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务室就在前面，我扶你过去。”
江月看到他的手已经伸到自己的手臂旁，却突然顿了下来，听到他问，“……好吗？”
声音还是像夏日潺动的泉水，流淌间滴滴落落，却因为被烘照许久，温沉不已。
时间是把无情刀，会将闯入岁月里的人千刀万剐。江月想要躲过它的伤害，所以不爱回忆，讨厌故人。
熟悉的人多年不见，再见。
生疏得竟然令人发指，惹人生气。
不如不见。
江月胸口突然闷了火，将眼睛里的热意一烤而干。
分开时多么糟糕，那么现在就该多么歇斯底里，你死我活。
江月平息着自己的情绪，牙齿咬上嘴唇让自己清醒。她手撤了一下，视线垂落在地，“不用你帮忙。”
“东西放地上就好，我自己拿。”
他们无声对峙，在烈日阴影下。一阵灼人的风卷过，带落几片绿叶，好似也掠夺走了江月能够呼吸的空气。
他依言把包放在地上，纸巾放了进去。江月盯着他另一只手上的星花束，见他迟迟没有动作，也不走，更不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江月不想在这陪他耗了。
江月拎起包挂在肩膀上，眼睛只看着自己的东西，他手上的小饰品。最后问他：“不还我？”
他没说话，江月抿唇，曲起手，用关节推他的手臂，要把东西甩落在地，她自己捡起来扔掉或者放进包里。
如果还完好的话。
林遇阳适时收拳抬了手，躲了过去。
江月收回手，还是垂着眼。树丛间光影落在她轻薄的眼皮上，可以看到她右眼尾上有颗小痣。她平时便冷，此刻眼睛拉着，唇抿着，更叫人难以接近。
她不伸手，没想着要他把东西放到自己手里，那样东西会有那人的体温，也可能会有肌肤接触，她暂时很膈应。
她也不可能就这么走，把东西留在他那里。起码现在不可能，现在不管他会好好保存还是替她扔了，只要想到自己还得跟他要，江月都不开心。
“你给不给？”
江月的耐心已经被耗尽了，她情愿那东西直接坠入下水道，都不愿被他捡走拿捏。
他还是不说话。
从最开始那句招呼开始，他之后就像个哑巴。时间可能还是个裁缝，把他嘴给死死缝住了。
江月看到他的手指微微蜷了一下，还是没动。
再这么僵持下去，江月感觉自己会和他纠缠到死。
算了。
江月不要它了，也就无所谓它之后的归属。
她抬脚要走，掏出手机想给曹顾东打电话，同时看到他向自己跑过来的身影。
江月勉强朝他一笑，向他招手：“扔完没？”
“扔完了。”曹顾东跑过来的时候鬓角出了点细汗。
他眼尖，看到旁边默不作声背对着他们的男人，小声问了句：“这是谁啊？”
听到第三个人的声音，他凝固已久的脚步才动了动。男人转过脸去看他们，江月却一点眼神都没递过去。
江月从包里掏出纸巾，递给曹顾东，和他一起往前走。
“不熟。”江月轻轻吐出一句，给今天不期而遇的男人定义。
不仅不熟，还是没用。
说是帮忙捡东西自己还顺走了一个不还，说是扶她去医务室还是动都没动，还得她自己走过去。
她拽着曹顾东往前边走，有气无力地问：“医务室是在前边吗？”
曹顾东愣了愣，回：“是有，不过……”他看向江月，端详着她的脸，看到她脸上已经冒了些汗。
“你中暑了？”
“对，赶快走，别晕在路上丢人现眼。”江月催促道，望见医务室的标识后加快了脚步。
转过路口时江月还是往回看了一眼。
校园空旷整洁，柏油路不知修了多久了好似褪了色。风一卷，两边散落的嫩绿树叶沾了灰，暗淡一片。
原本路边的人早已不见。
她突然有些后悔没认真看他一眼。
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江月在坐在玻璃房里的医生那里拿到药的时候，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没机会。
马上喝药死亡。
她看着好像对她诡异微笑着的藿香正气水和黑小丸子包，好像已经闻到了开封时呛鼻反胃的气味，喉咙正被苦味丸子卡住，而她一杯水一杯水地灌，哭哭求生。
医务室里的女医生戴着眼镜，细红丝眼镜，冷冷淡淡的，嘴角还挂着笑，但江月觉得很严肃。
江月小声问：“能换胶囊什么的吗？”
她目光透过镜片看过来，看了江月两眼又拿出一瓶清凉油推进凹槽里，按下扫码器，金额出现在显示器上。
属于医生的飘渺又镇定的声音传出来，说：“有校园卡吗？”
江月摇摇头。
她点点头，手还是堆在桌子上，看着她。
在等她付钱。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和自己生命健康有关的公职人员，不管江月练了多少年的胆子，都得还回去。
她也不知道是算上校园卡的优惠了还是没有，没有倒是没问题，可如果刚刚已经算上了，要不要让她重新按一遍。
江月看着她镜片后沉静的眼睛，念头刚出现的那一刻就利落地点开了付款码，付钱拿袋子离开。
“谢谢医生。”
得到对方不冷不淡的嗯的一声。
还是感觉凶凶的。
江月叹口气走出去，看到曹顾东勾着嘴角，心情很好的样子。
“乐什么？”
“没有。”
那你嘴角勾着难道是我瞎了？？
曹顾东躲避江月的眼神，好像生怕她再追问。
不过江月懒得再问，管他为什么乐，年轻人就是这样，莫名其妙就乐一乐，她就不一样了。
她莫名其妙就要气一气。
比如此刻，当江月一路上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要和罗招英进行一个你来我往的交涉，再成功拿到许老师和摄影课的信息和宿舍钥匙时。
罗招英站在红色塔楼里伸头望，旁边彩窗玻璃的光点光线映在墙边。他一看到他们就把钥匙甩了下来。
——砸在了江月头上。
计划完全被打乱。
她想着算了，那么回宿舍之后微信上再去问好了，拿了钥匙再说。
她闭了闭眼，没接住怪她身手不好，眼神差。可钥匙不知道掉哪了。她抖了抖身子，让曹顾东也帮忙找，他们弓着身子看了一圈，地上也没有。
这段路和主干道上又不同，好像重修装修了一番。水泥里不知道掺着什么，阳光下都熠熠生辉。
罗招英正好下来，看了会他们兜兜乱转的样，拎着她手上的塑料袋，转了一圈，捏着药瓶底部把钥匙拿了出来，撩起胡子说：“在这呀。”
然后出其不意把钥匙往曹顾东那一扔，自己又掏出一个，在江月眼前绕半天，显眼似的，过后才扔江月塑料袋里，说：“刚刚没找到，这个是你的。”
曹顾东接到了一点，其他几点，钥匙在他手里被甩在半空。他腿跟着钥匙跑，才没让钥匙掉地上。
江月觉得他一点也不像一个四五十的教导主任，和她印象里的哪一个都不一样。
变魔术似的。
不过还好他算是恪尽职守，带着他们熟悉了一下路线，起码江月知道，过了红楼之后那棵参天槐树之后的笃行楼，就是她预备要去听课的地方，而楼后，就是他们之后可以休息的宿舍。
这次摄影课的具体安排，许潮老师教高二七班和八班的摄影课，在四楼。如果需要，她可以暂时借用一下四楼的办公室，因为最近是军训，任课老师有些并有没来，桌子有空，而且原本办公桌就不是满员的。
“应该不会打扰，我最多听几节课，休息的话直接回宿舍了。”江月思考着回复，“不过可能采访会选许老师的办公室，或者不方便的话嗯……”
“适合采访的其他地方都可以。”江月看着罗招英，目光灼灼。
意思就是空的大的，能架设机器打灯的地方，最好现在就空一个出来配合工作当备选。
“行，我懂了。”罗招英拍了拍江月的肩膀，“江记者的要求一定亲自完成。”
他好像在回忆：“我记得哪里会议室还挺好来着，我让他们腾出来，装修一下。”
“呃……也不用。”
“啧，我们这个采访肯定要做到最好的。”罗招英反驳道，摩拳擦掌，眼睛里迸发出兴味来，好像很久没有这种事情让他大展身手了。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江月给曹顾东递了个眼色，有些无奈。
他们跟着罗招英走进笃行楼中央的门洞，穿过就是一片广场。
广场最中央是一片范围有点大的……黄泥巴凹地。其他地方倒是砌了水泥，让人能正常走过去
她挠了挠耳垂。
要种树？
江月往右看过去，是很新的教师公寓，有六层高，但很长，大概七八个房间，一条走廊把所有房间连通起来。公寓和教学楼隔了三四米远，中间是竖着玻璃渣子的围墙，大概两米多高，大概是为了不让学生们爬墙出去。
楼下有几截花坛，里面植株低矮，没多少叶子，树干旁还围着支撑杆，似乎移栽过来没多久，还在努力扎根阶段。
已经到门口了，江月看着近在咫尺的宿舍，对罗招英说：“老师，很感谢您告知我们信息还带我们逛了逛校园，已经到宿舍了，我们之后就自己进去吧。”
曹顾东也说：“我们自己去就行。”
罗招英可不放过他们，他摆摆手，拉了拉自己的领口，咳了两声，“宾至如归、宾至如归，我得带你们这些贵宾去啊。”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对这个罗主任的作风有了了解，江月莫名有种预感，于是她带着诡异的笑容走了过去。
果然，走到楼底下，罗招英把手扬起，正对他们仰头，语气极其浮夸，像马戏团或者话剧的开场表演。
“欢迎来到我们为青年工作者们特别建造的如归公寓！”
“基础设施一应俱全，一定让你们流连忘返。”
“除了年轻老师就是你们两个入住。”
“好好休息。”
表演完，他头左右一晃，身子一弹收了手，哼着歌往回走。
江月瞥了曹顾东一眼，发现他也忍着嘴角笑意，他们背着罗招英乐了半天。
是物理意义上的背着。
她从塑料袋里拿起自己的钥匙，看了眼，发现字模糊了，只能看到两个数字是30，最后一个数字看不清。
江月问曹顾东：“你的是多少？”
曹顾东拿起自己的钥匙，看了眼说：“405。”
江月凑过去看，发现他的贴纸倒是清晰得很。她捏着自己的钥匙在眼前转了两圈，银色金属在空中划出光弧。
“行，你先上去吧，我大不了挨个试。”江月挥手让他先走。
曹顾东有点踌躇：“我俩换吧？”
江月看他一眼，提着塑料袋先行。
“三楼少爬一层，你要？”
曹顾东刚跟着她上了一层，像被踩了尾巴一样，连连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月弯了唇，说实在的能少爬倒是好，但就算给她405，曹顾东的是清晰的房门，她也不会找他换。
只不过在这种类似盲盒礼物的东西上，先到她手里的是哪个，最终她也一定要是哪个，绝无可能放手或交换。
除非是显而易见的差。
她想起刚刚他们的窘境，又换了说法，“我知道。不过万一你开门是个女生，她把你当不法分子，觉得你对她图谋不轨……”
说着她眼中满是狡黠，“又像刘哥一样，把你先捆了然后报警，耽搁半天，你乐意啊？”
曹顾东好像被她引着去想象了一下，顿时撇了嘴，摇了摇头。
“而且你还没带手机什么的对吧。”
曹顾东呆呆地点头。
江月看他不知道急什么，居然手机也不带，想到什么，她说：“要不你先回公司拿手机吧？找许老师的事情我们明天再说？”
曹顾东没吭声，江月又问：“你没手机在学校纯工作吗？而且还不能和别人联系，打发时间都没办法。”
“这么爱工作……”江月嘀咕道，猜想这人可能也是不想再跑一趟。
见他说不动，江月回到之前的话题，语重心长地继续开口，“行叭，反正开门的话，我是女生，怎么开也不会被别人觉得多么图谋不轨。”
眼见着走到了第三楼，她把曹顾东赶了上去，“你快上去吧，歇会或者自己出去逛逛，或是等我放好东西上去喊你一起找人。”
“我陪你找门吧？”曹顾东扶着栏杆，踩着前面几阶楼梯，看着江月。
多大点事，她才不要人陪。
“我用你操心？好啦你自己好好上去休息。”
“上去吧。”江月朝他挥挥手。
楼道里窗户开得很大，风斜斜往下吹的，曹顾东兜了风的灰T慢慢消失在楼梯拐角。
江月靠在走廊栏杆上，捏着钥匙好像要把它看穿个洞。此刻时间充足，她把塑料袋勾到手腕，把卷曲的贴纸抚平，看到了边上的一点曲线。
零、六、八或九。
这里一层好像……江月靠大门辨别，这里的房间都是一门一窗，窗户很大，看起来房间也宽敞。每个窗台上都安了防盗窗。
最多八个房间，所以是306或者308
江月又左右看了眼，楼梯口左边是304，右边是303。
306和308都在左边，江月往左走，有的空调运转着，就是有人，她觉得自己肯定能一击即中，不会认错。
经过305时，听到防盗窗旁边的空调外机运作个不停，底端还往下滴着水，幸好下面放了个塑料桶接着，不然肯定流一地。
水滴落在桶里荡起涟漪，在桶边环游一阵，然后归于平静。
该倒了啊……
江月看着将满未满的水桶，如是想。
她不准备舍近求远，走到306门口，拿出钥匙插进去先试这个。
因为这栋公寓并不是特别规整，起码楼梯口两旁的房间和其他房间格局不同，它们的门是靠楼道一边的。
而江月草草看了眼最初格局，经过别的房间时，就只注意着看门牌号了。
所以江月错判了一件事。
她刚刚看到的滴满水的水桶，其实所属她面前的306。
她把钥匙插进门洞里，发现怎么插都插不进去，钥匙和门锁相撞发出声响，引起了正在房里休息的人的注意。
不知道是小偷还是别的什么……
啄门的鸟吗？
他从桌前起身，按下把手，光从外泄进房间里，暖黄一片。
江月冷淡的脸上挂着怀疑和焦急，弯着腰仔细盯着锁芯和自己钥匙的弧度，打算对准再试一次。
门从眼前远走，她就这样惊愕地抬头。
勾人的眼睛瞪成可爱的圆润弧度，红唇微张。
光经过她挺直的鼻梁，在她脸上打上阴影，头发因为微微汗湿，有几绺贴在脸边，虽然有点狼狈但依然很美。
里面的人还是一身正装，衬衫西裤，斯文温润的模样。
只是此刻领口纽扣解开了几颗，有些随性。可房里莹白的灯光在他周身，显得他脸色淡淡，脖颈线条明显，白的晃眼，又明明是勾引，惹人探寻。
怎么好话不灵坏的灵，还灵到我身上，真开到异性了……
江月大脑宕机，立刻便收回视线，钥匙收在掌心背在背后，立起身，口干舌燥不知所言。
“好巧？”
林遇阳抿着唇，唇色淡淡没有说话。
江月在心脏罢工之前逃跑。
江月看到他的手已经伸到自己的手臂旁，却突然顿了下来，听到他问，“……好吗？”
声音还是像夏日潺动的泉水，流淌间滴滴落落，却因为被烘照许久，温沉不已。
时间是把无情刀，会将闯入岁月里的人千刀万剐。江月想要躲过它的伤害，所以不爱回忆，讨厌故人。
熟悉的人多年不见，再见。
生疏得竟然令人发指，惹人生气。
不如不见。
江月胸口突然闷了火，将眼睛里的热意一烤而干。
分开时多么糟糕，那么现在就该多么歇斯底里，你死我活。
江月平息着自己的情绪，牙齿咬上嘴唇让自己清醒。她手撤了一下，视线垂落在地，“不用你帮忙。”
“东西放地上就好，我自己拿。”
他们无声对峙，在烈日阴影下。一阵灼人的风卷过，带落几片绿叶，好似也掠夺走了江月能够呼吸的空气。
他依言把包放在地上，纸巾放了进去。江月盯着他另一只手上的星花束，见他迟迟没有动作，也不走，更不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江月不想在这陪他耗了。
江月拎起包挂在肩膀上，眼睛只看着自己的东西，他手上的小饰品。最后问他：“不还我？”
他没说话，江月抿唇，曲起手，用关节推他的手臂，要把东西甩落在地，她自己捡起来扔掉或者放进包里。
如果还完好的话。
林遇阳适时收拳抬了手，躲了过去。
江月收回手，还是垂着眼。树丛间光影落在她轻薄的眼皮上，可以看到她右眼尾上有颗小痣。她平时便冷，此刻眼睛拉着，唇抿着，更叫人难以接近。
她不伸手，没想着要他把东西放到自己手里，那样东西会有那人的体温，也可能会有肌肤接触，她暂时很膈应。
她也不可能就这么走，把东西留在他那里。起码现在不可能，现在不管他会好好保存还是替她扔了，只要想到自己还得跟他要，江月都不开心。
“你给不给？”
江月的耐心已经被耗尽了，她情愿那东西直接坠入下水道，都不愿被他捡走拿捏。
他还是不说话。
从最开始那句招呼开始，他之后就像个哑巴。时间可能还是个裁缝，把他嘴给死死缝住了。
江月看到他的手指微微蜷了一下，还是没动。
再这么僵持下去，江月感觉自己会和他纠缠到死。
算了。
江月不要它了，也就无所谓它之后的归属。
她抬脚要走，掏出手机想给曹顾东打电话，同时看到他向自己跑过来的身影。
江月勉强朝他一笑，向他招手：“扔完没？”
“扔完了。”曹顾东跑过来的时候鬓角出了点细汗。
他眼尖，看到旁边默不作声背对着他们的男人，小声问了句：“这是谁啊？”
听到第三个人的声音，他凝固已久的脚步才动了动。男人转过脸去看他们，江月却一点眼神都没递过去。
江月从包里掏出纸巾，递给曹顾东，和他一起往前走。
“不熟。”江月轻轻吐出一句，给今天不期而遇的男人定义。
不仅不熟，还是没用。
说是帮忙捡东西自己还顺走了一个不还，说是扶她去医务室还是动都没动，还得她自己走过去。
她拽着曹顾东往前边走，有气无力地问：“医务室是在前边吗？”
曹顾东愣了愣，回：“是有，不过……”他看向江月，端详着她的脸，看到她脸上已经冒了些汗。
“你中暑了？”
“对，赶快走，别晕在路上丢人现眼。”江月催促道，望见医务室的标识后加快了脚步。
转过路口时江月还是往回看了一眼。
校园空旷整洁，柏油路不知修了多久了好似褪了色。风一卷，两边散落的嫩绿树叶沾了灰，暗淡一片。
原本路边的人早已不见。
她突然有些后悔没认真看他一眼。
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江月在坐在玻璃房里的医生那里拿到药的时候，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没机会。
马上喝药死亡。
她看着好像对她诡异微笑着的藿香正气水和黑小丸子包，好像已经闻到了开封时呛鼻反胃的气味，喉咙正被苦味丸子卡住，而她一杯水一杯水地灌，哭哭求生。
医务室里的女医生戴着眼镜，细红丝眼镜，冷冷淡淡的，嘴角还挂着笑，但江月觉得很严肃。
江月小声问：“能换胶囊什么的吗？”
她目光透过镜片看过来，看了江月两眼又拿出一瓶清凉油推进凹槽里，按下扫码器，金额出现在显示器上。
属于医生的飘渺又镇定的声音传出来，说：“有校园卡吗？”
江月摇摇头。
她点点头，手还是堆在桌子上，看着她。
在等她付钱。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和自己生命健康有关的公职人员，不管江月练了多少年的胆子，都得还回去。
她也不知道是算上校园卡的优惠了还是没有，没有倒是没问题，可如果刚刚已经算上了，要不要让她重新按一遍。
江月看着她镜片后沉静的眼睛，念头刚出现的那一刻就利落地点开了付款码，付钱拿袋子离开。
“谢谢医生。”
得到对方不冷不淡的嗯的一声。
还是感觉凶凶的。
江月叹口气走出去，看到曹顾东勾着嘴角，心情很好的样子。
“乐什么？”
“没有。”
那你嘴角勾着难道是我瞎了？？
曹顾东躲避江月的眼神，好像生怕她再追问。
不过江月懒得再问，管他为什么乐，年轻人就是这样，莫名其妙就乐一乐，她就不一样了。
她莫名其妙就要气一气。
比如此刻，当江月一路上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要和罗招英进行一个你来我往的交涉，再成功拿到许老师和摄影课的信息和宿舍钥匙时。
罗招英站在红色塔楼里伸头望，旁边彩窗玻璃的光点光线映在墙边。他一看到他们就把钥匙甩了下来。
——砸在了江月头上。
计划完全被打乱。
她想着算了，那么回宿舍之后微信上再去问好了，拿了钥匙再说。
她闭了闭眼，没接住怪她身手不好，眼神差。可钥匙不知道掉哪了。她抖了抖身子，让曹顾东也帮忙找，他们弓着身子看了一圈，地上也没有。
这段路和主干道上又不同，好像重修装修了一番。水泥里不知道掺着什么，阳光下都熠熠生辉。
罗招英正好下来，看了会他们兜兜乱转的样，拎着她手上的塑料袋，转了一圈，捏着药瓶底部把钥匙拿了出来，撩起胡子说：“在这呀。”
然后出其不意把钥匙往曹顾东那一扔，自己又掏出一个，在江月眼前绕半天，显眼似的，过后才扔江月塑料袋里，说：“刚刚没找到，这个是你的。”
曹顾东接到了一点，其他几点，钥匙在他手里被甩在半空。他腿跟着钥匙跑，才没让钥匙掉地上。
江月觉得他一点也不像一个四五十的教导主任，和她印象里的哪一个都不一样。
变魔术似的。
不过还好他算是恪尽职守，带着他们熟悉了一下路线，起码江月知道，过了红楼之后那棵参天槐树之后的笃行楼，就是她预备要去听课的地方，而楼后，就是他们之后可以休息的宿舍。
这次摄影课的具体安排，许潮老师教高二七班和八班的摄影课，在四楼。如果需要，她可以暂时借用一下四楼的办公室，因为最近是军训，任课老师有些并有没来，桌子有空，而且原本办公桌就不是满员的。
“应该不会打扰，我最多听几节课，休息的话直接回宿舍了。”江月思考着回复，“不过可能采访会选许老师的办公室，或者不方便的话嗯……”
“适合采访的其他地方都可以。”江月看着罗招英，目光灼灼。
意思就是空的大的，能架设机器打灯的地方，最好现在就空一个出来配合工作当备选。
“行，我懂了。”罗招英拍了拍江月的肩膀，“江记者的要求一定亲自完成。”
他好像在回忆：“我记得哪里会议室还挺好来着，我让他们腾出来，装修一下。”
“呃……也不用。”
“啧，我们这个采访肯定要做到最好的。”罗招英反驳道，摩拳擦掌，眼睛里迸发出兴味来，好像很久没有这种事情让他大展身手了。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江月给曹顾东递了个眼色，有些无奈。
他们跟着罗招英走进笃行楼中央的门洞，穿过就是一片广场。
广场最中央是一片范围有点大的……黄泥巴凹地。其他地方倒是砌了水泥，让人能正常走过去
她挠了挠耳垂。
要种树？
江月往右看过去，是很新的教师公寓，有六层高，但很长，大概七八个房间，一条走廊把所有房间连通起来。公寓和教学楼隔了三四米远，中间是竖着玻璃渣子的围墙，大概两米多高，大概是为了不让学生们爬墙出去。
楼下有几截花坛，里面植株低矮，没多少叶子，树干旁还围着支撑杆，似乎移栽过来没多久，还在努力扎根阶段。
已经到门口了，江月看着近在咫尺的宿舍，对罗招英说：“老师，很感谢您告知我们信息还带我们逛了逛校园，已经到宿舍了，我们之后就自己进去吧。”
曹顾东也说：“我们自己去就行。”
罗招英可不放过他们，他摆摆手，拉了拉自己的领口，咳了两声，“宾至如归、宾至如归，我得带你们这些贵宾去啊。”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对这个罗主任的作风有了了解，江月莫名有种预感，于是她带着诡异的笑容走了过去。
果然，走到楼底下，罗招英把手扬起，正对他们仰头，语气极其浮夸，像马戏团或者话剧的开场表演。
“欢迎来到我们为青年工作者们特别建造的如归公寓！”
“基础设施一应俱全，一定让你们流连忘返。”
“除了年轻老师就是你们两个入住。”
“好好休息。”
表演完，他头左右一晃，身子一弹收了手，哼着歌往回走。
江月瞥了曹顾东一眼，发现他也忍着嘴角笑意，他们背着罗招英乐了半天。
是物理意义上的背着。
她从塑料袋里拿起自己的钥匙，看了眼，发现字模糊了，只能看到两个数字是30，最后一个数字看不清。
江月问曹顾东：“你的是多少？”
曹顾东拿起自己的钥匙，看了眼说：“405。”
江月凑过去看，发现他的贴纸倒是清晰得很。她捏着自己的钥匙在眼前转了两圈，银色金属在空中划出光弧。
“行，你先上去吧，我大不了挨个试。”江月挥手让他先走。
曹顾东有点踌躇：“我俩换吧？”
江月看他一眼，提着塑料袋先行。
“三楼少爬一层，你要？”
曹顾东刚跟着她上了一层，像被踩了尾巴一样，连连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月弯了唇，说实在的能少爬倒是好，但就算给她405，曹顾东的是清晰的房门，她也不会找他换。
只不过在这种类似盲盒礼物的东西上，先到她手里的是哪个，最终她也一定要是哪个，绝无可能放手或交换。
除非是显而易见的差。
她想起刚刚他们的窘境，又换了说法，“我知道。不过万一你开门是个女生，她把你当不法分子，觉得你对她图谋不轨……”
说着她眼中满是狡黠，“又像刘哥一样，把你先捆了然后报警，耽搁半天，你乐意啊？”
曹顾东好像被她引着去想象了一下，顿时撇了嘴，摇了摇头。
“而且你还没带手机什么的对吧。”
曹顾东呆呆地点头。
江月看他不知道急什么，居然手机也不带，想到什么，她说：“要不你先回公司拿手机吧？找许老师的事情我们明天再说？”
曹顾东没吭声，江月又问：“你没手机在学校纯工作吗？而且还不能和别人联系，打发时间都没办法。”
“这么爱工作……”江月嘀咕道，猜想这人可能也是不想再跑一趟。
见他说不动，江月回到之前的话题，语重心长地继续开口，“行叭，反正开门的话，我是女生，怎么开也不会被别人觉得多么图谋不轨。”
眼见着走到了第三楼，她把曹顾东赶了上去，“你快上去吧，歇会或者自己出去逛逛，或是等我放好东西上去喊你一起找人。”
“我陪你找门吧？”曹顾东扶着栏杆，踩着前面几阶楼梯，看着江月。
多大点事，她才不要人陪。
“我用你操心？好啦你自己好好上去休息。”
“上去吧。”江月朝他挥挥手。
楼道里窗户开得很大，风斜斜往下吹的，曹顾东兜了风的灰T慢慢消失在楼梯拐角。
江月靠在走廊栏杆上，捏着钥匙好像要把它看穿个洞。此刻时间充足，她把塑料袋勾到手腕，把卷曲的贴纸抚平，看到了边上的一点曲线。
零、六、八或九。
这里一层好像……江月靠大门辨别，这里的房间都是一门一窗，窗户很大，看起来房间也宽敞。每个窗台上都安了防盗窗。
最多八个房间，所以是306或者308
江月又左右看了眼，楼梯口左边是304，右边是303。
306和308都在左边，江月往左走，有的空调运转着，就是有人，她觉得自己肯定能一击即中，不会认错。
经过305时，听到防盗窗旁边的空调外机运作个不停，底端还往下滴着水，幸好下面放了个塑料桶接着，不然肯定流一地。
水滴落在桶里荡起涟漪，在桶边环游一阵，然后归于平静。
该倒了啊……
江月看着将满未满的水桶，如是想。
她不准备舍近求远，走到306门口，拿出钥匙插进去先试这个。
因为这栋公寓并不是特别规整，起码楼梯口两旁的房间和其他房间格局不同，它们的门是靠楼道一边的。
而江月草草看了眼最初格局，经过别的房间时，就只注意着看门牌号了。
所以江月错判了一件事。
她刚刚看到的滴满水的水桶，其实所属她面前的306。
她把钥匙插进门洞里，发现怎么插都插不进去，钥匙和门锁相撞发出声响，引起了正在房里休息的人的注意。
不知道是小偷还是别的什么……
啄门的鸟吗？
他从桌前起身，按下把手，光从外泄进房间里，暖黄一片。
江月冷淡的脸上挂着怀疑和焦急，弯着腰仔细盯着锁芯和自己钥匙的弧度，打算对准再试一次。
门从眼前远走，她就这样惊愕地抬头。
勾人的眼睛瞪成可爱的圆润弧度，红唇微张。
光经过她挺直的鼻梁，在她脸上打上阴影，头发因为微微汗湿，有几绺贴在脸边，虽然有点狼狈但依然很美。
里面的人还是一身正装，衬衫西裤，斯文温润的模样。
只是此刻领口纽扣解开了几颗，有些随性。可房里莹白的灯光在他周身，显得他脸色淡淡，脖颈线条明显，白的晃眼，又明明是勾引，惹人探寻。
怎么好话不灵坏的灵，还灵到我身上，真开到异性了……
江月大脑宕机，立刻便收回视线，钥匙收在掌心背在背后，立起身，口干舌燥不知所言。
“好巧？”
林遇阳抿着唇，唇色淡淡没有说话。
江月在心脏罢工之前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