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旭在校征集了社团众人的意见,大家都同意去医院为病人做公益活动。

    温白私下里学了些模拟音效的手法。她的技艺不熟,偷偷夜里挑灯练了几个晚上。

    她也想出份力,讨白繁珍开心。

    毕竟,她的身体每况日下,精神一日不如一日。

    因此,当一行人穿着咖色秋季校服来到白繁珍病房进行第一轮模拟动画配音时,白繁珍笑的合不拢嘴。

    此次配音是一部国漫电影,岑旭配音男主激情四射,他将声音练的很好,情绪把控到位,宛若他就是动漫主角。

    温白在旁拟着海浪滚滚的声音和叮当打斗的剑音,然后快速衔接背景音乐,脸莫名红了一片,秦雪尧还打趣她怎么脸皮这么薄。

    配音结束后,白繁珍向众人坦言自己看不见,但似身临其境般震撼,尤其还说了背景音乐里的打斗声和海浪声,特别真实。

    温白有些不好意思的垂头抿唇,两只手无处安放。

    因着白繁珍的鼓励,温白开始研习各类国产大片和好莱坞影片,自己戴上眼罩,在看不见的情况下感受每一种声音带给人的体验。

    她突然对这方面开始感兴趣,从医院回来之余就孜孜不倦的研习,连天昼夜,像上了瘾。

    她想尽快通过自己的手艺,弥补白繁珍看不见的遗憾。

    配音社基本以每周一次的频率前往医院,受众群体也扩大,还有其他病房,为他人带去快乐和关怀。

    温白很喜欢这样的状态,她感觉自己原本迷茫的人生,像浓雾散去般,渐渐出现一条心之所向的路。

    但这一切都在冬日的第一场雪停止。

    秋季恍然随风去,冬夜降临,白繁珍陷入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说的话也越来越少。

    医院病房前的树叶垂垂凋零,由遍地金黄变成萧索枯枝,冬夜残月悬空,枯枝嶙峋,夜鸟孤鸣,温度骤降。

    一天,温白和傅揚在医院正陪伴着白繁珍,屋里温热,电视播放着不知名的台目,她静静坐在一旁削苹果,窗外忽然飘落零星雪点。

    下雪了。

    温白想起她还未完成的两个心愿,心骤然疼了一下,眼眶温热。

    白繁珍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陷入昏睡的她忽然睁开眼,消瘦发皱的手十分缓慢的抬起,在空中摸索。

    由于今天的医护请了两个小时事假,此刻屋里只有温白和傅揚。

    温白不敢说话,只快速走到她身边,扶起想坐起的她。

    白繁珍精神忽然好了很多,她像有心灵感应的转头对着窗外微薄的雪花,声音轻轻的问。

    “下雪了吗?”

    她最近昏迷的次数越来越多,但问的最多的就是,下雪了吗,什么时候下雪。

    温白知道她心里有个执念,但不明白她为何执着于初雪。

    此刻,窗外雪势渐起,白洁的雪微微渺渺飘洒,大地渐白,树枝草坪,医护楼宇,都披上了一层纯洁的白衣,隔窗外望,静谧美好。

    傅揚坐在她不远处,没有隐瞒,如实告诉。

    白繁珍闻此,眼底一亮,嘴唇哆嗦着开口。

    “我想,看看邵岚。”

    声音轻的似一阵风就能吹散,带着哀求。

    傅揚看了眼温白。

    温白眼眶红红,咬着唇,忍住泪花,点了点头。

    温白从医院要了辆轮椅,又付钱带了一名医护同行。

    她把白繁珍里三层外三层包的厚厚的,像个鼓囊囊的粽子,又给膝盖、后背、肚子、脚底都贴了暖宝贴,戴好帽子围巾。

    就像她小时候出去玩儿雪时白繁珍对她那样,知道拦不住,只能耐心做好保暖措施。

    白繁珍像个小孩子,听话的任她摆布。

    一行人迎着越来越大的雪,上了车。

    快到墓园,白繁珍好似能看见般,忽然叫车停下,用哀求的口吻,让傅揚帮她在门口买一束白玫瑰。

    然后,她坐在轮椅上,手拿白玫瑰,温白和医护推着轮椅,傅揚拄着把黑伞,一行人步行至温邵岚的墓前。

    墓地寂静,被茫茫大雪覆盖,鹅毛大雪倾泻般漫天漂浮,天地宛若冻结,混沌成白蒙蒙一片,带着寒风冽骨声,寂寥空旷。

    白繁珍想坐靠在墓碑前。

    医护只得告诉她,最多坐地5分钟。

    她紧锁的眉忽然舒展开,苍白的脸浮现心满意足的笑,对医护感激地说。

    “足够了,谢谢。”

    傅揚一身黑色呢子高领毛衣,拄着高定黑伞站在雪里,听到医护同意后,脱下大衣,在医护搀扶白繁珍下轮椅时,将衣服垫在白繁珍要坐着的地方。

    然后,他拄着伞,将伞倾斜至白繁珍头顶,自己半边头顶肩膀落了雪。

    风雪中,天地渺渺,他玉身伫立,身姿凛然,像心软的神明降临为凡人遮风雪。

    但白繁珍感受到什么,他对身旁的傅揚说了什么,傅揚沉重的垂头,最终拔腿走回温白身旁,声音从风雪呼呼声中传来。

    “她想淋雪。”

    白繁珍头靠着冰凉的墓碑,像依偎在爱人的臂膀,嘴角浮起一丝浅笑,声音极轻柔,像在说情话,呢喃不清念叨着。

    “邵岚...白头...”

    温白看着白繁珍头顶飘落的雪花,和温邵岚墓碑上落下的厚雪,目光开始湿润模糊。

    雪似玉沙纷纷,满天倾泻,鸿蒙一片白净笼罩天地,寒风呼啸,墓园里被厚厚白雪覆盖,白色玫瑰静静躺在墓碑前,被层层雪沙堆积掩盖。

    四周静谧无声,唯余天地间凄凉的风。

    大雪中,温白仿佛看到两人白发皑皑,相依搀扶,拄着拐杖,在漫天风雪中缓缓前行。

    她脑海忽然闪过韩丹的谈话手稿。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6]

    傅揚站在她身旁,他的伞向她倾斜着,肩头发间浮了层厚厚的雪。

    听到她喃喃念出诗句的一刻,手微微一抖。

    他眼眸像平静湖面投下落石澜漪层层叠起,墨渊里水波翻涌惊涛骇浪愈发汹涌,而后又似繁星明灭,终被阖住的眼皮敛住情绪。

    像眼里怜惜心疼的星辰破碎,又及时被风雪掩盖。

    医护随着他们在旁静静地等,并提醒时间。

    “还有一分钟。”

    温白耳边响起细微咯吱的踩雪声。

    头顶笼罩的黑伞被蓦地撤掉,呼呼风雪夹杂鹅毛大雪铺面而来,鼻尖耳畔和脖颈被冰凉雪花趁机钻入,阵阵凉意袭来。

    温白转头,猝不及防撞入傅揚炙热滚烫的眼眸。

    她被那墨眸骤然吸引,呼吸停滞。

    傅揚薄唇轻开,似乎想说什么。

    她耳畔却只有愈发浓烈的呼呼风雪声。

    最终,他什么都没说,只伸手拂去她肩膀的薄雪,却未拂去头顶。

    大雪纷繁,似要吞天盖地,天地分不清界限,是混沌模糊的一片白,似将世间糟粕无情彻洗一番,可最终也只留下白茫茫一片天地。

    .

    回到医院后,白繁珍沉沉睡去。

    接下来一段时间,她的身体每况日下。

    医生说,她没有感冒,是身体突然像泄了气的气球,很多快离世的人心愿完成都会这样。

    预估时间不超过三个月。

    白繁珍还剩最后一个心愿,在新海边的民宿弹钢琴。

    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无法完成这件事。

    温白以为自己做好面对一切的准备,可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忍不住抱头痛哭。

    岑旭想安慰她,被她慌忙掩饰泪痕,拔腿逃走了。

    一定还有什么办法,还有什么办法。

    还有办法,能让她不痛苦的多活一段时间。

    她红着眼跑回家,习惯性敲隔壁的门,却没有人声。

    她哆嗦着拿出手机,给傅揚打了语音。

    语音被很快接通,傅揚声音关切。

    “怎么了?”

    温白声音嘶哑而无措。

    “还有没有什么办法?”

    “哪怕是求神拜佛也好,有没有什么办法......”

    她在电话另一端呜咽到泣不成声。

    电话里,良久,傅揚声音平和,像下了决心似的缓缓开口。

    “你想拜的话,我知道一个地方。”

    温白闻此,像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

    “哪里?你带我去好不好?”

    傅揚轻声宽慰,像一剂定心针。

    “刚好周末,你收拾行李,需要一天。”

    .

    同时,岑旭急匆匆从医院出来,让司机直奔温白的家。他害怕温白奔溃时没人陪伴。

    车上,他不耐烦的接起廖笙电话,告诉他自己在忙。

    廖笙在电话那头声音欠揍的很。

    “是不是又是因为温白?”

    岑旭因疲惫困倦一双眼微肿,此刻呈大字瘫坐在后座,手机放着公放,不耐烦的解释。

    “没我陪着她,她不行的。”

    廖笙深知但凡碰上温白有事,他俩的邀约肯定凉了,不免吐槽。

    “你是她爸还是她哥,一天对她这么上心。”

    岑旭叹息。

    “我俩一起长大,很多事和你说不明白。”

    车子驶入小区,岑旭无意间看向窗外,却看到一辆熟悉的劳斯莱斯向他的方向驶来。

    两辆车擦肩而过时,他看到温白和傅揚坐在后座。

    她红肿着眼,眼角沁泪,傅揚正伸手为她拭泪,眉宇眸底温柔似水,全不似寻常冷傲寡淡的模样。

    岑旭忽然胸口一紧。

    电话那头的白噪音依旧源源不断。

    “她以后有了男朋友,自然有男朋友操心,轮的到你么......”

    他不耐烦的压断电话,心脏失重般下坠,心里像坠崖的人恐慌无助。

    他感觉自己像要失去什么东西,却无力挣扎改变。

    那是他生命里,唯一的,最后的温暖。

    岑旭眼眸深沉阴郁,语气冷冷的对司机说。

    “调头,跟上前面那辆车。”

    [6]:引用自现代网络诗人创作的诗歌《共白头》,其原型最早来自清代文学家龚自珍的《已亥杂诗》其.一百五十七,“忽有故人心上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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