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远不明白为着这么一只被砍下来丢弃在河里泡了一宿的断手，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他自打入行以来，也算得上是见多识广了。在老家当仵作这么些年，他勘验过的尸首成百上千，又有什么样的场面能没见过。真要论起来的话，眼前这个在他这里都排不上号。
不过这些话他也只能在心里悄悄说，毕竟他眼前现在站着的这些大人们，随便拎出来一个都能让他在一句话里丢了差事。两边神仙斗法，殃及的却是自己这条池鱼，但唐远两边又都不能得罪，于是只能硬着头皮跟着祁国公还有那个名为“成器”的侍卫一道向河边走去。
然而唐远尚未登船，便被那冷脸侍卫伸手给拦了下来。
“阁下请留步。这船上地方太小，我们公爷不喜与别人挤在一处，还望阁下见谅。”
“哪里哪里！不用这么客气！”连着两句“阁下”令唐远诚惶诚恐，他连忙停在了原地，眼见着冷脸侍卫转身跳上了船板。
船上除了方明游与成器以外便没有没有其他人，他的眉眼舒缓，归于平静，随即开始打量着四周。
船篷里铺着草席，上面放着一只纸风车，角落里放着一些油纸包着的吃食，除此之外再无其它。船板上的渔网散乱，缠着一群翻着肚皮早已死去的鱼虾，散发着阵阵刺鼻的鱼腥味，而在它们当中，一只惨白的断手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是那人的手吗？”方明游将声音压低，语气沉稳，与刚刚的狂妄判若两人。
“不是，”成器的声音同样放得很轻，“虽然右手小指都缺了一节，但那人是新伤，跟眼前这个对不上。”
“有意思，”方明游的视线都未曾从这骇人的断肢上离开分毫，“看样子，他这是回了京在跟我们示威呢。”
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方明游便让成器扶着他下了船。刚站在岸上，他便展开了手里的折扇放在鼻前不住地扇了扇。皱眉道：
“真是好难闻的气味！”
不远处的韦照见此，面露不屑，他全然忘了自己先前在船上时的狼狈。
另一边，眼瞅着热闹瞧得差不多了的款冬抬手伸了个懒腰，她站在人墙之外，转身正预备着离开，眼角的余光却在不经意间扫视到了左前方的那一点熟悉的身影。
她止住了步子，定睛一瞧，站在那里的妇人有着一张她并不陌生的面孔。对方看起来年纪在四十上下，穿着一身蓝色的棉布衣裙，头发挽至脑后梳得一丝不苟。她的鬓间簪着银钗，露出的一截手腕上还戴着只品相不错的玉镯子，手上拎着个罩着花布的竹篮，只看穿着就知道她应是哪个大户人家里出来采买的仆妇。以她那样矮小的个子站在现在的那个位置上，款冬估摸着她的视线应当会被前边人遮掉泰半，但那妇人却好似对此浑然不觉，她只呆呆地看着前方，红了眼眶。
前方有什么能让她如此悲伤？
款冬的视线再次向前，从人丛的缝隙里穿过，她看到前面有树，有河，有维持秩序的官吏，有站在河岸上的官吏，除了人，还是人。
唯一有所不同的大概是那先前姗姗来迟的仵作，他将那只断手从临岸的渔船上拿了下来，用布巾包着捧在了手上，一本正经的站在那里与府尹大人报告着自己的检验结果。
“启禀大人，从骨相上看，死者应是个男子，右手小指缺失，看样子是旧伤，截断处切面平整，系死后被人用利刃一刀所致。”唐远顿了顿，继续补充：“不过，能如此干净利落地砍下一个人的四肢，就算是经验老到的屠夫都很难做到，刀口如此整齐，看样子并不像是常人所为。”
“这么说来，这还是起涉及江湖人士之间的恩怨仇杀案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方明游适时将话插了进来，听的韦照是皮笑肉不笑的。
“祁国公言重了，”韦照袖子里的手紧攥着刚刚用来擦汗的帕子，“建京城里一向安稳太平，那些亡命之徒又胆敢在天子脚下如此猖獗行事？”
“这也说不准啊，”方明游慢悠悠道，“在建京什么没发生过？当年东宫不都能被一把火——”
方明游的话令以韦照为首的几个建京府的官员顿时变了脸色，他们赶忙出声打断道：
“祁国公慎言！”
“祁国公！皇家之事断不可肆意妄言！”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方明游对此却不以为意，“当年东宫着火那事在大梁又算不得是什么秘密？你说是吧韦大人？”
这一声“韦大人”轻飘飘的，却好似千斤重般压得韦照直不起腰来。他的眼前不由地浮现了那天在皇城里吞噬着浅薄暮色的火焰，它们攀附在东宫的每一根横梁上，喧嚣肆意地闪烁着扭曲着，最终归于平静。
却在建京人的心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那场火实在是太大了，大到建京城里不少官员因此而被问责革职。没有人知道那把火究竟是怎么烧起来的，由于涉及皇家秘辛，众人也都心照不宣，很快便闭口不提。相安无事了这么多年，陡然间又被人人当众翻出了这档子陈年旧事，韦照忍不住再次用手里被捏得皱巴巴的帕子擦了擦额角，心里想得却是自己一定要写个折子狠狠地参这方明游一本。
“祁国公，天家之事又岂是我等能随便议论的。”韦照的手里捏着帕子，擦完汗作势对着皇城方向摸样恭敬地抱拳。
“我这还不是想着能缓和下我和韦大人之间的气氛嘛？罢了，热闹也看过了，成器——”
韦照听了这话心里猛翻白眼，那名为成器的冷脸侍卫沉默着走上前来，就在众人以为方明游准备就此离开时，他却低头，抬起右脚晃了晃，语气不悦：“我的靴子脏了。”
靴子？什么靴子？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放在了方明游脚上穿着的靴子上。只见那靴子的鞋面上用金线绣着栩栩如生的仙鹤翔云的纹样，上面缀着的红宝石，颗颗晶莹剔透，光是看着就知道价值不菲。
真是奢靡啊。
众人纷纷在心里感慨。
名叫成器的侍卫在应了声是后转身便朝着人群外走去。正当大家都不明所以的时候，一辆镶嵌着宝石珍珠的华丽马车叮当作响地从远处行驶而来，逐渐在众人的视线里清晰。
那马车的四角上挂着拳头大小的花鸟纹银香囊，香气四溢宛若百花盛开。织云锦制成的帘子上绣着山水花鸟，行路间那帘子上的鸟儿振翅，连带着整个景色都仿佛活过来了般。
这是方明游的马车。
众人自觉地分至两边让道，在数不清的惊讶的眼神之中，马车的帘子在里面被人掀开，四个身着藕色衣裙宛如从画上走下来的侍女们鱼贯而出，她们每人的手上都捧着一双样式华丽的靴子，成器更是从马车上搬下来一把紫檀木雕花椅。方明游模样慵懒地坐在椅子上，随意地用下巴点了一个方向，两个侍女便走过来半跪着脱下了他脚上的靴子为他换上了新的。
周围人一阵咂舌，放在以前，谁能想到这样骄奢的生活会发生在祁国公的身上？
“真是奢靡啊。”人群中不知是谁，将大家这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的心声说了出来。
那原本高高在上受人敬仰的将帅之家，好像就这么啪嗒一下，跌落了神坛。
就在方明游准备打道回府之际，余光却瞥见站在远处的那几个头戴笠帽身着白色短衣作渔民打扮的几人，在他们之间，有一少年蹲在地上，怀里还抱着个神情呆滞的孩子。小的那个目不转睛的盯着方明游，而那抱着他的少年正凑在孩子的耳边不断地轻声说着些什么。
当少年察觉到了方明游的视线，眼神立马变得慌乱。他到底还是个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孩子，当看到连府尹大人那么大的官都要恭恭敬敬地给方明游行礼时，少年心里本能地感到畏惧。可无论多么害怕，少年都紧紧抱着怀里的孩子不曾松开。
方明游的脚步顿了顿。
那少年怀中的孩子嘴里正重复着哥哥的话：“祁国公......少年将军......大英雄......祁国公......”说话间他的眼逐渐变的清明，似是想起了什么，他在哥哥的拥抱下忽然身子前倾，朝着方明游伸长了手臂，大声道：“你是娘亲跟我说得大英雄对不对！你是那个大英雄祁国公对不对！”
稚子声音清脆，一字一句都钻进了众人的耳朵里，周围的气氛一时有些感伤，韦照在心里叹息，想说你娘跟你说的那位可不是眼前这个。
围观的百姓们闻言也不由地开始回忆起了先前那位玉面战神的飒爽英姿，再和眼前这个一对比，高下立现。
偏偏眼前这个还不自知，他笑得肆意张扬：
“是啊，我就是祁国公。”
四周顿时寂静无声，原本正随着稚嫩童声翩跹起舞的回忆一下子就卡了壳。韦照都快被方明游的厚颜无耻给气笑了，心想你这个祁国公跟人说的祁国公是一回事吗？你跟大英雄这三个字沾边吗？
如果周围人的心声都能化作实物的话，想必方明游在此时此刻必定会被铺天盖地的嘲讽声给砸的晕头转向。然而眼下方明游却调转方向朝着那两兄弟走去，在他们面前站定后，方明游从那个名为成器的侍卫递过来的钱袋里，掏出了一块明晃晃的金子，随意的扔在了那两兄弟的面前。
“赏你了。”
他的模样倨傲，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像是打赏街边的乞儿般带着高高在上的让人颇为不适的施舍。做完这一切以后，他头也不回的转身朝着马车走去。
那少年呆呆地望着眼前人离去的背影，呆愣间竟忘了要去拾取落在跟前的金子。站的最近的那个渔民抢先一步将那块金子捡了起来，在用袖子胡乱地擦了擦后便放进嘴里咬了一口，旋即兴高采烈道：
“是金子！是真的金子！”
因着他的话，另外的几个渔民也是满脸的喜悦。那个渔民将金子塞回到少年的手里，几人围着他欢呼雀跃道：“太好了！有了这块金子，你爹的病有救了！”
几个守在旁边的捕快见状，语气也有些酸溜溜地：
“你们两兄弟真是命好。”
“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没想到祁国公出手这么大方。”
那少年半天没回过神来，直到自己的手里被塞进了那块沉甸甸的金子。他感受着手心里坚硬物体传来的冰凉触感，终于忍不住，将脸埋在幼弟的肩膀上嚎啕大哭。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周围人一跳，渔民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茫然地挠了挠后脑勺：“他怎么突然哭了？”
“高兴坏了吧。”旁边的一个捕快语气酸溜溜的，“毕竟那么大一块金子呢。”
他自打入行以来，也算得上是见多识广了。在老家当仵作这么些年，他勘验过的尸首成百上千，又有什么样的场面能没见过。真要论起来的话，眼前这个在他这里都排不上号。
不过这些话他也只能在心里悄悄说，毕竟他眼前现在站着的这些大人们，随便拎出来一个都能让他在一句话里丢了差事。两边神仙斗法，殃及的却是自己这条池鱼，但唐远两边又都不能得罪，于是只能硬着头皮跟着祁国公还有那个名为“成器”的侍卫一道向河边走去。
然而唐远尚未登船，便被那冷脸侍卫伸手给拦了下来。
“阁下请留步。这船上地方太小，我们公爷不喜与别人挤在一处，还望阁下见谅。”
“哪里哪里！不用这么客气！”连着两句“阁下”令唐远诚惶诚恐，他连忙停在了原地，眼见着冷脸侍卫转身跳上了船板。
船上除了方明游与成器以外便没有没有其他人，他的眉眼舒缓，归于平静，随即开始打量着四周。
船篷里铺着草席，上面放着一只纸风车，角落里放着一些油纸包着的吃食，除此之外再无其它。船板上的渔网散乱，缠着一群翻着肚皮早已死去的鱼虾，散发着阵阵刺鼻的鱼腥味，而在它们当中，一只惨白的断手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是那人的手吗？”方明游将声音压低，语气沉稳，与刚刚的狂妄判若两人。
“不是，”成器的声音同样放得很轻，“虽然右手小指都缺了一节，但那人是新伤，跟眼前这个对不上。”
“有意思，”方明游的视线都未曾从这骇人的断肢上离开分毫，“看样子，他这是回了京在跟我们示威呢。”
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方明游便让成器扶着他下了船。刚站在岸上，他便展开了手里的折扇放在鼻前不住地扇了扇。皱眉道：
“真是好难闻的气味！”
不远处的韦照见此，面露不屑，他全然忘了自己先前在船上时的狼狈。
另一边，眼瞅着热闹瞧得差不多了的款冬抬手伸了个懒腰，她站在人墙之外，转身正预备着离开，眼角的余光却在不经意间扫视到了左前方的那一点熟悉的身影。
她止住了步子，定睛一瞧，站在那里的妇人有着一张她并不陌生的面孔。对方看起来年纪在四十上下，穿着一身蓝色的棉布衣裙，头发挽至脑后梳得一丝不苟。她的鬓间簪着银钗，露出的一截手腕上还戴着只品相不错的玉镯子，手上拎着个罩着花布的竹篮，只看穿着就知道她应是哪个大户人家里出来采买的仆妇。以她那样矮小的个子站在现在的那个位置上，款冬估摸着她的视线应当会被前边人遮掉泰半，但那妇人却好似对此浑然不觉，她只呆呆地看着前方，红了眼眶。
前方有什么能让她如此悲伤？
款冬的视线再次向前，从人丛的缝隙里穿过，她看到前面有树，有河，有维持秩序的官吏，有站在河岸上的官吏，除了人，还是人。
唯一有所不同的大概是那先前姗姗来迟的仵作，他将那只断手从临岸的渔船上拿了下来，用布巾包着捧在了手上，一本正经的站在那里与府尹大人报告着自己的检验结果。
“启禀大人，从骨相上看，死者应是个男子，右手小指缺失，看样子是旧伤，截断处切面平整，系死后被人用利刃一刀所致。”唐远顿了顿，继续补充：“不过，能如此干净利落地砍下一个人的四肢，就算是经验老到的屠夫都很难做到，刀口如此整齐，看样子并不像是常人所为。”
“这么说来，这还是起涉及江湖人士之间的恩怨仇杀案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方明游适时将话插了进来，听的韦照是皮笑肉不笑的。
“祁国公言重了，”韦照袖子里的手紧攥着刚刚用来擦汗的帕子，“建京城里一向安稳太平，那些亡命之徒又胆敢在天子脚下如此猖獗行事？”
“这也说不准啊，”方明游慢悠悠道，“在建京什么没发生过？当年东宫不都能被一把火——”
方明游的话令以韦照为首的几个建京府的官员顿时变了脸色，他们赶忙出声打断道：
“祁国公慎言！”
“祁国公！皇家之事断不可肆意妄言！”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方明游对此却不以为意，“当年东宫着火那事在大梁又算不得是什么秘密？你说是吧韦大人？”
这一声“韦大人”轻飘飘的，却好似千斤重般压得韦照直不起腰来。他的眼前不由地浮现了那天在皇城里吞噬着浅薄暮色的火焰，它们攀附在东宫的每一根横梁上，喧嚣肆意地闪烁着扭曲着，最终归于平静。
却在建京人的心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那场火实在是太大了，大到建京城里不少官员因此而被问责革职。没有人知道那把火究竟是怎么烧起来的，由于涉及皇家秘辛，众人也都心照不宣，很快便闭口不提。相安无事了这么多年，陡然间又被人人当众翻出了这档子陈年旧事，韦照忍不住再次用手里被捏得皱巴巴的帕子擦了擦额角，心里想得却是自己一定要写个折子狠狠地参这方明游一本。
“祁国公，天家之事又岂是我等能随便议论的。”韦照的手里捏着帕子，擦完汗作势对着皇城方向摸样恭敬地抱拳。
“我这还不是想着能缓和下我和韦大人之间的气氛嘛？罢了，热闹也看过了，成器——”
韦照听了这话心里猛翻白眼，那名为成器的冷脸侍卫沉默着走上前来，就在众人以为方明游准备就此离开时，他却低头，抬起右脚晃了晃，语气不悦：“我的靴子脏了。”
靴子？什么靴子？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放在了方明游脚上穿着的靴子上。只见那靴子的鞋面上用金线绣着栩栩如生的仙鹤翔云的纹样，上面缀着的红宝石，颗颗晶莹剔透，光是看着就知道价值不菲。
真是奢靡啊。
众人纷纷在心里感慨。
名叫成器的侍卫在应了声是后转身便朝着人群外走去。正当大家都不明所以的时候，一辆镶嵌着宝石珍珠的华丽马车叮当作响地从远处行驶而来，逐渐在众人的视线里清晰。
那马车的四角上挂着拳头大小的花鸟纹银香囊，香气四溢宛若百花盛开。织云锦制成的帘子上绣着山水花鸟，行路间那帘子上的鸟儿振翅，连带着整个景色都仿佛活过来了般。
这是方明游的马车。
众人自觉地分至两边让道，在数不清的惊讶的眼神之中，马车的帘子在里面被人掀开，四个身着藕色衣裙宛如从画上走下来的侍女们鱼贯而出，她们每人的手上都捧着一双样式华丽的靴子，成器更是从马车上搬下来一把紫檀木雕花椅。方明游模样慵懒地坐在椅子上，随意地用下巴点了一个方向，两个侍女便走过来半跪着脱下了他脚上的靴子为他换上了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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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原本高高在上受人敬仰的将帅之家，好像就这么啪嗒一下，跌落了神坛。
就在方明游准备打道回府之际，余光却瞥见站在远处的那几个头戴笠帽身着白色短衣作渔民打扮的几人，在他们之间，有一少年蹲在地上，怀里还抱着个神情呆滞的孩子。小的那个目不转睛的盯着方明游，而那抱着他的少年正凑在孩子的耳边不断地轻声说着些什么。
当少年察觉到了方明游的视线，眼神立马变得慌乱。他到底还是个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孩子，当看到连府尹大人那么大的官都要恭恭敬敬地给方明游行礼时，少年心里本能地感到畏惧。可无论多么害怕，少年都紧紧抱着怀里的孩子不曾松开。
方明游的脚步顿了顿。
那少年怀中的孩子嘴里正重复着哥哥的话：“祁国公......少年将军......大英雄......祁国公......”说话间他的眼逐渐变的清明，似是想起了什么，他在哥哥的拥抱下忽然身子前倾，朝着方明游伸长了手臂，大声道：“你是娘亲跟我说得大英雄对不对！你是那个大英雄祁国公对不对！”
稚子声音清脆，一字一句都钻进了众人的耳朵里，周围的气氛一时有些感伤，韦照在心里叹息，想说你娘跟你说的那位可不是眼前这个。
围观的百姓们闻言也不由地开始回忆起了先前那位玉面战神的飒爽英姿，再和眼前这个一对比，高下立现。
偏偏眼前这个还不自知，他笑得肆意张扬：
“是啊，我就是祁国公。”
四周顿时寂静无声，原本正随着稚嫩童声翩跹起舞的回忆一下子就卡了壳。韦照都快被方明游的厚颜无耻给气笑了，心想你这个祁国公跟人说的祁国公是一回事吗？你跟大英雄这三个字沾边吗？
如果周围人的心声都能化作实物的话，想必方明游在此时此刻必定会被铺天盖地的嘲讽声给砸的晕头转向。然而眼下方明游却调转方向朝着那两兄弟走去，在他们面前站定后，方明游从那个名为成器的侍卫递过来的钱袋里，掏出了一块明晃晃的金子，随意的扔在了那两兄弟的面前。
“赏你了。”
他的模样倨傲，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像是打赏街边的乞儿般带着高高在上的让人颇为不适的施舍。做完这一切以后，他头也不回的转身朝着马车走去。
那少年呆呆地望着眼前人离去的背影，呆愣间竟忘了要去拾取落在跟前的金子。站的最近的那个渔民抢先一步将那块金子捡了起来，在用袖子胡乱地擦了擦后便放进嘴里咬了一口，旋即兴高采烈道：
“是金子！是真的金子！”
因着他的话，另外的几个渔民也是满脸的喜悦。那个渔民将金子塞回到少年的手里，几人围着他欢呼雀跃道：“太好了！有了这块金子，你爹的病有救了！”
几个守在旁边的捕快见状，语气也有些酸溜溜地：
“你们两兄弟真是命好。”
“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没想到祁国公出手这么大方。”
那少年半天没回过神来，直到自己的手里被塞进了那块沉甸甸的金子。他感受着手心里坚硬物体传来的冰凉触感，终于忍不住，将脸埋在幼弟的肩膀上嚎啕大哭。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周围人一跳，渔民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茫然地挠了挠后脑勺：“他怎么突然哭了？”
“高兴坏了吧。”旁边的一个捕快语气酸溜溜的，“毕竟那么大一块金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