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十八年,十月二十,对宝曦而言注定是个永生难忘的日子。

    孙家老太太院中,慈念堂偏厅内,孙家老太太与两个儿媳妇,三个孙女一同在用早膳,忽的听见“咣当”一声,孙琼芝把勺子摔碗里了。明氏闻声瞪了孙琼芝一眼:“一大早的吃错药了一惊一乍的,能不能让人省心了!”

    “那个,阿娘,我,我紧张,毕竟今天我要去给曦姐姐当赞者,我还是第一次给别人做及笄礼的赞者,曦姐姐怎么就放心让我来当呢?”孙琼芝搔搔头。

    明氏闻言更生气了,一个爆栗赏给孙琼芝:“不需胡说八道!赶紧用膳,用完该去林家了!”说完还是觉得气闷,又瞪了孙琼芝一眼:“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成器的泼猴!”

    “芝姐儿又干什么坏事惹母亲生气啦?”明氏的嫡长子孙闻宇踏入偏厅,朝孙老太太和两位夫人行李道:“闻宇问老祖宗安,问母亲安,问二婶母安。”

    “哎呀,我家举人老爷来咯,用了早膳没有,来来来,往母亲这边坐。”明氏一见这儿子便眉开眼笑,自己出身武官世家,平时对舞文弄墨不慎擅长,生了个女儿像自己,幸好这哥儿像他父亲,温文儒雅,谦谦君子,越看越儿子心中就越欢喜。

    “阿娘就偏心大哥,我不吃了,琼芝告退,这就去找曦姐姐去。”黄琼芝嘟着小嘴,朝屋内长辈行了礼,正欲退下。有了孙闻宇对对比,明氏气不打一处儿出:“你有你曦姐姐一半乖巧,我铁定偏心你,个臭丫头。”

    一大早听家人们提了两次林家宝曦,孙闻宇心中奇怪,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儿,让妹妹开口闭口都是她。不过这样的想法也仅是一闪而过,因为在孙闻宇心中早已烙下一个倩影——仁济堂的女东家,那个睿智、冷静、温婉的女子。

    宝曦的及笄礼如她预想中那般“顺利”,热闹非凡,林老太太挣足了脸面。一众夫人太太都在夸赞林家的家风是如何的好,林家是如何会养女儿,林家老太太是多大的福气。

    宝曦心中只觉讽刺,把她养育成人的江南陈家,何来林家之功?及笄礼亲人中只祖母出席,父母不至,噢,不对,她的阿娘早已仙逝,无法参加她的及笄礼。宝曦只觉胸中气闷,借口更衣便一人走出院中透气。

    走至一处假山,看着那山石,忽的想起去年在江宁府的峋嶙榭,想起那个人。阿衍?望舒?呵,怎会想起他来?

    “阿姐,你让我去查探的事,有结果了。”是林清邺的声音。

    宝曦侧身掩入那假山中,便听见林宝嫣的声音响起:“父亲反应如何?”

    “果然如阿姐所说,我在父亲面前稍一提林宝曦,父亲便勃然大怒,训斥我日后不许再提。”

    “那阿娘说得没错,当年林宝曦被送到江南是另有隐情的。阿娘说,她听父亲梦呓时提过,什么命道不好,克星。”

    林宝嫣和林清邺渐行渐远,谈论声逐渐模糊......

    而此时躲在假山后的宝曦如五雷轰顶,脑子混乱。她压着狂跳的心口,不知所措,如溺水之人拼命挣扎着,却找不到一根浮木。

    一路走回瑶光院,宝曦冷静下来,脑子也清晰了,她需要找林正问清楚,林家不待见她的原因,还有阿娘的死,还有甚是克星,她需要弄明白了,给自己一个交代。

    当日傍晚,林正下值回到府上,大管事林福海便向他通禀:“大小姐在偏厅候着,求见大老爷。”

    林正闻言皱眉,吩咐到:“不见。”林福海踟蹰了一下,继续说到:“大小姐让小的通禀大老爷,今日有要事请教大老爷,如若,如若大老爷不见,她,她便......”

    “她便如何?”

    “她便在清正堂前长跪不起。”

    “哼,孽障!让她在偏厅候着!”林正盛怒,拂袖而去。

    宝曦在偏厅内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心中忐忑不安,纵然能猜出点端倪,心中仍抱有一丝希望,盯着墙上的四幅前朝名画:《踏春野趣行乐图》《采莲消夏图》《秋棠醉语仕女图》《寒梅傲雪图》,此刻却是眼神空洞,无心欣赏的。

    “都退下!”林正一只脚踏入偏厅,怒喝道。

    宝曦被吓得一个激灵,连忙起身向林正行礼:“女儿拜见父亲。”柳枝担忧地看了宝曦几眼,终是满脸愁容地退出偏厅,而后关门。

    偏厅内安静得让宝曦觉得喘不过气来。林正一言不发怒视宝曦,宝曦整理了自己的思绪,鼓起勇气走到偏厅正中,朝林正跪下,腰背直挺,径直望向林正,目光绝望但坚定。

    开口说到:“请父亲告知,当年宝曦被送去江南陈家的真相。”

    提前当年之事林正更是怒火中烧,近日林正本就是心情欠佳,原因无二,关乎他的仕途。本想着今年的升迁他是志在必得,没成想辛辛苦苦前后打点了一通,这升迁的机会却落到了一个年纪、资历都比他要轻许多的后生身上。

    林正可谓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本就心情不佳,此刻听见宝曦提前当年之事,林正只觉着所有的不顺都是眼前这女儿带来的,都怪她!坏了他的命道。

    只见林正拿起手边的茶盏朝宝曦砸去,那滚烫的茶汤泼了宝曦一脸,茶盏落在了宝曦脚边。林正拍案而起:“你这个孽障!我当初就应该掐死你,你个孽障!”

    “请父亲告知当年真相。”宝曦极力强忍着泪水,语气决绝而坚定。

    “当年那岐山道士给你批命,你生了克父克母的纯阴命格,你出生就把你母亲克死了!如今你更是克我!仕途不顺,家道中落,全都是因你,你这个灾星!当年怎的没有病死在江南!既活下来为何要回到我林家!”字字诛心,句句绝命。林正目眦欲裂。

    宝曦只觉天旋地转,一口甜腥涌上喉间,咬紧后颌,一字一句艰难地吐出:“谢父亲告知。生恩难报,来生再把性命还与林家。只如今,宝曦刚回京城怕是不能出甚意外。只林家看重家声名望,一载后宝曦自会离去,届时林家再对外宣布宝曦重病死讯......定然不会影响林家声誉。”说完“咚”地一下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再不看林正,跌撞地朝厅门走去。

    “轰隆,轰隆隆......”屋外电闪雷鸣,十月的最后一场秋雨,格外冰冷,把宝曦身上的最后一丝热气都浇灭了。

    柳枝见宝曦从偏厅走出,发鬓全湿,额头与左边脸颊都是红肿一片,径自走入那泼天的雨幕中,任凭柳枝怎么喊怎么拉,她也没有任何反应,只低头缓缓往前走,摔倒了又爬起来,继续往前走,不管不顾,不言不语。在雨里跌跌撞撞地走了将近半个时辰,终是走回了瑶光院。

    “哎哟我的姐儿!”陈嬷嬷看见全身湿透满是泥泞的宝曦,脸唰地一下全白,几乎是冲进雨中一把抱住宝曦,颤抖着双唇喊道:“来人呐,来人!”

    只见被陈嬷嬷抱着的宝曦,突然喷出一口鲜血,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林府西侧门,门檐边儿上,一头发花白的老翁独坐,咕咚咕咚地灌着酒,望着那雨幕,自言自语:“唉,是时候了,过了这坎儿,好日子就来咯。”这人,正是当年的老马头儿。

    西北,陕西路,泾原。十万羌氐军压境,大战一触即发。

    元衍今夜只觉得胸口发闷,呼吸不畅,从大帐中出来,坐在篝火堆旁,低头思索着什么。深呼吸了几瞬,只见元衍从怀中摸出一只羊脂白玉耳坠,摩挲了一会儿紧紧地握在手中,眺望着东南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想那小丫头?”定西大将军燕云飞拿着一壶酒坐到元衍身侧,灌了一口酒继续说到:“舅舅帮你打探到消息,那丫头回了京城林家,听陈家的人说,似乎过得不太好。”

    元衍闻言一窒,握着耳坠那只手复又用力了几分,那细长的耳针在他手心印出星星点点的血斑。

    “听舅舅的,这战若能胜,回去找她,见她,娶她。莫要后悔一辈子。”燕云飞拍拍元衍的肩膀,起身回帐。

    当初那一别隔千万里,只盼哪日荣归故里,能听见你安好的消息。可如今却不这样想了,纵然你我分隔千万里,我定要胜了这一战,跨越千里去寻你,告诉你我这颗为你而火热的心,我的姑娘。

    北风哀嚎,大战将临,这不仅仅是元衍的心声,这也是西北军千千万万好儿郎的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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