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孩子的全力尖叫让那男子承受不住,他一边闭眼皱眉往后躲,一边用手去捂耳朵,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脚被绑住了。

    白芷和溪云喊尽了一口气,屋内终于安静了。

    男子呆呆地看着两个姑娘,眼睛扑闪了两下,像是在尽力理解自己身边的一切,可无论怎么努力也像在看一本无字天书般迷茫。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来干什么?

    这是男子目前最想知道的三个问题。

    白芷和溪云相互看了一眼,初步确定被绳子绑住的男子没有暴起伤害她俩的想法后,白芷在前,溪云在后,两人往前挪了两步。

    “首先我们不是坏人,”白芷谨慎地开口,“但是我们不知道你是不是坏人,所以把你绑起来,这不能怪我们,其次,你是谁?你是干什么的?为什么没穿衣服出现在白云山上?”

    白芷将最后三个问题连弩般一吐而出,可那男子对问题的答案毫无头绪,于是更觉得错乱。

    “我是谁?”男子眼眸低垂自言自语,然后满脸疑问地看向白芷和溪云:“我是谁?”

    “我们怎么知道你是谁?”溪云从白芷身后跳出来高声质问。

    男子从两个姑娘口中得不到答案,又自顾自地陷入回忆,不过这次似乎回忆地太努力,一股痛意直钻他的头顶,他下意识地想用手去扶脑袋,又一次发现手脚之间的绳子束缚了自己,于是他用力一扽,那比大拇指还粗的绳子像一根蚕丝一样,轻而易举地断开了。

    “啊!!!”

    绳子一断,白芷和溪云又抱在一起向后躲,直到贴在墙上。

    男子赶紧用手去捂耳朵,于是顺便扽开了捆在手腕上的绳子。

    “啊!!!”

    白芷和溪云叫得更大声。

    “你别过来!”找回一些理智的白芷大声喝道。

    男子捂着耳朵使劲点头,两个女生才镇静下来。

    “你刚刚说,你不知道你自己是谁,意思是你失忆了?”白芷紧张地问。

    “我现在一想自己是谁头就疼,我也想知道我是谁,为什么在这里。”男子越说越激动,脚上一使劲终于挣脱了所有绳索。

    白芷当机立断,一手捂住溪云的嘴,将溪云的尖叫堵回去,另一只手指着男子警告:“你不要动。”

    男子一边点头,一边身体向后挪直到靠在墙上,这个举动让白芷心里的敌意稍稍消散。

    就在这时,沉默的房间中传来“咕噜噜”的声音,所有人看向男子的肚子,男子问:“我这是怎么了?”

    “笨蛋,你这是饿了。”溪云扒开白芷的手,幽怨地看着白芷说,“其实我也……”

    “如果我现在说咱们先吃饭再聊,会不会太大胆了?”白芷问溪云。

    溪云下意识地点点头,然后马上拨浪鼓一样摇头,同时肚子里也传来一阵“咕噜噜”,她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

    溪云家的厨房里,两个姑娘开始做饭。

    “咱们要不还是报官吧,”溪云一边拿着铁勺“叮叮当当”地炒菜,一边心事重重地说,“他什么都不说,我这心里总是不安分。”

    与此同时,那男子坐在白芷院子里的方桌前努力深耕他人生的无字天书,一副灵魂被抽走的样子。

    “当时救他的时候也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可现在上哪儿去报官啊,县城门已经关了。”白芷掀开煮米粥的锅,往里面加了一瓢清水,于是锅里有两人份的米,三人份的水。

    “北山村的阿辉哥不是已经在衙门当差了吗?咱们可以去找阿辉哥,他家离咱们这里不过五里路,很快就能到。”溪云说。

    “我上次去北山村给人看病的时候就听说阿辉哥一家已经搬到县城里了。”白芷叹了口气。

    “是啊,要是我有他们家的条件也往县城里搬,”说着说着,溪云有些失落,但她马上又将话题扯回来,“那咱们怎么办?咱俩家里一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就咱俩黄花大闺女,万一他意图不轨……”

    “放心,我怎么会轻易放心他一个陌生男人在咱们家里待着呢,”白芷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我刚刚从屋里拿了点蒙汗药,待会儿给他下在米粥里,保准他睡到明天中午。”

    溪云听完这话松了口气:“还是你靠谱,明天咱们醒了马上去城里报官。”

    白芷点了点头。

    饭做好后,白芷将米粥装进一个比脸还大的汤盆,然后拿出蒙汗药倒了一些在小碗里,接着又拿了两只小碗放在下药的碗底下:“天这么暗,他应该看不出来,待会儿先给他盛粥。”

    于是白芷端着大汤盆,溪云端着菜盘子和三只小碗回到白芷家放在方桌上。

    方桌有四个边,男子占了西边的位置,溪云和白芷二人却没有各自再占一边,而是默契地挤在东边的位置。

    “还在想呢,想起什么来没有?”白芷盛了满满一碗米粥摆在男子面前。

    男子回过神来:“真是太奇怪了,我为什么什么都想不起来?”

    “要不先吃吧,吃完睡一觉也许就想起来了。”

    溪云打着哈哈催促男子吃饭,可“睡”这个字眼对刚刚下药的白芷来说实在太过敏感,白芷悄悄瞪了溪云一眼,溪云会意赶紧闭嘴。

    男子定睛观察面前的碗和盘子,他感觉十分稀奇,好像自己从来没有做过这件事,一下子不知道该做什么。

    “哎呦,瞧我这记性,忘拿筷子和勺子了,”白芷见男子肚子饿了还对面前的饭无动于衷,心里面不自觉发虚,一下子站起来,“溪云,跟我去拿筷子和勺子,我不知道你放哪儿了。”

    溪云赶紧应声跟上。

    三双筷子和三个勺子两个人去拿,这搁谁都会觉得其中有猫腻,可男子还在思考吃饭到底是怎么回事,完全没有发现两个姑娘的异常举动。

    白芷和溪云来到厨房后又讨论起来。

    溪云问:“他不会是看出什么了吧,饿得肚子咕咕叫还不吃?”

    白芷皱着眉头:“不可能吧,我看他的样子不像是怀疑咱们。”

    就在白芷和溪云在厨房里讨论时,男子突然察觉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他发现自己碗里米粒堆积如山,米汤都盖不住,而汤盆和两个姑娘碗里的米粥一粒米都看不到,似乎只有米汤,他疑惑地问出声:“我这碗怎么这么多米?”

    于是,男子将自己碗里的米粥和两个姑娘碗里的米粥倒回汤盆,学着白芷刚刚盛米粥的样子将汤盆底部的米一边搅动均匀一边顺势将三个碗盛满。

    厨房里白芷继续考虑其他可能性:“也许他是个富家公子哥,看不上咱们的米粥和青菜?之前我见过有钱人家吃饭的样子,喝汤必用勺子,也许这也是他的习惯,咱们给他拿勺子,看他吃不吃。”

    “有道理,咱们回去吧,别让他怀疑咱们。”

    二人回到方桌前,白芷将筷子和勺子交给男子:“这下东西齐全了,我都快饿晕了,你也赶紧吃吧。”

    “是啊是啊,我也饿了。”溪云附和。

    说完,白芷和溪云一边用勺子将面前碗里的米粥送进嘴里,一边偷偷观察男子,男子见两个姑娘一勺一勺地将碗里的米粥往嘴里送,于是也学着她们的动作喝了两勺。

    第一勺米粥下肚,男子顿感味道清香,甚至对暂时的愁绪有种拨云见日般的效果,于是他紧接着喝了第二勺、第三勺,就在第四勺即将入口之时,男子手上拿着勺子的动作停在半空。

    正偷偷观察男子的白芷和溪云的心也停在半空。

    不会被他发现了吧!两人的心思仿佛就写在脸上。

    只见男子看着碗里清香的米粥,又看了看右手拇指和食指间捏着的小勺子,一歪头,心中问自己:为什么用这么小的勺子?于是他放下手中的勺子端起碗,一口气将碗里的米粥喝得见底。

    白芷和溪云震惊地看着看着男子。

    男子喝完兴奋地吐出两个字:“真好!”

    见男子将下了药的米粥喝完,白芷和溪云终于松了一口气,装模作样地吃起饭来。

    男子似乎意犹未尽,紧接着又去盛第二碗,盛完又一饮而尽。

    溪云不禁疑惑:白米粥就这么好喝吗?看来这个人也没吃过好东西啊。

    而白芷更关心的是他怎么还没晕倒!

    终于,在第三碗米粥下肚之后,男子不由自主地闭上眼,身体左右摆动了几下,然后趴在饭桌上昏睡过去。

    白芷放下碗筷,走到男子身边翻开男子的眼皮然后确定地说:“解决了。”

    听完这话,溪云喝了一大口米粥,畅快地说:“太好了,终于可以放心吃饭了,我真的要饿坏了。”

    男子睡死后,白芷和溪云开始按照自己的节奏吃饭。

    溪云说:“看他刚才喝米粥的样子,可不像是什么富贵人家出来的。”

    “我也觉得不太对劲,”白芷开始回忆见到男子以来发生的所有事,“你看他样貌出众,身上没有一点干粗活的痕迹,也没有习武的痕迹,可力气偏偏大得很,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才能养出这种人来?”

    “你对他的身世这么感兴趣,难不成看上他啦?”溪云一脸坏笑地看着白芷。

    白芷眼神坦荡地回应溪云:“难道他出身清白是一件坏事吗?”

    “我也没不希望他是个好人啊,只不过明天就要去城里报官了,等你见了阿辉哥就……就……”

    溪云说着说着说着眼睛渐渐睁不开,一头栽倒在饭桌上。

    “溪云!溪云你怎么了?”

    白芷赶紧摇晃溪云,可溪云完全没有反应,同时,白芷也感觉自己眼前出现重影,突然浑身无力的她也扛不住伏在饭桌上昏睡过去。

    另一边,临渊和土地深夜来到白云山后发现他们已经晚了一步,离坤已经不在土地最初定位的地方。

    “离坤此人一定是在此处落脚了一阵才离开,仙人不必着急,小老儿再次施法寻找他的踪迹即可。”

    说完,土地再次施法,很快就发现离坤的痕迹就在白云山脚下。

    “仙人,他就在山下,请随小老儿来。”土地急着回庙里睡觉,所以不介意再快点。

    “等等,”临渊突然面色紧张,“我感觉有些不对劲,好像这一路上总有什么东西跟着我们。”

    “仙人不必忧心,这很正常,小老儿在本地名声不错,与许多山野精怪交情不错,肯定是他们瞧见小老儿想要上前打招呼,但又碍于仙人在此就自行离开了。”土地解释道。

    “山野精怪?”临渊依旧没有打消疑虑。

    “您是仙人,还能打不过这人间的东西?依小老儿之见,咱们还是赶紧去找那离坤吧,就怕他走远了。”

    土地不断催促,临渊心中不安却也心系离坤,于是他还是决定先去找离坤。

    然而没等两人走上几步路,他们身后的灌木丛中就发出阵阵响动。

    “果然有问题!”

    话音刚落,临渊拔出长剑向身后的灌木丛劈了三剑,然而灌木丛之后什么都没有,可那响动声依旧未停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往远处跑,于是临渊以极快的速度催动仙法,将空气之中的水分凝结成一张大网并注入灵力。

    “施法将那东西逼出来!”临渊冲着土地喊。

    土地闻声而动,双手结印按在地上,一个不可见之物顿时从不远处弹出,同时带动了它周身的枝干。

    临渊看准时机将手中的网抛出,精准地将那不可见之物罩住。

    然而那不可见之物并未束手就擒。

    只见那网的轮廓不停变化,一会儿变成野狼巨蟒咆哮着企图吓住什么,一会儿变成老鼠兔子四处乱窜企图冲破束缚。

    临渊和土地快步走近那不可见之物打算看个清楚。

    “还真有东西跟着咱们呀,”土地惊讶地看着临渊,“现在看来,它跟山林间的野物学了不少生存之道啊,刚刚还想学猛兽咆哮吓唬咱们呢。”

    “不止,”临渊的神色愈发紧张,“我能感觉到这东西很混乱,它应该吞了不少有灵性的东西。”

    “不好!”土地听完这话像是想起什么,立刻瞪大双眼像是天要塌了。

    “何事?”临渊皱眉。

    “如果这个小混账吃了太多灵物,那小老儿下个五十年汇报上的数字就不好看了。”

    土地无力地坐在地上,手放在胸口上来感受自己那煞有介事的绝望。

    临渊牙关紧咬,使了好大的劲才忍住没有对土地翻白眼。

    然而事情就坏在临渊这一瞬间的走神,那不可见之物似乎感受到临渊原本持续不断地灵力稍有空档,它立刻趁机使用了某种功法反吸临渊的灵力。

    临渊很快意识到那不可见之物在做什么,他即刻将自己的灵力从网中抽走,于是那网随即四散成水珠落到地面,那不可见之物也脱身而去。

    来不及思考,临渊本能地催动仙法想要再次抓住那不可见之物,然而那不可见之物已经完全失去了踪迹。

    此刻,沉默比山林之中的冷风更加磨人。

    土地鼓起勇气不好意思地问:“仙人觉得刚刚那是什么?”

    临渊冷漠道:“不知道。”

    “本来可以知道的。”临渊补充道。

    短短三句话,气氛更加尴尬。

    “其实刚刚那东西也不重要吧,咱们不是来找离坤的吗?”土地开始办法转移话题,“说起这位离坤,他是谁呀?”

    “土地,”临渊面无表情地开口,“幸好你不在天庭任职。”

    “什么?”土地听得一头雾水。

    “你这么擅长问别人不想回答的问题,若在天庭任职,你的仙僚们不知道会有多喜欢你。”

    听完这番讽刺,土地公的面部颤抖不止,心里暗暗地从临渊的脚指头骂到头发丝,即使临渊的头发总是一丝不乱黑润如绸缎一般乖乖地垂在脑后。

    想到这里土地公更加生气,曾几何时他自己也是一头黑发,可如今为了这德高望重又不失憨厚亲近的土地公形象,他牺牲了自己的相貌,被所有人呼来唤去,尤其是被临渊这种在天界默默无闻的小人物呼来唤去,还动辄恐吓讽刺,从来没有人真正关心他想要的是什么。

    比如他现在想要的:立刻甩开临渊,回庙里睡觉。

    与此同时,临渊却想起另一件事。

    这一路走来,临渊只一心想找到离坤,也只对土地说要找离坤,倒是把青鸾仙人一起托付的仙丹放在脑后了,现在想来,刚刚那不可见之物会不会与那仙丹踪迹全无有关。

    “关于刚刚那物,我有个猜测。”临渊说。

    “您说。”

    “若是一个地方生出了这般厉害的东西,土地你应该很快就知晓,可我见你对此物的出现似乎毫无察觉?”

    “您说得对!若是此物在小老儿的地界产生,小老儿一定能感知到,所以只有一个可能,此物是从其他地方来的!”土地笃定回应后又陷入困惑,“可那是什么呢?”

    临渊自知不该将青鸾仙人的事告诉土地以免多生事端,于是他也没打算把自己真实的猜想告诉土地,但如果刚刚那不可见之物真的与仙丹有关,他不能就这么错失了将仙丹收回的机会。

    于是临渊又问:“从我们刚来这里到现在,离坤的痕迹有变动吗?”

    土地再次施法后回答:“没有变动,那离坤好像在山下某处不动了。”

    “那我们也不动,离坤的灵力道行本就在我之上,我刚刚又被那灵物折损掉一些灵力,如今我没有把握将他抓住,所以我们先在山上休整一番,若是离坤走动我们再随之而动。”

    “啊?”可土地不想等,他只想赶紧完事赶紧回自己庙里睡觉,可碍于临渊与城隍爷的关系和临渊实力的损耗,他只好勉强答应,“就按您说的做吧。”

    “但是我们也不能干等着。”临渊又说。

    “啊?”土地心想连休息都不安分吗?

    “土地刚刚是不是说,若此物在这片地界上吞噬太多灵物你不好在城隍爷面前交代?”

    土地不解地点点头。

    “事出反常,恐生意外,我们不能放任那物干扰此处生灵,既然打算在此处修整,那便一起解决了吧。”临渊云淡风轻地道。

    与此同时,那不可见之物已经藏身在一野兔洞穴中休息了许久,它窝在几只还未睁眼的灰兔宝宝中间取暖,缓过神之后它回想起自己曾经见过临渊,还想起临渊曾提及过的一个名字。

    “离……坤,离,坤,离坤!”与上一次在水中不同,它清晰地发出了声音,但是带着没来由的愤怒。

    也许是感受到了窝里不同寻常的波动,原本安睡的兔宝宝们躁动起来,它们拱来拱去让那不可见之物变得十分狼狈。

    不久之后,今晚十分幸运没有遇见天敌的兔妈妈吃饱喝足后回到窝里准备给孩子们喂奶,结果只见到身上毫无伤口却身体冰冷的兔宝宝尸体。

    白芷醒来前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什么东西大力摇晃,那股力量几乎要将她摇吐,她想挣脱这股力量,于是猛地抬头睁眼,不料力量太大整个人向后仰去。

    “啊!”

    白芷惊呼着闭眼,身体缩紧,以为自己是躲不过这一摔了。

    然而料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白芷感觉自己的后背靠在某个人的胸膛上,她睁眼向后看去,直接对上了男子满怀关切的眼,他的体温透过衣服传到白芷的后背,这亲密的接触让白芷一下子烧红了脸,她赶紧跳出男子的怀抱拉开了自己和那男子的距离。

    “嗯……怎么了?”溪云趴在桌子上闭着眼哼哼唧唧地问,她显然是被白芷刚刚的尖叫声吵醒的。

    “溪云快起来。”白芷一边摇晃溪云,一边说。

    溪云扶着沉重的脑袋坐好,睁眼看见白芷一副焦急的样子,又看见面前的菜和碗,一下子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我们怎么会都睡在这里?”白芷质问男子。

    “问我吗?”男子指了指自己,“我醒来的时候咱们三个都在这里,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们三个昨晚是在这里睡的?”溪云惊呼,难以置信地看着白芷。

    白芷像是想起什么,端起自己的碗和溪云的碗放在鼻子下面闻,又闻了闻汤盆里剩余的米粥,然后说:“是蒙汗药,热的时候闻不太出来,现在味道很明显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们昨天不是只给他……”溪云脱口就要把给男子下药的事说漏嘴,被白芷的眼神堵了回去,她便换了一种说法,“你的意思是咱们三个昨晚都喝了有蒙汗药的米粥?”

    “什么是蒙汗药?”站在一旁的男子不解。

    看着男子无辜的大眼睛,白芷和溪云被问得哑口无言,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白芷脑内飞快转动:“没……没什么,那个,你什么时候醒的?”

    “太阳刚升起来的时候我就醒了,但是我看你俩都睡得正香,就没叫你们,我等了好久,你俩还不醒,我怕你俩醒不过来这才叫你们。”

    听完这话,白芷和溪云看了看天,发现太阳就快到头顶了,这说明男子醒来之后等了她俩两三个时辰。

    “你醒了什么都没做?就看着我们俩?”溪云难以置信。

    “我应该做什么呢?”男子疑惑地问。

    “这不合理啊,你难道对我们俩……”溪云刚要反驳被白芷拦住。

    “她的意思是你应该干活,因为我们昨晚不仅救你回来,还给你做饭吃了,你应该干活报答我们。”

    白芷此话一出,溪云震惊地看着白芷,像是在说你疯啦?

    “干活?干什么活?”男子问。

    白芷指了指院子里的水井和水缸:“挑水,先挑水,把边上的缸装满。”

    “好嘞,你们等着,我现在就挑水。”说完男子就热火朝天地研究起如何挑水来。

    等男子的注意力不在两人身上之后,溪云拉着白芷去自家屋里:“姑奶奶你在想什么?不是说今天要报官吗?”

    “我改主意了,你看他的言行举止,哪里像坏人?我想留下他然后治好他,等他想起一切再帮他找到家人,否则他什么都不记得,去了官府也是白去,你也知道衙门里的人都是些什么德行,他们不拿好处肯定不会帮忙找人的。”

    白芷一副打定主意的样子,溪云却有些崩溃:“就当他是个好人,可白芷你要看看咱们俩的情况,煮米粥都不敢多放一粒米,家里添一个大男人,咱们那点积蓄够吃吗?”

    “我也没说用咱俩的积蓄养他啊,他力气这么大,让他去码头抗货不就好了,平时再让他给咱们干点重活,多省心!”白芷越说越兴奋。

    “你这个人,放着平静安宁的日子不过,非要冒这个险,我不管,你留下他,我不安心。”溪云说完气得背过身去,一副绝不退让的样子。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了女人的喊叫声:“臭不要脸的货色,就你也想嫁给我儿子,呸,你个不要脸的东西。”

    白芷和溪云对这个声音十分熟悉,它来自周辰的母亲刘翠兰。

    “咱俩的日子也不安宁啊。”白芷叹气。

    “是不是你小子跟这两个不守妇道的女人厮混?”刘翠兰远远就看见一个男的正在白芷家挑水,庆幸自己逮了个正着。

    正在挑水的男子依旧睁着无辜的大眼看着刘翠兰:“什么是妇道?”

    “少在这里装了,明明有人看见她俩昨天傍晚把你带回来,你们肯定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否则溪云这个小蹄子怎么还不敢出来见我?”刘翠兰正愁不能拆散儿子周辰和溪云,现下自以为抓住了溪云的把柄,因此嘴上毫不客气。

    “嘴巴放干净点,你有什么证据说我们昨天干了见不得人的事?”溪云风风火火地冲到白芷的院子里,隔着篱笆与刘翠兰对峙,气势毫不逊色。

    “我们昨天上山采药,遇见他晕倒在地才救他回来,难道你要我一个大夫见死不救吗?”白芷站在溪云身侧帮溪云撑腰。。

    “就你个丫头片子还自称大夫呢?平时给人治个小伤小病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摸了那么多男人,早就不干净了,你们两个没爹没娘的东西,不跟男人厮混身上就难受吧。”

    溪云平生最恨别人说她没爹没娘,心中的愤怒一下子被刘翠兰的话点燃,她像一只失控的野兽不管不顾地就要去撕咬刘翠兰。

    “你这个疯婆子,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白芷见状直呼不妙,她赶紧抱住溪云的腰将她向后拖,水井旁的男子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也觉察出这件事与自己有关,赶紧上来帮忙,一下子将溪云的双腿抬起,于是溪云被二人抬着向后走。

    溪云不能继续向前,可她嘴上不停:“有本事你就进来,疯婆子,你以为你儿子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你们家祖宗十八代一起在地底下使劲你儿子也考不上举人。”

    如果说刚刚没爹没娘这句话刺痛了溪云的心,那考不上举人这句话就刺痛了刘翠兰的心,原本在篱笆外得意忘形的她听了这话立刻变了脸色:“贱蹄子,你有种别往后躲,我今天不撕烂你的嘴我对不起我家祖宗十八辈。”

    怎么办怎么办?白芷的头已经大了,怀里溪云不断挣扎,院子外的刘翠兰也马上就要冲上来,白芷第一次真心希望自己昨天没有救人。

    对了,昨天救的人,白芷突然想起什么,她艰难地对抱着溪云双腿的男子说:“把你的上衣脱了!”

    男子不知道白芷为什么要自己这么做,可他见白芷一副痛苦艰辛的样子不忍拒绝,听话地放下溪云的腿,利落地脱了上衣。

    “往前走。”白芷一边拦着溪云一边对男子喊。

    男子听话地架起胸膛向前走,白嫩结实又弹性十足的男性躯体怼在刘翠兰眼前,把刚进门的她吓了一跳,她赶紧捂着眼睛高声尖叫着往回跑。

    “你们两个不守妇道的东西!”

    白芷见自己的方法得逞便放开溪云,然后追到门外冲着往远处跑的刘翠兰喊:“妇道算个屁!”

    喊完话,白芷回到溪云身边,见溪云捂着脸赶紧抱住溪云对男子说:“快把衣服穿上吧。”

    男子穿上衣服之后,白芷拍了拍溪云的后背安慰道:“好了,坏婆子被吓跑了,我在这里呢。”

    溪云抬起埋在白芷颈窝的头,眼泪汪汪地说:“白芷,谢谢你。”然后转头冲着男子,“还有你帮我解围,你叫……我忘了,你没有名字,但是我同意你留下来了。”

    男子突然发觉两个姑娘对自己的敌意都消失了,心头顿时十分轻松:“谢谢你们留下我。”

    白芷听到溪云松口欣慰地冲男子一笑:“确实应给你给取个名字了。”

    “名字?”男子的脸上又出现了疑惑。

    “对呀,我叫白芷,她叫溪云,你可以这样称呼我们,但我们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白芷,溪云,你们两个的名字念起来真好听,也麻烦你们给我取个好听又好记的名字吧。”

    “那就叫大壮吧。”白芷说。

    溪云听到这个名字瞬间哑口无言。

    “亏你想得出来,还大壮,你怎么不管他叫旺财呢?”溪云一边择菜一边对白芷说,

    “大壮起码是个人名,旺财不是狗名吗?”白芷将淘净的小米倒进已经沸腾的锅里。

    折腾了一上午,没吃早饭的三人自然饿了。

    “人家刚夸咱俩的名字好听,你就给他取个名字叫大壮,”溪云抽出菜刀气还未切菜就已经势汹汹道,“连我一个没读过书的都知道不好听,而你一个读过书的竟然只有这种水平?”

    “我的名字好听是因为我娘取的好,你名字好听是因为你爹取的好,跟咱们没有关系,再说我哪里叫读过书,我只认识医书上的字,给我一本《孔子》我也只能用来垫桌脚。”

    “那你也不能脱口而出就是大壮啊。”

    白芷搅了搅锅里的米,然后盖上锅盖,郑重其事地说:“不是不叫大壮了吗?叫茯苓,我叫白芷是草药的名字,他叫茯苓也是草药的名字,我俩的名字是同一水平,总不算让他吃亏了吧。”

    溪云一把辣椒段撒进锅里后,呛得两人咳嗽不停,溪云说:“咳咳好了,这里有我就行咳咳,你出去跟茯苓说吃完饭帮我收丝线,耽误了一上午了咳咳。”

    白芷点点头,咳嗽着离开这“是非之地”。

    另一边在白芷家的院子里,茯苓将最后一桶水倒进缸里后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放下手中的桶乐呵呵地迎上来邀功似的:“白芷,我把缸装满了。”

    白芷见茯苓这幅有劲使不完的天真样,心想叫他旺财也不是不行。

    “辛苦你了,饭马上就做好了,咱们坐着等吧。”白芷顺手将方桌擦干净,两人一东一西相对而坐。

    “这次的饭不会吃了又要睡觉吧?”

    茯苓每次提问的时候,眼睛里的真诚总是格外刺眼,白芷想起自己昨晚的所作所为不由得尴尬:“不会了,昨天是意外,我们做饭的时候不小心放错调料了,放心,今天我们打扫了厨房,绝对不会再放错调料了。”

    茯苓听完这话开心地点了点头。

    “菜来了,白芷分一下碗筷。”溪云将端在手上的盘子和碗筷放在桌子上,然后回厨房端小米米粥。

    溪云将米粥放在桌子上,发现白芷和茯苓已经相对而坐,自己若是再跟白芷挤一边显得自己对茯苓防备,可她也不希望直接坐在刚认识的男人身边,所以一下子尴尬地站在原地。

    白芷见溪云的样子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站起来走到桌子的南边,一边走一边说:“平时都是我坐这边,溪云坐那边,习惯了,溪云快坐吧。”

    终于脱离困境的溪云十分感激,三人终于落座饱餐一顿。

    吃完饭,茯苓自告奋勇收拾饭桌残局,然后跟着白芷和溪云到厨房里学习如何刷锅洗碗。

    溪云拿着长长的竹竿要教茯苓如何将挂在高架上的丝线勾下来,结果茯苓丢掉竹竿,利用身高优势徒手三两下将院子里所有丝线收集起来交给溪云,溪云十分震惊。

    茯苓回到白芷的院子里,见白芷正在用药碾子磨药。

    白芷磨了一份头上已经开始冒汗,她小心地将磨好的药粉盛出来用纸包好,然后又倒了一份药到药碾子里。

    “我来吧。”茯苓上前接过白芷手上的碾子,“我刚刚看到你怎么用这个了,把这些东西磨成粉就可以了对吗?”

    白芷点点头,看着茯苓为自己解决了最费力的活十分欣慰,她回到屋里拿起秤,继续抓药,抓好一副就往外拿。

    茯苓磨药也快,白芷将最后一副药拿出屋的时候茯苓手边也只有一副没有磨的药了。

    白芷知道茯苓磨药一刻也没停,伸手要去接碾子:“你也累了吧,要不这最后两副我来?”

    茯苓却坚持不松手:“我不累,你昨天救我,还给我吃了两顿饭,所以我应该干更多活报答你。”

    白芷见茯苓傻乎乎地坚持,便心安理得地坐在一边看茯苓磨药。

    茯苓突然开口问:“吃饭前那个人说你和溪云不守妇道,我现在还没搞清楚呢,什么是妇道啊?”

    “没什么,就是让女子给自己找不痛快的借口。”

    “可女子为什么要给自己找不痛快呢?”茯苓心中的疑惑更深。

    白芷听了这话想起自己和亲娘被生父赶出家门的情形,表情有些落寞,她暗自叹了一口气,然后平静地说:“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我还没想明白呢。”

    “还有,那个人说你不是大夫,这是为什么?你这里明明有许多药材和医书。”茯苓又问。

    白芷答:“可能是因为我跟她对大夫的要求不一样吧,我觉得学习医术后以治病救人为己任就是大夫,她还要求些别的。”

    “我觉得你是大夫,你那本书上说治病救人就算大夫,你完全符合呀。”

    “你看了我的医书?”白芷有些惊讶,“难道你识字吗?”

    “识字?会看书就算识字吗?如果是这么要求的,那我识字。”茯苓将最后一副药磨完装好,整齐地摆放在桌子上,接着问,“这些药就放这儿吗?”

    “拿到屋里吧。”说完白芷和茯苓将所有药包放进屋里的竹篮中。

    夜晚,白芷和溪云商定,茯苓睡在白芷的卧房,白芷和溪云睡在溪云的卧房。

    白芷帮茯苓收拾好床铺后走出自己的卧房关上门,但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透过窗户的缝隙观察已经躺下的茯苓,白芷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要这样做,可是她就是想要多观察茯苓。

    没过一会儿,屋里已经传来微微打鼾的声音,白芷觉得自己的行为莫名其妙,赶紧回溪云的卧房,两人熄灯后躺在床上,溪云已经闭眼,可白芷还是忍不住提起话茬:“你知道吗?茯苓识字。”

    溪云已经有了七分困意,她打着哈欠回应白芷:“识字还不好吗?我多希望自己生来就识字。”

    “其实这也是不关键,关键是他到底是什么人呢?难道会失忆一辈子吗?”白芷说。

    溪云又打了个哈欠:“这事不着急,明天再说吧,我真的撑不住了。”

    说完,溪云再也没了声,白芷一肚子话无人诉说,只好下定决心先睡觉再说。

    白云村繁忙的一天通常是从公鸡打鸣开始的,很多人家若是不能在日落前多干些活,不管是打鱼打猎还是织布耕地,亦或是去码头抗货,是很难让一家人从年头到年尾都能吃个饱饭的,于是家家户户都养鸡,白芷和溪云家的老公鸡就养在两人屋后的篱笆内。

    这只老公鸡兢兢业业地叫了许多年,如今虽然已经十五岁高龄,可依旧没有懈怠的苗头,此刻太阳还未露头,老公鸡正安稳地窝在竹子编制而成的鸡窝中,下一刻,整个大地被日光照亮,哦哦哦,老公鸡响亮的声音唤醒了白芷和溪云。

    白芷一边揉着惺忪睡眼一边推了推身边的溪云。

    “嗯,饭好了叫你。”

    溪云也“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这是两人之间的惯例,轮流做早饭,不做早饭的人可以多睡一会儿。

    白芷穿好衣服顺着平时的习惯走进溪云家的厨房后忽然发现今天比往日少走了好多步路,这才想起自己的卧房内还躺着个茯苓,她赶紧跑去自家院子想看看茯苓醒了没,结果刚往回走了几步就发现茯苓正搬着饭桌往院子中间走。

    茯苓看到白芷后松开一只手笑着打招呼,脸上神采奕奕,毫无倦色,另一只手不像是提着餐桌,倒像是提溜着几副药一样轻松。

    “你看着倒是挺精神,也是被鸡叫吵醒的?”白芷问。

    茯苓放下桌子,给了白芷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那倒不是,我起得比鸡叫声还早一些,只不过刚刚肚子又叫了,所以我觉得是不是该搬桌子等着吃饭了。”

    白芷听完噗嗤一笑,被逗得困意全无:“你怎么跟隔壁的大黄狗似的,饿了就把空饭碗推到人跟前眼巴巴等着吃饭。”

    “哎嘿嘿,是吗?”茯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坐着等会儿吧,我去做饭,一会儿就有的吃了。”

    “嗯嗯,我就在这儿等着。”

    白芷满怀笑意地去厨房起火烧水,可打开装食材的柜门后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青菜只剩三颗细苗,大米和小米都见了底。

    原本家里的菜和米是足够白芷和溪云两个姑娘家支撑到下次采买还能有剩的,可家里添了个嗷嗷待哺的大男人后,日子若是还像原来那么过就肯定要捉襟见肘了。

    可是茯苓也没有白吃白住,挑水劈柴磨药,没少出力。

    对了,磨药,白芷立马算一下日子发现今日是五月初十,是陈家药铺来收膏药的日子。

    陈家药铺是县城里最大的药铺,每隔十天都会派人出城去附近的村子里收药材,但收药人来白芷家不是为了收药材,而是为了收膏药。

    这是因为三年前收药人途径白云村的时候不小心扭伤了肩膀被送到白芷家,白芷的娘方玉莹拿出一副独家秘制的膏药给收药人贴上,伤痛当即缓解,收药人回到陈家药铺后请陈掌柜帮他看伤开药,于是陈掌柜注意到了那副膏药。

    陈掌柜听收药人说这膏药效果极佳便仔细研究了一番,同时还叮嘱收药人下次去白芷家用钱多买几贴回来。

    下次收药人带着买来的膏药返回后,陈掌柜问花了多少钱。

    “便宜着呢,一贴才五文钱,就是城里最差的药铺,卖一贴膏药也要十三四文钱。”

    听完收药人的话陈掌柜大吃一惊,当下便决心将膏药的配方研究出来,可尽管陈掌柜有二十多年的行医配药经验,尝试了小半月后还是没有成功,于是他亲自来到白云村拜访方玉莹。

    从那时起,方玉莹和陈掌柜商定了这桩生意,没人找方玉莹看病的时候,方玉莹便会制作一些膏药等陈掌柜派人来收,所得之财虽然不多却可以补贴家用。

    方玉莹死后,白芷继承了配方继续与陈家药铺交易用来补贴家用。

    按照惯例,陈家药铺的人今天中午之前就能来,于是白芷打算早饭先凑合一下,用膏药换钱之后再去邻居家买一点应急的米面。

    于是三人今天的早饭是大米小米青菜混合乱煮。

    “青山白雪缀黄金?”溪云看到今天毫无逻辑的早饭后一脸无奈,她问白芷,“这是你想的名字?”

    “写实又写意,一顿早饭丰富又讲究,你今天赚到了。”白芷一边说一边给了溪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示意她不要再往下说。

    溪云接收到白芷的眼神后,快速地看了一眼吃的正欢的茯苓心中了然,她也不想当着茯苓的面抱怨家里多了一张嘴,只好撇撇嘴表示自己明白了,只是吃饭吃出了一副兴致寡淡的样子。

    茯苓也发现了溪云的异常,显得不知所措起来,不过他所疑惑的更像是想知道溪云为什么看起来不爱吃饭呢。

    白芷十分讨厌尴尬的饭桌氛围,从前她和娘在生父家生活时就受够了一家人面和心不和却又不得不坐在一张饭桌上的窒息时刻,再好吃的东西上了那张饭桌都味同嚼蜡。尤其是生了儿子的姨娘每次想给自己儿子夹肉时,都会先给白芷碗里夹青菜的虚伪模样,还有生父永远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漠模样,都像是一根扎在白芷肉中的细刺,表面上无事,却一直隐隐作痛。

    年幼的白芷当然无力改变那时的饭桌氛围,但如今倒是不必让自己的内心再受煎熬,她虽然不敢将自己称作这张饭桌上的大家长,但也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带着不好的情绪上饭桌。

    “咳,”白芷不经意地咳嗽一声,“今天初十。”

    茯苓和溪云齐齐看向白芷,茯苓依旧一头雾水,溪云思索片刻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脸期待地看着白芷。

    “也许我想买条鱼来尝尝鲜呢。”白芷说话是没有看任何人,说完后云淡风轻地端着碗喝了一口“青山白雪缀黄金”。

    听到这话溪云立刻心胸舒畅,脸上笑开了花,好像完全忘记了自己正憋着一肚子抱怨不能吐露。

    “买鱼?”茯苓还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小子,”溪云说话突然带上一股街头坯子的气质,“待会儿给姑娘我的织布机擦干净,晚上就让你尝尝本姑娘做鱼的手艺。”

    “好啊好啊,听起来像是有新的东西可以吃了。”茯苓的情绪也高涨起来。

    饭桌上的氛围恢复了它该有的样子,白芷十分满意,不由得喜上眉梢,她看着茯苓,目光柔和,心里默默地盘算着今后的日子。

    白芷知道自己无法治疗失去记忆这种症状,可她并不失落,她只觉得原本一成不变的生活闯入了一个变数,之前的生活一天便是一天,如今的生活每一天感觉都是新的一天,她的内心莫名地冲劲满满。

    “茯苓。”白芷说。

    “嗯?”茯苓看着白芷。

    白芷对上茯苓那毫无防备的纯粹眼眸,她真希望自己能说更多,可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于是只化作一句:“在你想起自己是谁之前,一直待在这里吧。”

    茯苓懵懵地点了点头。

    吃完早饭,溪云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织布,白芷也在药柜前忙活起来,现在家里因为她非要留下茯苓而多了一张嘴,她要多做一些膏药卖给陈家药铺。

    之前白芷独自配药磨药熬药制药时,磨药这一步经常把她累得腰酸背痛,再加上要出诊给病人看病,因此十天下来做不了多少膏药,如今也是因为家里多了个一身牛劲又干活不喊累的茯苓,她大可放手多配一些药做成膏药卖给陈家药铺,这样便不用为吃饭发愁了。

    院子里的茯苓也不知道自己面前的一堆草药是什么,只管按照白芷的要求处理,切片碾粉打包样样熟练,白芷在旁看了一会十分欣慰,继续忙其他的事了。

    忙碌起来之后时间过得很快,陈家药铺的陈三叔也按照往常的时间来到白芷家中,他看见院中的陌生男子有些疑惑:“小哥,方姑娘在吗?”

    “方姑娘?”正在磨药的茯苓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方姑娘在这里。”白芷在屋里喊道。

    很快,白芷挎着一个竹篮子从屋里走出来。“陈家三叔来了,我早就把膏药准备好了。”

    把竹篮交给陈三叔之后白芷对茯苓说:“方姑娘就是我,我姓方。”

    得到解释的茯苓点点头,继续磨药。

    清点好药膏数量之后陈三叔热切道:“哎呦,方姑娘这里已经忙到需要帮手了吗?看来是生意兴隆,真是可喜可贺啊。”

    听到陈三叔说这话,白芷心中忍不住起疑,因为往常陈三叔都是拿药给钱走人,话不多说一句没用的,今天这么客套真是前所未见。

    “再兴隆也比不过陈家药铺家大业大啊,我能从陈家药铺这里挣点小钱贴补家用已经很知足了。”

    “方姑娘谦虚了,方姑娘的医术一点都不比城里的大夫差,你要是能去陈家药铺坐诊,一个月挣得银两不知要比在这儿多多少,天天吃肉也不成问题啊。”

    “这件事陈掌柜早就跟我娘提过了,我的回复跟我娘一样,县城虽好,可这附近方圆十里只有我这么一个大夫,我若是走了,这里的百姓看病要走二十多里地去县城,更不用提在县城看病的价钱,我可听说陈家药铺从我这里五文钱一贴收的膏药在县城里卖二十文一贴。”

    陈三叔尴尬笑道:“这也是因为方姑娘的药膏效果好。”

    “还有,”白芷继续说,“陈三叔刚刚说我医术好实在是抬举我了,我只是个独自行医不过三年的黄毛丫头,会治一些常见的小病,跟陈家药铺各位坐诊超过十年的大夫相比不值一提,我现在只想让十里八乡的百姓看病方便一些,至于钱财,够用就好。”

    “方姑娘大夫仁心,我真是惭愧,但是你看你现在跟邻居的小姑娘相依为命,若是遇上用钱的地方怕是没有能帮衬的,不如你把膏药的药方卖给我们陈掌柜,存些家底,以后嫁做人妇在娘家底气也足一些,三十两银子,我们陈掌柜真是诚意十足了啊。”

    白芷并不在乎陈三叔开出的价格,但是她十分介意陈三叔自以为是地拿她娘的经历来劝她卖药方。

    “看来陈三叔知道我娘早年的经历。”白芷的语气变得不善,甚至有些质问的意味,“我娘嫁给我爹之后过得不好不是因为我娘没有丰厚的嫁妆,而是因为我爹娶我娘之后没有把她当家人对待,我娘当初为了我爹全家上下不辞辛劳,吃不好睡不好,我爹却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娘,陈三叔是陈掌柜的亲戚,你为了陈家药铺的生意东奔西走这么多年,如果陈掌柜将你的辛苦视作无物,不给你工钱,你会觉得这是你的错吗?”

    “白芷?”茯苓听到白芷情绪激动,担忧地走到白芷身边,他歪着头直视白芷的眼睛,发现白芷眼中闪着泪光。

    白芷也知道自己哭了,但她倔强地兜着眼泪不许它们滑落出来。

    茯苓不明白白芷为何难过,只是见白芷难过,他的内心焦躁起来,他大声冲着陈三叔:“你快走开,白芷难过都是因为你。”

    茯苓人高体壮,此时又显得气冲冲的,陈三叔真怕茯苓一冲动揍自己一顿,赶紧一边掏钱袋一边道:“我刚刚说了不该说的话,我给方姑娘赔礼道歉,这是买膏药的钱方姑娘拿好,给方姑娘赔不是了,不用送了。”

    说完,陈三叔一溜小跑出门上车,然后吩咐驾车的伙计赶紧走,生怕这牛车太慢,茯苓追上自己。

    白芷虽然心里有气,可还是决定出门对着陈三叔喊了一句:“五月二十别忘了来取膏药。”

    听到这话陈三叔心里松了一口气,他也担心这买卖断了自己无颜面对陈掌柜:“好好好,方姑娘放心回去吧,我一定来。”

    得到陈三叔的回复后白芷心情复杂地叹了一口气,她缓慢地转身发现茯苓就在身后一步之遥,脸上没有了那种她喜欢的那种轻松和无畏,重重心事混杂在他的脸上,这不是她想要的。

    白芷不知所措,但身体下意识地替她做出反应。

    “好了,”白芷挤出灿烂的笑容,罕见地说了违心的话,“我没有难过,刚刚是吓唬他呢。”

    听到这话,茯苓身上的紧张感立马消失,转为疑惑。

    “你跟溪云说我去买鱼了,晚上期待一下溪云的手艺吧。”

    话音刚落,白芷心虚地转身离开,茯苓则松了一口气,走回院子里继续干活。

    离开家后不久,白芷来到白云村东北角的小码头,这里每日都有零星的商贩载着货物划船来到此处,卖米,卖菜,卖鸡,卖鱼,白芷选好了菜,秤好了米来到一个卖鱼的摊位前。

    鱼贩见白芷的目光在摆得整齐的死鱼身上扫视,主动搭话:“姑娘买条鱼吧,我这里的鱼新鲜又便宜,这些都刚咽气。”

    “大伯,有活鱼吗?”白芷问。

    “有啊,”鱼贩指了指身后河里的竹篓子,“活的在水里,就是比死鱼贵上一些。”

    白芷也知道活鱼比死鱼贵一些,她带着犹豫打开钱袋看了看,终于感觉自己实力还行,干脆道:“那给我来一条活鱼,要大一点。”

    “好嘞。”鱼贩利落地拿出一条活鱼上称,“二斤七两,这个可真够大的,快三斤了。”

    “就这个吧,多少钱。”

    “一斤十文钱,你买这么多算你便宜点,二十五文就行。”

    白芷数好钱给鱼贩,提上因为脱离水而挣扎摆动的鱼一溜小跑回家,一进院子也不理笑脸相迎的茯苓,直奔溪云院子角落里的小水缸,明明没人拦着她,嘴里却不断重复“让开”。

    鱼入水后平静下来,白芷也松了一口气。

    溪云听见动静走出来,茯苓也跟上来。

    “这么大的鱼?”溪云看到鱼后震惊地张大嘴巴,“我这辈子还没吃过这么大的鱼呢,你真是下血本了,你这次卖膏药的钱还有剩吗?”

    白芷自豪地看着茯苓:“当然有剩,多亏茯苓帮我磨了那么多药,这次我多做了不少膏药,下次说不定还能做更多呢。”

    茯苓听到白芷夸自己,笑得像个孩子。

    听到这话溪云立马贴在白芷身上,眼巴巴地撒娇:“那我下次想吃鸡行不行?”

    “行,当然行,下次依旧由茯苓公子买单。”白芷压低声音,这话只有溪云能听清。

    “好了,我明白了。”溪云从白芷身上跳开,然后拍了拍茯苓的肩膀,大声宣布,“茯苓啊,以后把这儿当自己家,该吃吃该喝喝,别跟我俩客气。”

    正当茯苓与两个人间姑娘其乐融融之时,化身为一只麻雀的临渊正困惑盯着被称为“茯苓”的离坤,他灵敏的双耳又起了大作用。

    临渊与土地约定分头去找那不可见之物后并未离开原地,他先是花了一整夜修复自己的灵力,又花了一上午的时间在白云村搜寻离坤的踪迹,因为怕离坤发现,他只敢化作一只麻雀高高地盘旋在白云村上空,于是在白芷出门买鱼后他才发现了离坤的身影。

    临渊落在白芷家对面的房檐上眼睁睁地看着离坤劈柴、挑水,又看着他干各种杂活,就像村子里其他凡人那样。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打算?难不成是打算隐姓埋名后一直藏在这村子里?他就不怕青鸾仙人派人来抓他吗?

    临渊在天界宫殿里施法还原出离坤的脸后,他的内心就从未清净过。

    过去的记忆就像海水涨潮一般不知不觉间就将临渊的情绪冲刷地狼狈不堪。

    两人还是凡人时,遇上了饥荒,饿殍遍野,道观里的老道士将所有小道士遣散,两人结伴而行,每日步行几十里却只能找到一点点吃的甚至不足以充饥,就这么行尸走肉地过了十几日后,瘦弱的临渊终于倒地不起,离坤顿时吓坏了,赶紧把自己身上唯一一个野果子掰成小块塞进临渊嘴里吊住了临渊的命,没了那个果子,离坤硬生生饿了两天什么都没吃到。

    两人遇到仙缘时,点化两人的仙人本打算只收一个徒弟,离坤主动将机会让给了临渊,离坤的理由是自己力气大,在遍地苦难的人间更有可能活下来,可临渊若是错过这次仙缘,怕是会命不久矣,因此应当将机会让给临渊,仙人见离坤为人如此良善,这才决定将两人一同收为徒弟。

    可是苦尽甘来后,两人却因为一次关于前途的争论,决裂了。

    如今的临渊越是说服自己只把离坤当做一个天庭逃犯押回天界就越想要帮他找理由解释:离坤这个人从根本上就不是会闯下如此大祸的人,他是个只要不被逼上绝路就不会反抗的人!

    如果此时将离坤带天界交给青鸾仙人问罪还不知道离坤要受多大的委屈,临渊狠不下心现在就动手,于是他返回了白云山,迷茫地游荡着,好像他才是个忧虑重重的“逃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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