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香在空气中蔓延,驱散多日暴雨浸泡的腐木味。

    用小网滤过残渣,倒在墙角,石头才用一块方巾裹着锅柄,端着砂锅撩开帘子进去。

    “药已经煎过三个时辰,郎中说凉了药效不好”。

    符验敛起眸子,淡淡道“放在那里吧”。

    他眼底翻滚着看不清的情绪,目光落在李娑罗额角。

    她光洁的额头因为高热生出细密的汗,符验一一为她擦去。

    药快凉了,符验试着喂了一口,褐色汤药从嘴角流下,他急忙用手去接。

    李娑罗沉溺在梦魇中。

    她梦见母后满身血污,用尽最后的力气爬到她面前,将一块玉玺塞进她怀中。

    “答应我,保护好你弟弟,扶持你弟弟上位,让他坐稳天下”

    话音刚落,母后就咽了气。

    魏九玄拖着姐弟两逃进暗道。

    她睁着眼睛,从缝隙中看到一人跨过母亲的尸体,大声嘶吼着“玉玺呢?”

    李娑罗闻言便将玉玺紧紧抱住。

    不知过了多久,出来的时候,宫人已经死了个干净,满地都是血水,无处下脚,李度尖叫着躲在角落不肯出来。

    “没事了,出来吧”

    她哭得泪眼朦胧,看不清来人,只看见伸过来的那只手,干干净净。

    李娑罗颤抖着把手放了上去,温暖的触感让她握紧这只手不放。

    朦胧中,她想起这只手的主人是徐敬定。

    男人托着她的手将她抱出了尸堆。

    画面一转,她拽着红绸的一头,跟着徐敬定上了花轿,花轿走过长街,最终稳稳落下,徐敬定抱着她在亲朋好友的祝贺声中跨过火盆。

    傧相高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她笑着举起酒杯,与新婚丈夫对饮。

    然而男人的脸逐渐变得灰败,最终成为一具躺在棺材里的尸体。

    李娑罗连痛都感受不到,只觉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全部堵在胸口。

    徐小妹哭闹着要开馆验尸,但一道圣旨下来,李娑罗亲眼目睹徐敬定的棺材被抬出徐府。

    徐小妹一把将她推到地上,含着眼泪吼道“毒妇!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徐敬定死不瞑目,李娑罗帮他闭了四次才合上他的眼皮。

    合棺之前,李娑罗拔下发簪放到徐敬定手中。

    洞房花烛夜,徐敬定注视着她,将簪子放在她手心。

    “愿此簪代吾陪伴吾妻”。

    徐敬定死了,她将簪子又还给他。

    她再次举起酒杯,倒在坟前。

    “愿亡夫在天有灵,保佑二弟凯旋归来”。

    旷野之中,只有一声又一声的鸦叫,李娑罗收紧发凉的指尖,伸手拂去墓碑上的尘土。

    她盯着那行字,威武大将军徐敬定之墓。

    “子惊!”

    符验盯着她,指节因为过于用力而在白色纱布上渗出点点血迹。

    子惊是谁?

    他迫切地想探寻出一个答案,但李娑罗尚在昏迷中。

    他下颌紧绷,半晌,端起药碗一饮而尽,俯身对着她的唇将汤药渡了进去。

    唇齿相碰,他喉头耸动,目光落在她的眼角。

    “咳咳”李娑罗胸口剧烈震动,手心渐渐回温。

    符验默然地盯着她的眼角,伸手逝去滴落的泪水。

    她双唇吐出一个名字,“子惊”

    符验的脸僵了僵,眼底闪过一抹杀意。

    子惊,又是子惊,子惊到底是谁?

    李娑罗缓缓睁开眼。

    符验眼睑低垂,掩去了眼底的晦暗,悄悄将被血染红的手背到身后,不动声色地问“你醒了?”

    李娑罗微微点了点头。

    符验又倒了一碗药递给她。

    李娑罗一饮而尽,对着他递过来的蜜饯微微皱眉,“你明知我食之无味”。

    符验楞了一瞬,将蜜饯放回盘中。

    李娑罗这才发现他的手心缠着绷带。

    她拽住他将欲收回的手,眼却盯着他,“受伤了?”

    符验垂下眼,想要抽回手“一点小伤,不碍事”。

    “是因为救我才伤了吗?”李娑罗眉间满是担忧。

    她的眸光真诚又带着探究,符验不慎晃了神,侧头遮住嘴角笑意。

    李娑罗盯着符验手心的血迹,“柳儿,拿金疮药来”。

    柳儿很快拿来金疮药。

    李娑罗小心翼翼地撕开符验手心的纱布,见他手心血肉模糊,眉头越发紧皱。

    符验看着她为自己上药,唇角微微勾起。

    “疼吗?”

    话音刚落,符验便嘶地一声称痛。

    李娑罗托着他的手,将脸凑近,向他手心吹气。

    符验目光撇向她眼下小痣,这颗小痣生在眼角,是为泪痣。

    但符验从没见过她哭,倒是她常把自己惹哭,还倒打一耙先他一步去告状。

    想到此处,符验手心便开始发热。

    上好了药,李娑罗又为他换上干净的纱布。

    “本宫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符验眸光一沉,指尖骤然紧缩。

    “既然人情已经还了,那殿下从此以后不欠我什么,鄙人告辞”。

    李娑罗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符验脚步一滞。

    “别握那么紧,会留疤,金疮药每日一敷,本宫会派人送药.....”

    符验一口回绝,“不必了,金疮药我还是有的“。

    哦?当日送上一百八十台聘礼,她照单全收,还没把他掏空?

    李娑罗心中盘算起他的资产,没喝西北风都不错了,居然还用得起金疮药。

    侍从官通报道“殿下,香君,小福求见”。

    听见这个名字,符验有意放慢了脚步,正巧与香君,小福擦肩而过。

    香君名副其实,香得出奇,容貌也俊秀,着一身白袍,衬得身段娇柔。

    小福低着头跟在香君身后,似是察觉有人在盯着他,忽然抬起下巴向四处望。

    然而符验早已收回目光。

    他攥紧的手微微放开了一些,淡薄的唇扬起一丝笑。

    小福眉眼间,确实与他有几分相似,顿时他的步子都轻快了一些。

    才刚跨过门槛,香君便鬼哭狼嚎着扑到李娑罗面前“殿下!”。

    香君哭的脸上的粉都掉了一层,蹭在李娑罗的里衣上,惹得她一脸不悦。

    “殿下,您不知道这几日香君是怎么熬过来的呀,香君早早就备好了白绫,若殿下走了,香君也就不活了!一条白绫随君去,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

    哭闹也就罢了,香君说着说着还唱了起来。

    李娑罗无奈地伸手盖住他的脸,“香君,本宫还没死,你嚎得像鬼哭一般,教外人听见还以为本宫真死了”。

    香君抽搐了几下,抖着声音说“殿下可不敢说这样晦气的话,快呸呸呸”。

    李娑罗想她还不如昏迷算了,省得听香君哭丧。

    她不愿照做,但看见香君哭红的眼眶,还是不情不愿地说了三声“呸呸呸”。

    香君拉着她的手放在脸侧,“殿下今后可再不要把死字挂在嘴边,若要死,香君替殿下死”。

    跪在床侧的小福应道“小福也愿意替殿下死”。

    李娑罗笑着摸着他的头发“好好,就算你不死,本宫也会留诏书命你殉葬”。

    香君吓得一哆嗦,笑着打了个哈哈,意图将此事揭过去。

    李娑罗弯着笑眼,将小福和香君的手拉在一处。

    “本宫最疼你们两个,自然是要你们殉葬的,不过不用担心,到时,本宫会赐鸩酒,你们喝了呀,在睡梦中就来追随本宫了,怎么,你们不愿意?”

    “奴愿意!百个愿意,千个愿意”。

    香君抬起头,用湿漉漉的眼睛对着她,“您知道香君最爱胭脂水粉,在奴的棺材里多放些胭脂水粉就好了”。

    李娑罗眉眼冷了几分,但很快恢复了笑意。

    “好香君,好小福,本宫知道你们的忠心了,等会去账房那领赏”

    未等这二人谢恩,李娑罗便摆了摆手,“本宫要休息,你们退下吧”

    “是”。

    闻到那股香气逐渐消失,李娑罗才松了口气。

    当初确实是因为香君有奇香便宠他,但久而久之,她愈发觉得这股奇香只是胭脂水粉气,香得有些俗气。

    相比之下,小福倒是清新脱俗。

    只是不如香君美。

    但胜在蠢,蠢得整日只知道跟在香君屁股后当跟班。

    香君心眼子多,知道她醒了就立刻跑来一哭二闹三上吊表忠心,说他整日担心自己,吃不好睡不好,还想过自缢殉情。

    可李娑罗瞧着他白白胖胖,脸都大了一圈,说不定就等着她死了,公主府乱成一锅粥的时候,乘机偷走卖身契逃跑呢。

    小福呆呆傻傻,虽空有一副皮囊,若是多加调教,倒也不错。

    想来想去,她最宠幸的两人各有缺点。

    倒是有一人。

    既聪慧,又忠心,还貌美。

    “殿下”。

    李娑罗咬着唇,全然没听见柳儿唤她。

    柳儿只得俯身道“殿下!”

    李娑罗猝不及防,吓得一哆嗦,不慎扯到了胸口处的伤。

    她疼的脸皱作一团“嘶啊”。

    柳儿立刻拿来止痛丸才让李娑罗稍有缓解。

    柳儿一边帮她穿衣一边道“殿下,皇上在永和坊亲自监工,和官兵一起修好最后一处水渠”。

    李娑罗手下一顿。

    “明明殿下才是和官兵同吃同住的人,皇上一来,百姓都喊皇上英明,全忘了殿下做了什么”。

    柳儿小声鼓囊着,系披风带的手不觉加重。

    李娑罗抓住柳儿的手,沉下脸道“柳儿,你要勒死本宫吗?”

    柳儿松开系带,将披风扔在一边。

    “备马”

    柳儿的眼睛忽地亮了,“殿下要去哪?”

    李娑罗勾唇一笑“当然是永和坊”。

    “殿下伤没好全,走慢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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