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您的朝服已分别用丁香、麝香、甘松熏过,请穿吧”。

    天光未亮,鸡都没开始叫,符验便开始在床边走来走去,几次差点踩到地上熟睡的石头。

    一听到打更人的锣鼓响,他便催促石头起床熏衣裳。

    熏了半个时辰,才穿到身上,符验又觉得不满意。

    “去把中郎将送我的龙涎香拿来”

    石头嘀咕着“会不会太香了?”他真怕他家大人上朝时,别的官员会闻到他身上串味了。

    符验低垂着眉眼,眸光渐渐暗下来。

    她嗅觉不好,自然要用上好的香,如此香味更浓。

    他为悦己者容,不让她注意到,岂不是白费了这一番心思?

    四更天,朝臣陆续到了宫门,只一眼,他便瞥见她的马车早已停在宫门内。

    皇室子嗣凋零,只有皇帝和长公主姐弟两个,皇帝又身子骨弱,尚无子嗣,不然那群老古董断不会允许她参政。

    她不仅参与政事,还比这些男人做得更好,但仍被多次弹劾,而九成奏折都是在说她是个寡妇。

    寡妇又如何?

    符验执着笏板,立于两侧。

    珠帘之后,是长公主殿下,发鬓贴在尔后,穿着紫色朝服,发间簪了一只东珠,衬得她贵气斐然。

    李度咳了几声,清清嗓子道“朕今日先宣布一件事,徐妃已有孕四月,胎象稳健,朕想晋她为妃,封为徐贵妃”。

    话音未落,一位老者便先前一步了跪下

    “陛下不可”。

    李度闻言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丞相,你女儿怀孕辛苦,怎么朕要晋她的位份,你这个做父亲的不仅不谢恩还要阻拦?”

    “为皇家开枝散叶本就是嫔妃本职,徐妃娘娘能怀上龙嗣已是天恩浩荡,不必晋她的位份,况且北方干旱,连年欠收,南方暴雨,此时因有孕便封赏宫妃,难免百姓会有异议。”

    “丞相说得在理,可是宫中多年来只有这一个孩子”李度叹了口气,“朕就是想褒奖徐妃”。

    李娑罗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委屈,宫中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孩子,他自然想好好封赏一番,却不料在丞相这里碰了壁,还被教训了一顿。

    “陛下能记挂徐妃辛苦,已是徐妃之幸,不过只是一个孩子,陛下理应更记挂社稷,天下百姓也都是您的子民啊”。

    李度没有接话,眼看气氛要僵住。

    李娑罗开口道“陛下,连日暴雨,城南白马寺倒塌,不如以徐妃名义修缮,也是功德一件,再令寺中僧人为徐妃和她腹中孩儿祈福,如何?”

    李度晦暗的眸子立刻起了亮光,“皇姐所言,深得朕心,如此既为徐妃赚了功德,也为孩子积了福气,这比封赏更好,速速令翰林院起草诏书,就以徐妃名义捐善款修缮白马寺”。

    “陛下此举,实是大善事,吾皇英明”。

    吾皇英明,李娑罗瞥向别处,她的提议反而归于李度英明,姐弟一同听政,群臣却越过她。

    户部侍郎启奏,说得是京都暴雨,冲垮了排水明渠,一百八十坊,有三十多坊都泡了水。

    然而诚如丞相所述,北方欠收,南方暴雨,国库已经成了空壳,那么多难民,如何安置?

    对此工部梁侍郎启奏“臣提议在城中设立粥厂,施济难民,先稳住局势”。

    “那粥厂的粮食从何而来?北方连年欠收,交不上赋税,南方又发大水,粮食容易发霉,如今若是打开粮仓,还不知能有多少粮食能开的起梁侍郎的粥厂”。

    户部张侍郎与工部向来不对付,常常因为一两句话便剑拔弩张,今天即使在朝堂之上也不例外。

    “你,”梁侍郎一时语塞,咽了口唾沫后才开口呛他,“照张侍郎所说,粥厂开不成,那要怎么办,上下嘴皮子一碰,站在一边对百姓不管不顾吗?你若是早早给工部拨款修缮城中排水渠,那三十多坊也不会被冲垮,你我也不必在这吵”。

    张侍郎一下就炸了“户部烂账一笔,我日算夜算,也填不上那么大的窟窿,您开口就要二十万两,这巨款我怎么拨得出来,是不是要提早向户部申请,层层审批才能拨款,您就白口一说,我上哪给您拿银子,我一年俸禄三百两,也不养家了,我全家喝西北风,全与您拿去”。

    一道尖细的太监嗓音打断了他们的争吵。

    “大殿之上,不得喧哗!”

    李度的脸色极差。

    丞相出言训斥“二位也是文雅之士,在大殿上争吵不休成什么样子?”

    这二人才休了战事,离得远远的,分别站在两侧。

    “两位侍郎所争执之言,也有一些道理”。

    听到李娑罗的声音,李度的脸色才恢复了一些,问道“皇姐对此事有何见解?”

    “臣以为”,她顿了顿,目光正好与长阶之下的一人对上,“应先开仓放粮,平抑粮价,再低价购买粮商手中的粮食,同时立刻给工部拨款,抢修渠道,至于受灾的难民,就暂且安置在官府内”。

    大殿之上,只有女声响起。

    两措并举,解决了谷价飞涨的问题,又能平息民怨。

    太史令不禁叹了口气,殿内群臣不下百才,竟无一人想出更好的法子。

    梁侍郎开口道“殿下的提议虽好,可,可没有户部真的没有款可拨了呀”。

    李娑罗沉声“臣受封千户,理应承担社稷之任,这款就由臣来拨出”。

    梁侍郎掀袍深深叩首,“殿下为黎民百姓着想,梁某感激不尽,替百姓向殿下谢恩了”。

    符验率先一步跪下,高声道“殿下此举,苍天可见衷心!殿下英明,殿下千岁!”

    正一品叩首,群臣无有不从。

    指骨触碰到冰冷的地面,符验叩首许久才重新抬起头正视她,炽热的目光让她避无可避,直直撞进他乌墨般的眸子里。

    “殿下英明!殿下千岁!”声音响彻殿内。

    祈所愿为真,祈所爱长生。

    朝堂之上,无人敬她爱她,他便长叩首,率群臣尊她。

    “一个寡妇,受的住如此大拜吗?”

    听着这句议论,符验停住脚,对着这道声音的主人打量一番,“方才在殿内,大人对国事没有什么见解,下了朝才发现大人倒是对长公主殿下颇有了解”。

    “你”这人见是太傅,立刻哑火,但气不过又道“她是寡妇连三岁小孩都知道,怎么,太傅不知?”

    不知?他怎会不知?符验哑然失笑。

    半月前接到她丧夫的消息便自日夜兼程,恨不得自己长对翅膀能立刻赶回京都。

    有人插话道“太傅还上门求娶呢,当然知道了”。

    这人似乎抓住了什么有趣的事,洋洋得意道“是啊,太傅应当知道啊,不然怎么会上门求娶,长公主克夫,您也不怕被克死”。

    这人盼着符验生气,甚至与他扭打。

    符验只微微笑道,“鄙人耐克,如何?”

    接着他转身,站在天地坛之上道“公主天生贵命,此等命格非常人所能承受,三位驸马会相继去世,是因承不住公主的贵命,非是公主克他们,真正的克命,亲近之人也会受其影响,大家每日上朝与公主共事,也应该受克,可是,诸位有觉得有什么不适么?今日有死于非命的朝臣么”

    无人应声。

    “诸位是从各地才俊中选拔到中央为官的才俊中的才俊,整日盯着长公主的女人,寡妇身份不忘,却忘了她参与政事,也是皇家人”。

    “符某敢问诸位,在朝为官是先为臣子辅佐陛下,辅佐长公主殿下,还是先为人子议论一个女人?”

    “符某再问诸位,今日殿下的提议有任何不妥之处么?各位能想出更好的法子来么?”

    群臣无言。

    这两问振聋发聩,无一人敢答,他们一直以为皇家人稀少,当时圣上登基尚且年幼,才被迫让长公主参政,下嫁之后本应好生做别家媳,便集体上书夺了她的三司权,即使无人暂领三司也不肯归还。

    弹劾她淫逸,可不少大臣三妻四妾,弹劾她骄奢,然而她只有五千户税收,其余全为自己经营所得。

    他们在害怕什么,才会拼尽全力打压。

    *

    “殿下,兴庆坊难民暴动,抢占了官府”。

    雨似水流搬倾泻下来,溅湿了李娑罗的裤腿,衣料黏在腿上,十分湿痒。

    工部已加紧抢修,但还是赶不上发大水的速度,才修好这里,水又冲了那里,修了十日反而更糟了。

    工部修了多少时日,李娑罗就在水里睡了多久。

    为了和属下一起,她甚至在发水最严重的地方搭了帐子,起初一些人以为她只是作秀。

    直到见她日夜都住在那里,才晓得她是一心为民。

    到第十日,金吾卫大将军亲自料理了说她是寡妇公主的人,称她殿下。

    这十日,李娑罗只匆匆见过谢解元一面。

    京都三十多坊被淹,两人到处奔波,偶尔才能碰见,碰面之后虽面上有些许尴尬,但倒也不躲避了,只当是共事的同事罢了。

    若再见面,符验绝不会再有任何情绪波动。

    雨下得急,还伴随着白光划过夜空。

    李娑罗换上胡女短袄披上蓑衣,便带着金吾卫去了被抢占的兴庆坊。

章节目录

三嫁长公主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土豆教主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土豆教主并收藏三嫁长公主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