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只是过去了一个晚上,款冬就已恢复了精神。本草堂的大家对此都见怪不怪,十年里她每次病发时都是这样,病情总是来势汹汹去时果断。解离对此研究了许久,最后也只是暂时性的得出了个“被魇住了”的说法。

    这病虽然看着奇怪,可是这么久了也没见在款冬身上留下什么后遗症,好像除了用“厌胜之术”解释以外,也找不出其他什么有根据的结论来。

    款冬推开房门,迎面而来暖洋洋的朝阳里还携带着清新潮湿的露水气息。她伸了个懒腰,张开的双臂顺势在身前作出双手合十状,随即十指交叉,一下又一下轻点着自己的胸口。

    她已经开始思索起了今天的计划与安排。

    尽管先前的计划因为在实施的过程中遭遇了方明游这个意外,导致整体的节奏被拖慢了不少,但好在一切都还是沿着原定的路线进行着。思考间她瞥见了正在廊下给那些药草浇水松土的解离,便上前撑着栏杆开始与解离搭话:“师姐你起这么早啊。”

    解离头也不抬的“嗯”了一声。她正蹲在地上检查着面前这株黄精的长势,它开着青白色的像豆子一样大小的花,坠在叶片下身上还罩着圈潮湿的雾气。

    本草堂里的大家在性格上或多或少都有着奇怪的一面,就好比眼前的解离师姐,她对于医术和药草的研究已经达到了一种痴迷的状态,一旦开始照料并研究起了这满园子种着的花花草草时她的精神就会变得高度集中。平时她代替师父在本草堂坐诊时也是这样,凡是遇上些疑难杂症时,她的语气总是会格外的温柔,还透露着一种隐隐的兴奋,但倘若只是些小病小痛,她的情绪便没什么起伏,望闻问切往往都不需要走完流程她就已经飞快的写好了方子。

    于是大家常说,当离娘子为你看诊时,若是她同你说话时的语气温柔体贴,那就说明你实际病得不轻。

    而能在这样聚精会神的解离这里得到个“嗯”的回答,已经可以被看作是对款冬的一种格外优待了。

    款冬看着解离为那株黄精松土捉虫浇水,一套流程下来后,逮住了空当,将话递了过去:

    “师姐你给那些夫人小姐们看诊的时候,她们有没有问你要过什么可以生子的秘方啊?”

    解离再次“嗯”了一声,她手上已经开始检查起了下一株的枝叶,不过由于款冬这下问的也是医术方面的问题,她还是很愿意为师妹解答个一言半句的。

    “若只是治疗不孕的话倒是还有痊愈的可能,不过一般她们找我要的都是些能生出儿子的方子。”

    款冬皱着眉,模样有些怀疑:“你还能开出这种方子?”

    “怎么可能。”解离脸上的笑意温柔,“若只是吃副药就能决定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的话,那这世上又怎会有这般多女子的出现?”

    款冬附和着点头:“那要是她们一定要这生儿子的方子呢?”

    “实在推脱不了的话,给她们开点带些酸味的安胎药就是了。”解离侧过身子朝款冬俏皮的眨了眨眼,“反正他们不是常说酸儿辣女嘛。”

    款冬愣了愣,转眼也跟着笑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忙不迭地继续追问道:“那师姐你有去过佟家吗?就在朱雀坊的那家。”

    “朱雀坊佟家?”解离眉头微皱,努力在脑子里回想着,“好像是去过,记不太清了。”

    解离在这些个达官贵族的后宅里算是小有名气的杏林圣手,那些后宅女眷们在人前难以启齿的病症,往往在她这里两三句话就能找到症结的所在。然而解离每月出诊的时间和次数并不固定,只有在她手头紧的时候,她才会挑着接下那些夫人小姐们的帖子。

    反正她们找她看的也不会是些什么危及性命的急病。

    脑海中灵光一闪,款冬对着她神秘地招了招手:“师姐,我有了个主意。”

    解离挽着衣袖,她站起身,手上拿着的药草枝叶翠绿,茎秆连接着细长的叶片和底下还沾着泥土的褐色的根部,全都跟着她的身子一齐倾向了款冬。她耐心地听着款冬在自己耳边的嘀咕,时而神情严肃,时而轻轻点头表示附和:

    “感觉和我这个带酸味的安胎药差不了多少。”

    太阳攀上了屋檐,阳光越过窗棂泼在了案上摊开的书籍里。边缘泛黄的书页上印着清晰干净的墨字,旁边挤着朱批。再过去些,一只靛蓝底鸳鸯戏水的香囊静静地躺在那里。书案后的男子斜着瞟了一眼,哼笑了声,伸出苍白的手指将它提至半空。

    “你说这是秦晚春绣的?”佟多福眯着眼,仔细端详着手里的香囊,语气轻慢。

    站在书案另一边的伴读态度恭敬:“是的三少爷。”

    回话时他的脑袋跟着低了下去,视线顿时变得狭窄,只能看见乌紫发亮的檀木书桌那光洁如新的边缘。

    佟多福又哼笑了一声,他将香囊上的穗子在指间绕了绕,轻蔑之情溢于言表。

    “她的手居然还能拿得起来绣花针吗?”

    伴读没有回话,视线又低了些,能看见的就只有自己干净的鞋面。他知道三少爷对于未来三少夫人的不喜,但这些涉及到主子娶亲之类的私隐话题,从来都不是他们这些下人能够置喙的话题。

    对于他的沉默,佟多福十分满意。他喜欢这样听话的人,能认清自己的身份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他不过是随口宣泄着自己对于这桩亲事的不满,对于他来说这种行为跟对着深不见底的树洞倾诉着心中的苦闷没有一点差别。他的伴读阿善从小便跟在他的身边,对于他那些不为人知的阴暗面,阿善他烂熟于心。也正是如此,佟多福才会对他如此信任。他这个伴读最大的好处听话,无论他说什么阿善都跟着照做,哪怕是每次帮着他处理那些尸首善后的时候,阿善不仅面不改色,且至今仍未走漏一点风声。

    难怪世人总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佟多福将香囊随手丢到了一边,他再次捧起了案上的那本书,声音从纸张的后边传来,内容却是那么的惊骇:“那个姓孙的,他的尸体转移了吗?”

    “恐怕得过些日子了,”阿善不卑不亢的回着话,“这两日建京的风声太紧,一时半会送不出去。”

    “无妨。就凭一只手,谅他们也查不出什么。”佟多福将手中的书翻页,不以为意道。

    “但......”

    阿善欲言又止,他小心翼翼的抬头,见佟多福的表情没什么异样,方才继续道:“但也难保孙嬷嬷不会在外面跟人胡言乱语,前儿个夜里就有人听见她院子里有陌生的说话声,还不止一人。照这样下去的话,恐怕不日便将那些人引到佟家来。”

    “你想说什么?”佟多福的声音没什么波澜,听上去就好似是在询问今天的天气如何般随意。

    阿善大着胆子道:“三少爷,如今死的那个是她相公,疯掉的那个可是她的女儿。”

    其实他这话还有后半句,不过被他自己给咽了下去。

    佟多福听着他的话,面前的书页上渐渐浮现了孙小满的身影。他从小到大见过的美人不计其数,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孙小满跟她们相比,勉强也只算得上是姿色尚可。她是他奶嬷嬷的亲生女儿,跟自己喝着同一个人的奶水长大,然而这一层亲密关系并未让佟多福对其产生男女之情。他并不喜欢孙小满,对她的那些好感也全都缘自于他的闹娘。

    真要说起来的话,他跟孙嬷嬷相处的时间比跟自己母亲在一起的时间还长。他不仅全了她体面,也给了她住处,还从母亲那里要来了她的身契为她们一家子放了奴籍。佟多福从来没有想过要让孙小满当自己的妾室,究其原因,不过是在看惯了美人的他眼里,小满顶多也就落得个清秀。

    小满聪明能干,加之孙嬷嬷时常在身边旁敲侧击地提及,佟多福本想着要让母亲为她寻个好人家,等她日后成了家生了孩子,他便可以安排她帮着打理他母亲的铺子。这样即算是全了孙嬷嬷的一桩心事,于他而言也不过举手之劳。

    他在乎他的奶嬷嬷,他的奶嬷嬷是那么的听话,她全心全意的信任他爱护他。他对她的这些好,若是放在了旁人身上,怕是对他感恩戴德一辈子都不为过。

    但是那个姓孙的,居然该冲进来嚷嚷着要报官。

    佟多福感觉右边胳膊上伤口好似随着自己的思绪活过来了般隐隐疼痛着。其实佟多福那天并没有打算杀了那个姓孙的,当时他不过是喝得多了些,恰好小满抱着花进来,他又恰好摔倒了,结果又是那么恰好的,小满被他伸手一拉,顺势压在了书房的矮榻上。

    这怎么能怪自己的?他不过是喝多了而已。只是他没想到小满那天是陪着她的父亲一起来送的花。小满进来换花的时候,姓孙的正在院子里修剪着草木。当小满的求救声传至屋外,姓孙的高举着剪子像跟个愣头青似地冲了进来,嚷嚷着说要跟他拼命。

    可自己又有什么错呢?他不过是为了保命而已。换作是谁,看到那样大而锋利的剪子都会害怕的吧?倘若他没有先动手的话,如今躺在地底下的那个不就成了自己了吗?他可是主子,供他们吃穿还赐予他们屋舍安身,就算是真想要纳他的女儿为妾,对他们来说也是莫大的福气。这样好事又有什么好拒绝的呢?

    于是他叫了人,阿善进来的时候身边还跟着个脸生的护院,那个护院其貌不扬,身手倒是不错,一招就夺了姓孙的手里的剪子,轻轻松松便制住了他。

    其实那个姓孙的本不该死的,要怪只能怪他们不识好歹,就好像那个秦晚春一样。

    佟多福垂下了眼,轻叹了口气,声音似是带着些不忍的悲悯:

    “那就让她一家子快些团聚吧。”

    他就这么轻易的,仅在一念之间便定下了他人的生死。

    尽管那人视他如亲生子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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