来是要起身，可沈之衍不肯移动分毫，她只好低声哄他：“我不走。”
扶他正好位置，又将自己衣袖一角递给他拽住，一路走回慎微居。
周跃本对张医士的药颇多微词，自从服用了他新的药方，主公这病反而愈发容易发作，但此刻没有更有把握的医士在，所以还是要请他治伤。
“夫人放心就是，郎君这伤不要命的。”
张医士宽慰她道：“不出半个月就可下榻，至多养二三十天，也就好全了。”
姜珮看见那斑斑血迹，睁大了眼睛，她道：“真的么？”他可真是会安慰人的。
张医士也极为尴尬，他观沈相神色，确实是气狠了，应当不是做戏给唐夫人看，那做戏的就是……这位姜夫人定然是十分不满自己的说辞了。
他轻咳一声，往严重一些说：“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万一落下毛病是要伴随终生的，怎么也要养两个月才好下床慢慢行走。”
姜珮松了一口气，张医士应当只是见过更重的伤，对他们这等不伤及性命的外伤淡然处之：“还请医士尽力，不管多名贵难得的药，只要有用就好，我尽力为夫君寻来。”
普通的杖伤军中见多了，就是硬挨也能挨得过去，沈家在此地经营至少数十载，还用不着一个新妇为药材烦忧，他看姜夫人的意思，是要把这事闹大些。
张医士思忖这必得用些名贵滋补的药，内服外用都得备齐了，请沈公与张夫人过目才好：“药材确实有些难办，若有缺少，在下自会讨要。”
姜珮点头，让人送红封，将奴婢都打发出去，回身去看沈之衍。
她与这具身体也曾肌肤相触，不算十分害羞，拧了干净帕子，轻轻替他擦拭伤处。
然而只擦拭到一半，她忽然羞恼起来，把帕子丢回盆内：“阿五！”
怎么到这种时候，他还能起得来，真是不要命了！
半昏迷中的阿五被擦拭的痛楚激得清醒过来，他仿佛做了一场噩梦，见皎皎也那样羞恼地看着他，仿佛又回到了父亲的书房。
他低哑道：“皎皎……我难受。”
姜珮一向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女子，她想起自己入城前与沈之衍的亲密，或许引得人起欲，似乎也不应该怪阿五，反倒是她有些勾人，把阿五唤了出来。
“我弄疼你了？要不要再轻些？”
她俯身过来，温柔爱怜，像是要把人从那片噩梦的泥沼里拉出，但他却拖拽她一同下来：“我杀了青禾，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姜珮努力理清到底是谁决定将陈青禾送往京师的，安慰他道：“是沈郎忠君爱国才有此决策，阿五不想杀人……是心地善良。”
阿五应该是知道这事的，怎么今天后悔起来了？
他苦笑一声：“我若当真顺从父亲的意思，路上还是可以派人拦下的。”
沈之衍没有同她说过沈珪有意留陈青禾一命，不过他们之间隔着杀父夺母之仇，又有官军和匪徒的身份之别，就是有人求情，他也会按自己的准则行事。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何况她那样对你我，甲士们拼死护卫，若以德报怨，岂不寒了底下人的心？”
“可若青禾是阿耶的骨肉呢？”
并非与父亲赌气，这杀害亲妹的罪名本就是他该担着的。
他就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沧浪居外，甲士拦住她们的去路。
隔着院墙就能听见那女子歇斯底里的笑，姜珮还未见过唐夫人发病最严重时的模样，那笑声透着无比的快活，可是……令她全身上下都寒得发颤，让她想起那个梦。
张夫人皱眉：“疯疯癫癫，成什么样子！”
回身见姜珮似乎有些害怕，叹了一口气：“弘微的母亲有时是有些举止古怪，好孩子，站在门外罢，这一路吓到你了。”
弘微本身毫无可指摘之处，是她孙辈里的骄傲，正如白璧无瑕，可惜却有这样一个可称为污点的母亲。
被妻子看到狼狈模样，大约会叫他难堪。
姜珮摇头，急切道：“即便是夫君真有错处，我站在这里也不安心，如今什么都不晓得，我怎可在外面听着他受苦？”
她时常为沈之衍的难以琢磨而怒火中烧，畏惧他的薄情心狠，恨不得他出丑，可一见到他被父母苛责，她又不免设身处地，可怜他亲缘淡薄。
里头偶尔有大杖撞击皮肉的沉闷声，却无人喊叫，她们一路过来，说不定已经打过多少杖。
张夫人叹了一口气：“你疼他就好，偏我这儿子糊涂，娶了一个自己喜欢的，倒弄得家宅不宁！”
随后快走了几步，甲士见刀剑将触皮肉，连忙退后寸许。
“他有本事，就下令让你们杀了我，要没这个本事，你们就让开！”
张夫人年纪虽大，说起话却中气十足，里头必然听得见，杖声都停了下来。
姜珮搀扶张夫人进院，见自己的公爹迎出来，连忙行礼，只是沈珪面上怒气未消，一时顾不得她这个儿媳，强压着脾气，看向她身后，对张夫人道：“是有不长眼的到母亲面前传话了。”
九英微微发抖，张夫人却冷笑连连：“传个话怎么了，也是，弘微的父亲都不心疼儿子，还会觉得他的奴婢心疼主子么！沈相公好大的威风，在外面筑京观还不够，杀人杀到家里面来了，如今你阿耶病倒在床上，你连汤药也没伺候过，倒有闲心打起我的孙子来了，我来问你，你是打给谁看！我看你是等你阿耶这位置等得不耐烦了，早晚要把我们两把老骨头气死！”
沈珪不敢对母亲不敬，却也摆不出笑脸，勉强解释道：“母亲疼孙辈，儿子不敢分辩一句，我难道就不疼大郎，只是他实在是罪无可恕，儿子岂能一再纵容？”
他深悔当年之事做得太绝，特意写信嘱咐长子，若擒得匪首，勿伤其性命，可是他非但没有回信，还将青禾送给正元帝……千刀万剐。
沈之衍的面容有许多承继自父亲，然而那相似的面容上此刻却阴云密布，弘微一意孤行，杀的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妹妹！
姜珮心头一紧，罪无可恕……唐夫人果然是更疼这个女儿，与她最厌恶的丈夫同车而归，为的却是要沈之衍一命抵一命！
“他若犯错，还有朝廷，轮不到你在家里动私刑！”
张夫人的气也往上涌，吩咐周媪道：“让里面的人都出去，我看谁还敢用刑！”
姜珮见沈珪至今未说缘由，猜测是为了不叫张夫人更厌恶她的婆母，见行刑之人鱼贯而出，含着泪道：“父亲就是要杀了弘微，我这个新妇也不敢有怨言，可母亲是千金贵体，就是行路艰难，夫君也定要将母亲安置妥当才安心，如今母亲身体不快，不如还是先叫医士来看看。”
沈珪见了姜珮这个外人，倒冷静了许多，他不言不语，不知是认为她说得对，还是因为她的丈夫而迁怒她。
张夫人却已经快趋入门，她不看坐在一侧、渐渐安静下来的唐夫人，劈头盖脸训斥趴在杌凳上受刑的沈之衍：“你是读书读傻了，小杖受，大杖走的道理还不懂么，你比尧舜还孝顺！”
沈之衍受了刑，唇被咬得发紫，面色惨白如纸，却仿佛泄了气，颤声道：“孙儿……辩无可辩，左右这条命是父母所赐，既然犯了大过，父亲要取走这条命，我也无话可说。”
张夫人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但已不晓得在生谁的气，指着他发颤流泪：“那就叫他打死你，我添些嫁妆，教你新妇改嫁算了！”
皎皎……他丧失的五感慢慢恢复，脑内鸣声嗡嗡，干涸的唇勉强咽下一口湿润的空气。
目光渐渐清明，他尽力侧头向外看去，朦胧黑暗的视线里，一道杨妃色的身影向他奔来，仿佛破开天际的第一道晨光，独独照在他身上。
她提着裙摆上阶，对唐夫人甚至不曾行礼，直直扑到他身前，然而她的公爹在对匆匆被人拎来的张医士交待病情，张夫人这时候是不会计较这个的。
姜珮隔着中衣抚上他肩，滚滚落下泪来，哽咽道：“怎么打得这样重……你叫也不叫一声？”
她但凡伤到了一点都要弄出些动静来，好叫别人心疼，知道她的娇贵。
或许是行刑之人手下留情，只打了他的臀与腿，未曾杖背，也可能是她们来得及时，还没来得及打到那里。
——因为她看见一侧被人忽视的干细荆条，用来抽人，必然嵌入肌肤，带出几星肉沫。
她见过死人，也见过半截残肢，还有路边的白骨，可那是因为天灾战乱，沈之衍却是被他的父亲打成这样的。
若为陈青禾，可公爹不曾杀过她生父么？
沈之衍费力看向她，心里那股提着的气忽然就散了，半仰着的头如失了筋骨一般，软软倚在她颈侧，声气微弱，委屈道：“皎皎，我好疼。”
像是一只打架受了伤的小狗，哼哼唧唧寻求人的爱抚，与平日的跳脱相差甚远。
他是阿五，是喜怒无常又小心翼翼讨好过她的那个丈夫。
端坐一侧的唐夫人若有所思，见他们夫妻情深，不知怎的，轻笑了一声，这彻底激怒了姜珮。
现在她丝毫不认为那个梦荒诞了。
姜珮还支撑着沈之衍的头，无法回身，冷冷道：“母亲，弘微待您足够尽心了，您……待他好些罢！”
沈之衍或许只是出于世人对孝道的要求，能冷漠但合规矩地对待所有人，无论被旁人如何对待，他总能说出道理来，如果方才没有忽然换了人，他一定能对父亲说出许多必杀陈青禾的理由。
可是阿五不一样。
他像是赤子，尽管有时候幼稚暴躁，但是他对唐夫人是有一颗向往之心的。
他爱自己的母亲，哪怕知晓那个女子深深厌恶着他。
唐夫人收敛起笑容，像是忽然对她感兴趣一般，盯着她的后脊：“姜娘子，你大约没被人反反复复地强||暴过。”
这是婆母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姜珮面色一僵，无论是正元帝，还是当初能拿捏她性命的沈之衍，都是她主动引诱，但她的身子最初却没那么情愿。
她知道那是一种将自己奉上祭台的牺牲，但假如带来的回报足够让她满意，勉强还能承受。
可被关押起来的时候，士兵日日夜夜进出宫闱，她恐惧他们的靠近，又无法不和颜悦色地对待他们，是以她并不埋怨唐夫人对沈珪和子女的薄情，但她不该这样对待已经成人的沈之衍。
她分明只要不闻不问就好。
“我看你真是一心求死了！”
张夫人眉眼凌厉，近乎杀气腾腾：“这是你该说的话么！”
沈珪正同医士往屋内来，见母亲盛怒，连忙吩咐人捆住唐夫人手脚，绢帕堵口：“黎娘发病的时候不知尊卑，有顶撞母亲之处，还请母亲包容一二。”
张夫人唯独在嫁娶一事上对这个儿子失望透顶，只吩咐侍从来抬沈之衍，见沈珪似乎还有些魂不守舍，不屑于问他打人的情由，冷淡道：“管好你的新妇，杀儿子就杀儿子，我是个无知老妇，哪里管得住陛下的老师，等弘微给家里留了后，你再磨刀不迟！”
姜珮本来是要起身，可沈之衍不肯移动分毫，她只好低声哄他：“我不走。”
扶他正好位置，又将自己衣袖一角递给他拽住，一路走回慎微居。
周跃本对张医士的药颇多微词，自从服用了他新的药方，主公这病反而愈发容易发作，但此刻没有更有把握的医士在，所以还是要请他治伤。
“夫人放心就是，郎君这伤不要命的。”
张医士宽慰她道：“不出半个月就可下榻，至多养二三十天，也就好全了。”
姜珮看见那斑斑血迹，睁大了眼睛，她道：“真的么？”他可真是会安慰人的。
张医士也极为尴尬，他观沈相神色，确实是气狠了，应当不是做戏给唐夫人看，那做戏的就是……这位姜夫人定然是十分不满自己的说辞了。
他轻咳一声，往严重一些说：“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万一落下毛病是要伴随终生的，怎么也要养两个月才好下床慢慢行走。”
姜珮松了一口气，张医士应当只是见过更重的伤，对他们这等不伤及性命的外伤淡然处之：“还请医士尽力，不管多名贵难得的药，只要有用就好，我尽力为夫君寻来。”
普通的杖伤军中见多了，就是硬挨也能挨得过去，沈家在此地经营至少数十载，还用不着一个新妇为药材烦忧，他看姜夫人的意思，是要把这事闹大些。
张医士思忖这必得用些名贵滋补的药，内服外用都得备齐了，请沈公与张夫人过目才好：“药材确实有些难办，若有缺少，在下自会讨要。”
姜珮点头，让人送红封，将奴婢都打发出去，回身去看沈之衍。
她与这具身体也曾肌肤相触，不算十分害羞，拧了干净帕子，轻轻替他擦拭伤处。
然而只擦拭到一半，她忽然羞恼起来，把帕子丢回盆内：“阿五！”
怎么到这种时候，他还能起得来，真是不要命了！
半昏迷中的阿五被擦拭的痛楚激得清醒过来，他仿佛做了一场噩梦，见皎皎也那样羞恼地看着他，仿佛又回到了父亲的书房。
他低哑道：“皎皎……我难受。”
姜珮一向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女子，她想起自己入城前与沈之衍的亲密，或许引得人起欲，似乎也不应该怪阿五，反倒是她有些勾人，把阿五唤了出来。
“我弄疼你了？要不要再轻些？”
她俯身过来，温柔爱怜，像是要把人从那片噩梦的泥沼里拉出，但他却拖拽她一同下来：“我杀了青禾，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姜珮努力理清到底是谁决定将陈青禾送往京师的，安慰他道：“是沈郎忠君爱国才有此决策，阿五不想杀人……是心地善良。”
阿五应该是知道这事的，怎么今天后悔起来了？
他苦笑一声：“我若当真顺从父亲的意思，路上还是可以派人拦下的。”
沈之衍没有同她说过沈珪有意留陈青禾一命，不过他们之间隔着杀父夺母之仇，又有官军和匪徒的身份之别，就是有人求情，他也会按自己的准则行事。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何况她那样对你我，甲士们拼死护卫，若以德报怨，岂不寒了底下人的心？”
“可若青禾是阿耶的骨肉呢？”
并非与父亲赌气，这杀害亲妹的罪名本就是他该担着的。
他就是十恶不赦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