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江月都对这种声音很敏感。
消防车，警车，救护车，他们的鸣笛声对她来说是不好的预兆。
消防车鸣笛的时候，说明起火了，出事了；警车鸣笛的时候，说明有人犯罪了，他在逃窜；救护车鸣笛的时候，说明有人要死了，或者……已经死了。
而她不想沾染上哪怕一点危险。
所以每每听到，第一反应就是逃。
立刻逃离现场。
即便现在，和警察已经打过很多次交道，也去过各种地方的警局调查，她也对这一群人，敬而远之。
她把凳子搬回保安室，走出来站在最边上，树下阴影里。
曹顾东出来后和她站在一起，旁边是刘哥，最外面是另一位保安，她刚刚听到刘哥喊他孙亮。
他们四个站成一排迎接警官到来。
警车停到他们面前，车门打开，一只黑靴落地，长裤没入其中，褶皱勾勒出利落线条。一颗头发黑硬的头从车门露出来。
然后那个人直起身来，越过车门看向他们。
江月的第一反应是，帅啊。
警车不到那人的胸口，这人眼长深邃、鼻挺唇薄，穿着冲锋衣速干裤挺拔得很，一看就身材很好。
现在警察怎么是这种风格了。
那人关上车门，往他们那走过来。
他掏出证件，亮给他们看了一眼，又收起来。语气随意，“谁报的案。”
“我，警察大哥。”
那人睨了孙亮一眼，挑了下嘴角。
此人虽然年轻但气势太强大，孙亮弱弱举起手，默默补充说，“但发现是个误会。”
“哦？”高个警官看向江月二人，笑了一下，有些咄咄逼人，“怎么确定是误会了？”
他走过来站在江月面前，两人之间不到三十公分，完全越过了合适的社交距离。
“我看她不像个好人。”
江月垂着眼，感受到这人语气里的敌意，还有故意的身高压制，她很无语。
奇了怪了，最近怎么一个两个的，都看不惯她。江月以往出去混，明明都是人见人爱，无往不利的。
她退后两步，才不白费劲抬头看他，平白落了下风。
也许是烈日高悬，空气被蒸发到呼吸难畅，江月心情尤其不好。她懒懒抬起眼皮和他对视，一句话不说，不耐烦得很。
见状，曹顾东挡在江月面前，自己和高个警官对视。不过因为他们二人身高差了小半截，曹顾东气势总是有些弱。
无言半晌，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一般警察出去调查不是起码会来两个吗？这就一个……她仔细看了看，警车上挡风玻璃反射了惨白的太阳光，晃人眼，看不清里面还有没有人。
这个人张扬又跋扈的，说假，那也假的太理直气壮了。
孙亮见这情形，警官不知道为什么对江记者颇有敌意，小兄弟也剑拔弩张的，他不说话就真不会有人说话了。
“那个……警官，因为这个……”他看向曹顾东，曹顾东对着他倒是和颜悦色，暂时脱离了那个紧张的气氛，说，“曹顾东。”
孙亮有点感谢这个除他以外唯一说话的人。这天有点热，晒得他汗都出来了。
他擦擦汗，“小曹他在学校门口鬼鬼祟祟的，我们就怀疑也是人贩子，所以才报了案。但很快，这位……”
“江记者，”孙亮飞快补充道，“江记者把证件什么的都给我们看了，我也和罗主任沟通过，确认了有这回事，之前确实是误会他们了。”
“喔……”这人声音像中世纪宫殿的金蝶里，倒酒时在杯壁四处游走的昂贵酒液，好听是好听，但拉腔弄调的，做作得很。
“那该走的就走吧。”
这话不太客气，分明是对着江月他们说的。可她真的想不起自己何时何地得罪过这位……无名无姓的警官。
江月觉得这人来得实在是颇没有规矩了，不像正经警察。
虽然她一刻都不想再看到他，想拉着曹顾东就走。但她还是放不下自己的怀疑。
“不过……”那个男的对着孙亮他们说，“以后有疑似人员也不能放过，最近这种事情常有，警惕是好，也要仔细甄别。”
孙亮垂下头，低声细气地回答：“诶，我们会认真观察的。不过……报错案了我们要回警察局吗？”
那人看孙亮一脸胆寒，笑了一声，“不用，没立案呢，你们继续上班吧，我回去了。”
正儿八经的时候还挺像个人。
江月切了一声，也打消了自己的怀疑。又不是挣扎途中过来的似是而非的警察，就算是假的，他们这争执双方都是清清白白的良民，他装这一遭也捞不着好。
江月发现他朝警车走，自己也收回视线转身离开，没几步，那个人突然叫住她。
“江记者，你这几年过得好吗？”
这话来得莫名。
江月一脸惊疑地看向他。
日光滚滚，已经烘得她头有点晕了，此话一出更是加剧。她看见那个男的冷得进不去光的瞳孔，无论怎么想，都想不出来自己和他有渊源。
重到足够问出这种话的地步。
不过她还是心念一动，心脏像初春冰雪消融，微凉的汩汩的水周游在旁边解冻。
因为她对关心和好意没有抵抗力，而且这人此刻的表情看起来很正常。
她下意识回：“挺好的。”还为自己刚才对他表情不好而有一些懊悔。
那人脸色一变，好像人格分裂一样，戏谑地说：“那真是太糟了。”
说完，他敲了敲副驾驶的窗，低声说了句什么。好像是没得到满意的回复，睨了她一眼，随后用力拍了车门笑着迈开长腿，走进了驾驶座。
江月觉得，与其说这个男的和她有仇，不如说他是帮自己兄弟寻仇的！
她自诩记忆力牛的要死，看书考试不用说，人，只要见过就能眼熟，聊过几句，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只要透露给她过她就一定能记得对上号。
所以她觉得，这个人她是真真实实不认识，可说不定副驾驶上的人……她认识？
但警察她有得罪过吗？
江月百思不得其解，像是要把那块挡风玻璃盯穿。可是反光真的很严重，左走右走几步找了好些角度也没看到脸。
然后警车就那么开走了。
笔直地往后倒车，退到绿化带后面，消失在她视线，再笔直地往前开。就这样变化多端的角度，她在副驾驶车窗也没看到人。
不知道是本来就没人还是人躲起来了。
关于她自己的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江月不太在乎。
很多时候找不到答案就放弃了，得不到的也就放手了，只是隐隐会期待某天无知无觉的时候，找寻的东西会自动来到她身边。
不过期待之所以是期待，就是因为几乎从不实现。
江月放下疑惑，转身和曹顾东一起往校门口走。因为感应门并没有录入他们的个人信息，他们被拦在了外面。
刘哥见状走过来给他们开门。曹顾东原本站在江月前面，现在给她让位，站在江月身边，江月也给刘哥让开了位置。
她视线追随着他，然后发现刘哥的脸没对上，自己的反而被扫出来了。
姓名照片还都是对的。
……
啥意思？
懵逼的不止是她，走过来没发挥作用的刘哥，旁边呆若木鸡的曹顾东。
“你原来是这的学生？”
江月弱弱回答：“不是啊……”
好荒谬啊。
江月拉着曹顾东扫了一下，显示错误，她又在曹顾东背后扫了一下自己，门又开了。
她不再纠结，能开门还不好？她推着曹顾东挤着往前钻。
跟刘哥孙亮他们道别的时候，江月突然想到，自己高三的时候来过下黎考试，可能是那个时候录进去的。
江月给罗招英打了个电话，得了个具体方位，边打边带着曹顾东往左走。
左边是启智路，罗招英说他办公室在启智路尽头，一栋红不拉几的楼。
可江月怎么走都没看到直走右手边有红楼。
江月开始怀疑位置错了。虽然她方向感一向不好，可不至于顺着路都找不到吧。
她停下步子，问电话里的人，“罗老师啊，您再跟我说一下您办公室的位置？”
“我没看到红楼。”
曹顾东不知什么时候离开的，这时候走了过来，他在江月耳边小声说，“红楼在身后，另一边，启智楼的对面。”
同时耳机里罗招英的声音响起，“怎么可能啊，启智楼对面，就只有我这一栋，全校都只有我这一栋红楼！”
“抬头看最高的那个就是。”
江月闻声转头看过去，一眼就看到比参天的榕树树冠还要高七八米的，塔状的红色钟楼。
得，兜兜转转还在我背后。
江月闭了闭眼，看向目测直走一公里的路，有点崩溃。
这高中凭什么这么大。
午后太阳强烈，炙热，照得人睁不开眼，她觉得自己越来越难呼吸了。
她从包里掏出墨镜和防晒口罩，可想到旁边那个比她还白好像比她还弱点的男生，又觉得得同甘共苦才行。
她想到什么，边走边问：“我的伞……你没打吗？”
曹顾东叹口气，看向渐渐走近的校门，说，“被刘哥扔了，在校外草丛里，我去捡回来。”
“别，算了。”
江月拉住他，想到当时他那个遭遇又忍不住笑起来。虽然怎么也没想到这会是它的归宿，不过还是得把遗体拾回来。
“我去吧，你找个树荫等我，或者先去办公室。”
江月手挡在额头上，走了两步转过身问：“往哪边扔了？”
曹顾东指了指保安室旁边的草丛，越过江月几步说，“还是我去。”
江月看他往前走，走到感应门前头又无计可施，看了眼保安室，吐了俩字音，没能张开那个口大声喊他们给自己开门。
江月忍俊不禁，走过去帮他开了门。这么一闹二闹的她走两步都有些晕，给曹顾东扫了脸之后，他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出去，好像生怕她抢他的活。
江月摇摇头，眼底不再清明。
她不喜欢把虚弱给打过照面的人看见，那让她觉得丢脸。于是舍近求远，往右边走了一段路，在去罗招英办公室的路上，找了个树荫蹲着。
她好像中暑了。
下黎的夏天很热，一直很热，像个熔炉。即便在这几乎活了一辈子，她还是不太适应这鬼天气。
江月觉得自己头发很烫、鞋底很烫，包带挂在手臂上也很烫。
江月缩了手，任包独立在地。她手收拢在腿与身体之间，蹲了一会腿有点麻，头更晕了。江月放下手，手指撑在沙砾和灰尘散布的水泥地面，下巴靠在膝盖上。
可能得叫人送我去医务室了。
江月手在手臂上揩了一下，隔去部分沙砾和灰土，从包里掏手机。可能是因为已经没多少力气，手虚虚一抓，还带出了和手机链勾连的纸巾、和其他东西。
落在地上发出叮啷声响。
什么东西？
江月无力地看过去，是一个花朵与繁星相点缀的……陶瓷的小装饰么？颜色清淡的花瓣团簇在一起，周边是银白色的星。可能是摔坏了，有朵花落了出来，将掉不掉坠在水泥缝隙边。
这个小东西的链条已经滑落进了水泥板之间的缝隙，如果不是躯干够大，卡在外面，它会整个变成老鼠的玩具。
江月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买了它，或者做了它。可能记得，但此刻不太记得了。
她闭了闭眼，想把混沌从脑子里赶走。江月扶着自己膝盖慢慢站起来，果然脑供血不足，眼睛视野彻底黑花花一片。
她微弯身子缓了缓，踉跄两下，深呼吸几口气，再睁开眼的时候，视线终于慢慢从黑暗里摆脱。
不蹲着头晕，蹲久了还是头晕。
她有时候真的很嫌弃这副怎么也强壮不起来的身体。
她得把东西捡起来，不然真喂老鼠了，虽然它不一定会吃。但她的东西，不小心落在哪、给了谁，都不行。
就算不要了也只能她扔掉、毁掉。
没有意外。
可黑暗从眼中褪去的时候，她视线里出现一只清瘦的，骨骼分明的手，已经把她落在地上的那个小玩具放在手心，碎了的花也被他拢在手里。
另一只手边抓着纸，提着她的包。
视野已经清明一片。抬头就能看到这个人，看他现在什么样，看她什么眼神，表情如何。
可江月羽睫颤抖着，不敢抬头。
不如只看见那么一点，可就算想一叶蔽目，她认出来了。
江月现在很想离开这里，问医生自己的病状是否正常——
中暑的人，除了恶心、头晕，还会有什么反应？
会突然想掉眼泪吗？
她是不是不正常了。
消防车，警车，救护车，他们的鸣笛声对她来说是不好的预兆。
消防车鸣笛的时候，说明起火了，出事了；警车鸣笛的时候，说明有人犯罪了，他在逃窜；救护车鸣笛的时候，说明有人要死了，或者……已经死了。
而她不想沾染上哪怕一点危险。
所以每每听到，第一反应就是逃。
立刻逃离现场。
即便现在，和警察已经打过很多次交道，也去过各种地方的警局调查，她也对这一群人，敬而远之。
她把凳子搬回保安室，走出来站在最边上，树下阴影里。
曹顾东出来后和她站在一起，旁边是刘哥，最外面是另一位保安，她刚刚听到刘哥喊他孙亮。
他们四个站成一排迎接警官到来。
警车停到他们面前，车门打开，一只黑靴落地，长裤没入其中，褶皱勾勒出利落线条。一颗头发黑硬的头从车门露出来。
然后那个人直起身来，越过车门看向他们。
江月的第一反应是，帅啊。
警车不到那人的胸口，这人眼长深邃、鼻挺唇薄，穿着冲锋衣速干裤挺拔得很，一看就身材很好。
现在警察怎么是这种风格了。
那人关上车门，往他们那走过来。
他掏出证件，亮给他们看了一眼，又收起来。语气随意，“谁报的案。”
“我，警察大哥。”
那人睨了孙亮一眼，挑了下嘴角。
此人虽然年轻但气势太强大，孙亮弱弱举起手，默默补充说，“但发现是个误会。”
“哦？”高个警官看向江月二人，笑了一下，有些咄咄逼人，“怎么确定是误会了？”
他走过来站在江月面前，两人之间不到三十公分，完全越过了合适的社交距离。
“我看她不像个好人。”
江月垂着眼，感受到这人语气里的敌意，还有故意的身高压制，她很无语。
奇了怪了，最近怎么一个两个的，都看不惯她。江月以往出去混，明明都是人见人爱，无往不利的。
她退后两步，才不白费劲抬头看他，平白落了下风。
也许是烈日高悬，空气被蒸发到呼吸难畅，江月心情尤其不好。她懒懒抬起眼皮和他对视，一句话不说，不耐烦得很。
见状，曹顾东挡在江月面前，自己和高个警官对视。不过因为他们二人身高差了小半截，曹顾东气势总是有些弱。
无言半晌，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一般警察出去调查不是起码会来两个吗？这就一个……她仔细看了看，警车上挡风玻璃反射了惨白的太阳光，晃人眼，看不清里面还有没有人。
这个人张扬又跋扈的，说假，那也假的太理直气壮了。
孙亮见这情形，警官不知道为什么对江记者颇有敌意，小兄弟也剑拔弩张的，他不说话就真不会有人说话了。
“那个……警官，因为这个……”他看向曹顾东，曹顾东对着他倒是和颜悦色，暂时脱离了那个紧张的气氛，说，“曹顾东。”
孙亮有点感谢这个除他以外唯一说话的人。这天有点热，晒得他汗都出来了。
他擦擦汗，“小曹他在学校门口鬼鬼祟祟的，我们就怀疑也是人贩子，所以才报了案。但很快，这位……”
“江记者，”孙亮飞快补充道，“江记者把证件什么的都给我们看了，我也和罗主任沟通过，确认了有这回事，之前确实是误会他们了。”
“喔……”这人声音像中世纪宫殿的金蝶里，倒酒时在杯壁四处游走的昂贵酒液，好听是好听，但拉腔弄调的，做作得很。
“那该走的就走吧。”
这话不太客气，分明是对着江月他们说的。可她真的想不起自己何时何地得罪过这位……无名无姓的警官。
江月觉得这人来得实在是颇没有规矩了，不像正经警察。
虽然她一刻都不想再看到他，想拉着曹顾东就走。但她还是放不下自己的怀疑。
“不过……”那个男的对着孙亮他们说，“以后有疑似人员也不能放过，最近这种事情常有，警惕是好，也要仔细甄别。”
孙亮垂下头，低声细气地回答：“诶，我们会认真观察的。不过……报错案了我们要回警察局吗？”
那人看孙亮一脸胆寒，笑了一声，“不用，没立案呢，你们继续上班吧，我回去了。”
正儿八经的时候还挺像个人。
江月切了一声，也打消了自己的怀疑。又不是挣扎途中过来的似是而非的警察，就算是假的，他们这争执双方都是清清白白的良民，他装这一遭也捞不着好。
江月发现他朝警车走，自己也收回视线转身离开，没几步，那个人突然叫住她。
“江记者，你这几年过得好吗？”
这话来得莫名。
江月一脸惊疑地看向他。
日光滚滚，已经烘得她头有点晕了，此话一出更是加剧。她看见那个男的冷得进不去光的瞳孔，无论怎么想，都想不出来自己和他有渊源。
重到足够问出这种话的地步。
不过她还是心念一动，心脏像初春冰雪消融，微凉的汩汩的水周游在旁边解冻。
因为她对关心和好意没有抵抗力，而且这人此刻的表情看起来很正常。
她下意识回：“挺好的。”还为自己刚才对他表情不好而有一些懊悔。
那人脸色一变，好像人格分裂一样，戏谑地说：“那真是太糟了。”
说完，他敲了敲副驾驶的窗，低声说了句什么。好像是没得到满意的回复，睨了她一眼，随后用力拍了车门笑着迈开长腿，走进了驾驶座。
江月觉得，与其说这个男的和她有仇，不如说他是帮自己兄弟寻仇的！
她自诩记忆力牛的要死，看书考试不用说，人，只要见过就能眼熟，聊过几句，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只要透露给她过她就一定能记得对上号。
所以她觉得，这个人她是真真实实不认识，可说不定副驾驶上的人……她认识？
但警察她有得罪过吗？
江月百思不得其解，像是要把那块挡风玻璃盯穿。可是反光真的很严重，左走右走几步找了好些角度也没看到脸。
然后警车就那么开走了。
笔直地往后倒车，退到绿化带后面，消失在她视线，再笔直地往前开。就这样变化多端的角度，她在副驾驶车窗也没看到人。
不知道是本来就没人还是人躲起来了。
关于她自己的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江月不太在乎。
很多时候找不到答案就放弃了，得不到的也就放手了，只是隐隐会期待某天无知无觉的时候，找寻的东西会自动来到她身边。
不过期待之所以是期待，就是因为几乎从不实现。
江月放下疑惑，转身和曹顾东一起往校门口走。因为感应门并没有录入他们的个人信息，他们被拦在了外面。
刘哥见状走过来给他们开门。曹顾东原本站在江月前面，现在给她让位，站在江月身边，江月也给刘哥让开了位置。
她视线追随着他，然后发现刘哥的脸没对上，自己的反而被扫出来了。
姓名照片还都是对的。
……
啥意思？
懵逼的不止是她，走过来没发挥作用的刘哥，旁边呆若木鸡的曹顾东。
“你原来是这的学生？”
江月弱弱回答：“不是啊……”
好荒谬啊。
江月拉着曹顾东扫了一下，显示错误，她又在曹顾东背后扫了一下自己，门又开了。
她不再纠结，能开门还不好？她推着曹顾东挤着往前钻。
跟刘哥孙亮他们道别的时候，江月突然想到，自己高三的时候来过下黎考试，可能是那个时候录进去的。
江月给罗招英打了个电话，得了个具体方位，边打边带着曹顾东往左走。
左边是启智路，罗招英说他办公室在启智路尽头，一栋红不拉几的楼。
可江月怎么走都没看到直走右手边有红楼。
江月开始怀疑位置错了。虽然她方向感一向不好，可不至于顺着路都找不到吧。
她停下步子，问电话里的人，“罗老师啊，您再跟我说一下您办公室的位置？”
“我没看到红楼。”
曹顾东不知什么时候离开的，这时候走了过来，他在江月耳边小声说，“红楼在身后，另一边，启智楼的对面。”
同时耳机里罗招英的声音响起，“怎么可能啊，启智楼对面，就只有我这一栋，全校都只有我这一栋红楼！”
“抬头看最高的那个就是。”
江月闻声转头看过去，一眼就看到比参天的榕树树冠还要高七八米的，塔状的红色钟楼。
得，兜兜转转还在我背后。
江月闭了闭眼，看向目测直走一公里的路，有点崩溃。
这高中凭什么这么大。
午后太阳强烈，炙热，照得人睁不开眼，她觉得自己越来越难呼吸了。
她从包里掏出墨镜和防晒口罩，可想到旁边那个比她还白好像比她还弱点的男生，又觉得得同甘共苦才行。
她想到什么，边走边问：“我的伞……你没打吗？”
曹顾东叹口气，看向渐渐走近的校门，说，“被刘哥扔了，在校外草丛里，我去捡回来。”
“别，算了。”
江月拉住他，想到当时他那个遭遇又忍不住笑起来。虽然怎么也没想到这会是它的归宿，不过还是得把遗体拾回来。
“我去吧，你找个树荫等我，或者先去办公室。”
江月手挡在额头上，走了两步转过身问：“往哪边扔了？”
曹顾东指了指保安室旁边的草丛，越过江月几步说，“还是我去。”
江月看他往前走，走到感应门前头又无计可施，看了眼保安室，吐了俩字音，没能张开那个口大声喊他们给自己开门。
江月忍俊不禁，走过去帮他开了门。这么一闹二闹的她走两步都有些晕，给曹顾东扫了脸之后，他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出去，好像生怕她抢他的活。
江月摇摇头，眼底不再清明。
她不喜欢把虚弱给打过照面的人看见，那让她觉得丢脸。于是舍近求远，往右边走了一段路，在去罗招英办公室的路上，找了个树荫蹲着。
她好像中暑了。
下黎的夏天很热，一直很热，像个熔炉。即便在这几乎活了一辈子，她还是不太适应这鬼天气。
江月觉得自己头发很烫、鞋底很烫，包带挂在手臂上也很烫。
江月缩了手，任包独立在地。她手收拢在腿与身体之间，蹲了一会腿有点麻，头更晕了。江月放下手，手指撑在沙砾和灰尘散布的水泥地面，下巴靠在膝盖上。
可能得叫人送我去医务室了。
江月手在手臂上揩了一下，隔去部分沙砾和灰土，从包里掏手机。可能是因为已经没多少力气，手虚虚一抓，还带出了和手机链勾连的纸巾、和其他东西。
落在地上发出叮啷声响。
什么东西？
江月无力地看过去，是一个花朵与繁星相点缀的……陶瓷的小装饰么？颜色清淡的花瓣团簇在一起，周边是银白色的星。可能是摔坏了，有朵花落了出来，将掉不掉坠在水泥缝隙边。
这个小东西的链条已经滑落进了水泥板之间的缝隙，如果不是躯干够大，卡在外面，它会整个变成老鼠的玩具。
江月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买了它，或者做了它。可能记得，但此刻不太记得了。
她闭了闭眼，想把混沌从脑子里赶走。江月扶着自己膝盖慢慢站起来，果然脑供血不足，眼睛视野彻底黑花花一片。
她微弯身子缓了缓，踉跄两下，深呼吸几口气，再睁开眼的时候，视线终于慢慢从黑暗里摆脱。
不蹲着头晕，蹲久了还是头晕。
她有时候真的很嫌弃这副怎么也强壮不起来的身体。
她得把东西捡起来，不然真喂老鼠了，虽然它不一定会吃。但她的东西，不小心落在哪、给了谁，都不行。
就算不要了也只能她扔掉、毁掉。
没有意外。
可黑暗从眼中褪去的时候，她视线里出现一只清瘦的，骨骼分明的手，已经把她落在地上的那个小玩具放在手心，碎了的花也被他拢在手里。
另一只手边抓着纸，提着她的包。
视野已经清明一片。抬头就能看到这个人，看他现在什么样，看她什么眼神，表情如何。
可江月羽睫颤抖着，不敢抬头。
不如只看见那么一点，可就算想一叶蔽目，她认出来了。
江月现在很想离开这里，问医生自己的病状是否正常——
中暑的人，除了恶心、头晕，还会有什么反应？
会突然想掉眼泪吗？
她是不是不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