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的孩子?”良久,燕乾才开口,他微垂着脸,心里估量着那孩子有多高,声音有些不稳。

    叶楠夕也有些紧张,抓着长安的手,手心都微微出汗了:“是,六哥那边有事,今儿我得回去一趟。”

    燕乾又问:“孩子,多大了?”

    叶楠夕轻声道:“快五岁了。”

    快五岁了,燕乾只觉得口舌有些干,心里无端生出几分紧张和无措,他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他也知道自己想问什么,想知道什么,急切于什么。沉默了片刻后,他才张口,似呢喃般地道:“我以前也有个孩子,听说是个男孩,现在算算,也该五岁了,那孩子的小名,叫长安。”

    长安立马瞪大了眼睛,诧异地看着燕乾,然后扭头不解地看着叶楠夕。叶楠夕没想他会这么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这话,只是也不等她沉默多想,他又问:“这孩子叫什么?”

    叶楠夕松开长安的手,轻轻摸着她的脑袋,清楚地吐出两字:“长安。”

    萧玄只觉得这两字听起来那么遥远,又那么清晰。他想起那日,他上了马车后,她抱着孩子对他说:我给孩子取了个乳名,叫长安。

    当时的他,只觉得心肝脾肺全都化了,喉咙哽着,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自己的孩子,待再见时,就已经……

    又一阵秋风拂过,枯叶自他耳边飘落,他才回过神,抑住激动的心绪,有些机械地问:“也是个男孩?”

    叶楠夕垂下脸,看着长安懵懂的表情。轻笑了笑,手指在长安的刘海上拨了几下:“不是,长安是个小姑娘。”

    燕乾愣住,小姑娘?

    不是男孩?当时老师告诉他,是个男孩。那现在,难道是他弄错了,她不……是她吗?

    叶楠夕垂着眼道:“长安,给燕先生问好。”

    长安点头,就看向燕乾,学着叶楠夕教她行礼的动作。乖巧地张口道:“长安问燕先生好!”

    孩子的声音既清脆又娇嫩,还有些糯糯的,顺风而来。却愈加令他感到茫然,之前的隐约无措,此时具化成了恐慌。于是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面无表情,似没有听到长安的这句话。因此没有及时给予回应。

    长安有些茫然,就往叶楠夕这靠近半步,抬起脸询问地看着叶楠夕,然后拉了拉叶楠夕的袖子。叶楠夕便弯下腰,长安有些忐忑地在她耳边小声问道:“娘,先生是不是不喜欢我?”

    叶楠夕有些心疼地摸着她的脑袋。轻轻摇头:“不是的,先生是身体不舒服,长安先体谅一下先生好不好。”

    长安就又转头看向燕乾。目光在他包着眼睛的纱布上停留了一会,然后认真的点点头。

    直到叶楠夕带着长安告辞离去,燕乾都没有再开口,秋风冷,卷着落叶在庭院里乱舞。马车走远,阳光隐去。院中恢复往日的冷寂。

    是他忽略了什么?还是弄错了什么?

    想不起来,越想,思绪越加混乱。

    末年忙走过来道:“三爷,先回房里歇着吧,刚刚燕将军使人过来传话,下午请您过去商议事情,您得好好休息才行。”

    他忽然抬手拍上末年的肩膀,从昨日到今日,末年一直没有跟他特别说什么,要么就真是他弄错了,要么是末年被大哥特别交代过了。

    若是前者,便是他奢想成狂;若是后者,若是后者……

    长安随叶楠夕上了马车后,安静地坐了一会,然后抬起脸瞅着叶楠夕道:“燕先生的眼睛为什么会受伤?”

    叶楠夕一怔,摸着长安的脑袋:“长安为什么想知道?”

    长安微微拧着眉头:“长安觉得先生好像很难过的样子,眼睛看不见了,一定是很难过的。”

    “是啊……”叶楠夕揽住长安,“长安真乖,先生是上战场杀敌的时候受的伤。”

    长安抬起脸问:“那会好吗?”

    叶楠夕沉默一会,就叹道:“娘不知道,娘希望,非常希望他能好起来。”

    长安突然又问:“爹爹也在外面抓坏人呢,爹爹会不会也受伤?”

    这孩子,可真敏感,叶楠夕摸着长安的脑袋瓜安慰道:“长安不要担心,爹爹就算受伤了,也会好起来的。”

    长安拧着眉头道:“可是,爹爹要是受伤了,不是都没人照顾爹爹吗?”

    叶楠夕一怔,迟疑着问:“长安是不是,不希望娘去照顾燕先生?”() ()

    长安偏着脑袋晃了晃小腿,然后摇头。

    叶楠夕柔声问:“那长安为什么不高兴?”

    “没有不高兴啊。”长安睁大了眼睛,“长安就是觉得眼睛看不见,一定很难过,爹爹要是受伤了,也一定很难过。”

    叶楠夕摸着她的头发道:“长安真乖,燕先生和爹爹要是知道你这么想,一定会很高兴的。”

    她知道他已经怀疑了,她很想直接告诉他,却又不敢告诉他。她真不知道到底是告诉好还是不告诉好,因为太在意,太在乎,所以不敢主动做任何事情,不敢去承担那个不好的后果。

    到姚府祖宅后,叶楠夕交代了长安几句,然后就让紫萱领着长安先回屋去,她则去找姚旭辉。

    “这算怎么回事呢?”叶楠夕有些无奈地看着姚旭辉,“难不成还能逼着我将手里的干股分出去?”

    “你别急,我不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的。”姚旭辉领着她一边往大堂那过去,一边道,“他们就是有些怀疑你的身份,因为之前从未听说我父亲在外头还有个闺女,五年前我做主将你的名记在族谱上时,是放了话,只是记个名而已,公中那一块不会给你分一点银子,所以便没什么人反对。如今,茗山香材的买卖赚了大钱,他们便揪出这事来说你占了姚家的便宜。”

    叶楠夕往前看了一眼,问:“那你打算怎么办?他们又打算做什么?”

    “我只是让你过来露露脸,前几年早说让你随我回来一趟,你偏不愿,可不让人平白生出这么多质疑。”姚旭辉转头看着她笑了笑,“至于他们,顶多是问你当时参份了多少银子,然后提出买走你手里的干股,你不理就是。”

    这笔买卖,叶楠夕还真没投入多少真金白银,她主要出的是人脉关系。当时这笔买卖本是被京城一家香行拿下的,是叶楠夕请动了叶明和燕容,才从别人嘴里抢下这块肥肉。所以,她提出要四成的干股,但她也并非只出一次力,这么些年,香材从晋北送到俞川俞宁,路上也是依仗了燕家的照看,而联系燕家的,则是叶明。更重要的是,这笔生意如今能进行得这么顺利,茗山那边乖乖依照合约行事,也是因为有燕家暗中出力的关系。说白了,如今战乱刚结束不久,晋北的势力重新洗牌,姚家在这边若没有这么大的靠山,买卖不可能做得那么顺利。

    姚旭辉心里是门儿清,所以不可能让族里那些倚老卖老的族亲得罪叶楠夕,他今日是要帮叶楠夕在族内站住脚,同时,也是帮他姚家在燕家那边站稳位置。

    大堂内早就侯了二十余位年纪不一的男女,瞧着姚旭辉领着叶楠夕进来后,纷纷将目光投到她身上,好些人的目光都露出几分讶异。前两日叶楠夕过来时,就已经有人传这位七姑奶奶是个美人,如今一瞧,倒还真不是乱说。

    而前几年,因叶楠夕一直没有回来,再又听说是个寡妇,身边还带着孩子,大家便都以为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女人。可这会儿经姚旭辉介绍后,叶楠夕落落大方地一一问好,言词拿捏得当,亲疏亦把握得极为稳妥,又令好些人多了几分诧异。

    加上姚旭辉言语间明显的维护之意,旁的人只要问了什么不该问的,都不用叶楠夕出声,他就先给挡了回去。如此出乎意料,倒令之前好些准备占便宜的人不知该怎么开口了。原本他们就不占着理,姚旭辉的辈分虽低,但毕竟是家主,手里把着姚家的财权。姚旭辉的态度这么明确坚定,叶楠夕看着也不是个畏首畏尾的,所以即便有几个心怀不甘的想开口,也都被身边的人给拉住,相互间暗使眼色,这事直接提是不行了,得另外打算。

    因而,今日这番见面,就这么各怀心思,暗自盘算,最后却平平淡淡地过去了。事后叶楠夕便准备陪长安用了午饭,然后就回燕乾那去,刚刚长安定是给了他不小的刺激,她也不知道他会怎么去消化这个事。

    当时,她父亲只寻到夭折的男婴,于是就示意她跟萧玄说生的男孩,她不忍说,只打算如果他问了,她才说,却没想他当时连问都没问,故而她也就一直没有机会告诉她孩子是男是女。后来,想必是父亲替她说了,所以他一直以为长安是儿子,可如今突然变成女儿了,是会混乱,还是就觉得他的怀疑是错觉?

    叶楠夕觉得自己都有些乱起来了,其实,她也不敢确定,早上的时候,他是不是真的怀疑了她的身份,还是,那也只是她自己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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