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意这个月的工钱和奖金早就上酒楼造完了,他此刻穷得叮当响。

    虽不知道这谭家姑娘为何执着找自己做工,只当上次车夫的活计令她满意。

    李平意当天就揣着仅剩的几个铜板和谭妆宜前往谭家小院赶马车。

    这次就他们二人,一路上安安静静的。

    出了街,驶上乡道,李平意从怀里掏出刚才在市集买的白菜包子,大口吃了起来。

    “李大哥。”,谭妆宜轻轻柔柔的嗓音从车厢里头传来。

    他扭过头,与探出来的目光撞上,被那双乌黑眸子里的笑意晃得闪了神。

    恍恍惚惚中听见一道黄鹂翠鸣,他猛摇头清醒过来,发现那是谭妆宜在同自己讲话。

    “李大哥,你饿了吗?给你。”

    她递过来一个油纸包,隐隐能闻到里头散发出来的肉香。

    李平意这时才确定自己之前产生的错觉并非是错觉。

    这位谭姑娘似乎对他格外的关注?

    他微皱眉头,思索后还是推拒了,“不了,你吃吧。”

    谭妆宜垂下眼眸,语气中带着失落:“李大哥不喜欢吃鸭腿吗?”

    李平意不语,便当作默认了。

    “今日要做的都是苦力活,我爹给我买了两座山当做嫁妆,那两座小山还未被开发出来,所以得自己去开荒。今日李大哥要帮忙开辟一块地来,然后埋些肥地的料什,这些都是力气活,你不吃饱怎么行呢。来前我就说了是包吃的,肯定不会让你饿着肚子干活的。”

    谭妆宜语调缓慢,轻柔地对他言明道理,字字体贴入微,让人听了不忍拒绝。

    李平意亦不能免俗,他略显难为情地接过了那油纸包,像个单纯腼腆的少年接受了别人的善意后十分不好意思的模样。

    不过,他也确实正当少年,不然也不会一天吃三顿,顿顿吃不饱。

    谭妆宜忍着笑坐了回去。

    她想着刚才小李师傅脸上的红晕和局促的动作,心里嗷嗷激动。

    这不就是单纯好骗的!

    拥有八块腹肌的小汉子吗!

    不行!

    一定要想个法子把这人骗过来给自己干活,每天看着不养眼死了!

    谭妆宜,冷静,你可是个温婉端庄的好姑娘。

    谭妆宜当真冷静下来了。

    她靠在车壁上休息,摇摇晃晃的车厢将她的睡意也勾了出来,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等再睁眼,马车已经进了花寮村。

    他们赶早回的村子,谭贵夫妇知道谭妆宜今日是请了工人去山上做活的,天没亮便煮了稀饭晾着,里头一并放着红薯块顶饱肚子。

    农家里干活喝粥势必要配上自个腌制的酸货,李红春腌酸货是一把好手,大缸里满满的萝卜豆角和儿菜酸,粉红的酸汁诱人胃口大开。

    李红春抓了一大把酸货放进瓦瓷碗里端到院中桌上,那股酸辣味引得人口涎不停地分泌。

    稀饭配酸货一起吃,再合适不过了。

    “二婶腌萝卜的手艺简直了,酸辣且口感脆爽,太下饭了。”,谭妆宜很喜欢吃这种简单的清粥小菜,平时一小碗饭便能打发的人这会能连喝两大碗粥。

    手艺被家里人认可,李红春高兴得很:“等会上山带点去,保管下饭。”

    她接着看向小李师傅,问,“小李师傅觉得味道怎么样?”

    李平意稀饭就着小菜呼噜呼噜进肚子,但很神奇地没有发出不礼貌的声音。

    他放下碗,先是赞了一句,“很好吃!”,然后窘迫询问道:“还能再喝一碗吗?”

    “哈哈管饱呢,在灶上自己去打吧,就当自己家别拘谨。”,李红春乐呵呵的,越看这小李师傅越喜欢,为人老实可靠,又勤奋,还有谋生的本事,对比村里的懒汉可优秀太多了。

    “这大小伙子是能吃。”,谭贵也乐,这身高体格果然不是白长的。

    吃饱喝足了,二人带着中午的饭菜准备进山。

    谭贵今日没去自己地里,只说着怕两个年轻人不晓得怎么翻地,头一天去教教。

    谭贵挑着竹筐走在前面,李平意推着木板车与拎着食盒的谭妆宜并肩走,一路上遇到好些村民,问了就回去山上开荒地。

    村里人都知道他们家最近买了那两座鬼山,开荒可是个辛苦活,闻言只是摇摇头就走了。

    矮山不似刚被烧的时候光秃秃的,经过这段日子的雨水阳光浇灌,点点翠绿生机开始恢复。

    到了山上,谭贵轻车驾熟地扛过那些没烧干净的木头,手上的柴刀挥舞得虎虎生风。

    李平意放平推车后走过去询问:“谭二叔,这是要做什么?”

    谭贵回他道:“你看这片光秃秃的也没个遮阴的地,不搭个棚子歇脚,中午日头大了哪里熬得住。”

    “要怎么弄,您教,我来做就行。”

    “哎也成,小伙子力气大,应该干得比我快。”

    事实上李平意活确实干得很快,动手能力强得可怕,一刀一碗口粗的木桩子。

    知道步骤之后手脚利索地开始搭建木棚框架,山腰处摞了一垛一垛的干草垛,那都是上一年秋收后留下的稻草禾,早知道要用,谭贵就提前用板车拉了过来。

    木棚框架定好,再铺上一层干稻草,外头用绳子固定,最上面再卷开一大张用来给苞谷挡雨的油麻布,一个简单的棚子就做好了。

    将东西都挪到里头阴凉处,三人戴上草帽,拿着锄头和铁锹去谭妆宜事先划好的那片地里。

    因为是山体,这地表都是有坡度的,谭妆宜想要挖出一片平整的地,还真是得费不少功夫。

    谭贵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到了地方就埋头干了起来,李平意不会耕地但力气大,一锄头下去能刨个深坑,两人都闷头干活,热火朝天的。

    谭妆宜没有上去凑热闹,她在翻过的地皮里用铁锹将大块的泥土敲碎,然后拾出其中的石头块和野草树根。

    不知不觉到了日高时,太阳火辣辣的,谭妆宜抿着干燥脱皮的嘴唇,觉得手腕腰腿都不是自个的了。

    脸上也火辣辣的,虽然戴着草帽但估计也被晒红了,她拖着半残的身体直起身来,喊她二叔:“二叔,日头大了先歇歇吧。”

    “你俩去歇歇吧,头一次干农活得慢慢适应。”,谭贵抬头看太阳的方位,这还没到正午呢,黝黑的脸上汗淋淋的,随手抓起脖子上的汗巾擦了一把脸,便弯下腰继续干活。

    谭妆宜盘腿席地坐在木棚里,摘了草帽后露出一张红通通热得厉害的脸。

    她虽然生在花寮村但当爹的有本事,没让自己下过一天地,是打算将自己培养成富贵娇花的。如今这朝算是自讨苦吃了。

    李平意坐在另一旁,喘着粗气,眼神放空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呢李大哥?”,谭妆宜见他似乎很渴,便将手上的水壶递了过去。

    李平意注意力不在这上面,接过水壶喝了一口,忽然问她:“谭东家有本事,生意都做到府城去了,你本可以在家中安享富贵,为什么会不辞辛苦地到村里开荒?”

    “这可是我爹给我的嫁妆,光是山头怎么行。”,谭妆宜悄悄坐过去,觑着他。

    她一本正经地说,“将来我把两座山都种上果树,春来万花齐放,文人墨客岂不争相前来观赏赋诗,秋至果实累累,卖到各处也是一笔营生。届时未来夫君肯定觉得我很有本事,可不更喜欢我了。”

    李平意哑然,平生没见过这么大胆的姑娘,一点都不害臊地跟外男谈论自己以后的夫君。

    “李大哥,你是哪里人呀?”

    “南阳。”

    南阳郡?

    似乎有些远。

    谭妆宜好奇问道:“那你怎么到我们这了?好远的,你家中人不担心吗?”

    李平意摇头,并不想多说家中的事。

    谭妆宜观他神色,也没再多问,拿出带来的午饭,又去将还在奋力挥锄的谭二叔硬拽了过来休息。

    喝着粥和小菜,再配一大口梅菜把子肉,辛苦一上午流失的体力终于补回来了。

    带来的玉米面饼子还有很多,不过谭妆宜嫌太干,见对面的人一口一口的吃得很满足,便把自己的两张饼子推到他跟前。

    “李大哥你吃吧,饼子太干了我吃不下。”

    李平意看她一口饼皱着脸嚼巴许久都咽不下去的难受模样,才不客气地接过了那两张饼。

    本打算将自己碗里的粥分点过去,但想想男女有防,就歇了心思。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村里男女老少都得干活,对男女大防就没甚粗细概念。

    谭贵对他们的相处不觉得有过界,嚼着酸萝卜冲李平意打趣:“我家里两个姑娘都是好生养着,没干过什么农活,你瞧瞧那脸蛋晒得哟红扑扑的,回去指定黑一圈。”

    他打趣完心疼了,又说:“姑娘家还是白白净净的好看,大哥家里也不缺银子,这山上的活阿宜你以后请人来做就是,自己不用跑这一趟躺的辛苦事。”

    谭妆宜乖乖点头。

    这份苦她确实也挨不住啊!

    回去得掐点芦荟敷敷脸才行,她的脸可不能给晒伤了。

    吃完饭谭贵是半点不带歇息的,生龙活虎地又去干活了。

    下午还埋了粪和干稻草到地里,撒一层石灰,土翻过一遍后再撒一层石灰,最后盖上干稻草紧紧捂住让地里的粪便和干稻草沤肥。

    至于石灰则是定量撒放的,不能放多,否则后面种植的时候会被烧着根。

    谭妆宜累得双腿直颤颤。

    一直到傍晚,橙黄一片的火烧云连着天际,三人才踏着黄昏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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