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庙位于S市外向南,开车约六个小时才到。

    这里气候却像秋日般凉爽惬意,丝毫没有凛冬的样子。

    山道斗折蛇行,为表虔诚,需由入寺者一步一拜,用自己的膝盖擦拭这二百三十八阶。

    温白下定决心,在风入山林带起层层瑟瑟声的山林里,一步步跪拜前行。

    入了寺,经人指引,她被带到偏侧禅房。

    檀香冉冉静人心,屋外树上鸟鸣清脆,夕光透过枝叶斑驳洒在槛窗,曦光碎落成光斑铺满石阶,探入门内。

    屋外,屋檐下青铜铃随风颤动,参天古树下青石板青苔遍布,花木深的小道金桂缭绕,清香扑鼻。

    温白伸手抚花,沾染满指桂气。

    良久,受人敬仰的大师被两三人围簇而来。

    据傅揚说,家里人每年都会来此与大师相谈,会根据大师指点做公益,捐款,积累福报,经大师指点,傅氏集团也确实避过一些祸事。

    但大师明白温白所求之事后,看了眼温白提供的东西,叹息闭眼摇头。

    “太晚了。”

    温白心中最后的希望火光瞬间熄灭。

    老者看着温白煞白失落的眼,安慰她。

    “不过,你是个有福的孩子,这是你人生最大的坎儿。”

    傅揚与大师点头示意,他起身恭送大师出去,走到半路听小徒弟过来说,岑氏集团二少爷来了。

    傅揚凝思片刻,指腹微动,跟着大师到了另一处禅房,盯住那里的位置,又缓步回房。

    温白听到他的脚步声,连忙用纸擦去眼下的泪,红着眼看他进来。

    傅揚进屋,带进一股桂花的清风。

    他坐在温白身边,后背抵着墙,拿起茶杯在唇边浅浅尝了一口,忽而开口。

    “我有个东西给你。”

    温白转头,看到他将手伸入领口,拽出一截褐色颈绳,上面吊着副玉牌。

    傅揚垂头,将玉牌从脖子上摘下,额前发丝被编绳弄得凌乱,遮住高耸的眉骨,只露出一双墨渊似的深邃眼眸。

    温白掌心被放上一块儿通体洁白无瑕的玉牌,一片阳绿被镂刻成翠竹纹,带着淡淡温度弥漫掌心。

    清冽温柔似石上泉的声音响起。

    “这是家人给我的玉牌,大师说我二十三岁有灾,遇贵人可解。”

    温白不明所以,傅揚懒乏乏靠着墙,宛若谈论无关话题的口吻。

    “贵人难寻,所以退而求其次,找了个能避万灾的玉牌,让我随身戴。”

    他慢悠悠伸出指节分明的手,宽厚温热的掌心触碰温白拿着玉牌的手,把她的手推至她怀中。

    “给你了。”

    温白瞪大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她顿时不知该怎么拒绝,嘴张开条缝犹犹豫豫。

    “我不能要,这是你的东西......”

    傅揚却霸道,他抬起锋利下颌傲视着她,不笑时斜睨人冷傲寡淡,一副不容拒绝的模样。

    温白忍住拒绝的话,犹豫的拿着玉牌。

    “那你二十三岁,真要遇到灾祸,怎么办?”

    傅揚的袖口隐约还有四季桂的碎花残屑,他垂眼轻拂衣袖,微冷的眸光寒意渐褪,浮现春晖般的暖意。

    “你陪着我,不就行了?”

    窗槛缝里透过一束曦光,尘埃浮动在光影里,金辉洒在灿若星目的墨眸上。

    温白眼眶一热,怔怔看着那炙热,温柔似春水的眼眸,热烈又放肆,炙热又克制,绵长又滟涟。

    胸口有股力量,支撑她不再下意识逃避,而是直直迎上他的目光。

    心悸到快要窒息。

    温白砰砰跳动的心,此刻化作万只萤火虫,在仲夏夜之梦的旷野四散升腾。银河般熠熠在夏夜每一刻,温热般脉脉流动在身体每一处。

    眼眶就要有热泪涌出,她准备伸手拭泪,傅揚却领先一步,伸出沾染桂气的手,轻拂她微颤的眼。

    细小的触感带着清浅的香气由手入鼻,桂气馥郁,清丽的气味萦绕鼻尖。

    忽然,门窗被人叩响起咚咚声。

    傅揚的手顷刻间收回,指尖温热的泪在空中骤凉。

    他起身开门,只见岑旭站在门外,桃花眼眯起眼含笑意,走进屋坐在温白身边,一只胳膊斜靠着窗户,一只手举起茶盏玩弄着。

    “听大师说傅揚来了,但你怎么在这儿?”

    他唇角勾起弧度,眼神温和的看着温白,目光落在她手上的玉牌上,眸色转瞬一惊又迅速平息,又浅笑着转头问傅揚。

    “你的宝贝,怎么在白白手里?”

    他没有像往常称呼她为温白,或温白痴,而是亲昵的叫着,白白。

    傅揚似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清了清嗓子,据实相告。

    “她想找个比较灵的寺庙问问。”

    温白点点头。

    岑旭玩味儿的拿起茶盏轻抿,嘴边的笑似有若去,声音轻轻地。

    “白白,你怎么不问我呢?”

    温白被一下子问住了,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往常有困难第一时间会找岑旭,这次竟然忘了。

    她闷哼了声,眼神闪躲着不敢看他,怕他瞧出自己对傅揚的那点小心思,不由嘟着嘴随意找了个理由。

    “我怕你太累,没休息好。”

    岑旭听完这话,扬起眉梢很是满意,桃花眼眯着,歪过头带着满面笑意看向傅揚。

    他的眼眯的狭长,眼底透着似寒凉的光,像炫耀又似警告。

    温白和他坐在座位上,傅揚站在门侧和二人相对,他站在光线被淹没的黑暗处,看不清表情。

    只有声音,像凛冬将至的酷寒,冰冽无际。

    “算不上什么宝贝,玉很衬她,就送她了。”

    空气中莫名升腾出一股剑拔弩张之感。

    温白敏锐的感受到岑旭自进屋就不对劲,这副嘻嘻笑着的温润表情骗的了别人,骗不了她。

    而傅揚也莫名声调变冷,两人平时熟络,此刻却隔着很宽的距离,彼此眼中略有敌意。

    不会是因为她吧......

    岑旭难道发现了她的心思?

    温白心漏跳一拍,后背一紧骤然害怕。她僵硬的坐着,看着莫名陷入沉默的气氛,开口缓和气氛,却直直坐在岑旭对面,挡住他看傅揚的视线,脸红了一片。

    “傅揚也是我好朋友,你这段时间忙,都是他陪我,玉牌是他送我的,我很喜欢。”

    她这话是说给他听的。

    是她同意,不关傅揚的事。

    不要找茬。

    但她话音刚落,就看见岑旭眼底澜光被冻住,嘴角的笑意忽然消失了,整个人生硬的坐在那儿,像一头即将暴怒的野兽。

    温白知道,这是岑旭真正动怒的表现。

    于是,在岑旭还未将氛围弄得越来越诡异时,温白忽然跳起,走到傅揚身边,拉住他胳膊冲他笑着把他送出门口。

    “辛苦你带我来一趟,一会儿我坐阿旭的车回家,你不是还有事吗?快回去吧。”

    她睁大眼瞪着傅揚,给他使了个眼色。

    傅揚眸光微敛,又淡淡看了眼坐在窗前,脸色阴沉到发黑的岑旭,终是听了温白的话。

    “好。”

    高大挺拔的身躯转身推门,一束光夺门而入,融化了他的背影。

    傅揚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温白却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含眷恋与不舍。

    她收回目光,突兀的发现岑旭正用一种讳莫如深的琢磨目光,细细打量着她。

    她被盯的有些发毛,仿佛被他一眼看穿了,别扭的走到他跟前,有些心虚。

    对方是岑旭,两人从小长大,她怎么隐瞒也没用。

    况且,也没必要瞒他。

    她又想到近日傅揚对她多番照顾,心里忽然紧张起来,扑通扑通跳动着,忐忑不安的猜测着他的心思。

    眼前突然闪过他温柔似海的眼神。

    她心底突然诞生出一股勇气,决定和盘托出。

    “阿旭,我其实...有点喜欢他...”

    她抿着唇,声音越来越小,像被家长抓住干坏事逼供般垂下头,心里有些害怕。

    怕他斥责。

    岑旭听到她说的话,一口气没上来,放下茶盏的手猛然捏拳,带着怒意重重捣在袅袅生烟的檀木桌上,将铜炉里线香上的灰震落,杂乱的零碎在桌面。

    他咬着牙,一副恨不能将傅揚剥皮喝血的口吻,眼底猩红狠厉,脖颈上青筋密布,一字一顿的问。

    “温白,你有良心吗?白姨这个情况,你还有心情谈情说爱?”

    温白立刻摆手否认,她解释。

    “不是...是我...单相思,他不知道。”

    她面色羞的通红,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羞愧垂下头,捏着拳头。

    “我...在你还没转学之前...就...”

    岑旭感到自己无法接受,他猛然站立和她保持距离,见温白还要凑上来解释,立马伸手指着她厉声大喊。

    “你别说话!”

    岑旭此刻是少见的不淡定,他插着腰在不大的屋内来回踱步几圈,一阵儿气笑了,一阵又面色乌青,眼含怒气,觉得一切过于离谱,无法接受。

    良久,他停下脚步,面色颓败的靠在墙上,眼里没有光,黯淡无神,只呆呆看着窗槛外分割出的碎裂天空,声音怒极反笑。

    “你无论喜欢谁,至少,不能把他排我前面吧?”

    忽然风起,窗外树木葱郁,金桂香溢,林动簌簌似翠波荡漾,屋里的人却只能临窗暗窥于幽室,不得见阳光。

    他忽然垂下头,双手撑住大腿,碎发坠落遮住他的全部表情,声音哽咽。

    “以后,我只有你了。”

    “别丢下我。”

    窗外,空谷幽鸣传来鸟叫,徒显凄凉。

    .

    温白离开前,岑旭又被大师身边的弟子叫去另一间禅房。

    她担心他的状态,不由跟上去,隔着门,依稀听到了些大师断断续续的叮嘱。

    “莫阻他人姻缘...不然...未来情路坎坷...”

    她听完这话,摇头笑笑。

    从小到大,岑旭没喜欢过哪个女孩子,他性格纯良,也不是个做坏事的人,不可能做那样的事。

    下了山,两人匆匆找了处吃饭地,然后乘车回S市。

    由于岑旭几天连轴转的在忙爷爷葬礼事宜,几乎没怎么睡觉,温白坐在副驾,岑旭躺在后座沉沉睡去。

    他蜷缩着身子,呈婴儿睡姿把自己紧紧缩成一团,偌大的后座竟还空下一截地方。

    温白突然想起,自打她有记忆以来,岑旭就一直是这个睡姿。

    有时从岑家挨了毒打,他都会缩在角落里,是温白打开他黑漆漆屋里的灯,拉着他的手,把他带到自己家里,他像一只受惊的鸟儿,最后蜷缩在白繁珍怀里睡去。

    这么多年,这个习惯一点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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