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岁与羌氐族的大战持续接近半载,虽胜,朝廷并未重视战后重建,西北三路多地城镇被烧,粮田被毁,曾被羌氐族骑兵踏过的地方更是寸草不生。

    朝廷调拨的粮草杯水车薪,只能先紧着军中,因而大批家园被毁的百姓,没了生计,只能被迫成了流民。在一直往东迁徙的流民群中,盛传一句话:“黄金遍地在京城,想要活命往东走。”

    因而在大战还未结束,便陆续有西北流民抵达京城,战后更有大批量流民往东涌来,这让京畿路的官员十分头秃,没有正经路引,流民是不可能放入城内,这个流民安置问题成了一个大隐患,也为京城埋下了一个定时炸弹。

    在层层上报后,经过朝廷决定,在离京十里的京郊西侧,圈了一块地安置流民,被称为流民村。

    七月半,鬼门开。

    宝曦遣退了婆子丫鬟们,独自一人正在瑶光院祭奠自己的阿娘,还有晨曦的阿娘,摆上了案桌、供果、香烛,宝曦搬了一个小杌子,坐在院内烧着纸钱,火盆里的火映在宝曦脸上,红彤彤一片。

    隔壁安王府,元衍刚刚忙完回来,忙碌了一天,晚膳也没用,正准备用点宵夜,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出房门朝破果园子那边走去。正准备搬梯子爬墙之际,那刚堵上的破门传来“笃笃笃”的敲门声。

    开门只见一头发花白,满身酒气的老翁杵在门口。一双浓眉紧皱,元衍开口问到:“老人家何事?”

    那老翁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朝元衍作了一个揖而后说到:“小的见过贵人。小的正是隔壁林府西侧门的看门人老马头儿。贵人要到瑶光院去,日后敲门便可。”

    听到老翁提到瑶光院,还知道元衍想要过去瑶光院,元衍不得不往坏处想。这老头子如若真是西侧门的看门人,被人居心叵测之人贿赂了怎么办?那宝曦处境就危险了。一边想着,元衍通身煞气起,目光锐利,直盯着那老马头儿。

    可那老马头儿也不害怕,呵呵笑了两声说到:“贵人不必担心,小人是定然不会害大小姐的。而为何我会放贵人进府?小人不才,曾学过几年阴阳道术,小人观贵人面相便知,贵人是大小姐命定之人,贵人也定然不会害大小姐的。”停顿了几息,老马头儿压低了声音补充了一句:“贵人命格,乾造四柱纯阳。”

    元衍“腾”地瞪大双眼,眼露杀意。老马头儿继续说到:“贵人大可不信小人,但小人有一言提醒贵人,大小姐近日有一生死劫,就在这三两月之内。”

    “具体是何劫难?”元衍问到。

    “这个无法得知,天机难窥。”老马头儿答。

    “为何帮我们?”元衍又问。

    “大小姐的生母,对小人有大恩。”老马头儿说完,转身开了西侧门,示意元衍。

    看着元衍大摇大摆地进了瑶光院,宝曦只觉得这厮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什么不近女色,什么沉默寡言,与外面传言简直是天壤之别。元衍拉起坐在小杌子上的宝曦,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说到:“顽皮,怎的又玩火。”

    宝曦挣脱不了元衍的钳制,只能被他牵着往屋里走。也不管宝曦的强烈抗议,径自关上门,不客气地坐在茶桌旁边的圆墩子上,略略环顾四周后,用脚勾过旁边的另一张圆墩子,努努嘴示意宝曦坐下。看宝曦无动于衷,拍拍自己大腿威胁说到:“不喜欢坐墩子,那正好,坐我腿上正好。”

    宝曦无奈只好坐下,虽是羞恼,却也只能压低声音说到:“说正事,说完赶紧走!”

    元衍恢复了一脸严肃,正色后说到:“两件事。其一,近日有大量流民涌到京城,朝廷虽建了流民村安置,但鱼龙混杂,尽量少往京郊去,药庄子也暂时别去了。其二,离你这瑶光院最近的西侧门,那有个看门的老头,自称老马头儿,这人有点奇怪,近日你多提防着点,我先着人查查他。如若遇到麻烦,在墙边吹响此哨,自会有人过来。”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只手指大小的青玉哨,放在宝曦的手心。

    宝曦点点头,握着那还带有元衍体温的青玉哨,一时无言。明明对自己说不能再纠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对自己食言,宝曦挣扎着,内心撕扯着。看出了宝曦的不对劲儿,元衍伸手捏了捏宝曦的脸蛋儿,果然,这一举动把眼前的小兔子惹恼了,把元衍直往外赶:“正事儿说完了?赶紧走!”

    “我这在外奔波了一日,晚膳也没来得及吃,就匆匆赶来见你,你就忍心我饿着肚子走了?”元衍赖着就是不走。

    听见元衍说没用晚膳,宝曦一下又心软了,走到食桌边儿上,打开那个红漆木双层食盒,端出一盘茗荷糕和一个白瓷盅,用手碰了碰白瓷盅的外壁,嗯,还是温热的。

    “诺,吃完赶紧走。”宝曦说完便转身坐在矮塌上看起了医术,对元衍是眼风也不给一个。那茗荷糕带着淡淡对荷叶香和淡淡的清苦味,不是太甜,入口清香,而那白瓷盅里炖的是铁皮石斛麦冬瘦肉汤,清心下火,补充精力。

    宝曦瞥了一眼元衍,只见他食饭虽快,却是仪态端庄的,食不言,不会发出咂巴的咀嚼声;勺不碰碗,不会发出瓷器碰撞的“叮叮”声,果然是皇家培养出来的儿郎。

    近日,前往流民村搭棚施粥,已悄悄成为了京城贵族圈子中的一股风气。无论是世家大族,还是清流新贵,都像是约好了似的,争相前去。为何?只因前些时日当朝太师家女眷带头在流民村施粥,引得当今皇帝在早朝上一顿夸赞,而这太师家女眷的善举更被广泛传颂,因而引得各家纷纷效仿。既花不了几个钱,却能获得美名,何乐而不为呢?

    就在元衍提醒宝曦不要前往京郊之后两日,林老太太下了命令,林府女眷由大太太肖氏带领,携林家众女两日后前往京郊西边的流民村施粥。宝曦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思来想去,还是不把此事告诉元衍,应是不会出什么大事的。

    永熙十九年七月二十这日,天还未亮,林家两辆马车并两辆驴车哒哒哒地朝西边京郊驶去。大太太肖氏带着林宝嫣和一个婆子一个丫鬟坐在排头的那辆马车内,宝曦和宝婷,带着柳枝和宝婷的丫鬟梨花坐在后面一辆马车内。其余帮忙煮粥烧火的婆子丫鬟五人,护院小厮五人,一同坐在后面的驴车,而最后那辆驴车则拉着煮粥用的炊具。

    出了城门,城外尽是坑洼不平的泥路,马车颠得人昏昏欲睡,可林宝嫣是怎么也睡不着的。“母亲,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博得贤名,祖母竟然让那林宝曦和林宝婷也跟着一起去!我不依嘛,今天怎么说也不能让林宝曦抢了我的风头,我要让她颜面尽失!”

    肖氏溺爱地摸摸林宝嫣的头,眼里一片狠辣阴险,咬牙切齿地说到:“为娘今日一定让林宝曦尝到那容貌尽毁的滋味!”而宝曦宝婷车内,宝曦正在闭目养神,宝婷却睡不着,一路上绞着手中的丝帕,那粉荷碧叶丝帕都快被她揉成荷叶渣子了。

    “嗤嗤嗤,这是什么破地方,臭气熏天的,脚也没法儿下地。”刚下马车的林宝嫣看到流民村村头外的一排粥棚,直摇头嫌弃,拿绣帕捂着抠鼻,远远地站到一边儿去了。

    宝曦也从马车上下来,环顾四周发现,此地确实蚊蝇肆虐,气味也不甚好闻,而她们所在的粥棚还是处于村外,因近期常有富贵人家前来施粥而被收拾过,所以环境会稍微好点,那村内呢?恐怕流民们的生活环境必定是恶劣得难以想象。

    宝曦担心,村内恐会发生时疫,如今若是仍在潜伏期还未大面积爆发,如若防控不当,在这炎热的天气下必会引起大面积传染。

    就在宝曦忧心着流民村内的情况时,林家的婆子丫鬟已经开始烧火抬水,准备煮粥。肖氏走到一个婆子身边,朝她点点头,眼神恶毒。而那婆子也点点头,朝宝曦的方向看了一眼。

    “曦姐姐,婷姐姐!”姬荷的声音拉回了宝曦的思绪,“你们也来施粥啊?”

    “阿荷,你家人呢,就你一个主子来了吗?”宝曦笑着对姬荷说到。

    “我大哥与我一同来呢,诺,他在那边帮忙搭灶头呢!”姬荷伸手指向不远处的粥棚,只见一年约十六七的少年,穿着粗布短褐在干活儿,如果不是那张细皮嫩肉的脸出卖了他,还真以为是穷苦人家的小子在干体力活。

    “两位姐姐要不要去我家粥棚那边瞧瞧?”姬荷极力邀请,只见林宝婷满脸通红,不时偷看那正在干活儿的少年两眼,宝曦哪能不晓得情况,遂笑笑说到:“我就不去了。婷姐儿平日少有机会出来,阿荷你带她过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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