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合香（一）
苏合香睁开眼，眼前是她熟悉的卧房，视线依旧有些模糊，但身上的被子传来让人心安的香气，其中还混杂着一些药草香。
她这是，回来了？
苏合香试着撑起身子，却发现左臂传来一阵刺痛，让她想起了昏迷之前擦着她左臂而过的那支箭。
看来，自己的武功仍需精进，苏合香在心里叹了口气。
“阿香？”
苏合香的动作弄醒了床边卧着的人，韩梨抬起头，见苏合香醒了，又惊又喜。
“阿香……吓死我了，你被祁安背回来的时候浑身是血。我真怕，怕……”韩梨有些哽咽，一串泪珠滴在床上。
“好了好了，这不是没事么，”苏合香坐直身子，用右手把韩梨搂进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我不是说了吗，这一趟我心里有数。我怎么舍得就这么丢下你和祁安走了呢？况且，我身上的血，应该不是我的吧。”
“嗯。”韩梨趴在苏合香肩头闷闷地应了一声。
苏合香用右手给抽泣的韩梨顺了顺气，“小梨姐姐莫要哭了？嗯？”
苏合香靠在韩梨温软的怀里，感受到久违的放松和温暖，不由得勾起唇角，染上笑意。韩梨在这样的拥抱中渐渐平静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泪，“姑娘，您先休息，我去请郎中来给您瞧一瞧。”
“叫我阿香也没关系的，小梨姐姐。”苏合香笑着打趣道。
韩梨嗔怪地看了苏合香一眼，站起身准备去请郎中。
“等一下，小梨，”苏合香拉住韩梨，“来人。”
房梁上跳下来一个黑衣影卫，她落在卧房里的屏风后，单膝跪地，低头道，“属下在。”
隔着屏风，苏合香盯着跪在地上的影卫几秒，“小五，祁安呢？”
主人竟隔着屏风又认出了自己？跪着的影卫有些受宠若惊，忙摒弃杂念回道，“回主人，安统领在刑堂。”
刑堂？
苏合香皱了皱眉，随即看向韩梨，眨了眨眼，“小梨，扶我起来，我得去一趟刑堂。”没等韩梨回话，苏合香补了一句，“回来就去看郎中。”
苏家刑堂。
当值的影卫把一桶冷水泼在刑房的地上，用刷子刷过刑房的地面，清水顿时变成了血水，被刷子扫进地上的水槽。影卫又重复了几遍步骤，血水不断流进水槽，直到刑房的地面露出了本来的颜色。影卫拎起空桶，打满一桶水，走进了下一间空着的刑房。
虽说是刑堂，却不听惨叫，只有鞭子破空的凌厉风声、烙铁与燃烧的炭火相互碰撞的噼啪声、铁链相互撞击牵连的碰撞声，以及偶尔传来的低沉又痛苦的喘息。
苏合香走进刑堂，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苏家刑堂，影卫受刑与审问细作都在此处。而暗堂规矩，影卫受刑，不得躲避，不得抵抗，不得出声。
刑堂内昏暗无光，只有细弱的烛火闪烁，苏合香抬脚向内走去。正在洗地的影卫听见来人，转头见是苏合香，吓了一跳，忙跪地道，“见过主人。”
苏合香没来得及言语，便听到鞭声戛然而止，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刑堂堂主祁慎同刑堂内的一众影卫单膝跪地，齐声道，“见过主人。”
苏合香示意他们起来。
“慎堂主，祁安呢？”
祁安的双手被捆束，举过头顶，吊在刑架的铁链上。他跪在地上，双膝堪堪挨到地面，脚腕被镣铐锁在地面的刑架上。被吊起的双手迫使他不得不挺直身子，绷紧肌肉，无处借力。
鲜血顺着祁安的头发滴落到他的睫毛上，使他的视线一片模糊。
猛然停止的疼痛使他恢复了几分清明，祁安试着提起气力，不小心被调起的内力撞在被封着的大穴，传回的痛苦使他眼前一黑，下意识地弓起身子，刑架的铁链被他拽得一阵脆响。
而祁安也再没有气力再试一次。
主人来了，而自己竟如此狼狈，实在是大不敬。
祁安这样想着，唯一能做的也只是慢慢低下头去。而这简单的动作也使他的双臂和肩上的伤口争先恐后地用痛楚刺激着他的神经。
鲜血滴在祁安眼前的青砖上，行刑的两位影卫此时也单膝跪地，在祁安的身侧。
苏合香和祁慎在说些什么祁安已经听不大真切，隐约只能听见“双倍”、“刑杀”等三两词语。
要被刑杀了吗？
祁安想起了当初向刑堂地上请罚单时的一点私心，无论如何，他想再见主人一面，犹豫许久，他还是没能照着规矩在请罚单上写上“刑杀”二字。
只是，身为影卫，犯下如此过错，便是被刑杀也死不足惜。
况且，那一点私心，也足以让他在刑堂走上一遭，褪下一层皮。
祁安胡乱地想着，直到他的双手被旁边的影卫从刑架上解下，脚腕上的镣铐被解开。祁安被两个影卫合力抬起。
要被带去刑杀吗？
这样也好，以儆效尤，大概是他能为主人所做的最后一件事。
恐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主人了。念及于此，祁安被两个影卫架着，鼓起莫大的勇气，向苏合香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陷入了无边黑暗。
———
“祁安呢？”
苏合香顺着祁慎所指，看见了刑房里跪着的祁安。
祁安双手被吊，未着一物的上身无一处完好，鲜血顺着他的双臂滴落，沿着他的头发流下。
“刑伤如何？”苏合香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祁安被封了内力，刑伤多是皮肉伤，并未伤及筋骨，也未伤及肺腑。”祁慎掌管刑堂多年，是苏合香阿娘留给她的老人，向来铁面无私，极有分寸。
“祁安身为影卫统领，受刑翻倍，”祁慎递给苏合香一张单子，是祁安的请罚单，“暗堂规矩，护主不力，轻则刑鞭一百，重则赐死，以下犯上，轻则刑鞭二百，重则刑杀。祁安数罪，是否刑杀，如何处置，仍待主人定夺。”
苏合香接过请罚单。
护主不力、以下犯上、轻敌失察……看着祁安扣在自己身上的一条条罪名，苏合香的眸色晦暗不明。
“停刑，放人。带下去治伤。”
“是。”
祁安被放下来，镣铐打开，被两个影卫架了下去。
“慎堂主辛苦。”
祁安在自己的影房中醒来时还有些诧异。但听是苏合香的命令，他虽然有些疑惑，仍是配合着乖乖治伤。
等他再见到苏合香时，已是三日后。
祁安看着押着自己的祁七推着的刑具架，疑惑顿解，心下了然。
主人留着自己的一条命，大概是想亲自行刑，若能让主人消了气，他这一身皮肉又有什么要紧。
这样也好。
祁安走进苏合香的房间，恭顺地跪下。
祁七把刑具架推到一边，上面放着祁安的请罚单，单膝跪地，抱拳道：“主人，人已带到。”
苏合香抬头，见祁安褪去了往日一身影卫服，只着一件素色麻衣，双手被反剪身后，跪在地上。目光一转，又瞥见旁边的刑具架，架上短鞭、长鞭、匕首、刑针、倒钩、镣铐应有尽有。
这祁慎堂主还真是“贴心”，苏合香暗自腹诽。
“小七，给你们安统领松绑。”
“是。”祁七掏出一把匕首，手起刀落，捆住祁安手腕的麻绳落在地上。
“去忙你自己的事吧。”苏合香对祁七道。祁七低头应是，退出屋去。
“祁安见过主人。”祁安叩首在地。
十年光阴，他的主人从当年明媚活泼的少女长成如今名震一方的苏家家主，于风雨飘摇之际、波涛暗涌之中坐稳家主的位置，连祁安都很难再从苏合香的声音中听出情绪。
而他自己，本是苏合香手中利刃，剑锋所指，无往不胜。
然而，如今，利刃却有些折旧。
苏合香在祁安身前两步站定，“祁安，起来。”
祁安直起身子。
“祁安，站起来。”苏合香轻声道。
祁安有些不解，却依言站了起来。
苏合香上前一步，双手环住祁安腰身，将祁安拥入怀中。
祁安突然被药草香气撞了满怀，生生收住了下意识的攻势，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瞬间浑身僵直。
苏合香听到了祁安胸腔中激烈的心跳声，也感受到了祁安的僵硬，但她什么也没说，就只是抱着祁安，不顾左臂的疼痛，有些用力地紧紧抱住祁安。
抱住这个对她而言，如此重要的人。
祁安跟在她身边太久，他强大又沉默。
他强大得太久，久到那些个他一身血腥气归来的夜里，苏合香忘了他也会受伤。
他沉默得太久，久到苏合香习惯了他在自己身后，将一颗赤心剖出，双手奉上。
所以，那天夜里，祁安为她挡下一箭，他还温热的鲜血溅到苏合香的脸上时，她感受到了久违的恐惧，仿佛心脏被扼住——那是对于失去的恐惧。
祁安，对她来说，太重要了。
苏合香就那样抱着祁安，抱了很久很久。
久到祁安紧绷僵直的肌肉一寸又一寸、缓慢地、轻轻地放松下来。
祁安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被拥抱是什么时候。
在他模糊的记忆中，大概只有很小很小的时候，在入暗堂之前，他或许曾短暂地拥有过被拥抱的资格。
身为影卫，甚至没人能够近身。
这样的拥抱，是他从未敢奢求的温暖。他有些惶恐，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得上是以下犯上，让这戴罪之身罪加一等。
而这惶恐之中，又溢出一丝贪恋和浸在心脏之间的酸楚，这贪恋让他动弹不得，无法拒绝这样的一个拥抱。
祁安把呼吸放得很轻，几不可闻。
窗外，一阵仍有些料峭的春风吹过，枝头新生的嫩绿树叶簌簌作响，在风中摇摆。
桃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
含着暖意的阳光照耀着新生的一切。
正在后院煎药的韩梨把手遮到额头上，抬起头来，向天上望去。
是春天来了啊。
她这是，回来了？
苏合香试着撑起身子，却发现左臂传来一阵刺痛，让她想起了昏迷之前擦着她左臂而过的那支箭。
看来，自己的武功仍需精进，苏合香在心里叹了口气。
“阿香？”
苏合香的动作弄醒了床边卧着的人，韩梨抬起头，见苏合香醒了，又惊又喜。
“阿香……吓死我了，你被祁安背回来的时候浑身是血。我真怕，怕……”韩梨有些哽咽，一串泪珠滴在床上。
“好了好了，这不是没事么，”苏合香坐直身子，用右手把韩梨搂进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我不是说了吗，这一趟我心里有数。我怎么舍得就这么丢下你和祁安走了呢？况且，我身上的血，应该不是我的吧。”
“嗯。”韩梨趴在苏合香肩头闷闷地应了一声。
苏合香用右手给抽泣的韩梨顺了顺气，“小梨姐姐莫要哭了？嗯？”
苏合香靠在韩梨温软的怀里，感受到久违的放松和温暖，不由得勾起唇角，染上笑意。韩梨在这样的拥抱中渐渐平静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泪，“姑娘，您先休息，我去请郎中来给您瞧一瞧。”
“叫我阿香也没关系的，小梨姐姐。”苏合香笑着打趣道。
韩梨嗔怪地看了苏合香一眼，站起身准备去请郎中。
“等一下，小梨，”苏合香拉住韩梨，“来人。”
房梁上跳下来一个黑衣影卫，她落在卧房里的屏风后，单膝跪地，低头道，“属下在。”
隔着屏风，苏合香盯着跪在地上的影卫几秒，“小五，祁安呢？”
主人竟隔着屏风又认出了自己？跪着的影卫有些受宠若惊，忙摒弃杂念回道，“回主人，安统领在刑堂。”
刑堂？
苏合香皱了皱眉，随即看向韩梨，眨了眨眼，“小梨，扶我起来，我得去一趟刑堂。”没等韩梨回话，苏合香补了一句，“回来就去看郎中。”
苏家刑堂。
当值的影卫把一桶冷水泼在刑房的地上，用刷子刷过刑房的地面，清水顿时变成了血水，被刷子扫进地上的水槽。影卫又重复了几遍步骤，血水不断流进水槽，直到刑房的地面露出了本来的颜色。影卫拎起空桶，打满一桶水，走进了下一间空着的刑房。
虽说是刑堂，却不听惨叫，只有鞭子破空的凌厉风声、烙铁与燃烧的炭火相互碰撞的噼啪声、铁链相互撞击牵连的碰撞声，以及偶尔传来的低沉又痛苦的喘息。
苏合香走进刑堂，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苏家刑堂，影卫受刑与审问细作都在此处。而暗堂规矩，影卫受刑，不得躲避，不得抵抗，不得出声。
刑堂内昏暗无光，只有细弱的烛火闪烁，苏合香抬脚向内走去。正在洗地的影卫听见来人，转头见是苏合香，吓了一跳，忙跪地道，“见过主人。”
苏合香没来得及言语，便听到鞭声戛然而止，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刑堂堂主祁慎同刑堂内的一众影卫单膝跪地，齐声道，“见过主人。”
苏合香示意他们起来。
“慎堂主，祁安呢？”
祁安的双手被捆束，举过头顶，吊在刑架的铁链上。他跪在地上，双膝堪堪挨到地面，脚腕被镣铐锁在地面的刑架上。被吊起的双手迫使他不得不挺直身子，绷紧肌肉，无处借力。
鲜血顺着祁安的头发滴落到他的睫毛上，使他的视线一片模糊。
猛然停止的疼痛使他恢复了几分清明，祁安试着提起气力，不小心被调起的内力撞在被封着的大穴，传回的痛苦使他眼前一黑，下意识地弓起身子，刑架的铁链被他拽得一阵脆响。
而祁安也再没有气力再试一次。
主人来了，而自己竟如此狼狈，实在是大不敬。
祁安这样想着，唯一能做的也只是慢慢低下头去。而这简单的动作也使他的双臂和肩上的伤口争先恐后地用痛楚刺激着他的神经。
鲜血滴在祁安眼前的青砖上，行刑的两位影卫此时也单膝跪地，在祁安的身侧。
苏合香和祁慎在说些什么祁安已经听不大真切，隐约只能听见“双倍”、“刑杀”等三两词语。
要被刑杀了吗？
祁安想起了当初向刑堂地上请罚单时的一点私心，无论如何，他想再见主人一面，犹豫许久，他还是没能照着规矩在请罚单上写上“刑杀”二字。
只是，身为影卫，犯下如此过错，便是被刑杀也死不足惜。
况且，那一点私心，也足以让他在刑堂走上一遭，褪下一层皮。
祁安胡乱地想着，直到他的双手被旁边的影卫从刑架上解下，脚腕上的镣铐被解开。祁安被两个影卫合力抬起。
要被带去刑杀吗？
这样也好，以儆效尤，大概是他能为主人所做的最后一件事。
恐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主人了。念及于此，祁安被两个影卫架着，鼓起莫大的勇气，向苏合香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陷入了无边黑暗。
———
“祁安呢？”
苏合香顺着祁慎所指，看见了刑房里跪着的祁安。
祁安双手被吊，未着一物的上身无一处完好，鲜血顺着他的双臂滴落，沿着他的头发流下。
“刑伤如何？”苏合香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祁安被封了内力，刑伤多是皮肉伤，并未伤及筋骨，也未伤及肺腑。”祁慎掌管刑堂多年，是苏合香阿娘留给她的老人，向来铁面无私，极有分寸。
“祁安身为影卫统领，受刑翻倍，”祁慎递给苏合香一张单子，是祁安的请罚单，“暗堂规矩，护主不力，轻则刑鞭一百，重则赐死，以下犯上，轻则刑鞭二百，重则刑杀。祁安数罪，是否刑杀，如何处置，仍待主人定夺。”
苏合香接过请罚单。
护主不力、以下犯上、轻敌失察……看着祁安扣在自己身上的一条条罪名，苏合香的眸色晦暗不明。
“停刑，放人。带下去治伤。”
“是。”
祁安被放下来，镣铐打开，被两个影卫架了下去。
“慎堂主辛苦。”
祁安在自己的影房中醒来时还有些诧异。但听是苏合香的命令，他虽然有些疑惑，仍是配合着乖乖治伤。
等他再见到苏合香时，已是三日后。
祁安看着押着自己的祁七推着的刑具架，疑惑顿解，心下了然。
主人留着自己的一条命，大概是想亲自行刑，若能让主人消了气，他这一身皮肉又有什么要紧。
这样也好。
祁安走进苏合香的房间，恭顺地跪下。
祁七把刑具架推到一边，上面放着祁安的请罚单，单膝跪地，抱拳道：“主人，人已带到。”
苏合香抬头，见祁安褪去了往日一身影卫服，只着一件素色麻衣，双手被反剪身后，跪在地上。目光一转，又瞥见旁边的刑具架，架上短鞭、长鞭、匕首、刑针、倒钩、镣铐应有尽有。
这祁慎堂主还真是“贴心”，苏合香暗自腹诽。
“小七，给你们安统领松绑。”
“是。”祁七掏出一把匕首，手起刀落，捆住祁安手腕的麻绳落在地上。
“去忙你自己的事吧。”苏合香对祁七道。祁七低头应是，退出屋去。
“祁安见过主人。”祁安叩首在地。
十年光阴，他的主人从当年明媚活泼的少女长成如今名震一方的苏家家主，于风雨飘摇之际、波涛暗涌之中坐稳家主的位置，连祁安都很难再从苏合香的声音中听出情绪。
而他自己，本是苏合香手中利刃，剑锋所指，无往不胜。
然而，如今，利刃却有些折旧。
苏合香在祁安身前两步站定，“祁安，起来。”
祁安直起身子。
“祁安，站起来。”苏合香轻声道。
祁安有些不解，却依言站了起来。
苏合香上前一步，双手环住祁安腰身，将祁安拥入怀中。
祁安突然被药草香气撞了满怀，生生收住了下意识的攻势，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瞬间浑身僵直。
苏合香听到了祁安胸腔中激烈的心跳声，也感受到了祁安的僵硬，但她什么也没说，就只是抱着祁安，不顾左臂的疼痛，有些用力地紧紧抱住祁安。
抱住这个对她而言，如此重要的人。
祁安跟在她身边太久，他强大又沉默。
他强大得太久，久到那些个他一身血腥气归来的夜里，苏合香忘了他也会受伤。
他沉默得太久，久到苏合香习惯了他在自己身后，将一颗赤心剖出，双手奉上。
所以，那天夜里，祁安为她挡下一箭，他还温热的鲜血溅到苏合香的脸上时，她感受到了久违的恐惧，仿佛心脏被扼住——那是对于失去的恐惧。
祁安，对她来说，太重要了。
苏合香就那样抱着祁安，抱了很久很久。
久到祁安紧绷僵直的肌肉一寸又一寸、缓慢地、轻轻地放松下来。
祁安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被拥抱是什么时候。
在他模糊的记忆中，大概只有很小很小的时候，在入暗堂之前，他或许曾短暂地拥有过被拥抱的资格。
身为影卫，甚至没人能够近身。
这样的拥抱，是他从未敢奢求的温暖。他有些惶恐，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得上是以下犯上，让这戴罪之身罪加一等。
而这惶恐之中，又溢出一丝贪恋和浸在心脏之间的酸楚，这贪恋让他动弹不得，无法拒绝这样的一个拥抱。
祁安把呼吸放得很轻，几不可闻。
窗外，一阵仍有些料峭的春风吹过，枝头新生的嫩绿树叶簌簌作响，在风中摇摆。
桃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
含着暖意的阳光照耀着新生的一切。
正在后院煎药的韩梨把手遮到额头上，抬起头来，向天上望去。
是春天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