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兮正睡着,拾玖焦急的声音忽然在她耳边响起。

    “公主,不好了不好了。”

    努力睁开双眼,凝兮沙哑着嗓子问道:“有什么事这么着急,你慢慢说。”

    拾玖趴在凝兮窗前,抽抽嗒嗒地说道:“宫中传来消息,说是少爷在巡盟山抓捕敌人的时候,受了重伤跌落悬崖,怕是凶多吉少了。”

    “什么?”

    凝兮骤然清醒。

    “谁传回来的消息?属实吗?”

    拾玖答道:“是少爷带出去的侍卫统领,他说少爷为尽快将敌人抓捕归案,直接在深夜派了一队人马上山查探。结果昨晚下起了大暴雨,先遣小队被泥流困住只能等待救援,少爷便带着一队人上了巡盟山。”

    “然后呢?”

    “然后,天色将将亮,少爷便放松了警惕。没想到正在队伍休息的时候遇上了偷袭的敌人,幸好文统领早有预见,提前让山下的人跟在后面随时准备增援,这才避免了更大的伤亡。但少爷却因为被围攻,不幸受了致命伤,还被打落了悬崖。”

    凝兮在床上愣了好一会儿,拾玖接着说道:“听文统领说,少爷受伤之时,他正在附近。但少爷早在四人的围攻之下,不得已退到了无人能增援的地方。丛林遮挡严密,雾气弥漫,文统领并不能看得太清楚。待他砍断枝叶冲上前时,少爷正受了剑伤往后撤退,几名蒙面人不断发起攻击,最终将少爷逼得跌落了悬崖。”

    “你的意思是,那位文统领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凝兮总觉得不对劲,征南怎么会这般立功心切,做出如此鲁莽的指挥?

    他本就是个细致的人,没道理这般耐不住性子,竟直接在夜色与暴雨之中派人上山。

    “是啊。”拾玖擦擦眼泪道:“小姐是想见见文统领吗?”

    “我如何见得到他?一个毫无实权的异国公主,如何能不得旨意进宫见一位禁卫统领?”凝兮揉了揉太阳穴,冷静道:“谢太尉呢?”

    “自从消息传回府中,谢太尉便着急忙慌地进宫去了。”

    “皇上对此事是什么态度,可有派人到山下找寻?”

    拾玖低着头,闷闷地道:“听说皇上大怒,斥责了少爷,说他急功近利罔顾他人性命。”

    “他可有派人去山谷里找寻征南的踪迹?”

    “嫣妃娘娘已经跪在皇上御书房外请求皇上派兵了,皇上当着娘娘的面说少爷如今跌落悬崖绝无生还可能,都是自作自受。但最终还是看在娘娘的面上,另派了不少人去往巡盟山谷。”

    凝兮都快气笑了。

    “征南为皇上为百姓殚精竭虑,居然就得了这么一句‘自作自受’。”

    “公主,您担心少爷归担心,千万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啊。”拾玖关切道。

    “我知道,他不会死的。”

    压下心中的不安,凝兮不断洗脑自己,谢征南那样的人,若是在话本里,怎么也不会是个随随便便就死了的人物,说不定还会因为跌落悬崖别有一番奇遇。

    但安慰归安慰,理智还是告诉凝兮,受伤加坠崖,谢征南活着的概率极低。

    她的心一阵又一阵地泛起悲伤,只要一想到谢征南浑身是血地躺在冰凉的谷底,凝兮就双手发凉,痛苦不已,她绝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我想亲自去一趟巡盟山。”凝兮对拾玖轻声道。

    拾玖猛地抬头,“万万不可呀公主,您如今已有七个多月的身孕,怎能长途奔波?更何况,巡盟山的敌寇未除,处处都隐含着危险,绝不能前去啊。”

    “你说得有理,是我冲动了。”凝兮闭了闭眼。

    她去巡盟山,除了添乱没有任何意义。

    若谢征南还活着,现在就是救援的最佳时机,每拖延一会儿,谢征南就少一分存活的可能性,纵使不能亲自去,凝兮也必须做些什么?

    “你吩咐下去,让咱们带来的三十名精锐侍卫乔装扮作家丁,立即去巡盟山谷探听情况,务必要将找寻征南放到第一位。”

    突然想起什么,凝兮又道:“山谷底可有河流?若无,便着重找寻谷底和岩壁,若有,就得往河流的下游沿岸多留意一下了。”

    “是。奴婢这就去办。”

    府中家丁小厮数量不多,可用之人实在不够。可惜谢太尉被那么多人盯着,不能随意调动手底下的军队。

    凝兮握紧了衣袖,只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她从床上起身,披了一件外衣,再从桌上拿了两枚糕点果腹,便去找了程苡簌。

    “公主怎么过来了?”程苡簌正在磨药粉,两耳不闻窗外事,并不知晓谢府的变故。

    “程姑,长话短说,征南出了意外,下落不定,九死一生。我想请您去巡盟山一带,以便及时提供救援。同行的人还有我从齐蒙带来的侍卫,个个都是精锐,一定会尽全力保护好您的。”

    “公主这话言重了,治病救人本就是我的职责,更何况谢少爷是您的相公。”程苡簌没有犹豫。

    “多谢程姑。”凝兮感激道。

    于是,程苡簌匆匆忙忙地收拾好药箱,便与装扮完的三十名侍卫一同出发了。

    凝兮仔细想了很久,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最后发现她似乎只能等待。

    期间,凝兮派人往暄王府送了一封信,希望能得到卫属的帮助,方知后者早就派了不少家丁前往巡盟山搜寻谢征南的踪迹,甚至还不知从哪借到了两只嗅觉灵敏的猎犬。

    如今已是尽人事,唯有听天命了。

    但天命似乎并不眷顾凝兮,直到晚间,仍然没有任何一丝好消息从巡盟山传回。

    拾玖坐在门口,托着腮默默地哭泣。凝兮坐在软榻上,无意识地望着窗外发呆。

    此时此刻,时光显得如此漫长。

    侍卫来报,说谷底确有一湍急的河流,已在周遭的崖壁和山下都找过,并无谢征南的踪迹,要么是被河流冲走了,要么便是被山上的贼人先一步找到捡走了。

    凝兮心中万分担忧,只能嘱咐侍卫们小心谨慎,夜间不可深入丛林,并将找寻的主要地点转到下游的河流沿岸。

    谢太尉在深夜才回到家中,他本是去宫中向皇上请旨调动定远营的将士们去往巡盟山,怎知皇上竟拍案而起,质问是否整个谢府都有拥兵自重的想法。

    这可让谢赴惊吓不已,要知道,帝王的疑心很有可能变成整个谢府的索命符。

    为了证明清白,他与嫣妃一同跪在御书房外,直到晚上。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皇上对谢家的忌惮已经到了很深的地步,否则不会因一点小事就如此不顾体面。上回凝兮借婚礼放走雪妃,更是让皇上记恨着谢家。

    往常的忠诚皇上早就忘得一干二净,只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立下过汗马功劳又如何,这位看似仁慈实则狡诈的卫帝只会想尽办法铲除所有的潜在威胁。

    或许对卫帝来讲,兵权二字本就是错。

    接连过去三日,不仅谢征南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连巡盟山上的谷梁见海,也未能成功擒获。据文统领所言,正是由于大肆寻找谢征南的下落,才导致打草惊蛇,致使谷梁见海从不知名的小道逃脱。

    凝兮听闻后,更觉此人诡异。

    怎么能把自己的无能全都怪在谢征南身上?

    仔细想想,这位文统领说的一切都是夸赞自己而贬低谢征南的,皇上偏听偏信,凝兮却不愿只参考一面之词。

    反正谢征南没有音讯,当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全都靠文统领一张嘴说明,他究竟编造了多少,除了他本人,谁也无法得知。

    凝兮没有闲心去调查追究,她只想赶紧找到谢征南的下落。已经三天了,侍卫们都快把山谷底和河流下游翻了个底朝天,还是什么都没有。

    悲伤的情绪渐渐大于希望,凝兮愈发难以入眠了。

    这是一个透不进一丝光芒的房间,唯一的矮门需要低头才能通过,如今正紧闭着。屋子里空旷极了,除了一张桌子,一把凳子,就只有一个用于捆绑犯人的架子。

    此时此刻,一个披头散发满身血污的人正被吊在架子上,他的右胸口被粗略地包扎过,纱布上渗着血迹,正是失踪已久的谢征南。

    自从跌入悬崖后,他便失去了意识,再次睁开双眼时,已被囚于这间压抑的房间里了。

    谢征南的头顶有和耳后都插着银针,用以吊住性命,捆他的人从未现过身,不过也不难猜,除了谷梁见海,不会有第二个答案。

    木制的门擦过地面,发出一声年久失修的刺耳响声,微弱的光芒从门口透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光弯腰走进屋内。

    他上下打量着谢征南,突然发出一声冷笑:“多日不见谢将军,怎么弄得如此狼狈了?”

    谢征南眯起双眼,有气无力道:“谷梁国君亲至,自然比不得您光鲜。”

    谷梁见海坐在屋内唯一的那把凳子上,啧了好几声:“谢将军,你如今都是孤的阶下囚了,怎么还那么嘴硬啊?”

    懒得理会他,谢征南继续闭目养神。

    “你就不好奇,为何会落在孤的手中?”谷梁见海似乎很想在谢征南脸上看到有求于他的表情,这会令他感到十分爽快。

    “有何好奇?纵使当时我不理解文统领的所作所为,清醒这许久,还有何不懂?”

    “哦?说来听听。”

    “不是每个人都如同谢氏一族忠诚坚定,只要利益足够,有什么是不能谈的?我只是没想到,文统领宁愿与敌国的国君合作,也要对我下手。”

    谷梁见海哈哈大笑:“你们北恒的臣民本就是这类人,有什么想不到的。他是奚氏的旁支,对你们谢家的恨甚至超过了对我们谷梁的恨,可笑得很。”

    谢征南道:“你许给他的承诺难道就只是杀了我?”

    谷梁见海摊摊手,反问道:“这还不够吗?”

    “那真是我的荣幸。”谢征南说完,又闭上了双眼。

    “你就不怕孤现在就杀了你?”

    “我若死,便再无人能解答你想问的问题,所以,悉听尊便。”

    谷梁见海微微皱起眉头,他早就知道阿淇的消息是有人刻意散播出来的,便将计就计想要找出幕后之人,但他最重要的目标还是找到阿淇的下落。

    “你若将有关阿淇的事全都告诉孤,孤便饶你不死。”

    谢征南冷笑道:“大名鼎鼎的谷梁国君居然是一位自诩深情的情种,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你到底说不说?”谷梁见海站起身来,冷漠地说道。

    “说,为何不说?”谢征南竭力忍着疼痛,跟谷梁见海谈起了条件:“但我的性命全系于你的一句话,这般不安稳,我要如何说?”

    谷梁见海道:“难道你还有别的选择?你若是不说,孤现在就杀了你,你若说了,或许孤会放了你。除了赌一赌孤的慈悲,谢将军,你没有第二条路了。”

    “当然有。”谢征南额头冒出几滴汗水,他道:“除了赌你的慈悲,还能赌你的执念啊。”

    “谢征南!”

    “你愿意冒险进入北恒,这就证明那位阿淇在你心中地位斐然,纵使爱这个词不便考究,但执念早就在你心中形成。杀我对你来说就是小事一桩,你又何必留我性命到如今。”

    谷梁见海突然上前,一把掐住谢征南的脖子:“识时务者为俊杰,谢将军,你最好告诉孤所有的一切,否则,孤一定会让你后悔。”

    谢征南咳嗽两声,虚弱地说道:“我们做个交易。你放我离去,我自会将阿淇的下落奉上。”

    “孤凭什么相信你?”

    “你可以不信我,但耗着也是耗着,最后的结果只会是我伤重不治而亡,阿淇的下落自然会随我一同消失。若你放我离去,对你不会造成任何损失,甚至以你的算计谋略,再抓我一次也不是难事。”

    谷梁见海思索了一会儿,问道:“你确定愿意将阿淇的下落告知于孤?”

    谢征南倏然笑了一下,“阿淇与我非亲非故,我有何理由隐瞒?谷梁见海,你何不赌一赌?就赌我的确是一个看重承诺的人。”

    “好,孤如你所愿。巡盟山下北侧,等你派人来信。”

    很快,屋子里进来了两个身形健壮的男人,他们解开捆缚住谢征南手腕脚腕的锁链,随后掏出一个黑色布袋套到谢征南头上,将他一把扛起带出了屋子。

    七拐八拐似乎穿过了好几处通道,又直行了约莫半刻钟,谢征南的头套才被取下。

    刺眼的阳光照在他脸上,谢征南努力地睁开双眼。眼前是一条略显湍急的河流,他正躺在岸边的乱石滩上,血迹顺着纱布渗出,滴到石缝间的水里,晕出朵朵鲜红。

    将谢征南扔在此处的谷梁见海下属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荒郊野外的他又受了伤,若不自救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他得站起来,他得去寻觅生机。

章节目录

凝思谣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古苔酌雨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古苔酌雨并收藏凝思谣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