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同姜顽对战的护山僧无名见到金色佛掌现世后,当即跪地叩首,至诚至敬。

    可不等他起身,一阵浩荡庄严的钟鼓之音便从梵音寺内响起,一直传到山门处也不减其庄严之色。

    无名起身皱眉远望,见万佛山主峰日月峰上空布满了浓厚的不详乌云,其中电闪雷鸣,夹杂赤色焰火,更好似有巨物翻滚游曳,搅动漫天风云。

    可惜因结界限制,无名无法“看”清内里详情。

    然而身为万佛山护山剑僧,他却深知梵音寺怕是遇到了大劫,而且真正的危险不在天际,而在脚下,在地底深处——那里有一股更为可怕的力量在蠢蠢欲动。

    一旁结界内的圆行自然无法知晓这一切,她只知道姜顽突然消失不见,正焦心不已,欲挣扎起身,却又见姜顽忽地凭空出现在自己眼前。

    圆行灰白的脸色露出一抹喜色。

    姜顽蹲下身背起圆行,“走,带你进山拜佛去!这次可是梵音寺方丈玄悲大师点头同意的,你放一百个心!”

    圆行听到听到玄悲的法号,双眼不受控制地睁大。姜顽是如何见到玄悲方丈的,而玄悲又怎么会同意让自己上山?

    “嘿,我刚刚去了一趟方丈天地,不仅见到了方丈,还见到了我那冤家,甚至在三千世界中来来回回兜兜转转,见到了数不清的人,当然我也忘掉了许多事,不过放心我没忘了和你的约定。抱紧我!”

    离开方丈世界的姜顽虽然神识不稳,此行记忆混乱又有空白,但是她始终记得山脚下还有一个姑娘在等自己带她登山;而远远方的一个面馆,还有一个冤家在等她回家。

    姜顽一脚踏上台阶,背着圆行健步如飞只冲梵音寺大门而去。

    而这一次,护山剑僧无名不仅无动于衷,甚至在姜顽掠过自己身旁时,低头躬身、合十行礼。

    山门处围观的僧人见过姜顽同无名之前那惊天动地的一仗,知晓姜顽绝非等闲之辈,而今见无名对姜顽的僭越之举放任自流,任由她渐次登高,顿时茫然不知所措。

    姜顽终于走上最后一层台阶,背着圆行站在了“梵音寺”的匾额之下。

    圆行努力仰着头,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注视着这块匾额——这就是她和她师傅的家。

    姜顽没有过多停留,径直迈步向前,跨过门槛。

    千百年来,第一次有女子踏足梵音寺。

    周遭僧人有看热闹的,有好奇的,有不忍直视的,有摇头叹气的,更不乏有兴师问罪和意欲阻拦的,可不等后者开口或行动,姜顽早就如同一阵自在的清风,飞掠而过,不见踪影。

    “她的动作怎么比之前更灵活了?”

    “她进入寺中,受到阵法的压制不是应该更重吗?”

    “她背着人打算要去往何处?”

    “还不赶紧去通知首座?”

    姜顽背着圆行在梵音寺中如入无人之境一般飞驰穿梭,直奔日月峰明华殿而去。

    行至日月峰,便见山脚处站着一整排手持长棍的武僧,面容严肃,神色刚毅。

    他们个个气息绵长凝厚,仅是静静站在那里,便有渊渟岳峙之势,令人不敢小觑。

    而山上不仅钟鼓声震响不休,更有诸多僧人步履匆匆,脸上难掩仓皇不安之色。

    正中为首武僧察觉道姜顽的出现,立即睁开如同火炬般的双眼,看清二人装束,他脸上先是闪现一抹惊讶,而后单手合十,平静开口道:“阿弥陀佛,今日日月峰临时闭峰,外人一律不得入内,请两位檀越就此止步。”

    圆行的二境修为,本就无法察觉头顶上空一场大战正在上演,何况她如今已是油尽灯枯之态,但是山上阵阵钟鼓之音传入耳中,却让她心中不安。

    难道梵音寺发生什么了大事吗?

    姜顽瞥了一眼远处山巅,瞧见了结界云层中那几条硕大的天龙身影,眼中顿时划过一抹冷光。

    怪不得之前在方丈空间中,玄悲方丈莫名叹气,玄真大师更是破口大骂,原来是梵音寺后院起火了。这才顾不上找谢青阳的麻烦,只能把自己放出方丈空间。

    姜顽知道为首武僧是出于好意,但是她没时间解释,只说了一句:“得罪,借过。”整个人身形便霎时从原地消失,等武僧转身望去,人已在数十丈开外。

    其余武僧欲追击,被领头的武僧拦下:“不必了,她能悄无声息的穿过诸位首座方才联手开启的结界,要么修为莫测,追也追不上;要么身怀信物,是日月峰认可之人,追上也无益。”

    片刻后,姜顽同圆行顺利抵达明华大殿正殿。

    圆行虽看不真切,但她确定梵音寺绝对是出了大事,不然明华大殿不会如今空无一人。

    姜顽将圆行轻轻放在蒲团上,抬首环顾四周。

    整座大殿恢弘磅礴,金碧辉煌,一根根挺拔的精雕石柱好似直入苍穹,高不可攀;大殿四面墙壁之上供奉着数不清的佛龛佛像;殿中梁柱无不描金绘彩,隔着袅袅香火,藻井上种种精美繁复的壁画仿佛远天际云端之上的佛国,令人心生敬畏与向往。

    最正中供奉两座偌大的佛像,与大殿齐高,以致面容均掩映在氤氲烟雾之中,无法看清真容。

    左侧金色佛像呈站姿,体态端庄,隐约可见头顶鲜花高冠及项间璎珞;身披七彩袈裟,胸前绘刻有一簇熊熊燃烧的火焰,双臂佩琉璃臂钏,两手拄剑而立,剑身上刻有两个古朴厚重的文字——“镇山”。姜顽一眼望去,便觉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好似巨岳当头压下。

    右侧佛像游戏坐于莲坛之上,佩戴臂钏的右手搭在支起的右腿之上,左手侧举一朵莲花,左腿自在下垂,仿佛踏在水波之上。身后披帛飘逸灵动,沿着莲台蜿蜒而下,同层层裙裾交叠,宛如浪花。整座佛像不知以何种冰晶雕刻而成,晶莹剔透,阳光下流光溢彩。

    圆行用尽最后的力气起身跪坐于佛像前:“梵音寺罪徒圆行拜见日光佛、月光佛。”

    传闻月光佛乃是寿命最短之佛,只能活一日一夜;而日光佛则寿达八千岁。【1】

    地面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

    姜顽拎着鱼竿走到明华殿外,望着远处那越发脆弱的结界,眼神充满浓浓的厌恶——大爷的,梵音寺的和尚是吃干饭的吗?居然又让它们钻出来两条!

    刚念叨完,就见回廊处一队僧人行色匆匆,领头的那位瞧见姜顽的身形,顾不上其他,急忙遥遥劝阻:“此地危险,请檀越速速离去!”说完便领着众人匆忙奔赴后院结界。

    方才着急上山,未曾留意,如今居高俯视,可见自日月峰山顶到山脚竟然布下了五层法阵。

    姜顽这才明白为何明华殿无人值守,原来日月峰的僧侣有一个算一个都扑到这上面去了,而且结的都是死阵,不留生门,有进无出。

    看来日月峰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万一山顶结界失守,就第二重拦住;第二重若是失败,就山腰第三重……想到之前山脚那些来历不凡的十八位罗汉武僧,姜顽心中了然。

    “姜顽——”身后传来圆行不安的唤声。她来到了心心念念的佛殿,但此刻却无心叩拜,因为察觉到了梵音寺的巨大危机。

    姜顽轻轻侧头:“不用担心,有我在,你只管念你的经。”

    说完便将鱼竿狠狠插入明华殿前青砖之上——别说是龙族,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影响圆行拜佛。

    鱼竿剑身上的“卍”字法印爆发出真金光,以剑身为中心,猛地扩散开去,原本震颤不休的地面瞬间安稳下来。

    “看不出来啊,鱼竿你居然这么厉害!”姜顽盯着莹白的剑身,自言自语。

    她的视线从明华殿后方那方晦暗的天空划过,又扫过日月峰上那些如同蚂蚁衔土掩水的一个个光头,最后落到远处那望不到尽头的茫茫群山。

    “圆行,我去趟厕所,一会儿就回来。你别害怕,我把鱼竿留在这陪你哈。”

    圆行知道,姜顽要去做的事有多危险,可是身为梵音寺的弟子,她却无法张口劝她不要去。

    真可悲啊圆行,姜顽已因你与众人为敌,让你能以女子之身佛前叩拜,可谓恩重如山;而如今你眼见她亲赴险境,却为一己私欲而不加劝阻,你这种人,又有何脸面佛前跪拜呢?

    殿外已空无一人,点点泪珠打湿鲜艳的衣裙,好似落红飞溅。

    ***

    同危在旦夕、背水一战的日月峰不同,十力峰上依旧风平浪静。

    首座无执不在,收到其它殿院戒严讯息的法忍只是下令让戒律院的僧人前往铁牙狱值守,严防囚徒趁乱越狱,自己则带着一众心腹来到大殿之中。

    旁人不晓得,但是法忍却很清楚,整座大殿其实暗中和铁牙狱联通,而整座戒律院其实一具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极品灵器。

    坚不可摧,固若金汤,又有十八位阴神护法,可谓攻守兼备。

    所以只要老老实实呆在戒律院,管他什么魑魅魍魉、妖魔鬼怪,都不足为惧。只要看好狱中那些囚犯,待此次风波结束,无执首座那边自然交差无忧。

    然而不等法忍自得多久,大殿门口突然出现一个分外眼熟的身形,正是之前大闹一场的那个桃花书坊老板!

    该死,斋堂那个废物!看样子四梵堂的杂碎根本没有料理干净!

    如智心下大恨,连声呼喝周遭僧众前来御敌。

    姜顽踏足十力峰的一瞬间,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浓重厌恨之情便油然而生。

    虽然日月峰高空之上的情景令人担忧,但是姜顽却觉得,这里才是真正的战场。

    此前她从万佛山一路走来,心中无数次呼唤、质问万佛山,为何不许女子登山,可是盘踞天域大地之上的万佛山始终沉默不语,好似一个装睡的老翁。

    可如今这老头儿被迫醒了过来,拖着一副老胳膊老腿儿,死命想要镇压十力峰下的异动。

    姜顽没有理会法忍,低头望着脚下,视线仿佛透过无数山石,直达地底最深处。

    囚禁在第十七层地狱的僧人此刻也刚好透过无数纵横交错的锁链抬头仰望上方,脸上露出一抹莫名的笑意:“哈哈哈,没想到啊,这么多年来,能迈进天仙境的居然是一个入魔之人!诸法无常呐!”

    “轰——”

    前所未有的雷暴之声,从日月峰山顶的天穹处炸开,而后传遍整座万佛山乃至天域。

    那是渡劫的雷云!

    法忍的眼眸突然爆发出一阵难以遏制的喜悦——终于等到这一天了,首座无执要踏入传说中的第七境了!

    从此戒律院就是梵音寺第一大院,下一任方丈之位也是无执首座的囊中之物了!而自己忍辱负重这么多年,也终于熬出头了!

    等自己成为戒律院首座,一定要——

    “速速将戒律院所有禁制打开,快!”姜顽也看到了远处那浓重不详的劫云,当即喝令众人。若是再晚一些,怕就迟了。

    “大胆!你算什么东西,竟敢——”

    姜顽当即朗声高喊道:“敕令十力峰所有护法神使,速速镇压邪祟!”

    法忍冷笑道:“你在发什么疯?真以为自己是戒律院首座了?那我还是梵音寺方丈呢!”

    可姜顽话音刚落,突然整座大殿突然开始剧烈震动,无数条锁链从十八根立柱中蜿蜒而出,如飞蛇般冲出殿外,将整座山峰盘绕捆锁。

    远远望去,好似一个被链条包裹的铁粽子。

    原本平静的十力峰突然间开始震动不已,好似一个剧烈挣扎的活物一般;而柱上的力士夜叉面色更加狰狞,越发大力抡动手臂收紧铁链。

    一时间整座十力峰山石铁索相击,火花四射;而大殿之内阴风四起、阴神横行,更如一派地狱之景。

    站在万千铁索交织间隙中的姜顽,突然开口问了一句:“梵音寺日月峰遭逢大难,你们知道这件事吗?”

    法忍被眼前这一幕吓倒在地,听到姜顽开口,条件反射地答道:“饶、饶命!”

    姜顽冷笑一声:“怕是早就知道,故意隔山看笑话等着捡漏吧?”

    “操你大爷的戒律院!留着当柴烧都不配!”

    姜顽猛地从怀中掏出一尊金色法印,印钮为一朵十二瓣金莲,印文分为两行四字——“镇山沉水”。

    此印一出,所有僧人无不骇然失色,法忍更是肝胆欲裂——那是梵音寺方丈的金印!

    怪不得姜顽能突然出现在戒律院大殿门口,怪不得她能敕令护法阴使!

    身怀此印,如方丈亲临,梵音寺何处去不得?甚至要了结自己,也轻而易举!

    姜顽没有再看已经失魂落魄的法忍一眼,直接飞身跃到戒律院最上空。

    又一声令万物神魂震颤的雷劫爆鸣传来,整个胸腔都仿佛在为之震颤。

    她看着下方还在震颤的十力峰,不知在问谁:“你想好了?这一印下去,你也得跟着伤筋动骨。”

    在心里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姜顽不再犹豫,直接将手中金印往下用力一按:“以梵音寺方丈之名,镇压十力峰!”

    一阵金光从姜顽手中爆发,而后猛地冲向下方的十力峰。

    整座山峰被一股巨力直接按入地下,急遽下沉数百丈。

    周遭大地断裂出一道道深不见底的巨大沟壑,整座万佛山在经历一场痛苦的撕裂,然而山外的世界却依然平静。

    大地深处的剧痛被梵音寺其余诸峰牢牢圈锁,未曾波及山下人间半点儿。

    只是天上,变了颜色——一道道金光突破厚重的乌云,那是渡劫成功后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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