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澜
“主子，你醒了。”锦娘将托盘放在圆桌上，“这是新沏的茶，你尝尝。”
杜若衡走到圆桌旁坐下，看着杯中清浅的茶汤，鼻尖飘着若有似无的茉莉清香，沁人心脾。
“去岁我采了些茉莉花，同蒙顶甘露一起窖制了这茶。都是我自己瞎琢磨的，也不知合不合主子的口味。”
“不错。”
杜若衡放下茶杯，锦娘赶紧笑着又添了一杯。
饮罢茶水，杜若衡又尝了几片云糕，就再无胃口。有些甜腻，不如崔宴做的好吃。
微微填饱肚子后，杜若衡换好锦娘送来的衣裳，将每种药瓶里的药都数出几粒装进了荷包里，挂在腰间。
窗外的日光渐渐明媚，街市也不知何时已不复安静。
剑阁玄色的大门洞开，迎大方来客。剑湖南面的校场上，站满了武林各派的代表，他们互相寒暄，一如清言宴那般。叶初阳静静站在剑阁祠堂里，紧闭的木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一座座排位立在前方，庄严肃穆，这里的每一个排位，都曾是鲜活的人。最前方的两个排位上，一个刻着叶知秋，一个刻着依观澜。
叶初阳掀起前摆，跪在蒲团之上，俯首叩拜。日光斜斜照进了祠堂，照亮了他身后的方砖。
剑阁立世百余年，靠的是两样绝学：闻名遐迩的观澜剑法和出神入化的铸剑术。
遥闻，叶知秋少时只是一介门阀子弟，因喜剑术而拜师于四方，却不想游离归来是举族覆灭的噩耗。后遇到当时的铸剑高手依观澜，一见钟情，二人携手共创剑阁。为表爱意，叶知秋将用十年心血所创的剑法，以其夫人之名命名，观澜剑法就此诞生。因观澜剑法，叶知秋成为天下剑宗，剑阁也登上顶峰。
却不想，真正让剑阁传承百年的，是铸剑术。
观澜剑法深奥玄妙、难以参透。百年来，除了叶知秋，也就只有夙情浓于观澜剑法上有所造诣。
叶初阳磕了三个响头，起身，提着黄泉剑走出祠堂。
已近晌午，金光万道。阳光被交错层叠的枝桠过滤，漏到他身上时，变作了圆圆的、不停轻轻摇曳的光晕，为朱紫袍增添一抹风情。
于观澜剑法上，他始终不得要领，有愧于剑阁历任阁主，从不敢妄言重振剑阁，但会尽心竭力不让百年基业断送在他手中。
赠剑大会分为三个阶段。首先，由阁主请出所铸之剑，为之赐名，展示于众人之前。然后，有意夺剑者可以上擂台比武，最终赢者才可与剑阁阁主比试。最后，若剑阁阁主未取胜，宝剑将双手奉上，若剑阁阁主取胜，宝剑将收入剑阁库中，日后可作为阁主佩剑。
宿雨剑被架于高台之上，前方的擂台中央一直刀光剑影不断，有的人上去了，有的人下来了。
“蓬莱仙子到是寻了个好位置。”
一道女声自背后传来，听着有些熟悉，杜若衡却记不起来是谁。她转过身去，才看到一身金色裙衫的邵丝桐站在亭子入口处。
清言宴一别，杜若衡有数月未曾见过此人，险些忘记她们之间还存着梁子。不过这没什么要紧的，这世上与她结下梁子的，岂止一二。
杜若衡不语，邵丝桐也不着急，慢慢走到前方，同她并肩而立。
“许久不见，蓬莱仙子似乎……虚弱了许多。”
邵丝桐侧目看着杜若衡的皮氅，微眯的眸子里闪过一抹讥笑，不怀好意地说道。或许是并没有指望杜若衡能有所回应，邵丝桐今日的耐性比清言宴时好了不少。
关于邵丝桐一再地无礼挑衅，杜若衡非但没有恼怒，反倒觉得新奇。这许多年来，当大家知道她是蓬莱仙子时，不论怀着怎样的心思，无一不是恭敬有加，也只有这个大胆的小姑娘，会将厌恶尽数挂在脸上。
春，是光明而又清新的。在徐徐暖风的吹拂下，万物将面临着新生、发展、成熟，再至衰败。可她，杜若衡拢了拢皮氅，只觉周遭寒凉一如隆冬。
忽然，台下一阵欢呼。
是云出岫上场了。
上台比试的，皆是擅长剑术之人。若宋亭这般惯用刀的，也就是站在旁边凑个热闹，算是给剑阁一个面子。
云出岫不愧是去岁清言宴的魁首，张道知在他剑下竟走不过十招。显然，他已是年轻一代里的佼佼者，接下来上场的应是上了些年岁的。
“长兴门惯用鞭子，这种场合只能在旁观看。可蓬莱仙子剑术远近闻名，为何不下场一试？”
场下喧嚣声不断，但亭子里却仿若隔绝在外，安静得可以映照人心。邵丝桐在杜若衡的脸上，寻不出除了淡然外的第二种表情。她就像在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眼中的平静与从容，使她宛若飘渺云端。邵丝桐不得不承认，面对杜若衡，她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一个人唱的独角戏，是谁，都会累的。况且，邵丝桐实难算是脾气好的人。
对上老一辈，云出岫还是太年轻了些，很快败下了阵来。现在站在台上的，是纵横派的掌门张怀虚。云出岫打败张道知，张怀虚打败云出岫。现下想来，算不算是风水轮流转。
张怀虚醉心剑术，是个不折不扣的武痴。可纵横派到底落寞了，很快张怀虚就被王恒击败了。杜若衡觉得，王恒虽然为人圆滑，但他的剑术可一点儿都不圆滑，凌厉迅猛、招招致命。
从这次比试中，杜若衡看出了些端倪。如今武林，武功绝学大多掌握在名门大派手中，小门小派和闲散的江湖人士，只能望其项背。这个时代，看的早已是资源，而非天赋。纵然天赋异禀，若没有名师教授，亦会泯然众人。
拜师名门，习得绝学，谈何容易。
“看来，宿雨剑已是王掌门的囊中之物了。”
邵丝桐与有荣焉，看来，长兴门早已投靠少阳派，唯王恒马首是瞻。只是现在叶初阳还未出手，邵丝桐就如此笃定，难道他们真的这样不把剑阁放在眼中吗？看王恒此刻喜笑颜开的模样，好是威风。
“王掌门，未免高兴得太早了。”
人群后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犹似昆山玉碎，生生让王恒的笑容僵在脸上。
云清扬一袭血色锦袍，外罩玄色烟纱，走起路来，衣摆连同两条飘带在身后长长托开，隐约散发着金色光泽。发饰、腰饰、链镯，皆华美异常，其上点缀的各色宝石，璀璨夺目。每走一步，都会发出饰品碰撞的声音，好似夺人心魄的邪曲。他瀑布一般的墨发在身后交织，无风而舞。
没有人认出这是云清扬。因为他的脸上覆着半边面具，只露出光滑的下颌和邪魅的凤眸。但不难猜出面具之下，是怎样一张颠倒众生的容颜。他的美，泛着摄人的光芒，奇异瑰丽之中参杂的是足以毁灭一切的力量。
他的身后，只跟随着两个人。一个是山薮，一个是川泽。
白柏认出了川泽，自然也就想到了云清扬的身份。随着他怒吼的一声“大魔头”，众人开始议论纷纷。
虽然私下商量好了如何围剿追日残月，但没曾想，追日残月教主会直接杀到赠剑大会上。
“叶阁主，贵阁可从未规定何人才能参加赠剑大会上，何人才能上台比试，是否？”
叶初阳愣了愣，转而高声答道：“是。”
山薮手持长剑跳上擂台，眼中尽是睥睨，对着王恒道：“王掌门，请吧。”
只听闻追日残月四大长老里，武功最好的是瑾瑜，现在才记起山薮此人也原是墨侠亲传弟子，实力不容小觑。王恒自不愿意到手的鸭子就这样飞了，拿出了全部实力去应对，可总被山薮轻轻松松就化解。想比于王恒的凌厉，山薮的一招一式，可谓是阴狠毒辣。
台上的战况愈发激烈，台下的众人也愈发后背生汗。实力悬殊，胜负显而易见。若是山薮都如此强，很难想象瑾瑜得有多厉害、他们俯首称臣的教主又会是怎样的实力。
就在大家都专心致志地看着台上的比试时，云清扬的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向了亭中的杜若衡，很快就移开了，就连杜若衡都没有发觉。
虽然移开了目光，但就是那匆匆一眼，使得杜若衡的身影在云清扬脑中愈发清晰。水色皮氅上的白狐围领衬得她肌如羊脂。峨眉轻敛、媚眼如丝，却清冷似月光。唇似桃花盛开，却不觉春日已来。盘起的乌发间，是散落的东珠，颇像雪花落满头。
旁人提及蓬莱仙子时，或钦佩才情，或仰慕武学、或感慨医术，她的美，反倒成为最不值一提的。可在云清扬眼中，记住的，只有她的容颜。
一炷香已过，高强度的对战下，王恒已经有些力不从心。
“蓬莱仙子，武林各派一向尊你敬你，此时你若还不出手，未免过于凉薄。”
邵丝桐的脸色有些不好，语气自然也不复之前的轻松愉悦。许是看到王恒此刻的狼狈，有些坐不住了。
杜若衡仍然稳如泰山、不苟言笑。
“难道你要看到名剑落入他们手中吗？”
不难理解邵丝桐的愤怒，宿雨剑若被山薮赢了去，那将会是武林莫大的耻辱。不仅如此，之前各派暗中商量的攻打追日残月的事情，也会就此变成一个笑话。若是连一人都敌不过，怎敢痴人说梦要覆灭整个追日残月。
邵丝桐这是在逼她出手。杜若衡心生疑惑，邵丝桐今日言语似乎一直想让她也参与比试，此行目的究竟为何？
果不其然，王恒很快就败下阵来。被山薮打下擂台的他，脸色又红又黑，瞧不出半点之前的意气风发。风水轮流转，转得还挺快。
“还有谁要与我一战？”
山薮在台上一个一个地看去，他看向谁，谁就缩一下脑袋，那样子生怕被山薮拎上去打个半死。看了一圈，没有一个人吱声。山薮嘴角勾勒着一丝冷笑，眼底的不屑就是在对武林的懦弱虚伪进行的一场戏弄嘲讽。
“我来！”
就在众人都沉默的时候，自远处传来一声高呼，洪亮如钟。只觉一阵风刮过，擂台中央就站了一个一身红衣、头发花白的男子。他身姿修长、面容俊俏，手里提着一柄软剑，通身呈淡青色。
没有人知道，这位凭空出现的人究竟是谁。
杜若衡看向那人，脸上挂着浅淡的笑意。
“敢问阁下是？”
台下白柏作揖一拜，问道。
可惜，那人却看都没看他一眼，只对着山薮笑道：“百年前，我便是在此打败所有人，夺得碧落剑。今日，不知是否有人能打败我，夺取名剑。”
百年前，碧落剑……未曾想那人还活着……
众人大吃一惊，却仍旧猜不透他究竟是谁。
云出岫却强忍着笑意，默默站在原地。
山薮退后一步，眯了眯眼睛，然后严肃了面容，抱拳唤了一声“琉璃山上仙”。
琉璃山上仙？竟是琉璃山上仙！
台下先是集体倒吸一口气，然后面面相觑，纷纷拜谒。先前确有听闻，琉璃山上仙会来此次赠剑大会，没想到他真的来了。若是他在，宿雨剑定不会落入追日残月手中。
这时，大家才想起一旁的叶初阳来，观他气定神闲，定是一早就知道了一切，顿时心生埋怨。知道了却不说出来，就在一旁看他们的笑话，当真可恶。
大家各怀心思，但都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他们都没有认出来的琉璃山上仙，为何山薮识得？
台上很快又陷入了刀光剑影。张怀虚看了一会儿，皱起眉头。他想起了清言宴时，他与杜若衡的那场对决。沈碧海的剑术风格，与杜若衡极为相似，锋芒必敛、柔中带刚。可他们二人，本应没什么交集……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张怀虚脑中映现，惊得他脸色苍白，但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山薮的额间渗出薄汗，一招一式也不似上一场那般轻松自如。
“琉璃山上仙果然厉害。”邵丝桐又恢复了笑意，眼中流光溢彩，“只练就半卷离恨天心法，就能达到如此境地。”
杜若衡凝眉像邵丝桐看去，整个武林都咸口不言的名字就被她这样有恃无恐地说了出来。只见邵丝桐的眼中很快就溢满了贪婪神色，向往之心不言而喻。
真是无知的可笑……杜若衡别过脸去，懒得解释。
沈碧海的剑，舞得极其漂亮，却不减威力分毫。山薮抵挡不及，被一脚踹下擂台。
云清扬扶稳山薮，忍住没有看向杜若衡。他薄唇微抿，运气飞上擂台。拂袖之间，落霜已出。对面是沈碧海，云清扬不敢有丝毫懈怠。只见他的手腕一重，落霜化为一道又一道流光，将沈碧海重重围了起来。
以落霜为名的武器，是一种细到肉眼难见的丝线，与刀剑相撞时会发出呜鸣之声，却神兵难断。尝闻，诡器之首的落霜，细如发、韧胜钢，可追命千里。今日，众人才得以领略落霜的诡谲。
操纵落霜，极费内力，故而云清扬不欲与沈碧海纠缠，暖阳春日也换作寒冬料峭。台下众人只能根据二人身影和落霜劈开的光判断形势如何。沈碧海衣袂翻飞，破局而出，剑尖直指云清扬脖颈，却在几近触及时停了下来。速度之快，令人乍舌。下一瞬，软剑弯出惊人的弧度，然后沈碧海被震退数步。
面具下的凤眸稍敛，再望向沈碧海时带着森冷无情的肃杀之气。沈碧海提剑向前，身形犹如飞凤。但随着云清扬嘴角那抹愈发诡艳的笑，他的背后逐渐显现一轮光晕，如同圆月，将他整个人笼入其中。当圆月的光达到最强时，沈碧海的外袍被射出的数道光线割成了碎布条，露出里面雪白的中衣。
只见云清扬素手微举，沈碧海就被逼退到擂台边缘，险些跌下去。
刹那，云清扬身似鬼魅，不知怎么就近到沈碧海眼前，而沈碧海的脖子已被云清扬捏在手中。沈碧海却痴痴地笑着，鲜血自他的嘴角留到中衣上，似朵朵梅花绽放。
同时，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一滴泪从杜若衡眼角滑落。
她不忍再看，但也不舍得错过接下来的每时每刻。这是她的好友，最后的时光。
时间突然回到从前，那时的沈碧海还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人，整日追在她身后讨教武学。她记得，她与他在不知归寺的那天清晨，他这样问她。
“如果你喜欢的人，也爱你至深，愿为你倾其所有、放弃一切，你当如何？”
“情深如此，幸甚至哉。”
“可，若是这个‘所有’里，包括了你爱他这件事呢？”
……
长久的沉默后，她才缓缓开口。
“若是他所愿，吾亦成全。”
那时沈碧海是什么反应，她已经记不起来了，也许就如此刻这般，痴痴地笑着。
他一向敏锐，可以察觉到许多杜若衡一闪而过的情绪。
后来，他与容自在于华山论剑。身负重伤。在去寻她的途中，又被上官错中伤命脉。她找到他时，他就静静地倒在血泊之中，几近没有呼吸，脸上却一派祥和。她强行喂下回元凝气丹也无果，才不得不以离恨天心法救他。
离恨天心法曾经让他生，现在亦让他死。
云清扬没想过沈碧海会被伤得这样重，赶紧卸了手上的力道，转而将他扶住，然而沈碧海却将他的手从胳膊上轻轻拂开。
两双极为相似的眼眸，深深望进对方眼底。
“沈前辈。”云清扬下意识地轻声唤道。
“藏入波月既已大成，看来你是将我的话听了进去。”沈碧海用只有他们二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我已将上半卷离恨天心法写了下来，就放在琉璃山上。”
沈碧海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他偏过头朝亭中看了一眼，叹息道：“她真的生你我的气了……她总爱生闷气……以后，你再替我哄哄她……”
他的脸上带着平静的笑意，仿佛向死而生。但他的身躯却像枯叶一样摇曳，仿佛微风都可将他吹散。
“我走了。可不能被她瞧见，徒惹伤心。”
就如同他来时一般，去时也像风过，了无痕迹。
台下众人只知道琉璃山上仙战败后离开了，却不知是永远的离开了。
邵丝桐看向杜若衡时，但见她早已泪流满面。
没有痛彻心扉的嘶吼，也没有一声又一声的抽泣，若非她的双眸通红、脸上泪痕交错，邵丝桐难以从她冷漠的脸上读懂丝毫伤心。
与杜若衡和云清扬不同，王恒目睹了云清扬与沈碧海的比试，相比于离恨天心法的魅力，他更为在意的是藏入波月重现江湖。追日残月有多少任教主，成于藏入波月，也终是败于藏入波月。这吃人的功法，它的强大与它的残忍齐名。白柏同他讲，追日残月教主已经身中浮生若梦。这才让他坚定了白柏提议的举武林之力剿灭追日残月一事。未料到，追日残月教主不仅不是命不久矣的模样，反倒练就了绝世功法。
王恒，再次犹豫了。
“蓬莱仙子。”邵丝桐笑着唤她。
杜若衡看向她时，只觉肩胛传来剧痛，额头瞬间冒出冷汗，身子一轻，从高高的亭台坠落。邵丝桐得逞后的笑容阴森，仙子落尘，这是她梦里才会有的画面。
“墨侠！”山薮瞪大了双眼，“他竟一直潜伏在亭子周围。”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向远处闪去，山薮心焦却挤不出人群去追。
时间好像停止了，沙漏里不再发出声响，人群也变得安静。杜若衡看见亭子越来越小，觉得自己很轻，又很重。皮氅的系带被风吹开，弃她而去。
是的，好像，有风。
花青色九重纱裙，绽成一朵硕大的莲花，自高台坠落，似从天上而来。
有血，先一步滴落人间。
云清扬的心底微微颤抖，下颌线变得紧绷。他的瞳孔里，杜若衡的身影越来越大，直至将他的眼眸全部占据。
身份有别，他明知他不能，但终是没有敌过自己的心，将她捧入怀中。
但是很快，他就强迫自己放手。
“蓬莱仙子，也想与在下比试？”
云清扬懒洋洋地说道，面具下的唇色比之前更为艳丽邪魅。他刻意地逼自己不去看向杜若衡肩胛处的伤，仿佛这样就能显出他的不在意来。
杜若衡将将站稳，只觉头晕目眩得厉害，就连云清扬的声音也在她耳边变得扭曲。
这镖，有毒。
幸好，她有药。
可当杜若衡摸向自己的腰间时，发现空无一物。她用来装药的荷包……不见了……
杜若衡的突然出现，令台下的人大为振奋，就好似这场比试已经胜利了一样。只有一旁的叶初阳皱着眉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杜若衡。
今晨，杜若衡将刻好的牌位放回原处时，他问她是否打算参与比试。那时，杜若衡摇了摇头，只道让他安排一个安静隐蔽之处供她观看，似乎并不想出现在众人面前。
现在，她负伤自高台坠下，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
叶初阳很快就意识到了，事态的发展远比他预想的复杂。他扫视一周，台下的各门各派，台上的追日残月教主，都不像是事先知晓的样子。那么，是谁在逼杜若衡现身，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剑阁虽已没落，但借他的地盘生事，他绝对不容。
正当叶初阳迈开步子，打算上前制止时，杜若衡开口了。
“出招吧。”
她应下了这场比试。
叶初阳收起步子，悄悄站了回去，静观其变。
云清扬状似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她的袖口。杜若衡惯爱穿大袖襦衫，袖口又宽又大，盖过手腕，垂到脚面。虽然看不到手腕，但能从袖口里露出的缎带一角推断出她今日缠着的是月白色的。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们二人都心知肚明。但要谁赢，很有说道。若是杜若衡赢了，那他今日来灭正派威风的打算就落空了，更加助长了那些人攻上昆仑的信心；若是他赢了，那杜若衡输掉的将不仅仅是一场比试，而是蓬莱仙子的名声与威望。若是不死不伤打成平手，怕是难以服众。
正道之首与魔道之首，本就该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云清扬翻手之间，落霜已成流光射向杜若衡。而曶，还未出鞘。
没有人看清杜若衡是如何从落霜的包围里闯出，又是如何近到云清扬眼前的。一切就好像是眨眼间完成的。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本以为沈碧海的剑已经够快了，未想到剑术还可以快成这般，比呼吸还快，比眨眼还快，好似公正如时间都对她有所眷顾。
速度太快，只能看见剑的锋芒，看不清剑招。
云清扬歪着脑袋看向直指喉管的剑尖，想起几日前在蓬莱之时，杜若衡对他说“我真的不想，有朝一日，我的剑尖指向的人，是你”。
没曾想，一语成谶。
命运当真是将他们都玩弄于股掌之间，可笑，太可笑。想着想着，云清扬就笑了起来，像一朵颜色艳丽且带有剧毒的曼陀罗迎风而摆，台下的人看得心惊胆战。只有近处的杜若衡，虽视线模糊，但能看见他华美的面具后，眼里分明是满腔愤恨和悲情。
也许不是她看得比旁人清楚，而是她能感受到云清扬的感受。
“你见过了蓬莱的微明剑法，想看看剑阁的观澜剑法吗？”
她轻声说。一句普普通通的话，从她的口中说出来，似是诀别前留给自己的释然。
不待云清扬回应，曶已然划过他的颈侧。
杜若衡左手执剑，在右手手腕上割出一道血痕，月白色的缎带很快变成妖冶的红色。
与微明剑法的以柔克刚、含蓄内敛不同，观澜剑法，大开大合，锋芒毕现。微明剑法重在手腕灵活，而观澜剑法需要调动周身之力，以臂画周。花青色的纱裙、血色缎带、曶的暗光，就像一个在风雨中肆意舞蹈的少女，以群山为衬，以绿水为托。以自然之力攻他人之心，一叶可知天下春，一叶可知天下秋。
以万物为剑，以心中意念为剑，剑之所在，无处不在。剑尖所指，穿云而过；剑风所至，分毫不留。
在场之人，无不惊叹于观澜剑法的玄妙，惊讶于将观澜剑法使出神韵之人。
“原来……”叶初阳很快调整好神色，“如此。”
很快，鲜血染红的不只是腕间的缎带，还滴落在裙摆上化作朵朵寒梅。杜若衡的脸色愈发苍白如纸，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
“她快撑不住了。”李准小声对宋亭说道，眉目间满是担忧。
宋亭暗暗握住李准的手，摇头示意他静观其变。
台上仍在胶着，叶初阳回头招一名弟子上前，附耳交代：“一会儿若我冲你摆手，你就去打开剑湖的万剑归宗阵法。”
“阁主，这万万不可呀……”
“别废话，听我的。”叶初阳不欲多说，厉声呵斥。弟子只得领命后悄悄退下去做安排。
叶初阳紧紧盯着台上的战况，低声道：“你可千万不能出事。”
感觉到云清扬的动作也慢了下来，招式都故意使偏，杜若衡强忍着口中的腥甜，说：“莫停。”然后，她拼尽全身的力气，将剑招出得更快了些，但也远远比不上一开始的那样快。
“宋亭。”李准急得快要哭了，“她在逞强，她这样不行。”
宋亭用力按住李准，不让他冲上去，低声道：“不要添乱。”
“我……你……”李准急得语无伦次。
宋亭暗暗瞟了白柏一眼，对着李准小声道：“白谷主的指间夹着东西。”
李准停了下来，看向宋亭。
“是流星镖，镖上淬毒。”
流星镖？李准的心一沉再沉，忍不住想了许多。世人皆知，药王谷的人是不会武的。以前，李准以为白柏煽动武林去围攻追日残月、去寻什么“卿云”至宝，所图的不过是几本医药典籍。可若是他会武功，还刻意隐藏他的武功，那么，他所图谋的就值得深思了。并且，偏偏是流星镖。这就令李准不得不怀疑，清言宴上的那场刺杀真的是墨侠所为吗？
杜若衡只觉得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身上痛极了，痛得她喘不上气来，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样，整个人摇摇欲坠。
她是快要死了吗？
太好了，杜若衡笑得很高兴，很高兴。可是，很快笑容又在她的脸上凝固住了。
她都快要死了，快要死了，阿夙怎么还不来接她呢？是还不肯原谅她吗？是还在憎恨着她吗？
云清扬看着杜若衡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的，似疯魔了般。台下也隐隐传来窃窃私语，一两声“走火入魔”传到了他的耳中。
不能，绝不能如此。银色面具下的朱唇微抿，眼神愈发坚定。他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旁人这样诋毁她。
花青色纱裙在空中旋出优美的弧度，杜若衡再也提不起手中的剑了。
执剑之人，剑尖所指，乃剑心所向，需正。
而如今，她早已偏离了。
叶初阳冷眼瞧着那些交头接耳的人，缓缓抬起手臂。就在他要振臂一挥的时候，云清扬已经冲上去拦腰抱起杜若衡，运着轻功走远了。台下的人只以为是大魔头将蓬莱仙子劫走了，场面一时陷入混乱。
看见杜若衡被云清扬带走，李准总算松了口气。只是还未等他将气喘匀，就听见宋亭低语。“他受伤了。”
“谁？”
宋亭凝眸望着云清扬离开的方向，低声解释：“云公子的左肩，流星镖。”
“卑鄙无耻。”李准骂了一句，“这么远的距离，非十年功力不得。”
他们倒是不担心流星镖上的毒，云清扬身中奇毒双首，早已是百毒不侵。只是唯恐白柏留有后招，在路上截杀。
看到原先川泽站的地方早已没了人影，李准和宋亭对视一眼，也趁着混乱挤出人群，悄悄跟了上去。
众人关注的焦点多是比试该如何进行下去、宿雨剑的归属。就在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的时候，一个苍老有力的声音自后方传来。
“既然没有胜者，宿雨剑何不暂时收入剑阁，待到来日比试出真正的胜者，再将宝剑赠英雄。”
说话之人缓步走上前去，与诸位掌门见礼，众人方认出此人就是白算子。
白算子的话自然是很有分量，且所提建议也算折中，在场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先生说来日比试出真正的胜者，不知是怎么比试？”王恒先是对白算子作揖，再问。
其他人亦是洗耳恭听。
白算子先是笑而不语，然后走上擂台，与叶初阳低声耳语几句，才清了清嗓子，道：“风波将至，何愁无胜者？”
事已至此，叶初阳很快稳定了局面，但赠剑大会终是这样囫囵收场，宿雨剑被暂时收入剑阁。
这场赠剑大会宛如一场闹剧，但也正因如此，才能有别于之前那些中规中矩的，被人津津乐道。观澜剑法时隔百年再现武林，亲眼目睹之人也深感幸甚至哉。
消息越传越广，传到清河时，赠剑大会已经过去十日。
崔泓因着回元凝气丹，身体有所好转，已经可以继续上朝了。萧氏也如往常那般爱笑了，每日里照料崔锦书是无微不至。也有几天夜里，主屋里发出一两声叹息，萧氏同崔泓惋惜因着当年崔宴的事，他们不能大摆筵席让大家都瞧瞧他们的乖孙女。
虽然生活有些不尽如人意，但尚且算是平静。可这份崔府来之不易的平静，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惊天噩耗打破。
崔宴应陶泽生之邀，去郊外踏青。可刚到不久，就听闻几名学子在谈论赠剑大会之事。学子本与江湖无甚交际，但此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故而茶余饭后所谈之人甚多。他们讲得绘声绘色，仿如亲身所历一般。崔宴不复来时的春光满面，惨白着一张脸骑马折返，不顾陶泽生在后面一边喊着“七哥”一边追着。
千里马，马踏飞尘。
下马后，崔宴跌跌撞撞地回到院子里，一把揪住花深，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驸马。”花深扶住崔宴，“属下并未得到消息。”
也是，若花深未得到消息，就说明传言极有可能是假的，是他关心则乱。崔宴渐渐平复了心情，方才想到传言里说的是“追日残月劫走了蓬莱仙子的尸首”，坊间传言，多夸大其词，如果杜若衡没有死，只是被云清扬带走了……
崔宴仰头望着屋檐外的天空，一如曾经他在公主府的那些日子一样。不知为何，他觉得没有刚刚那么紧张、那么害怕了，他的直觉告诉他，他应该相信云清扬。
此时，最好待在崔府等亲卫的结果。
“七哥！”
杜若衡走到圆桌旁坐下，看着杯中清浅的茶汤，鼻尖飘着若有似无的茉莉清香，沁人心脾。
“去岁我采了些茉莉花，同蒙顶甘露一起窖制了这茶。都是我自己瞎琢磨的，也不知合不合主子的口味。”
“不错。”
杜若衡放下茶杯，锦娘赶紧笑着又添了一杯。
饮罢茶水，杜若衡又尝了几片云糕，就再无胃口。有些甜腻，不如崔宴做的好吃。
微微填饱肚子后，杜若衡换好锦娘送来的衣裳，将每种药瓶里的药都数出几粒装进了荷包里，挂在腰间。
窗外的日光渐渐明媚，街市也不知何时已不复安静。
剑阁玄色的大门洞开，迎大方来客。剑湖南面的校场上，站满了武林各派的代表，他们互相寒暄，一如清言宴那般。叶初阳静静站在剑阁祠堂里，紧闭的木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一座座排位立在前方，庄严肃穆，这里的每一个排位，都曾是鲜活的人。最前方的两个排位上，一个刻着叶知秋，一个刻着依观澜。
叶初阳掀起前摆，跪在蒲团之上，俯首叩拜。日光斜斜照进了祠堂，照亮了他身后的方砖。
剑阁立世百余年，靠的是两样绝学：闻名遐迩的观澜剑法和出神入化的铸剑术。
遥闻，叶知秋少时只是一介门阀子弟，因喜剑术而拜师于四方，却不想游离归来是举族覆灭的噩耗。后遇到当时的铸剑高手依观澜，一见钟情，二人携手共创剑阁。为表爱意，叶知秋将用十年心血所创的剑法，以其夫人之名命名，观澜剑法就此诞生。因观澜剑法，叶知秋成为天下剑宗，剑阁也登上顶峰。
却不想，真正让剑阁传承百年的，是铸剑术。
观澜剑法深奥玄妙、难以参透。百年来，除了叶知秋，也就只有夙情浓于观澜剑法上有所造诣。
叶初阳磕了三个响头，起身，提着黄泉剑走出祠堂。
已近晌午，金光万道。阳光被交错层叠的枝桠过滤，漏到他身上时，变作了圆圆的、不停轻轻摇曳的光晕，为朱紫袍增添一抹风情。
于观澜剑法上，他始终不得要领，有愧于剑阁历任阁主，从不敢妄言重振剑阁，但会尽心竭力不让百年基业断送在他手中。
赠剑大会分为三个阶段。首先，由阁主请出所铸之剑，为之赐名，展示于众人之前。然后，有意夺剑者可以上擂台比武，最终赢者才可与剑阁阁主比试。最后，若剑阁阁主未取胜，宝剑将双手奉上，若剑阁阁主取胜，宝剑将收入剑阁库中，日后可作为阁主佩剑。
宿雨剑被架于高台之上，前方的擂台中央一直刀光剑影不断，有的人上去了，有的人下来了。
“蓬莱仙子到是寻了个好位置。”
一道女声自背后传来，听着有些熟悉，杜若衡却记不起来是谁。她转过身去，才看到一身金色裙衫的邵丝桐站在亭子入口处。
清言宴一别，杜若衡有数月未曾见过此人，险些忘记她们之间还存着梁子。不过这没什么要紧的，这世上与她结下梁子的，岂止一二。
杜若衡不语，邵丝桐也不着急，慢慢走到前方，同她并肩而立。
“许久不见，蓬莱仙子似乎……虚弱了许多。”
邵丝桐侧目看着杜若衡的皮氅，微眯的眸子里闪过一抹讥笑，不怀好意地说道。或许是并没有指望杜若衡能有所回应，邵丝桐今日的耐性比清言宴时好了不少。
关于邵丝桐一再地无礼挑衅，杜若衡非但没有恼怒，反倒觉得新奇。这许多年来，当大家知道她是蓬莱仙子时，不论怀着怎样的心思，无一不是恭敬有加，也只有这个大胆的小姑娘，会将厌恶尽数挂在脸上。
春，是光明而又清新的。在徐徐暖风的吹拂下，万物将面临着新生、发展、成熟，再至衰败。可她，杜若衡拢了拢皮氅，只觉周遭寒凉一如隆冬。
忽然，台下一阵欢呼。
是云出岫上场了。
上台比试的，皆是擅长剑术之人。若宋亭这般惯用刀的，也就是站在旁边凑个热闹，算是给剑阁一个面子。
云出岫不愧是去岁清言宴的魁首，张道知在他剑下竟走不过十招。显然，他已是年轻一代里的佼佼者，接下来上场的应是上了些年岁的。
“长兴门惯用鞭子，这种场合只能在旁观看。可蓬莱仙子剑术远近闻名，为何不下场一试？”
场下喧嚣声不断，但亭子里却仿若隔绝在外，安静得可以映照人心。邵丝桐在杜若衡的脸上，寻不出除了淡然外的第二种表情。她就像在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眼中的平静与从容，使她宛若飘渺云端。邵丝桐不得不承认，面对杜若衡，她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一个人唱的独角戏，是谁，都会累的。况且，邵丝桐实难算是脾气好的人。
对上老一辈，云出岫还是太年轻了些，很快败下了阵来。现在站在台上的，是纵横派的掌门张怀虚。云出岫打败张道知，张怀虚打败云出岫。现下想来，算不算是风水轮流转。
张怀虚醉心剑术，是个不折不扣的武痴。可纵横派到底落寞了，很快张怀虚就被王恒击败了。杜若衡觉得，王恒虽然为人圆滑，但他的剑术可一点儿都不圆滑，凌厉迅猛、招招致命。
从这次比试中，杜若衡看出了些端倪。如今武林，武功绝学大多掌握在名门大派手中，小门小派和闲散的江湖人士，只能望其项背。这个时代，看的早已是资源，而非天赋。纵然天赋异禀，若没有名师教授，亦会泯然众人。
拜师名门，习得绝学，谈何容易。
“看来，宿雨剑已是王掌门的囊中之物了。”
邵丝桐与有荣焉，看来，长兴门早已投靠少阳派，唯王恒马首是瞻。只是现在叶初阳还未出手，邵丝桐就如此笃定，难道他们真的这样不把剑阁放在眼中吗？看王恒此刻喜笑颜开的模样，好是威风。
“王掌门，未免高兴得太早了。”
人群后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犹似昆山玉碎，生生让王恒的笑容僵在脸上。
云清扬一袭血色锦袍，外罩玄色烟纱，走起路来，衣摆连同两条飘带在身后长长托开，隐约散发着金色光泽。发饰、腰饰、链镯，皆华美异常，其上点缀的各色宝石，璀璨夺目。每走一步，都会发出饰品碰撞的声音，好似夺人心魄的邪曲。他瀑布一般的墨发在身后交织，无风而舞。
没有人认出这是云清扬。因为他的脸上覆着半边面具，只露出光滑的下颌和邪魅的凤眸。但不难猜出面具之下，是怎样一张颠倒众生的容颜。他的美，泛着摄人的光芒，奇异瑰丽之中参杂的是足以毁灭一切的力量。
他的身后，只跟随着两个人。一个是山薮，一个是川泽。
白柏认出了川泽，自然也就想到了云清扬的身份。随着他怒吼的一声“大魔头”，众人开始议论纷纷。
虽然私下商量好了如何围剿追日残月，但没曾想，追日残月教主会直接杀到赠剑大会上。
“叶阁主，贵阁可从未规定何人才能参加赠剑大会上，何人才能上台比试，是否？”
叶初阳愣了愣，转而高声答道：“是。”
山薮手持长剑跳上擂台，眼中尽是睥睨，对着王恒道：“王掌门，请吧。”
只听闻追日残月四大长老里，武功最好的是瑾瑜，现在才记起山薮此人也原是墨侠亲传弟子，实力不容小觑。王恒自不愿意到手的鸭子就这样飞了，拿出了全部实力去应对，可总被山薮轻轻松松就化解。想比于王恒的凌厉，山薮的一招一式，可谓是阴狠毒辣。
台上的战况愈发激烈，台下的众人也愈发后背生汗。实力悬殊，胜负显而易见。若是山薮都如此强，很难想象瑾瑜得有多厉害、他们俯首称臣的教主又会是怎样的实力。
就在大家都专心致志地看着台上的比试时，云清扬的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向了亭中的杜若衡，很快就移开了，就连杜若衡都没有发觉。
虽然移开了目光，但就是那匆匆一眼，使得杜若衡的身影在云清扬脑中愈发清晰。水色皮氅上的白狐围领衬得她肌如羊脂。峨眉轻敛、媚眼如丝，却清冷似月光。唇似桃花盛开，却不觉春日已来。盘起的乌发间，是散落的东珠，颇像雪花落满头。
旁人提及蓬莱仙子时，或钦佩才情，或仰慕武学、或感慨医术，她的美，反倒成为最不值一提的。可在云清扬眼中，记住的，只有她的容颜。
一炷香已过，高强度的对战下，王恒已经有些力不从心。
“蓬莱仙子，武林各派一向尊你敬你，此时你若还不出手，未免过于凉薄。”
邵丝桐的脸色有些不好，语气自然也不复之前的轻松愉悦。许是看到王恒此刻的狼狈，有些坐不住了。
杜若衡仍然稳如泰山、不苟言笑。
“难道你要看到名剑落入他们手中吗？”
不难理解邵丝桐的愤怒，宿雨剑若被山薮赢了去，那将会是武林莫大的耻辱。不仅如此，之前各派暗中商量的攻打追日残月的事情，也会就此变成一个笑话。若是连一人都敌不过，怎敢痴人说梦要覆灭整个追日残月。
邵丝桐这是在逼她出手。杜若衡心生疑惑，邵丝桐今日言语似乎一直想让她也参与比试，此行目的究竟为何？
果不其然，王恒很快就败下阵来。被山薮打下擂台的他，脸色又红又黑，瞧不出半点之前的意气风发。风水轮流转，转得还挺快。
“还有谁要与我一战？”
山薮在台上一个一个地看去，他看向谁，谁就缩一下脑袋，那样子生怕被山薮拎上去打个半死。看了一圈，没有一个人吱声。山薮嘴角勾勒着一丝冷笑，眼底的不屑就是在对武林的懦弱虚伪进行的一场戏弄嘲讽。
“我来！”
就在众人都沉默的时候，自远处传来一声高呼，洪亮如钟。只觉一阵风刮过，擂台中央就站了一个一身红衣、头发花白的男子。他身姿修长、面容俊俏，手里提着一柄软剑，通身呈淡青色。
没有人知道，这位凭空出现的人究竟是谁。
杜若衡看向那人，脸上挂着浅淡的笑意。
“敢问阁下是？”
台下白柏作揖一拜，问道。
可惜，那人却看都没看他一眼，只对着山薮笑道：“百年前，我便是在此打败所有人，夺得碧落剑。今日，不知是否有人能打败我，夺取名剑。”
百年前，碧落剑……未曾想那人还活着……
众人大吃一惊，却仍旧猜不透他究竟是谁。
云出岫却强忍着笑意，默默站在原地。
山薮退后一步，眯了眯眼睛，然后严肃了面容，抱拳唤了一声“琉璃山上仙”。
琉璃山上仙？竟是琉璃山上仙！
台下先是集体倒吸一口气，然后面面相觑，纷纷拜谒。先前确有听闻，琉璃山上仙会来此次赠剑大会，没想到他真的来了。若是他在，宿雨剑定不会落入追日残月手中。
这时，大家才想起一旁的叶初阳来，观他气定神闲，定是一早就知道了一切，顿时心生埋怨。知道了却不说出来，就在一旁看他们的笑话，当真可恶。
大家各怀心思，但都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他们都没有认出来的琉璃山上仙，为何山薮识得？
台上很快又陷入了刀光剑影。张怀虚看了一会儿，皱起眉头。他想起了清言宴时，他与杜若衡的那场对决。沈碧海的剑术风格，与杜若衡极为相似，锋芒必敛、柔中带刚。可他们二人，本应没什么交集……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张怀虚脑中映现，惊得他脸色苍白，但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山薮的额间渗出薄汗，一招一式也不似上一场那般轻松自如。
“琉璃山上仙果然厉害。”邵丝桐又恢复了笑意，眼中流光溢彩，“只练就半卷离恨天心法，就能达到如此境地。”
杜若衡凝眉像邵丝桐看去，整个武林都咸口不言的名字就被她这样有恃无恐地说了出来。只见邵丝桐的眼中很快就溢满了贪婪神色，向往之心不言而喻。
真是无知的可笑……杜若衡别过脸去，懒得解释。
沈碧海的剑，舞得极其漂亮，却不减威力分毫。山薮抵挡不及，被一脚踹下擂台。
云清扬扶稳山薮，忍住没有看向杜若衡。他薄唇微抿，运气飞上擂台。拂袖之间，落霜已出。对面是沈碧海，云清扬不敢有丝毫懈怠。只见他的手腕一重，落霜化为一道又一道流光，将沈碧海重重围了起来。
以落霜为名的武器，是一种细到肉眼难见的丝线，与刀剑相撞时会发出呜鸣之声，却神兵难断。尝闻，诡器之首的落霜，细如发、韧胜钢，可追命千里。今日，众人才得以领略落霜的诡谲。
操纵落霜，极费内力，故而云清扬不欲与沈碧海纠缠，暖阳春日也换作寒冬料峭。台下众人只能根据二人身影和落霜劈开的光判断形势如何。沈碧海衣袂翻飞，破局而出，剑尖直指云清扬脖颈，却在几近触及时停了下来。速度之快，令人乍舌。下一瞬，软剑弯出惊人的弧度，然后沈碧海被震退数步。
面具下的凤眸稍敛，再望向沈碧海时带着森冷无情的肃杀之气。沈碧海提剑向前，身形犹如飞凤。但随着云清扬嘴角那抹愈发诡艳的笑，他的背后逐渐显现一轮光晕，如同圆月，将他整个人笼入其中。当圆月的光达到最强时，沈碧海的外袍被射出的数道光线割成了碎布条，露出里面雪白的中衣。
只见云清扬素手微举，沈碧海就被逼退到擂台边缘，险些跌下去。
刹那，云清扬身似鬼魅，不知怎么就近到沈碧海眼前，而沈碧海的脖子已被云清扬捏在手中。沈碧海却痴痴地笑着，鲜血自他的嘴角留到中衣上，似朵朵梅花绽放。
同时，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一滴泪从杜若衡眼角滑落。
她不忍再看，但也不舍得错过接下来的每时每刻。这是她的好友，最后的时光。
时间突然回到从前，那时的沈碧海还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人，整日追在她身后讨教武学。她记得，她与他在不知归寺的那天清晨，他这样问她。
“如果你喜欢的人，也爱你至深，愿为你倾其所有、放弃一切，你当如何？”
“情深如此，幸甚至哉。”
“可，若是这个‘所有’里，包括了你爱他这件事呢？”
……
长久的沉默后，她才缓缓开口。
“若是他所愿，吾亦成全。”
那时沈碧海是什么反应，她已经记不起来了，也许就如此刻这般，痴痴地笑着。
他一向敏锐，可以察觉到许多杜若衡一闪而过的情绪。
后来，他与容自在于华山论剑。身负重伤。在去寻她的途中，又被上官错中伤命脉。她找到他时，他就静静地倒在血泊之中，几近没有呼吸，脸上却一派祥和。她强行喂下回元凝气丹也无果，才不得不以离恨天心法救他。
离恨天心法曾经让他生，现在亦让他死。
云清扬没想过沈碧海会被伤得这样重，赶紧卸了手上的力道，转而将他扶住，然而沈碧海却将他的手从胳膊上轻轻拂开。
两双极为相似的眼眸，深深望进对方眼底。
“沈前辈。”云清扬下意识地轻声唤道。
“藏入波月既已大成，看来你是将我的话听了进去。”沈碧海用只有他们二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我已将上半卷离恨天心法写了下来，就放在琉璃山上。”
沈碧海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他偏过头朝亭中看了一眼，叹息道：“她真的生你我的气了……她总爱生闷气……以后，你再替我哄哄她……”
他的脸上带着平静的笑意，仿佛向死而生。但他的身躯却像枯叶一样摇曳，仿佛微风都可将他吹散。
“我走了。可不能被她瞧见，徒惹伤心。”
就如同他来时一般，去时也像风过，了无痕迹。
台下众人只知道琉璃山上仙战败后离开了，却不知是永远的离开了。
邵丝桐看向杜若衡时，但见她早已泪流满面。
没有痛彻心扉的嘶吼，也没有一声又一声的抽泣，若非她的双眸通红、脸上泪痕交错，邵丝桐难以从她冷漠的脸上读懂丝毫伤心。
与杜若衡和云清扬不同，王恒目睹了云清扬与沈碧海的比试，相比于离恨天心法的魅力，他更为在意的是藏入波月重现江湖。追日残月有多少任教主，成于藏入波月，也终是败于藏入波月。这吃人的功法，它的强大与它的残忍齐名。白柏同他讲，追日残月教主已经身中浮生若梦。这才让他坚定了白柏提议的举武林之力剿灭追日残月一事。未料到，追日残月教主不仅不是命不久矣的模样，反倒练就了绝世功法。
王恒，再次犹豫了。
“蓬莱仙子。”邵丝桐笑着唤她。
杜若衡看向她时，只觉肩胛传来剧痛，额头瞬间冒出冷汗，身子一轻，从高高的亭台坠落。邵丝桐得逞后的笑容阴森，仙子落尘，这是她梦里才会有的画面。
“墨侠！”山薮瞪大了双眼，“他竟一直潜伏在亭子周围。”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向远处闪去，山薮心焦却挤不出人群去追。
时间好像停止了，沙漏里不再发出声响，人群也变得安静。杜若衡看见亭子越来越小，觉得自己很轻，又很重。皮氅的系带被风吹开，弃她而去。
是的，好像，有风。
花青色九重纱裙，绽成一朵硕大的莲花，自高台坠落，似从天上而来。
有血，先一步滴落人间。
云清扬的心底微微颤抖，下颌线变得紧绷。他的瞳孔里，杜若衡的身影越来越大，直至将他的眼眸全部占据。
身份有别，他明知他不能，但终是没有敌过自己的心，将她捧入怀中。
但是很快，他就强迫自己放手。
“蓬莱仙子，也想与在下比试？”
云清扬懒洋洋地说道，面具下的唇色比之前更为艳丽邪魅。他刻意地逼自己不去看向杜若衡肩胛处的伤，仿佛这样就能显出他的不在意来。
杜若衡将将站稳，只觉头晕目眩得厉害，就连云清扬的声音也在她耳边变得扭曲。
这镖，有毒。
幸好，她有药。
可当杜若衡摸向自己的腰间时，发现空无一物。她用来装药的荷包……不见了……
杜若衡的突然出现，令台下的人大为振奋，就好似这场比试已经胜利了一样。只有一旁的叶初阳皱着眉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杜若衡。
今晨，杜若衡将刻好的牌位放回原处时，他问她是否打算参与比试。那时，杜若衡摇了摇头，只道让他安排一个安静隐蔽之处供她观看，似乎并不想出现在众人面前。
现在，她负伤自高台坠下，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
叶初阳很快就意识到了，事态的发展远比他预想的复杂。他扫视一周，台下的各门各派，台上的追日残月教主，都不像是事先知晓的样子。那么，是谁在逼杜若衡现身，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剑阁虽已没落，但借他的地盘生事，他绝对不容。
正当叶初阳迈开步子，打算上前制止时，杜若衡开口了。
“出招吧。”
她应下了这场比试。
叶初阳收起步子，悄悄站了回去，静观其变。
云清扬状似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她的袖口。杜若衡惯爱穿大袖襦衫，袖口又宽又大，盖过手腕，垂到脚面。虽然看不到手腕，但能从袖口里露出的缎带一角推断出她今日缠着的是月白色的。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们二人都心知肚明。但要谁赢，很有说道。若是杜若衡赢了，那他今日来灭正派威风的打算就落空了，更加助长了那些人攻上昆仑的信心；若是他赢了，那杜若衡输掉的将不仅仅是一场比试，而是蓬莱仙子的名声与威望。若是不死不伤打成平手，怕是难以服众。
正道之首与魔道之首，本就该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云清扬翻手之间，落霜已成流光射向杜若衡。而曶，还未出鞘。
没有人看清杜若衡是如何从落霜的包围里闯出，又是如何近到云清扬眼前的。一切就好像是眨眼间完成的。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本以为沈碧海的剑已经够快了，未想到剑术还可以快成这般，比呼吸还快，比眨眼还快，好似公正如时间都对她有所眷顾。
速度太快，只能看见剑的锋芒，看不清剑招。
云清扬歪着脑袋看向直指喉管的剑尖，想起几日前在蓬莱之时，杜若衡对他说“我真的不想，有朝一日，我的剑尖指向的人，是你”。
没曾想，一语成谶。
命运当真是将他们都玩弄于股掌之间，可笑，太可笑。想着想着，云清扬就笑了起来，像一朵颜色艳丽且带有剧毒的曼陀罗迎风而摆，台下的人看得心惊胆战。只有近处的杜若衡，虽视线模糊，但能看见他华美的面具后，眼里分明是满腔愤恨和悲情。
也许不是她看得比旁人清楚，而是她能感受到云清扬的感受。
“你见过了蓬莱的微明剑法，想看看剑阁的观澜剑法吗？”
她轻声说。一句普普通通的话，从她的口中说出来，似是诀别前留给自己的释然。
不待云清扬回应，曶已然划过他的颈侧。
杜若衡左手执剑，在右手手腕上割出一道血痕，月白色的缎带很快变成妖冶的红色。
与微明剑法的以柔克刚、含蓄内敛不同，观澜剑法，大开大合，锋芒毕现。微明剑法重在手腕灵活，而观澜剑法需要调动周身之力，以臂画周。花青色的纱裙、血色缎带、曶的暗光，就像一个在风雨中肆意舞蹈的少女，以群山为衬，以绿水为托。以自然之力攻他人之心，一叶可知天下春，一叶可知天下秋。
以万物为剑，以心中意念为剑，剑之所在，无处不在。剑尖所指，穿云而过；剑风所至，分毫不留。
在场之人，无不惊叹于观澜剑法的玄妙，惊讶于将观澜剑法使出神韵之人。
“原来……”叶初阳很快调整好神色，“如此。”
很快，鲜血染红的不只是腕间的缎带，还滴落在裙摆上化作朵朵寒梅。杜若衡的脸色愈发苍白如纸，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
“她快撑不住了。”李准小声对宋亭说道，眉目间满是担忧。
宋亭暗暗握住李准的手，摇头示意他静观其变。
台上仍在胶着，叶初阳回头招一名弟子上前，附耳交代：“一会儿若我冲你摆手，你就去打开剑湖的万剑归宗阵法。”
“阁主，这万万不可呀……”
“别废话，听我的。”叶初阳不欲多说，厉声呵斥。弟子只得领命后悄悄退下去做安排。
叶初阳紧紧盯着台上的战况，低声道：“你可千万不能出事。”
感觉到云清扬的动作也慢了下来，招式都故意使偏，杜若衡强忍着口中的腥甜，说：“莫停。”然后，她拼尽全身的力气，将剑招出得更快了些，但也远远比不上一开始的那样快。
“宋亭。”李准急得快要哭了，“她在逞强，她这样不行。”
宋亭用力按住李准，不让他冲上去，低声道：“不要添乱。”
“我……你……”李准急得语无伦次。
宋亭暗暗瞟了白柏一眼，对着李准小声道：“白谷主的指间夹着东西。”
李准停了下来，看向宋亭。
“是流星镖，镖上淬毒。”
流星镖？李准的心一沉再沉，忍不住想了许多。世人皆知，药王谷的人是不会武的。以前，李准以为白柏煽动武林去围攻追日残月、去寻什么“卿云”至宝，所图的不过是几本医药典籍。可若是他会武功，还刻意隐藏他的武功，那么，他所图谋的就值得深思了。并且，偏偏是流星镖。这就令李准不得不怀疑，清言宴上的那场刺杀真的是墨侠所为吗？
杜若衡只觉得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身上痛极了，痛得她喘不上气来，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样，整个人摇摇欲坠。
她是快要死了吗？
太好了，杜若衡笑得很高兴，很高兴。可是，很快笑容又在她的脸上凝固住了。
她都快要死了，快要死了，阿夙怎么还不来接她呢？是还不肯原谅她吗？是还在憎恨着她吗？
云清扬看着杜若衡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的，似疯魔了般。台下也隐隐传来窃窃私语，一两声“走火入魔”传到了他的耳中。
不能，绝不能如此。银色面具下的朱唇微抿，眼神愈发坚定。他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旁人这样诋毁她。
花青色纱裙在空中旋出优美的弧度，杜若衡再也提不起手中的剑了。
执剑之人，剑尖所指，乃剑心所向，需正。
而如今，她早已偏离了。
叶初阳冷眼瞧着那些交头接耳的人，缓缓抬起手臂。就在他要振臂一挥的时候，云清扬已经冲上去拦腰抱起杜若衡，运着轻功走远了。台下的人只以为是大魔头将蓬莱仙子劫走了，场面一时陷入混乱。
看见杜若衡被云清扬带走，李准总算松了口气。只是还未等他将气喘匀，就听见宋亭低语。“他受伤了。”
“谁？”
宋亭凝眸望着云清扬离开的方向，低声解释：“云公子的左肩，流星镖。”
“卑鄙无耻。”李准骂了一句，“这么远的距离，非十年功力不得。”
他们倒是不担心流星镖上的毒，云清扬身中奇毒双首，早已是百毒不侵。只是唯恐白柏留有后招，在路上截杀。
看到原先川泽站的地方早已没了人影，李准和宋亭对视一眼，也趁着混乱挤出人群，悄悄跟了上去。
众人关注的焦点多是比试该如何进行下去、宿雨剑的归属。就在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的时候，一个苍老有力的声音自后方传来。
“既然没有胜者，宿雨剑何不暂时收入剑阁，待到来日比试出真正的胜者，再将宝剑赠英雄。”
说话之人缓步走上前去，与诸位掌门见礼，众人方认出此人就是白算子。
白算子的话自然是很有分量，且所提建议也算折中，在场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先生说来日比试出真正的胜者，不知是怎么比试？”王恒先是对白算子作揖，再问。
其他人亦是洗耳恭听。
白算子先是笑而不语，然后走上擂台，与叶初阳低声耳语几句，才清了清嗓子，道：“风波将至，何愁无胜者？”
事已至此，叶初阳很快稳定了局面，但赠剑大会终是这样囫囵收场，宿雨剑被暂时收入剑阁。
这场赠剑大会宛如一场闹剧，但也正因如此，才能有别于之前那些中规中矩的，被人津津乐道。观澜剑法时隔百年再现武林，亲眼目睹之人也深感幸甚至哉。
消息越传越广，传到清河时，赠剑大会已经过去十日。
崔泓因着回元凝气丹，身体有所好转，已经可以继续上朝了。萧氏也如往常那般爱笑了，每日里照料崔锦书是无微不至。也有几天夜里，主屋里发出一两声叹息，萧氏同崔泓惋惜因着当年崔宴的事，他们不能大摆筵席让大家都瞧瞧他们的乖孙女。
虽然生活有些不尽如人意，但尚且算是平静。可这份崔府来之不易的平静，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惊天噩耗打破。
崔宴应陶泽生之邀，去郊外踏青。可刚到不久，就听闻几名学子在谈论赠剑大会之事。学子本与江湖无甚交际，但此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故而茶余饭后所谈之人甚多。他们讲得绘声绘色，仿如亲身所历一般。崔宴不复来时的春光满面，惨白着一张脸骑马折返，不顾陶泽生在后面一边喊着“七哥”一边追着。
千里马，马踏飞尘。
下马后，崔宴跌跌撞撞地回到院子里，一把揪住花深，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驸马。”花深扶住崔宴，“属下并未得到消息。”
也是，若花深未得到消息，就说明传言极有可能是假的，是他关心则乱。崔宴渐渐平复了心情，方才想到传言里说的是“追日残月劫走了蓬莱仙子的尸首”，坊间传言，多夸大其词，如果杜若衡没有死，只是被云清扬带走了……
崔宴仰头望着屋檐外的天空，一如曾经他在公主府的那些日子一样。不知为何，他觉得没有刚刚那么紧张、那么害怕了，他的直觉告诉他，他应该相信云清扬。
此时，最好待在崔府等亲卫的结果。
“七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