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学织锦后，屠画锦整日跟着师傅坐在机房，对于诗书也只是粗通。但十里香纱的歌伎不同，她们琴棋书画无所不能。
自从穿了宝蓝妆花缎，画舫的生意热络了一些，杳娘欣然指点。
她只是扫了一眼，道明此诗是前朝诗人题咏春风的闺怨诗，表面描绘了春风吹过，思妇独自一人对着落花弹琴，实则抒发了内心惆怅寂寥的苦闷。
屠画锦茅塞顿开，这题我会。
不用于皇家祭祀、朝拜、礼宾等重大活动，只要充分展现美人风华的锦缎可太容易织了。
童年依稀记得隔三差五有富家太太登门请爹爹做新衣裳，好把被香纱河的“狐狸精”勾了魂儿的丈夫抢回去。
顺利破题后，屠画锦立即着手画意匠图。
意匠图是纵横交错的网状格子纸，上机织布前须将花纹放大点绘在格子纸上，确定编织方法，是统领全局的关键工序。
一切有条不紊进行时，突来惊天噩耗：受战乱影响，意匠图里许多颜色断货了。
九叔蹲在门口吧嗒吧嗒猛抽烟丝：“我早说这活做不了，小姐，咱们认输吧。”
丹陵御锦以花样丰富、浓艳喜庆著称，没了色彩的锦缎等于没了羽毛的孔雀，第一眼便决定胜负，这局她毫无胜算。
屠画锦红了眼眶，低声喃喃：“不，我要赢周钊，要赢琼绫祥，我要一点一点夺回御贡，替屠家洗尽冤屈。我绝不会放弃。”
九叔重重一磕烟枪，委屈道：“我跑遍了全城各大线铺都说下个货才有货。咱们库房里除了半截彩线，都是素色蚕丝，怎么跟周家比？”
屠画锦闷不吭声，嘴唇微微哆嗦，眼尾发红。
九叔看着她滢滢泪珠在蓄在眼眶，无奈重重敲了敲烟丝，低叹一句，如果老爷还在就好了。
对她心头又是一击重拳。虽然她虽然是屠家继承人，却不能洗清冤屈、振兴家业。
为了重回御贡，她不放弃任何一次机会，逼九叔跟她一起参赛，难道她错了吗？
一个月过去，比赛如期而至。
屠画锦、周钊齐聚巡抚府后花园接受锦署官员们检验。
丹陵自古设锦署织造宫廷御锦，由于王公贵族生活奢靡无度，官营纺织时有供应不上，渐渐授予屠家、周家等大布庄御贡资质作为补充。
以往民间贡布先交由锦署检验，通过者才有资格呈交巡抚大人过目。
锦署员外郎田同辉瘦高淡眉鹰钩鼻，年岁与周钊相当，笑着摸了摸胡须：“你我虽是旧识，今日比拼究公平公正，等会我可要撇下情面了。”
周钊作揖客套：“田大人说笑了，您公正严明声名远扬，丹陵有您这样一位好官实乃百姓之福。”
田同辉借步拍了拍周钊的肩膀，低笑：“好好发挥。”周钊奸诈一笑，心领神会。
屠画锦尽数看在眼中，抿了抿唇，谦卑恭顺站在边缘。
锦署大小官员三三两两与周钊叙旧寒暄，她孤零零一人与周围格格不入。在场都是纺界名家，大梁丝织界的精英翘楚，她一个没落织工，怎配与诸位大人同台。
“屠家丫头真狂妄，琼绫祥当选御贡时，她还不会穿针吧。”
“无知者无畏，今天过后怕是要彻底滚出丹陵城了。得罪了周家还想在丹陵混？”
屠画锦保持微笑，努力屏蔽杂音。
太阳日渐高升，田同辉稀薄的眉毛微微一撇：“时辰到了。周钊，你先来。”众人肃静凝神。
周钊拱拜：“是，大人。”抬了抬手，仆人们小心翼翼地将一匹二尺二寸的黄金云纹织金包裹袋的捧上三米长桌。
官员们暗叹服连包裹袋都如此精美，里面该是何等宝缎。
仆人缓缓打开裹袋，一匹烂若朝霞的锦缎绽放于庭，正逢阳光明媚，织锦的色彩纹路细节在光耀下一览无余，众人伸直了眼。若非亲眼所见，不敢相信世上有这般奢靡精美的锦缎。
背景是京城流行的浅紫，一朵朵牡丹在浅紫背景上娇艳绽开。锦缎上牡丹花形状大小一致，花瓣却五颜六色各不相同、粉的、金的、蓝的、银的令人眼花缭乱，正是织锦标志性的技艺——逐花易色。
花瓣由内之外层层晕染，娇嫩水润，栩栩如生，花朵中间装饰以灵动摇曳的深绿枝叶。锦锻徐徐展开，一眼扫过，还以为是画出的牡丹。
周钊笑呵呵介绍道：“诗中描绘的女子咏诗抚琴、寂寥难消，我推荐这件紫地织金百花金宝地妆花缎，此物最适合优雅才情女子。”
锦缎中图样灿若星海，选取牡丹图样尽显美人娇媚华贵，浅紫底色高贵雍容，更增添了几缕幽怨寂寥的愁情。
检验官们纷纷竖起了拇指。
“琼绫祥不愧是御贡，这匹锦缎当选入贡。”
“此布品相极佳，造形织艺无可挑剔。”
田同辉带着手套，拿着放大镜寸寸查验，不住点头。他命人收起布料，抽下手套转头：“你的呢。”
倨傲的大人们这才转向屠画锦，看她能拿出什么宝贝。
一个月来日夜苦织，屠画锦乌黑明亮大眼睛凹了下去，红润的瓜子小脸瘦削了一层，她鼓起勇气参拜：“回大人，民女需要些道具才能展示，请允许民女呈上来。”
田同辉侧身一甩衣袖算是默许。
屠画撸起袖子，把花园中央的桌子推开，腾出一片空间，一边把检验官员赶到边上，“各位大人，请让一让，请让一让。”这时九叔带着一群民夫杂役扛着大大小小的朱红木板就地搭建起来。
周钊厉声：“这是什么？不可在田大人面前造次。”
屠画锦咧嘴恭维，手上功夫却不见减缓：“周老板稍安勿躁，在青天大老爷面前，民女哪敢造次。”
周钊急忙向田同辉抗议：“田大人，巡抚花园岂容这些下人践踏，请您快下令将他们赶出去。”人群嘈嘈杂杂，嚷着搞什么名堂，别故弄玄虚。
田同辉示意不要说话，他倒要看看这丫头耍什么花招。
木板轻巧玲珑，九叔眨眼工夫迅速带人拼好，行了礼后退下去，花园中赫然独留一面海棠镂空轩窗舞台背景。
眼尖的人认出刷的是彩漆张家的朱漆，颜色大气庄严，与宫里的墙壁、墙柱同出一家。小小的一面花窗竖起，仿佛带人走进朱门绣户的深院。
屠画锦平复了下心虚，深呼吸后介绍：“大人，这是我的雪银地彩蝶缠枝杏花妆花缎。”
只见身着银白竖领对襟长衫的杳娘自小轩窗后款款上前，站在朱红小轩窗抚弄扇柄蹙，清冷婉约，俨然一幅美人仕女图。
原来屠画锦用真人展示了她的布缎。
杳娘不愧是香纱头牌，一举一动极具婉约韵味，白褂尽显高贵脱俗，俨然一个高门深闺中的清冷才女。
她身上的布料雪银为底，月牙白的锦线杏花缠枝暗布期间，针织细腻优雅，浅粉、浅蓝、浅绿等花色相间的灵巧彩蝶翩迁，增加了几分活泼灵动，面料光滑灿烂，不失肌理感与厚重感的一花一叶明暗交错，奢华典雅。
巡抚府花园绿意盎然的草木为衬，阳光洒下洁白素雅的缎面锦线泛出珍珠般的光泽，朱红的轩窗下显得更加恬淡脱俗。
尤其是在身着朱紫黼黻的官老爷中，这袭白衫如同花花世界的一道清流，使人们眼睛从纷繁的色彩中舒缓下来。
众人看呆了，对屠画锦的质疑渐渐打消。
以往锦署只在桌上检验成品布料。单论富贵堂皇，这白缎拼不过的织金牡丹，可它另辟蹊径，将成衣与背景融合，上身效果惊艳绝伦。
杳娘展示了一会儿便退下了，白色倩影在众人心头萦绕，挥之不去。这匹白缎超逸幽雅，两种风格尽洒魅力，一时分不清谁更好，评审官员开始摇摆不定。
屠画锦双手呈上布匹交由众人检验。
“这块布看着不起眼，穿出来倒有模有样。”
“谁没事穿件白丧在身上，多晦气。我看还是织金牡丹好。”
“难说，京城的口味一天一变，万一王爷皇妃们看腻了红的黄的，突然想穿素的呢。”
见舆论渐渐倒向自己，屠画锦开心计策生效了。比传统浓艳富贵，她自知拼不过琼绫祥。琼绫祥常年配备各色上等线料，她只有些质量中等的白色蚕丝。
因而她想尽办法在别处突破，先花重金从彩漆张家买下朱红轩窗，造成强烈的配色反差，又请杳娘来助阵。杳娘听说能来巡抚府十分振奋，卖力演出，将布缎的清逸脱俗演绎的淋漓尽致。
周钊见形势不稳，沉声逼问：“屠老板，这匹布缎可有九种颜色？”
屠画锦低声道：“没有。但是彩蝶上也有五六种颜色，不算全部素白。”
“没有九种颜色就不得称之为锦，不配选入上贡。”周钊不容置疑，引发部分评审点头。
屠画锦顶住压力认真辩解：“李大人给的诗含蓄婉约，描绘的应是孤高清冷的女子，给她做大红大紫的衣裳反而不符合个性，因此民女斗胆抛弃显眼的花色，编织银白锦缎。”
“你是说我家的锦缎太过花哨不配上贡？”周钊锋利地目光刺向屠画锦，顿时气氛严肃。
屠画锦单薄的身躯直面一群长官，壮着胆子认真解释：“民女绝无此意。民女只是觉得诗中女子宁愿描绘春风经过了无痕迹、琴前落花，也不愿直抒胸臆一吐相思，说明她是个高洁内敛的人，更适合低调素净的白缎而已。”
此话也赢得一部分人赞成。
跟九叔置气后，她一度想要放弃。反反复复读这首隐晦含蓄的诗，心想诗中女子应是孤高不媚俗之人，不愿心思宣之于众，而自己手中丰富的白线正契合她优雅内敛的气质，于是重新燃起了斗志。
屠画锦忐忑不安地观察着田同辉的反应，全场聚焦田大人宣判，田同辉眯了眯小眼睛：“当选者乃织金牡丹。”
一句话顿时让她天旋地转，眼前一黑。田同辉令人拆了她海棠镂空轩窗，木板像天一样在她眼前轰然坠地。
她不甘心上前争辩：“田大人，织锦应符合人物气质，应该用简约素雅的白缎呀。”
此时一群下人围上来将她隔开：“大胆刁民，田大人已经判定胜负，不得在此无理。”田同辉身后的周钊露出得逞的狞笑，指挥左右：“还愣着干啥，快把她拖下去！”
屠画锦不顾尊严上前跪地：“田大人，并非所有女子都喜好奢靡华丽，这匹银白缎更能体现女子孤傲内敛的性格，请您再看看吧。”
下人上来一把扯住屠画锦的胳膊，拧着她的胳膊拖走揪出红印，痛的她尖叫，双腿不停蹬，围观者看热闹的、唏嘘的、窃笑的形形色色。
“慢，放开她。”突然一声高喊，叫停花园嘈杂，屠画锦像溺水间猛然抓住救命稻草，只见花园走廊上竹帘下高斌独自一人正抱臂浅笑：“李大人有请。”
一句话情势逆转，众人骇然。田同辉不甘心地命人松开，周钊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的织金牡丹居然输给一匹丧布。
原来李逸霖与高斌恰巧路过在竹帘后旁观，这丫头说对了。
此布是张皇后暗中托李依霖所购。
张皇后出身名门，为人孤高正直被明帝冷落。有人劝她放下身段、精心打扮自己讨好皇帝，她不屑讨巧，反而嫌弃宫中锦缎太过花哨妖艳，特命重新进购。
周钊看到了诗中女子的思念，而屠画锦更是看到了女子的孤高清冷的个性。
屠画锦揉了揉巨痛的膝盖，看着一眼周围，我赢了？
自从穿了宝蓝妆花缎，画舫的生意热络了一些，杳娘欣然指点。
她只是扫了一眼，道明此诗是前朝诗人题咏春风的闺怨诗，表面描绘了春风吹过，思妇独自一人对着落花弹琴，实则抒发了内心惆怅寂寥的苦闷。
屠画锦茅塞顿开，这题我会。
不用于皇家祭祀、朝拜、礼宾等重大活动，只要充分展现美人风华的锦缎可太容易织了。
童年依稀记得隔三差五有富家太太登门请爹爹做新衣裳，好把被香纱河的“狐狸精”勾了魂儿的丈夫抢回去。
顺利破题后，屠画锦立即着手画意匠图。
意匠图是纵横交错的网状格子纸，上机织布前须将花纹放大点绘在格子纸上，确定编织方法，是统领全局的关键工序。
一切有条不紊进行时，突来惊天噩耗：受战乱影响，意匠图里许多颜色断货了。
九叔蹲在门口吧嗒吧嗒猛抽烟丝：“我早说这活做不了，小姐，咱们认输吧。”
丹陵御锦以花样丰富、浓艳喜庆著称，没了色彩的锦缎等于没了羽毛的孔雀，第一眼便决定胜负，这局她毫无胜算。
屠画锦红了眼眶，低声喃喃：“不，我要赢周钊，要赢琼绫祥，我要一点一点夺回御贡，替屠家洗尽冤屈。我绝不会放弃。”
九叔重重一磕烟枪，委屈道：“我跑遍了全城各大线铺都说下个货才有货。咱们库房里除了半截彩线，都是素色蚕丝，怎么跟周家比？”
屠画锦闷不吭声，嘴唇微微哆嗦，眼尾发红。
九叔看着她滢滢泪珠在蓄在眼眶，无奈重重敲了敲烟丝，低叹一句，如果老爷还在就好了。
对她心头又是一击重拳。虽然她虽然是屠家继承人，却不能洗清冤屈、振兴家业。
为了重回御贡，她不放弃任何一次机会，逼九叔跟她一起参赛，难道她错了吗？
一个月过去，比赛如期而至。
屠画锦、周钊齐聚巡抚府后花园接受锦署官员们检验。
丹陵自古设锦署织造宫廷御锦，由于王公贵族生活奢靡无度，官营纺织时有供应不上，渐渐授予屠家、周家等大布庄御贡资质作为补充。
以往民间贡布先交由锦署检验，通过者才有资格呈交巡抚大人过目。
锦署员外郎田同辉瘦高淡眉鹰钩鼻，年岁与周钊相当，笑着摸了摸胡须：“你我虽是旧识，今日比拼究公平公正，等会我可要撇下情面了。”
周钊作揖客套：“田大人说笑了，您公正严明声名远扬，丹陵有您这样一位好官实乃百姓之福。”
田同辉借步拍了拍周钊的肩膀，低笑：“好好发挥。”周钊奸诈一笑，心领神会。
屠画锦尽数看在眼中，抿了抿唇，谦卑恭顺站在边缘。
锦署大小官员三三两两与周钊叙旧寒暄，她孤零零一人与周围格格不入。在场都是纺界名家，大梁丝织界的精英翘楚，她一个没落织工，怎配与诸位大人同台。
“屠家丫头真狂妄，琼绫祥当选御贡时，她还不会穿针吧。”
“无知者无畏，今天过后怕是要彻底滚出丹陵城了。得罪了周家还想在丹陵混？”
屠画锦保持微笑，努力屏蔽杂音。
太阳日渐高升，田同辉稀薄的眉毛微微一撇：“时辰到了。周钊，你先来。”众人肃静凝神。
周钊拱拜：“是，大人。”抬了抬手，仆人们小心翼翼地将一匹二尺二寸的黄金云纹织金包裹袋的捧上三米长桌。
官员们暗叹服连包裹袋都如此精美，里面该是何等宝缎。
仆人缓缓打开裹袋，一匹烂若朝霞的锦缎绽放于庭，正逢阳光明媚，织锦的色彩纹路细节在光耀下一览无余，众人伸直了眼。若非亲眼所见，不敢相信世上有这般奢靡精美的锦缎。
背景是京城流行的浅紫，一朵朵牡丹在浅紫背景上娇艳绽开。锦缎上牡丹花形状大小一致，花瓣却五颜六色各不相同、粉的、金的、蓝的、银的令人眼花缭乱，正是织锦标志性的技艺——逐花易色。
花瓣由内之外层层晕染，娇嫩水润，栩栩如生，花朵中间装饰以灵动摇曳的深绿枝叶。锦锻徐徐展开，一眼扫过，还以为是画出的牡丹。
周钊笑呵呵介绍道：“诗中描绘的女子咏诗抚琴、寂寥难消，我推荐这件紫地织金百花金宝地妆花缎，此物最适合优雅才情女子。”
锦缎中图样灿若星海，选取牡丹图样尽显美人娇媚华贵，浅紫底色高贵雍容，更增添了几缕幽怨寂寥的愁情。
检验官们纷纷竖起了拇指。
“琼绫祥不愧是御贡，这匹锦缎当选入贡。”
“此布品相极佳，造形织艺无可挑剔。”
田同辉带着手套，拿着放大镜寸寸查验，不住点头。他命人收起布料，抽下手套转头：“你的呢。”
倨傲的大人们这才转向屠画锦，看她能拿出什么宝贝。
一个月来日夜苦织，屠画锦乌黑明亮大眼睛凹了下去，红润的瓜子小脸瘦削了一层，她鼓起勇气参拜：“回大人，民女需要些道具才能展示，请允许民女呈上来。”
田同辉侧身一甩衣袖算是默许。
屠画撸起袖子，把花园中央的桌子推开，腾出一片空间，一边把检验官员赶到边上，“各位大人，请让一让，请让一让。”这时九叔带着一群民夫杂役扛着大大小小的朱红木板就地搭建起来。
周钊厉声：“这是什么？不可在田大人面前造次。”
屠画锦咧嘴恭维，手上功夫却不见减缓：“周老板稍安勿躁，在青天大老爷面前，民女哪敢造次。”
周钊急忙向田同辉抗议：“田大人，巡抚花园岂容这些下人践踏，请您快下令将他们赶出去。”人群嘈嘈杂杂，嚷着搞什么名堂，别故弄玄虚。
田同辉示意不要说话，他倒要看看这丫头耍什么花招。
木板轻巧玲珑，九叔眨眼工夫迅速带人拼好，行了礼后退下去，花园中赫然独留一面海棠镂空轩窗舞台背景。
眼尖的人认出刷的是彩漆张家的朱漆，颜色大气庄严，与宫里的墙壁、墙柱同出一家。小小的一面花窗竖起，仿佛带人走进朱门绣户的深院。
屠画锦平复了下心虚，深呼吸后介绍：“大人，这是我的雪银地彩蝶缠枝杏花妆花缎。”
只见身着银白竖领对襟长衫的杳娘自小轩窗后款款上前，站在朱红小轩窗抚弄扇柄蹙，清冷婉约，俨然一幅美人仕女图。
原来屠画锦用真人展示了她的布缎。
杳娘不愧是香纱头牌，一举一动极具婉约韵味，白褂尽显高贵脱俗，俨然一个高门深闺中的清冷才女。
她身上的布料雪银为底，月牙白的锦线杏花缠枝暗布期间，针织细腻优雅，浅粉、浅蓝、浅绿等花色相间的灵巧彩蝶翩迁，增加了几分活泼灵动，面料光滑灿烂，不失肌理感与厚重感的一花一叶明暗交错，奢华典雅。
巡抚府花园绿意盎然的草木为衬，阳光洒下洁白素雅的缎面锦线泛出珍珠般的光泽，朱红的轩窗下显得更加恬淡脱俗。
尤其是在身着朱紫黼黻的官老爷中，这袭白衫如同花花世界的一道清流，使人们眼睛从纷繁的色彩中舒缓下来。
众人看呆了，对屠画锦的质疑渐渐打消。
以往锦署只在桌上检验成品布料。单论富贵堂皇，这白缎拼不过的织金牡丹，可它另辟蹊径，将成衣与背景融合，上身效果惊艳绝伦。
杳娘展示了一会儿便退下了，白色倩影在众人心头萦绕，挥之不去。这匹白缎超逸幽雅，两种风格尽洒魅力，一时分不清谁更好，评审官员开始摇摆不定。
屠画锦双手呈上布匹交由众人检验。
“这块布看着不起眼，穿出来倒有模有样。”
“谁没事穿件白丧在身上，多晦气。我看还是织金牡丹好。”
“难说，京城的口味一天一变，万一王爷皇妃们看腻了红的黄的，突然想穿素的呢。”
见舆论渐渐倒向自己，屠画锦开心计策生效了。比传统浓艳富贵，她自知拼不过琼绫祥。琼绫祥常年配备各色上等线料，她只有些质量中等的白色蚕丝。
因而她想尽办法在别处突破，先花重金从彩漆张家买下朱红轩窗，造成强烈的配色反差，又请杳娘来助阵。杳娘听说能来巡抚府十分振奋，卖力演出，将布缎的清逸脱俗演绎的淋漓尽致。
周钊见形势不稳，沉声逼问：“屠老板，这匹布缎可有九种颜色？”
屠画锦低声道：“没有。但是彩蝶上也有五六种颜色，不算全部素白。”
“没有九种颜色就不得称之为锦，不配选入上贡。”周钊不容置疑，引发部分评审点头。
屠画锦顶住压力认真辩解：“李大人给的诗含蓄婉约，描绘的应是孤高清冷的女子，给她做大红大紫的衣裳反而不符合个性，因此民女斗胆抛弃显眼的花色，编织银白锦缎。”
“你是说我家的锦缎太过花哨不配上贡？”周钊锋利地目光刺向屠画锦，顿时气氛严肃。
屠画锦单薄的身躯直面一群长官，壮着胆子认真解释：“民女绝无此意。民女只是觉得诗中女子宁愿描绘春风经过了无痕迹、琴前落花，也不愿直抒胸臆一吐相思，说明她是个高洁内敛的人，更适合低调素净的白缎而已。”
此话也赢得一部分人赞成。
跟九叔置气后，她一度想要放弃。反反复复读这首隐晦含蓄的诗，心想诗中女子应是孤高不媚俗之人，不愿心思宣之于众，而自己手中丰富的白线正契合她优雅内敛的气质，于是重新燃起了斗志。
屠画锦忐忑不安地观察着田同辉的反应，全场聚焦田大人宣判，田同辉眯了眯小眼睛：“当选者乃织金牡丹。”
一句话顿时让她天旋地转，眼前一黑。田同辉令人拆了她海棠镂空轩窗，木板像天一样在她眼前轰然坠地。
她不甘心上前争辩：“田大人，织锦应符合人物气质，应该用简约素雅的白缎呀。”
此时一群下人围上来将她隔开：“大胆刁民，田大人已经判定胜负，不得在此无理。”田同辉身后的周钊露出得逞的狞笑，指挥左右：“还愣着干啥，快把她拖下去！”
屠画锦不顾尊严上前跪地：“田大人，并非所有女子都喜好奢靡华丽，这匹银白缎更能体现女子孤傲内敛的性格，请您再看看吧。”
下人上来一把扯住屠画锦的胳膊，拧着她的胳膊拖走揪出红印，痛的她尖叫，双腿不停蹬，围观者看热闹的、唏嘘的、窃笑的形形色色。
“慢，放开她。”突然一声高喊，叫停花园嘈杂，屠画锦像溺水间猛然抓住救命稻草，只见花园走廊上竹帘下高斌独自一人正抱臂浅笑：“李大人有请。”
一句话情势逆转，众人骇然。田同辉不甘心地命人松开，周钊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的织金牡丹居然输给一匹丧布。
原来李逸霖与高斌恰巧路过在竹帘后旁观，这丫头说对了。
此布是张皇后暗中托李依霖所购。
张皇后出身名门，为人孤高正直被明帝冷落。有人劝她放下身段、精心打扮自己讨好皇帝，她不屑讨巧，反而嫌弃宫中锦缎太过花哨妖艳，特命重新进购。
周钊看到了诗中女子的思念，而屠画锦更是看到了女子的孤高清冷的个性。
屠画锦揉了揉巨痛的膝盖，看着一眼周围，我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