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回枫院。

    宋卿所居的正房一片寂静,还未完全褪去的暑热被宋卿的冷气逼退。进出的丫鬟皆是屏息静气,行走间小心翼翼的害怕惹到屋里的主子。就连廊下的鸟雀也像是哑巴一样,沉寂无声。

    兰溪站在门口,眉头紧锁,担忧的视线像是要透过帘子屏风直入屋里。

    宋卿陪嫁的二等丫鬟扶兰被扶叶调教着,只等着扶叶出嫁,便顺理成章的成为回枫院的一等大丫鬟。她捧着托盘,里面是消火的茶水和几碟点心,走到兰溪身边,踌躇片刻还是问道:“兰溪姐姐!这个我现在要送进去吗?”

    兰溪轻轻摆手,“过一会儿吧!”

    屋里的新婚夫妻相距不过三尺之距,其中的气氛却像是冰窖一般冷淡,就连细颈白瓷瓶里的芍药也低下了头。

    宋卿一身茜色的衣裳,青丝半挽,一支白玉珠钗闪着莹润的光芒,珠子中间一抹赤色点睛之笔般的,让宋卿多了一些厉色。

    毕竟从昨晚东跨院的程姨娘诊出怀孕之后,顾行舟便留在东跨院了。今日一早,上朝回来之后,便要和我说要留下这个孩子。

    我嫁入府中不过一月,府中两个姨娘怀孕?这是再打谁的脸?而且程榛榛数日来小动作不断,如今有孕在身?还要如此大肆宣扬?我宋卿若是不能摆出一个态度来,岂不是什么人都能爬到我的头上来了?

    顾行舟有些心虚,心知是自己的所作所为过分,可是......他俯身端茶赔礼,低声下气的,“好夫人,是为夫不好。如今我给你端茶赔罪,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吧。”

    宋卿冷笑一声,阴阳怪气,“我哪儿敢使唤魏国公府的二公子啊!您是谁啊?何等尊贵的身份,我又是什么人啊?一个读书人家的穷姑娘罢了,怎敢使唤您啊!”说着拧身到一边。

    顾行舟愈加小心的陪不是,“这,只是个意外罢了。你进门之前,都是有避孕药的。谁知......这只是一个意外罢了。榛榛身体不好,我问过大夫,若是强行打胎,只怕未来难以有孕啊。”

    宋卿更加不满,“怎么,我没进门之前没有任何意外事故。我一进门,妾室接连怀孕?我是什么菩萨吗?还管送子的事情?还是你们合起来欺负我一个?欺负我一个弱女子嫁入高门,如今无依无靠?欺负我面皮薄,任你们随意揉搓?还是因为我嫁进门一月无所出,所以你们急着要后辈,这是认为我不能生?”

    她字字泣血一般,泛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顾行舟,像是在寻求一个解答。纤弱的身体气的颤抖,越加无枝可依。

    顾行舟放下杯子,顾左右而言他,还是劝道:“榛榛是我的妹妹,她是祖母最亲近的人了。这个孩子原本就是个意外,只是不得不留下来而已。而且,柔姨娘也怀孕了,你不是也照样接受了吗?”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柔姨娘只是丫鬟出身,即使生下孩子对我也毫无威胁,而程榛榛呢?她是魏国公府老夫人的血亲,曾经还是你的未婚妻。和你青梅竹马,在战场上救你于危难。你告诉我,柔姨娘和程榛榛一样吗?”

    宋卿说着,声音却像是吼出来的。

    顾行舟唇角抿着,想要开口,却发现宋卿的话句句属实。

    宋卿用帕子捂着脸,啜泣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就不能为我想想吗?”声音几不可闻,却被顾行舟清清楚楚的听到了。

    死寂的屋内像是棺材一样让人窒息。

    他重复机械般的重复,道:“这只是一个意外。”

    “还有,你说这是意外?”宋卿面上怒火中烧,心中却理智的可怕,道:“意外?无论是何种避孕药,对母体的伤害都是有的,不过多少而已。先前你也说了,程榛榛身体不好,在喝了避孕药的情况下生下的孩子,真的是健康的吗?”

    顾行舟被问的哑口无言。他知道自己对不起新婚的妻子,可是程榛榛的眼泪也让他心存怜悯。二选一的问题,他还是道:“这只是个意外,榛榛的身体不适合打胎。”

    宋卿声音有些尖锐,“所以,你要这个孩子?”

    顾行舟坐到宋卿身边,劝慰道:“等孩子生下来,抱到你身边抚养也是可以的。”

    宋卿:“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她笑容讽刺,“你当府中的老太太真的是吃斋念佛不问世事?她费劲心思的想要程榛榛成为正妻!孩子?多么好的筹码!她会允许我来抚养?这些空话就不要说了。毫无意义。”

    宋卿三番四次的下顾行舟的面子,顾行舟已经有了恼色,声音也有些硬邦邦的,“你想如何?”

    宋卿反问,“我有又能如何?你作的决定什么时候会和我商量?我的反对有用吗?你会在意吗?”顾行舟想要说话却被宋卿打断,“你真的将我看作妻子吗?你娶我的时候究竟是想要一个妻子,还是一个站着正妻位置的傀儡?”

    顾行舟冷了脸,“你是我顾行舟的妻子,一辈子都是。”他看向宋卿苍白的面颊,心中的怒火莫名消失了些,“榛榛的身体不好,这个孩子........”

    外面丫鬟进来道:“少爷、夫人,周夫人来了。”

    言罢,周夫人提裙进来内室,只见两夫妻虽然站在一起,但是气氛肉眼可见的僵硬。宋卿面颊苍白,眼眶微红像是哭过。自己的儿子站在一边神情犹豫不决。

    “宋卿,老太太那边传来消息,说是要让程姨娘去她那里养胎。”

    宋府。

    宋卿身边的扶叶跟着丫鬟进了正院,步履焦急,神情慌张。

    宋夫人正做在窗边和继子妻子林少夫人闲话,见到扶叶强压慌张的神情,有些吃惊,“扶叶?你怎么来了?是阿卿那里出什么事情了吗?”

    扶叶语带哭腔,一进门便跪下了,“夫人,魏国公府这是要逼死我们姑娘啊!”

    林少夫人眼神示意身边的丫鬟,让她扶起扶叶。

    宋夫人放下针线,忙道:“怎么了,别急,慢慢说!”

    扶叶虽然带着哽咽,但是咬字清晰的说了宋卿院里的程姨娘。她有孕在身,所有人都想保下这个孩子,宋卿独木难支,已经收拾行礼在回来的路上了。

    宋夫人让人将扶叶带下去休息,让身边的贴身丫鬟去整理宋卿未出嫁时的院子。她冷着脸坐在炕上,内心各种情绪翻涌不断。

    林少夫人也皱着眉,“母亲,魏国公府这件事情理亏。我们家的姑娘刚嫁进门不足半年,便有两个姨娘有孕在身,第一个我们认了,别人会说我们家的姑娘大度。第二个若是再认了,我们只怕要成了满京城里的笑话了。”

    宋夫人平静道:“让二姑娘回来住,这件事情若是不能解决,和离也不是不行。家里也不是养不起。”

    林少夫人也赞同道:“母亲说的是。只是这件事要通知老爷和夫君吗?”

    宋夫人:“不用。”

    马车里.

    扶霞兰溪扶黎安静的坐在一边,一言不发。宋卿浑身冒着冷气,眼底的神色让人不寒而栗。车帘外喧闹的街市和马车里似乎是两个世界。

    程榛榛有孕在身,还要被顾老夫人接走照顾。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辖制不住院子里的妾室,意味着我以后即使生下孩子也要陷进永无止境的斗争中。

    比起和离带来的连锁反应,似乎留在魏国公府的未来更加可怕。至于为什么周夫人会放我回来,她和顾老夫人的关系似乎不太好啊!

    宋卿像是想起了什么,“我平常喝的调养身体的药,药渣带着吗?”

    扶霞连忙道:“带着呢。”

    宋卿点头,“回了家,找知名大夫看看,留下证据。”也是我不喝药,若是天天喝着它,别说生孩子了,原本的寿命能不能保住都是问题。程榛榛!原本不想这么快暴露出来的。只是,你从未想过给我留活路。

    也算是涨了见识了,中药的杀伤力可比我以为的强多了。

    下了马车进了门,便见到了早已等候已久的宋夫人。宋卿强压已久的委屈突然爆发,她抿着唇,死死的咬着牙忍着。直到进了熟悉的院子,才哭了出来。

    “阿娘——!”我真的害怕!

    宋夫人抱着宋卿安抚,直至黄昏,宋卿才沉沉睡去。宋夫人走出门让丫鬟好好服侍姑娘,便将扶霞兰溪他们叫到自己的院子里仔细询问。

    月上柳梢头。

    满头白发的老大夫被宋夫人的心腹小心的送出去。屋里的宋祭酒和宋夫人神情冰冷,桌子上油纸包裹的药渣散落一地,宋夫人大怒,“欺人太甚!”

    宋祭酒拿着老大夫签字的纸张来回翻看,语气疑惑却带着怒火,“我们宋家人是死完了吗?这么欺负我们!真当我死了?”

    虽然他不太想得罪魏国公府,可是自己的闺女也不是捡来的。这么被人作贱,他这个当爹的也面上无光啊!

    宋夫人冷静片刻,坐下道:“这件事要怎么办?和离吗?”

    宋祭酒:“不急,且看魏国公府明日的反应吧。”

    宋夫人:“若是他们不在乎宋卿呢?”

    宋祭酒:“那就和离,我门下不是没有家境贫穷的少年举人,他们不在乎我的女儿是不是二婚,只要是我的女儿,他们都会视若珍宝。”

    宋夫人满意的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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