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归于宁静后,凝兮悄悄往闻瑞筝的方向挪了挪。

    “他就这么走了?”

    闻瑞筝答道:“似乎是的。”

    “为何?难道我的谎言编得这么完美,看不出一点破绽?”太顺利了,顺利到凝兮都开始怀疑自己。

    “你觉得他会是谁?”闻瑞筝皱了皱眉,问道。

    “有势力能绑了我们,还不了解使团,说明就是喀雪城的人。若是海知越派来的人,不可能不知晓使团的具体名单。”凝兮分析道:“追根溯源,定是玉石店掌柜的出卖了我们,说不定这些人早就在喀雪城内消息灵通之地下了命令,只要一遇到查征南下落的人,立刻上报,所以才能恰好在店外那条街堵住我们。”

    “说得有道理。”闻瑞筝赞同地点了点头:“是不是能确认绑我们的就是抓走征南的人?”

    “那掌柜的说征南被送到了神雪山,如今周围确有阵阵寒气,的确像是身处于雪山之上。但还是有个问题,送走征南的是海知越,对使团名单了如指掌,先前的老者却极其不了解。难道雪山的势力分了两派,老者所属这派与海知越那一派并不和睦?”

    凝兮的猜测不无道理,但一切都只是猜测。

    突然,外面又响起了一串脚步声,不一会儿,门再次打开了,这次进来的似乎只有一个人。可这人半天不说话,闻瑞筝与凝兮也不敢轻举妄动。

    “呵——”一声轻笑。

    竟是个姑娘!

    “我就说了,还会再见的。”

    对于凝兮来讲,这声音十分耳熟,正是远廓乡说书小店里割走了凝兮一片裙角的醉酒姑娘,她一直记着她的名字——

    “密粟?”

    “是我,姑娘记性真不错。”

    密粟走上前,解开了凝兮和闻瑞筝遮住眼睛的黑色布条,骤然重见光明,二人都有些不适应。缓了好一会儿,凝兮才打量起眼前的环境。

    这是一间石头堆砌的屋子,北墙上开了一扇窗,外面漆黑无比,昭示着现在已是夜晚。

    密粟还是和之前那样,腰间配一把黄金鞘匕首,手里拿着一壶酒,脸上泛着红霞,似乎又是微醺的状态。

    “这里是哪里?你又是什么身份?为何会在这儿?到底发生了什么?”凝兮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她总觉得自己对密粟知之甚少,而密粟却对自己十分了解。

    随意地坐在石凳上,密粟灌了口酒。

    “这里是喀雪城外的神雪山。至于我的身份……我说了我叫密粟,其他的不值一提。神雪山是我的家,方才审问你的人是我师祖,我自然该在这儿。”密粟突然凑近凝兮,笑了笑道:“你可别误会,不是我绑的你。如果你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许该去问另一个人。”

    “谁?”闻瑞筝问道。

    凝兮看着密粟,微微蹙眉。她在想,这个叫密粟的姑娘究竟知道多少内情,又是从何而得知。

    “你知道我是谁?”

    密粟又灌了好几口酒,脸上泛起更多红霞。“我当然知道,你从北恒而来,却是齐蒙公主。”

    此话一出,凝兮心中的猜测便彻底落了地。

    “密粟,你认识谢征南。”这句话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啊?”密粟没有震惊,闻瑞筝反而先震惊了。

    “猜得没错,我的确认识他。”密粟眼中隐隐有着醉意。

    凝兮道:“从远廓乡初见开始,你就知道是我了。或许并不是偶遇,你本就为我而来。”

    “是这样。”密粟点了点头。

    “谢征南告知你,使团中可能会有我的出现,所以你知晓我的名字甚至样貌,你只是想确认我来了。或者说,是他想确认我来了。”

    密粟非常欣赏地望着凝兮,“都对,那块裙角就是给他带的,你还挺聪明啊。不仅如此,就连说书的满老头也被我叮嘱过,要在无意间将谢征南平安的消息传递给你。”

    “那你还当众拆满大叔的台?”凝兮不解。

    “谁让满老头讲的故事我不喜欢。”密粟得意极了。

    闻瑞筝在旁边已经一言不发了,他既不知道凝兮何时与密粟见过面,也不知道谢征南究竟在部署什么,只能安安静静地听着。

    密粟接着道:“谢征南算我一个远房表哥,他有求于我,我便帮他一回咯,就是这样。”

    “你可知他现在在哪里,能不能带我们去见他?”

    “说话不行,见没问题。”

    “什么意思?”

    “谢征南被关在祈神阁里,守卫森严,我最多能带你们从远处望一眼。当然,这事儿还得瞒着我师祖,不简单呐。”密粟悠悠道。

    “为何要帮我们?”凝兮不太相信,仅仅是因为谢征南是密粟的表哥?可一个素未谋面的表哥和一个授业传道的师祖究竟孰轻孰重,分明毋庸置疑。

    密粟道:“这是我和谢征南的交易,与你无关。”

    三人约定好,待天色渐渐亮起时,密粟会再来一次,然后偷偷带二人到祈神阁外看一看谢征南,以确定他现在的处境。

    门外的看守不敢不听密粟的命令,亦不敢公然违背老者的交代,多番挣扎之下,只能无奈地请求密粟用迷药将他们迷晕,若是东窗事发,看守不力的罪名总比不遵上意的罪名好。

    密粟挑了挑眉,直接给他们的脖颈处一人来了一个手刀,干净利落,毫不犹豫。

    她解开了凝兮和闻瑞筝身上的绳索,叮嘱道:“一切都要听我的,否则走漏消息,我可护不了你们。”

    “好。”

    趁着夜晚,闻瑞筝与凝兮很快便睡着了,调养生息是为做好万全的准备迎接第二天可能发生的任何事。

    待到约好的时间,密粟果然如约而至。

    她领着闻瑞筝和凝兮出了屋子,外面是一个清雅的小院,穿过去便是一片茫茫雪白,隐隐有一条路从半山腰通到山的后侧。

    一路上都没什么守卫,应该是被密粟想办法支开了。渐渐的,走的路逐渐有向下的坡度,周围的环境也从白雪变成了绿草。

    神雪山的后方,竟是一片生机勃勃的草场。

    隐隐有溪流叮咚的声音,轻风吹过,带起阵阵寒意。最后,密粟在一片幽深的树林前停了下来。

    “这片林子名为幻林,中有瘴气,唯有白日才可隐隐看清前路,这也是昨夜我没带你们过来的原因。”密粟从袖中取出两枚褐色丹药,递到闻瑞筝和凝兮的手中。“服下此药才可进入。”

    “好。”

    服下后,凝兮只觉大脑一阵清凉,意识都明朗了不少。

    “里面的路错综复杂,跟紧我,才能避开毒虫和守卫。”密粟招了招手。

    闻瑞筝和凝兮赶忙跟上。

    绕了好大几圈,凝兮总觉得自己在原地打转。她不就不擅辨别方向,如今不能说是不知来处,只能叫毫无实感。

    走出瘴气包裹的区域,眼前的景色渐渐清晰。

    三人此刻竟在一个悬崖边!

    “底下就是祈神阁的所在,看到那个小院了吗?谢征南就住那儿。”密粟指了指悬崖底的某一处。

    凝兮定睛一看,果然如此。

    但他们所处的位置与悬崖底约莫有十丈左右的距离,加上云雾笼罩,看得并不是很清晰。只依稀能见到一个小院的轮廓。

    密粟道:“谷底只有两个出口,皆被重兵把守,纵使谢征南有飞檐走壁之能,想从这里逃出,等待他的也只会是更多的守卫而已。”

    凝兮思索了片刻,道:“密粟,你既然能将我们二人带来,甚至拿出克制瘴气的药,一定也能将谢征南带出才对。”

    “你说的有道理,但我不想。”密粟笑得明媚极了。“我只答应他了一些事,其他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凝兮还欲说些什么,突然,周围响起了树叶的簌簌声。

    有人来了!

    闻瑞筝最先反应过来,他问道:“密粟姑娘,守卫好像过来了,可有躲避的地方?”

    “有啊。”密粟抬头看向他,“不过我只能带一个人走。”

    “什么意思?”闻瑞筝不解。

    密粟打了个响指,巧笑嫣然:“出门在外,不要太相信陌生人。”

    凝兮突然觉得大脑一阵眩晕,闻瑞筝亦如此。

    失去意识前,她似乎听见密粟说:“避瘴气的药丸中被我掺进了迷药,实在是抱歉啊凝兮公主,我只能带一个人走,你就去下面陪谢征南吧。”

    然后,凝兮便被密粟轻轻推了一把……

    顺着岩壁一路滚落至谷底的溪流边,凝兮在迷药和碰撞的双重作用之下,终于彻底地昏迷了过去。

    “凝兮,凝兮……”

    似乎有什么人在叫她。

    “醒醒,快醒醒。”好像是谢征南的声音。

    凝兮努力地睁开眼,视线渐渐清晰,她果然看见了谢征南。

    “终于醒了!没事了没事了。”谢征南摸了摸她的额头,又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中的担忧一一消解。

    天知道他在溪边看见昏迷的凝兮时有多震惊,重逢的喜悦在看见凝兮浑身的擦伤时消散得无影无踪,他顾不上思考,只能赶紧将凝兮抱回房间,涂上草药等她醒来。

    “谢征南。”凝兮轻声呢喃道。

    “是我,赶紧如何,伤口是否很疼?”

    充满关切的话语让凝兮觉得感慨万千。

    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时,她就如现在这般,一睁眼就看见他。一样地受了伤,一样地忍着痛。不同的是,那时他们尚且是陌生人,而现在,他们已经成了夫妻,甚至有一个可爱的女儿。

    短短一年半,就经历了这么多荒诞而又神奇的事情。

    为何有一种想要流泪的感觉呢?

    凝兮不知道,或许是久别重逢太过难得,或许是叹息韶华易逝,或许……

    她总觉得自己不爱谢征南。

    从古至今,话本里演绎的爱情故事哪个不是荡气回肠,为了对方甘愿付出所有甚至是生命。在凝兮的心里,谢征南的确重要,但她对他的感情绝对不是纯粹到可以不顾一切的。所以,凝兮不愿将其定义为爱。

    来到极北部的原因,寻找谢征南的下落占三成,查赤霞明赭玉的源头占七成,凝兮欣赏自己的理性,她只是觉得有些歉疚。

    自古情债最难还。她做了很多事情拉近自己与谢征南的关系,可以说是善意的经营,也可以说是刻意的算计。无论从何说起,总归不太单纯。

    凝兮常常苦恼自己与谢征南之间感情的不对等,“受之有愧”四个字总是在她脑海里浮现,却又不得不为了更好的生活而继续这般做下去。

    可好像没有谁能对爱有一个准确的描述,怎样算真正的爱呢?

    非要轰轰烈烈吗?

    看着眼前的谢征南,凝兮犹豫了。好像也正常,毕竟她才刚过双十年华,怎么可能什么都懂,什么都尽在把握?

    在真实的人生里,根本没有那么多的至纯至善,都是话本里编撰出的情节。她又不是孑然一身,自然做不到不顾一切。这么久以来,不过庸人自扰罢了。

    或许,她真的是爱谢征南的。

    凝兮坐起身来,伸出双手搂住谢征南的脖子,任由泪水从眼眶里流出。她什么也没说,却好像什么都说了。

    谢征南回抱住她。

    或许人真的挺奇怪的,凝兮觉得。她没见到谢征南的时候,从来不觉得思念有多盛,怎么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在无言的沉默中彻底崩溃了呢?

    轻轻拍拍凝兮的背,谢征南温柔地安抚着她。

    窗外阳光正好,透过窗棂洒到屋内的地面上,显得沉静又温暖。

    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凝兮抬眼望着谢征南,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为何会来到这?”

    谢征南擦了擦凝兮脸上的泪珠,道:“我在巡盟山附近埋伏谷梁见海不成反而自己受伤的消息早就传开了,极北部海彻原率领一干人等趁夜色将我掳走,一路带至喀雪城。见过首领海知越后,就被他们送来了神雪山。”

    “为什么要抓你,仅仅是因为你搅乱了公主与极北部的和亲?”

    “并非如此。”谢征南摇摇头,“我的母亲忆月姓海,乃是海知越的亲妹妹。极北部的首领武斗其实一直以来都由神授族所掌控,神授族神秘莫测,是极北部真正的掌权者。按照族中传统,每一代都会择一男一女作为族长之继和族中灵女。担任族长的人同时会在首领武斗里获胜,成为名正言顺的极北部首领,族中灵女则会作为连通天神的人永远守在族中。”

    谢征南顿了顿,又道:“我母亲就是上一代灵女,因不满失去自由才会离开神授族。海知越是我的舅父,抓我是为了让我做这一代的族长之继。”

    “你的意思是,他真要你将来接管极北部?”

    “对。”

    凝兮叹了口气,问道:“那你怎么想?”

    “我不想,我并非在此长大,这里不是我留恋的。”谢征南答得坦然。

    “对了,我还有个问题,密粟到底想做什么?她如果是站在你这边的,为何还要推我,弄得我一身伤?”

    谢征南解释道:“她并非站在我这一边,只是与我在某件事情上达成了一致而已。”

    “何事?”

    “有关我与她的婚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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