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兮还没从感情的强烈冲击中回过神来,突然有人从屋外焦急地敲了几下门。

    两人这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谢征南起身开门,朝着门外恭敬站定着的定远营兵士道:“有何要事?”一惯注重礼仪的他第一次有些衣冠不整。

    “启禀将军,谷梁见海有消息了。”这名兵士名叫段及楚,是谢征南的心腹,也是负责调查谷梁见海行踪的斥候。

    “哦?有何消息?”谢征南转身关上了房门,与段及楚一同去了书房详谈。

    凝兮呆呆地坐在原处,她又开始思考了。

    谢征南带给她的感觉基本与江临澜一模一样,若将一切都定义为她将谢征南当成了江临澜的替身,实在是太过草率。

    那么自己这奇怪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呢?

    “拾玖,你进来,我有话要问你。”

    一直在门外坐着待命的拾玖立刻走到屋内,“公主,有什么吩咐?”

    凝兮斟酌了一下用词,道:“你觉不觉得,谢征南与江临澜有些相似?他们二人给我的感觉太像了,我很好奇这是不是我一个人才有的错觉。”

    拾玖在原地愣了一下,凝兮将这个反应当成了一种默认。

    “所以你也这么觉得,并不是我将他当做了替身。”凝兮不得不承认,这个答案有安慰到她,毕竟她真的不想做一个不纯洁的感情骗子。

    拾玖顺着凝兮的话点点头:“是呢,奴婢也觉得,少爷与江公子身形接近,他们都是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

    “如今你我不在宫中,不必受行动上的限制,你帮我传一封信给昉都里的暗桩,这事儿记得避着谢征南。”

    “公主的意思是?”

    “我要问朗清要一副江临澜的画像。”

    拾玖心里一个咯噔,赶忙整理好表情,将传信之事应承下来:“是。”

    凝兮说干就干,趁着谢征南在书房,她偷偷写了一封信,再给了拾玖一个地址。不出意外,一两个月以后,她就会收到朗清的回信。届时谁是隐藏在皇宫之中的真正的江临澜,便一目了然了。

    即使凝兮已嫁到谢府,可有些事情,她必须知道。

    拾玖刚一出门,谢征南就回了卧房中。

    “发生什么事了?”凝兮问道。

    谢征南皱了皱眉:“斥候来报,在昉都之中发现了谷梁见海的踪迹,一路跟随到东城门外五里地,未免打草惊蛇,这才回到军中禀报。”

    “你打算去抓他?”

    “正是。”

    “情况未明,你准备如何动作?”凝兮有些担忧。

    “我会向皇上请旨,秘密对谷梁见海进行包抄,他在昉都以外孤立无援,就算带了不少人马,也翻不起多大的浪。”

    “凡事都得讲究走一步看三步,即使抓住了谷梁见海,你是否能承担起他临死反扑带来的冲击?”凝兮仔细叮嘱道:“还有,当年他能进入昉都搅弄风云,就证明此人绝不简单。你以为你用的是请君入瓮,怎知他用的不是诱敌深入呢?”

    谢征南道:“他的踪迹是否是刻意暴露你我不得而知,可机会难得,此事已势在必行。父亲的二十万兵士虽然驻扎在离昉都不远的地带,但无皇上旨意不能轻易调动。定远营的士兵在恒谷之战中损伤过半,剩下的尚需休养生息,不宜作战。唯一的办法就是请皇上派一队亲卫与我一同前往擒敌。”

    凝兮想了想,勉强同意了这个说法:“征南你记住,对任何人任何事都要留一个心眼,不可全然信任。此番抓捕,成功最好,若失败,你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切莫为了所谓的英雄主义将整个谢府,包括我弃之不顾。”

    将凝兮轻轻揽入怀中,谢征南道:“好,我定将你的话谨记于心。”

    下午谢征南便入了宫,皇上闻言大喜,扬言这次定要将谷梁见海的人头斩下,祭奠多年来在恒谷之战中阵亡的众将士,以及深受战争伤害的平民们。

    他将自己的一千亲卫都拨给了谢征南。

    领着皇命,谢征南与兵士们连夜向东城门赶去。

    “谢将军,谷梁见海最后出现的地方叫做巡盟山,此山山势陡峭,只有西北和西南两个方向的道路可以供人行走。属下等只要守住这两个出口,捉拿谷梁见海就如同瓮中捉鳖,哈哈哈哈哈哈。”说话的人姓文,乃是这一千亲卫原本的统领。

    “文统领此言有待商榷,巡盟山虽险,但对于训练有素的成年男子来讲,开辟出一条新的道路并不算什么难事,不可放松警惕。”

    “是。”文统领悻悻然答道。

    没人注意到他暗中泛着狠劲儿的眼神。

    巡盟山一带刚下过暴雨,西北方向上山的通道已被滚落在地的泥石淹没,如今仅剩西南一条路。谢征南带人埋伏在入口处,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寂静山岭中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

    “文统领,你带一小队人绕到最近的村子里,询问是否有第三条上山的路线,记得不要惊扰了平民。”谢征南吩咐道。

    文统领应是,立刻就去办了。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谢征南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气氛愈发阴郁,隐隐有雷声传来,暴雨似要再次降临……

    从晚上蹲守到清晨,整个巡盟山仍然一片寂静,无任何人出入或生活的痕迹。谢征南决定,派一队人先行上山查探,若发现异常立刻禀告。

    小队还未出发,北边就传来一阵突兀的声音,突然一群衣着奇异蒙着面的人从草丛中一跃而出,不由分说地挥着刀向谢征南等人砍来。

    谢征南忙提剑格挡,忽觉此情此景曾经在自己的生命中出现过。

    山林、挥刀、躲闪,他一定经历过。

    但此刻来不及多想,当务之急是应对好突然冒出的偷袭之人。

    因着夜色尚未完全褪去,同时吃了不熟悉地形的亏,人数更多的侍卫们一时被逼退了好几步。

    一道闪电照亮了整座山头,紧接着闷雷响起,暴雨倾泻而下,本就不稳固的山石看起来摇摇欲坠,暗藏着大大的危险。

    侍卫们渐渐从偷袭中回过神来,因着人数的绝对压制,几个来回之后,便降服了大多数的蒙面人。

    谢征南看着平复下来的众人,只觉怪异。

    他原本以为这些刺客听命于谷梁见海,方才便是殊死一搏,但战力的绝对差距导致了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一向沉稳的谷梁见海怎会有此决策?

    接着他便知道原因了,泥石在暴雨的冲刷下终于不堪重负滚落下来,来不及躲闪的士兵顷刻便被埋进了浑浊的泥流之中。

    “所有人速速闪避!”

    场面乱得不行,幸存的士兵们纷纷逃命,就像热锅上的蚂蚁。

    谢征南站的位置离被泥流掩埋的地方较远,尚未被波及到。

    原来这群蒙面人的出现并不是想要刺杀他们,而是拖住时间,将他们全数困在此处。谷梁见海的确是个聪明人,不仅能算准天气,甚至能确保此地一定会出现泥流。

    恰在这时,文统领带着进村的小队回到了巡盟山山脚,“谢将军,我来助你!”

    他嘴上喊得起劲,实际却没做什么,反而暗中使了点绊子,意图将谢征南推到泥水中去。被谢征南察觉,又装得一副无辜样道:“天色较暗,属下看不清前方的景象,这才摔倒了,差点将大人推到泥流里,罪过罪过。”

    文统领的姑父出身于丞相奚氏的一脉旁支,他自小便嚣张惯了,因此养成了一个睚眦必报的刁钻性格。

    三日前,谷梁见海托人找到他,要他配合着完成一件事,只要他答应,奚氏能够得到的报酬就是——最大的政敌谢氏将一蹶不振。

    文统领只犹豫了一瞬,便答应下来。

    在他的想法中,谷梁见海除与不除其实无关紧要,只要谷梁国还在,换一个皇帝又如何,侵略与扰乱不会停止。既然如此,借由此事将谢氏的子孙杀掉,才是对他最好的选择。

    一行人退到较安全的位置,

    文统领拱手朝谢征南道:“谢将军,听村民们说,巡盟山北侧有一条小道,因偶有狼群出没,这才渐渐废弃,如今西北和西南两个方向的路均被泥流堵死,想要抓住谷梁见海,北侧小道应该是上山唯一的道路了。”

    谷梁见海利用蒙面人拖时间欲使谢征南等人困死于泥流之下,如今一计不成难保不会有后招,真要冒险上山,狼群与敌人呈夹攻之势,恐怕很难逃脱。

    谢征南是想抓住谷梁见海,但无畏不代表莽。

    如今暴雨之势稍稍减弱,相对于山上的人,山下的他们才是更具有主动性的。只要将整座山的山脚都守好,不放出任何一个人或动物,抓住谷梁见海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文统领,上山是必须的,但不是现在。”谢征南道。

    “可属下已让先遣小队上了山,如今,如今暂未有消息传回。”文统领说得小心翼翼,生怕被谢征南察觉到一丝一毫的不对劲。

    “你说什么?”

    “谢将军息怒,属下急功近利,这才想着让自己的人抓住谷梁见海立功,没想到会突然下暴雨啊。”

    谢征南狠狠地握住手中的宝剑,他真想拔出来架在文统领的脖颈之上。

    “你且将何时何地为何都给本将军详细说明,若有一丝一毫的隐瞒,军法处置!”

    “是,是。”

    文统领颤声道:“属下奉将军之命前往村庄打听,当知晓北侧有一条小道能更快捷地上山之后,便派了五十人的小队直接绕到北侧,欲先于所有人将那谷梁见海擒住,以便抢下功劳,当时约莫是寅时初。”

    “暴雨下的时间是寅时中,小队很有可能被困在山上。文统领,你做事之前就不能动动脑子?那些士兵都是忠于你多年的属下,你就这么直截了当地拿他们的命用来赌你的前途?”谢征南冷漠质问道。

    “属下知错了,他们久未有消息传回,属下心中实在焦急,还请将军派人前往救援啊。”

    谢征南沉声道:“本将军若派人前往营救,暴雨未停的情况下,又有谷梁见海虎视眈眈,如何保证兵士们的性命?”

    “将军您可不能这样,虽然主要责任在我,但杳无音讯的也是您的下属。若皇上怪罪下来,第一个被问责的固然是我,您也脱不了干系。”

    这话便算是撕破脸了,谢征南方才就看出此人对自己颇有意见,只是懒得拆穿。但他的话也不无道理,不管怎么样,兵士们是无辜的。

    “传令下去,从带来的士兵中选择两百名身手矫健不显疲态的组成一支救人队伍,从北侧试探着上山搜寻失踪的先遣小队。”谢征南挥手道:“记住,既要小心可能出现的狼群,也要仔细谷梁见海的暗中偷袭。”

    “是!”

    谢征南带领救人小队,一路往北侧而去。

    这是条隐在粗枝绿叶下的路,若非刻意寻找,普通人即使路过也很难发现。

    谢征南循着先遣小队留下的足迹,带着身后的人一点一点往山上走。雨仍然未停,他将挡在身前的树枝拂到一旁,全神贯注地留意着周边的一切。

    似有狼群的声音响起,听起来距离较远。这条小道位于山壁上,陡峭万分,从山脚一直蜿蜒到山顶。走了一段后向下看去,似乎能看到因下过暴雨而变得浑浊的河流。

    天色已破晓,暴雨仍不知何时才停,救人小队缓缓地向山上寻去。

    走了约莫半个多时辰,才将将走到半山腰。这里山势较缓,谢征南下令所有人原地歇息半炷香时间,补给一下。

    从脚印来看,先遣小队去了更高的山上,接下来还有更难的山路要走。

    突然,一道箭矢从谢征南身前飞过,若非他躲闪及时,此箭已经穿过他的胸膛。

    “敌袭,戒备!”

    隐蔽里林子深处冒出来一个接一个的蒙面人,粗略望去,至少是先前山脚下的三倍以上。从未听说过巡盟山上有山贼占据,这些人只能是谷梁见海的人,可他是如何穿过重重关隘,将自己的人手带到昉都边缘的,谢征南百思不得其解。

    “将军,我来助您。”文统领一声大喝,提着剑就冲到了谢征南面前。

    身轻如燕的蒙面人从二人上方袭来,谢征南一个后撤躲开,文统领立刻与此人交起手来。与此同时,另一面冲过来四个彪形大汉,纷纷拿着长刀就往谢征南身上招呼。

    谢征南见招拆招地躲过。

    他心里清楚,眼前这些人一定是有备而来,或许先遣小队已经被谷梁见海所擒,所以为后来的救援小队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他们送上门来。

    还好谢征南早有准备。

    最外围的地方,突然涌出了一大片本应驻守在山脚的士兵。都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谢征南是蝉,亦是黄雀。

    他表面上带领着二百士兵出发,实际早就命令剩下的人暗中跟随以便随时接应。

    在人数的绝对压制以及反向偷袭之下,蒙面人的攻势很快落入下风。

    谢征南挥剑御敌,渐渐地竟打到了悬崖附近,眼看就要将四个蒙面人擒下,文统领突然暴起,举起长剑从身后刺入了他的胸膛。谢征南从未想过真正伤到他的居然是自己带来的人,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文统领,完全想不明白敌人当前他为何会有此选择。

    文统领拔出长剑,谢征南伤口的血瞬间喷涌而出。

    “要怪,便怪你姓谢吧。”说完这句话,文统领还想再补一剑。

    谢征南无力应对文统领和蒙面人共同的攻击,只能捂着伤口不断往后撤退。随即一个翻转,从半山腰的悬崖处垂直跌了下去,再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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