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刀缓缓划开皮肤,渗出一条血珠,反着光的刀刃绕过还未痊愈的疤痕,以极其刁钻的角度留下一道方正的血路。

    她平静地注视这幅以血为墨的画作,鲜血顺着手臂而下流入托盘——它们都是珍贵的样品。

    “好了。”白大褂将手术刀递给助手,熟练地脱下沾有血迹的无菌手套,接下助手递来的湿巾擦手。

    如往常一样,她再次与那双眼睛对视。

    不带任何情感的双眸睨着手术台上的实验品,他的眼神如锐利的尖刀,自上而下审视这幅他颇不满意的作品。

    今天是26刀,比昨天少两刀,比163天前少了12刀,他今天心情不好,那我心情应该很好,今天是……多少号来着。

    她照例对今天进行总结,怎么看都应该是美好的一天。

    片刻后,白大褂转身推开门,实验室里两个助手叮叮当当地收拾东西,她的目光顺着白色的背影而去,刚推开的门缝里出现一个小小的身影。

    男孩拽着衣角紧张地与白大褂相视,目光若有若无地瞟向实验台。

    “站在这里做什么,不去吃饭吗?”白大褂唇角含笑,摸摸男孩的头。

    判断错误,他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她没劲地想。

    “叔叔,我不饿,我来看看——”男孩局促的开口。

    白大褂打断他:“今天周阿姨做了松鼠鳜鱼,她等你来吃呢。”

    男孩儿被牵走了,他恋恋不舍地望着她。

    “要不是他,你也不会来这里。你恨他吗?”助手觉得自己好像问了一个很好笑的问题,“唉,就当我没问。”

    她还没答,助手清洗完用具便被叫走了。

    “当然恨——你若是不那么看着我就好了,如果同情我,怎么不愿意来替我受苦呢,偏偏你这副样子,真叫人恨。”她盯着白花花的天花板,自言自语。

    -

    赵湘端出热气腾腾的包子,顺带敲响秦夕蒠的房门,等了几秒却还没见动静,便推开门喊:“还不起呢!晚上不睡早上不起!”

    门咚的撞上墙,一个人影直挺挺地坐在床上,长发遮面,一动不动。

    “蒠蒠……?”赵湘吓了一跳,犹豫着喊道。

    床上的人抬起头,黑发中隐约露出两只黑漆漆的眸子。

    赵湘死死盯着那双淡的像一滩死水的眼睛,直到手指突然被包子烫了一下,她全身一震,意识到自己已经站立良久。

    “我马上来。”秦夕蒠动弹一下,拂开脸上的头发,眼神朦胧看不出情绪,她缓缓掀开被子,背着门穿鞋。

    门前的人迟疑一秒,便端着包子,带上房门出去了。

    高中正是孩子们发育的好时机,但16岁的女生不该发育暂缓了吗?赵湘心不在焉地搅着碗里的粥,脑子里都是女儿坐在床边的背影。高一上一个学期,秦夕蒠就从一米六长到了一米七,肩膀也宽阔了许多,虽然穿冬装不大看得出来。秦家父母两个都不高,要不然专心扒粥的秦夕屿也不至于从小到大都站队列前三。

    吱——秦夕蒠拉开椅子坐下,一声不吭地咬了口包子。餐桌上的气氛突然很古怪,赵湘和丈夫秦铮停下手中动作,直勾勾盯着她,只有秦夕屿咕咚咕咚喝粥的声音被无限放大。

    “哈哈,学校的伙食还不错哈,咱家姑娘一下子长这么高了!”秦铮尬笑两声,在赵湘略带鄙夷的目光中开始嗦他那碗快见底的粥。

    秦夕蒠啃着包子没搭话,也没笑,面庞呆滞。

    “蒠蒠,你看呐——咱学习压力也不要太大,大学考不上就不上了,早点打工也是好的,反正大学生找工作也难,平常开开心心就好,是不?”赵湘试探着道,见她微微点头瞬间大喜,轻轻呼了喝粥声过大的秦夕屿一巴掌,在他的抱怨声中又道,“我看最近属实不太平,失踪拐卖谋杀的输都数不清,我就希望咱全家平平安安的。”

    秦铮也赶忙接话道:“前几天我们小区楼下那个扫地的老婆子的孙子就被拐了,他们全家辞掉工作找人,惨的不得了——”

    “——别唠嗑啦,再不走就迟到了!”秦夕屿打断他爸的话,“瞎操心什么,这种倒霉事不会到我们身上的!”

    今天秦铮出差,赵湘晚上也加班,便是在上学路上千叮咛万嘱咐,让刚退寝没几天的秦夕蒠放学自己乘地铁回家,莫要耽搁太晚,她也是终于回了今早的第一句话:知道了。

    -

    英语课一下课,秦夕蒠正准备趴桌子上补会儿觉,一个身影突然立在她桌前。她一抬头,正对上苏柏安严峻的神情,“跟我来一下。”

    教学楼东侧有一块空地直通操场,这会儿第一节课下课正无人经过。苏柏安面色不善,站在晨风中摇摇晃晃。

    “昨晚出事了,白芷好像死了……”他斟酌用词,简述了昨晚和今早的事。

    秦夕蒠神色一凝,瞳孔里闪着复杂而异样的光,“‘好像’?她怎么……怎么会……就死了?”

    “她死的蹊跷,是被烧死的。她家里起了火,烧的什么也不剩,而且更奇怪的是,白芷的火竟然被消防扑灭了。我接到白楫电话后今早就去了沈千浊家,他妈妈遮遮掩掩不让进,我去了他房间果然没人。”

    “白楫人没事吧?白芷怎么可能被烧死呢,她的火不是伤不到自己吗?”

    “应该没事,他跟我打电话时中气挺足。昨晚的事搞不清楚,现在只能静观其变了——”苏柏安犹豫片刻,“你是不是不住寝了?”

    他语气一转,问得秦夕蒠莫名其妙,“不住了,还是待在家舒服。”

    “以后咱两一块儿回去吧,虽然不顺路,但是把你送回家我才放心。我们六个人,每两个在一个省,本应该相互照应的,可惜白芷和沈千浊都……不过沈千浊出没出事也不一定,毕竟我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被他哥带走的。”末了,他长叹一口气。

    话是这么说,但大家都心知肚明,白芷的死绝对有蹊跷,沈千浊目前情况难辨,敌人在暗我在明,下一个出事的不知道是谁。

    但秦夕蒠很清楚对方是何方神圣,自己迟早会被找上,只是她并不想连累任何人,她也不需要保护。

    “不用了,我能保护好自己的,你还是早些回家吧,冬冬还在家等你。”

    “不行,你一个人回家太危险了,到家得将近十点,遇见那些人倒可以一战,万一是普通的流氓,你出不出手?还不如我带你跑了,免得暴露。”他的语气带有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

    这倒是秦夕蒠没想到的,她垂眸沉思片刻,昂头直视他的眼睛,见他一副不肯罢休的摸样,终是败下阵来答应了。

    苏柏安放下什么担子似的,嘴角微微上扬。

    又是一抹晨风拂过,撩起少年的碎发,那种发自内心而又带点苦涩的笑容似萤火般灿烂而脆弱。

    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放学苏柏安突然被老师叫走谈话,十几分钟后还不见踪影。探子金灵忽上忽下地飞回来告诉秦夕蒠一个坏消息,他一时半会是走不了了!

    天边看不见一丝星光,薄云堪堪遮住圆月,入冬的晚风沁人心凉。

    秦夕蒠熬不住,怕父母担忧,便小心翼翼地挪到办公室门口,对站在班主任身旁挣得面红耳赤的苏柏安使了个眼神,在对方着急又无可奈何的目光中,背着书包下了楼。

    -

    路灯忽闪忽闪,两排樟树随风沙沙作响,风止片刻,小道上静的只剩脚步声。

    “你还要跟多久?”秦夕蒠猝然止步,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身,目光随着灯光忽明忽暗。

    小道尽头,裹着长袄的男人似乎毫无意外,颤抖着手从口袋掏出一把叮叮当当的东西:“小姑娘,你钥匙掉了——”

    沙哑苍老的嗓音摧毁了她最后的镇定,无数次梦里的无助夹杂着伤痛击的她连连后退,一滴冷汗顺着脖颈滑落,秦夕蒠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云散风起,月色代替灯光洒下一地白,老人浑浊的瞳孔里却溢满泪水,与她的又一滴汗同时落下,无声地融入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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