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叔是定西大将军燕云飞替元衍找来的王府大管家,约莫四十来岁,身量不高,有点干瘦却精神头十足的小老头。他断文识字,脾性谦逊有礼,处事圆滑老练,据说他家中前几代人里还出过官儿,可惜后来家道中,才落沦为奴仆。

    成叔在这王府里做管家也有六七个年头了,对王爷的脾性十分了解,从前王爷还未娶妻,向来洁身自好不蓄婢养妓,府内只有王爷一位正经主子,但他回来王府的时间甚少,因此府内伺候的小厮婢女甚少。

    哦,对了,王爷极为不喜内侍,早先皇帝赐下给安王府的一群公公都被王爷留在了京城的安王府,一个都没带来京兆。

    这府内上上下下都看得清楚,王妃在王爷心中是独一份的,依着王爷昨日的吩咐,不拘前院还是后院,以后府内一切事宜都听王妃安排。

    头先两位主子都在忙,自己与王妃接触不多,也不知是否好相与。不过能与王爷鹣鲽情深,想来也是同王爷一般,脾性顶好的,毕竟整个京兆府都流传着王妃在京中时疫救治百姓的故事呢。

    成叔怀着几分浮动的心思,一路快步来到麒麟院。

    前院的凝辉堂内,成叔跪拜,动作端正,神情虔诚,声量不疾不徐:“老奴成槐拜见王妃娘娘,愿娘娘安康顺达。”

    宝曦端坐在上首受了成叔的礼,温声到:“成叔免礼,赐座。”

    闻言墨菊机灵地往前几步,虚扶起成叔,成叔站定后又微微躬身:“谢娘娘体恤,老奴站着回话儿便可。

    “这年纪上来了,多站站免得骨头惫懒了。”怕王妃误会自个儿拿乔,成叔又解释了一句。

    宝曦闻言也不再勉强,正式进入主题:“那我便与你长话短说了。”

    “这第一件事,安王府今日起可接拜帖。给王爷的拜帖先收起放到前院大书房内,待王爷从军中归来再处理,如有特别着急的,可交由我处理;给我的拜帖日后交由墨菊规整。

    “唔,明日约莫会有两人持帖上门,一人为姓田的商人,一人是京中仁济堂的钱管事,这两人我会亲自接见。会客地点便定在这凝辉堂罢,田先生约莫巳时正到,钱管事巳时中到,成叔你瞧准时间安排。

    “女客的帖子皆可接下,五日后吧,安王府宴请女客,办个消夏宴吧,就请京兆府内七品以上官员女眷,每家凭王府发出的花笺入府,地点定在趣园内,唔,就莲池旁的漪澜筑吧。”

    宝曦一气儿吩咐完,又翻开手中的册子,接着说到:“第二件事是府内增减奴仆之事。这名册上的八十余人,我寻思着稍作调配,人尽其用,就不再对外买人了,成叔以为如何?”

    成叔略作思考,微微躬身回道:“娘娘大智,谨听娘娘安排。”

    “如今府内只王爷同我俩主子,唔,四个主子住的主院,除了麒麟院和玄青院,另外的景怡院和文思院暂时封起来吧,那俩院的洒扫小厮、婆子丫鬟都抽调回来分派到各处,平日里不时过去巡查打扫便可。

    “同样的,鸣翠园和趣园两个园子、祠堂、大厨房、针线房、库房、茶房、花房、马房、门房的小厮、婆子、丫鬟,成叔你这两日重新调配一番,有能力身兼两职的,不拘品阶,日后领双份月例,如有偷奸耍滑的,也决不姑息,该罚便罚。

    “这样吧,成叔,半个时辰后,让府内二等以上管事都到清辉堂来,都过来认认脸。”

    成叔边听边点头会意,娘娘这是大刀阔斧整顿内务了,此举甚好啊,既能整顿内部冗余,又能让勤勉做事的人得了盼头,日后对王府更死心塌地。

    一个时辰后,便瞧见二十余人有条不紊地从凝辉堂退出,各个脸上喜气洋洋,堪比过年。

    王妃娘娘刚才可是说了,将会从二等管事里提拔两人上来,给大管家成叔当副手。这次选拔可是各凭本事,公平竞争,一个月后宣布任命结果。这不,此时各个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

    王妃娘娘还说了,能者多劳,完成自己的活儿后,如有余力再做点别的,还能多领月例呢。

    当然了,也有人表面强装镇定,心中早已战战兢兢的。

    王妃娘娘说了,往后每月都要进行什么月度......月度考评,不拘顶头管事评价你,还有自个儿的同级,甚至手底下的人也能匿名评价。这日后干活儿可得打醒十二分精神,再马虎不得咯!

    “哎哟,我说老黄你还在想甚?走走走,赶紧地,娘娘赏咱每人一张皮子,晚去了可挑不到好的了!”

    “哎!就来就来,等等我!”

    “娘娘可真是大手笔,一条皮子够我们一家子纳双毛靴了!”

    “那可不,咱就说,咱王爷和王妃待咱们这些奴仆可真是善心,在这京兆府,哪家奴仆能比得上咱王府的。”

    一群人离开凝辉堂渐行渐远,此起彼伏的说话声依稀还听得见。

    翌日一早,约莫还有两刻钟到巳正,一辆朴素的青帏驴车停在了安王府门前。只见一身着靛蓝色细棉直裰,头戴方巾,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从驴车上下来,递上拜帖,与门房略说了两句话后,便从王府侧门进去了。

    来人正是田先生,从前被元衍救过性命,如今暗地里替元衍经商挣钱。

    巳时正,宝曦带着柳枝和墨菊两个大丫鬟来到凝辉堂,一番见礼后,宝曦终于见到了元衍的“钱袋子”——田先生,一位皮肤黝黑,眉目端方正直的中年男子,瞧着外表不像商人,更像行旅之人。

    因着男女有别,田先生也只短暂地略看了宝曦两眼,心中感叹,王妃与王爷果真般配,气度不凡,目光清正。

    田先生双手捧上一方一尺大的木盒,说到:“早前王爷传信与我,往后账目和买卖都交由王妃娘娘管理,盒中是上半年的账目明细和进项,进项皆已兑换成官交子,请娘娘过目。”

    宝曦递给墨菊一个眼神,墨菊会意接过木盒,又听见宝曦说到:“田先生辛苦了,安王府信得过田先生,账目不急着看,这次召田先生过府,是有一桩生意想与先生细谈的。”

    田先生也不诧异,正色道:“此前王爷在信中略提过,请娘娘明示。”

    宝曦伸出食指朝着屋顶指了指:“这两年,朝廷对于民间的海外买卖,监管得越发力不从心,据我所知,东边越来越多商贾冒险出海,都想要分一杯羹,先生也不容易吧?”

    田先生敛目轻叹:“确实如此啊,官商勾结越发厉害,那几家傍上官家的巨贾,蚕食了我们不少生意,年初两边的船队碰上,我们还折进去几个人,这事儿王爷也无可奈何。”

    “所以咱们得另辟蹊径。”

    宝曦也不卖关子了,又伸手往西的方向指了指:“两月前,王爷与我往西走了一趟。虽说羌氐与我们大盈互不通商,两国交恶更是挡住了我们往西的路,可这次,我们绕行吐蕃北部,竟有意外发现。

    “北吐蕃有四五个小国愿与我们交好,虽然他们进不来,但我们可出去,先生以为如何?”

    田先生精神为之一振,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说到:“王爷王妃一行竟有如此奇遇,这,这可是大大的商机啊!”

    只见田先生忘乎所以,在厅内来回踱步,不知在思索着什么,右手握拳在左手掌心一下一下地捶着,宝曦也不打断他,只端起茶盏轻轻地品着。

    待田先生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抱拳作揖,躬身道:“娘娘见谅,小人一时激动,失态了。西行一事,小人以为,大有可为!”

    宝曦放下茶盏,而后摆摆手,并不在意:“先生请坐,有何想法,愿闻其详。”

    田先生清了清嗓子,深吸一口气压住了狂跳的心,面容恢复了适才的从容:“江南的织物,东边的珊瑚珍珠,中原的药材、瓷器,蜀中的茶,于阗的美玉,甚至是南边的稻米作物......太多太多了,我们大盈地大物博,有太多他们未见识过的事物,随便拎出来一样,他们都将趋之若鹜。”

    “确实如此,上次我们带去的布匹、茶叶、药材、瓷器、烈酒,受到吐蕃贵族极大的喜爱,可惜带着数量不算太多,他们倒是希望我们能尽快再去一趟。”宝曦笑笑说到。

    听着宝曦的话,田先生心中更为火热,恨不得立刻打包行囊往西奔去,不住点头:“稍后我便传信去东边,立刻准备起来,赶在入冬前往西一趟。”

    “那便按照先生所言,再拟个章程,该添减哪些物什,数量几何,还有需要王府如何配合,我们一一确定下来。”

    宝曦也是干脆,既然想法与田先生一拍即合,那说干就干吧,毕竟安王府还有二十万西北军要养呢。

    在田先生建议带上容易保存的粮食、作物后,宝曦也提了一句,让田先生在海边寻摸些干海菜一并带去,她曾在梦中偶然看过,依稀记得干海菜能预防大脖子病。

    这次西去定在两月后,由田先生和他的大儿子亲自带队,安王府派二十护卫随行。

    货物分三份,一份运到北吐蕃,与马勒波部等四国交易;一份在到达边城秦州后,留在当地互市交易。

    最后一份则是继续往西去,到回鹘南端的伊列,用来换马。

    因着马匹一事尤为重要,涉及军机,北吐蕃再往伊列那一段路暂不公开,只保留原有的知情人,元衍应是安排秦勉志一行前去。

    换回来的物什也可分作两部分,小部分可留在秦州售卖,大部分由田先生运回东边,再往北、往南分散卖出去,免得市场上一下子频繁出现太多优质的皮子、宝石、香料,引起有心人的怀疑。

    宝曦和田先生不知疲倦地说着,一旁的墨菊头也不抬地奋笔疾书,正在记录两人商议的结果,生怕漏掉一个字。

    约莫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墨菊才放下笔来,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给宝曦和田先生分别续了一盏热茶。

    宝曦边喝着茶润嗓子,边想着,田先生不愧是元衍看中的人,脑子活泛,一点即通,最难能可贵的是言辞不卑不亢,毫无谄媚之色,通达、大气。

    估摸着仁济堂的钱管事已经到了,看田先生的神色也是急着回去部署西去事宜,宝曦也不留人了,给墨梅使了一个眼神,墨梅会意,快步绕去内室,捧出一个老料紫檀嵌百宝盒。

    “早前听王爷说过,先生与夫人伉俪情深,膝下育有二子二女,先生能安心在外为王爷操持着俗务,贤夫人也有一分功劳。”宝曦边说着,墨梅会意把百宝盒递给田先生。

    “一些小玩意儿,感谢贤夫人挑的几匹缂丝织锦,我甚欢喜。先生有机会一定带她们过来京兆瞧瞧。”

    田先生跪谢,接下沉甸甸的紫檀百宝盒,心中又是一阵感叹,凭借今日短短个把时辰的接触,虽然王妃娘娘瞧着面嫩,但处事处处彰显心中之丘壑,与安王一般,也是心中装着臣民的豁达之人。

    得安王和安王妃的庇护,是西北军民之福啊。

    等到宝曦召见钱管事,商议着仁济堂在京兆府、秦州、珉州开分号事宜的时候,田先生在驴车内才打开了那百宝盒。

    打开百宝盒后又是一惊,盒内静静地躺着一对上好的羊脂白玉手镯,拿在手里细腻温软,油润亮泽,饶是像田先生这种见惯珍品的商人,也不得不惊叹一句“绝非凡品”!

    再入眼帘的是两对滴粉缕金宫花,怒放的宫花似假乱真,娇艳欲滴,一看工艺便知是内造之物。

    一对手镯沉稳又不失华贵,应是给田先生夫人的,两对宫花适合娇妍活泼的少女,正是给田先生那一双尚未及笈的孪生女儿的。

    田先生心中熨贴,又是感动又是感慨。

    自打被王爷所救,为报答恩情,这七八年来,自己为安王一直奔忙。

    起初或许还只是为了还恩,可随着时日渐长,越了解安王为人,心中越是折服,早已奉他为明主。为的是他保家卫国,捍守疆土的勇猛无畏,更是他那颗心怀军民的仁爱之心。

    自己为安王做事暂时不能暴露于明面,虽然无甚所谓,心中确小有遗憾,如今得王妃重赏,何尝不是王爷与王妃的认可和安抚呢?

章节目录

日月照君心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墨池语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墨池语并收藏日月照君心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