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嬷嬷是太后拨给皇帝的人,每隔一段时间向太后报个有关皇帝的安康。现在皇帝脸色不虞,憔悴消瘦,显然瞒不住了,太后再三问鞠嬷嬷才问出了卫素瑶的事情。

    太后听完却没当回事,只在中秋宴后单独找康熙劝了劝,“你当了十六年皇帝,一个宫女也磨得你这样?你就是太惯着,她才把自个儿当根葱。哀家是越来越看不懂你,既然中意她,何不给她封个位份?单独撂在乾清宫算什么?”

    康熙不说话,太后顿了顿,终究不是亲生的,又待她格外孝敬,她不好把话说重,客客气气说道:“你是瞒得紧,没叫所有人知道,但凡知道的几个,都来哀家面前暗示过,哀家知道你主意正,是以同她们打个哈哈糊弄过去,但长此下去,终究口舌纷纷。”

    康熙道:“儿子有数,国事繁杂,黄淮水患刚有头绪,罗刹国又滋扰边境,西北也不太平,实在累着了,她机灵麻利,能帮衬着些。”

    太后直摇头,心想一个宫女不过端茶倒水,能帮衬什么?但她只道:“该封就封,皇后那样子,再不封,不知等到几时了。做了后妃,就有人教她做皇帝女人的规矩,再不行,哀家亲自教她!”

    太后之后便想见一见卫素瑶,叫鞠嬷嬷去请人,然而卫素瑶根本不在乾清宫。

    现在卫素瑶听到慈仁宫就傻眼了,她去过一次,太后被一堆人敬着供着,因此那和蔼是虚的,不知道她的底线在哪,脾气究竟怎样,她顿时就有点怕,“嬷嬷,您帮我瞒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鞠嬷嬷气不打一处来,“素瑶,你真是冥顽不灵,你可知道你犯了宫规?宫女和侍卫私相授受有什么后果,你忘了吗?”

    “会被杖责,嬷嬷明知道,还要和太后说吗?”

    鞠嬷嬷跺了下脚,指着她道:“你无药可救了!”她已不想搭理卫素瑶。

    卫素瑶追上去,“我和他已经断了,今后不会再有联系!”她抓着鞠嬷嬷的手臂,感到对方的排斥和厌恶,她也讨厌自己死缠烂打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平时果决的风范,可是能怎么办,传出去曹寅就完了啊,“嬷嬷,您不能越了皇上,您想过没有,皇上不想让太后知道!”

    鞠嬷嬷站住了,狐疑地瞧着她,“你这是什么意思,皇上早就知道?你、你对得起皇上吗?”

    卫素瑶撒开手后退两步,“可我不明白,为什么到了年龄就要进宫!为什么进了宫就不能做自己?宫里每隔几十步就能碰到个侍卫,抬头不见低头见,说句话怎么了,交个朋友怎么了?进宫就是把身心都卖了吗?谁规定的,凭什么我要听从?”

    “住口!”鞠嬷嬷一耳光甩上来,“你不要命了素瑶?你,你怎么会这样想?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以后休说!!”

    鞠嬷嬷抖着声,话像从嗓子里呕出来似的,气血涌到脸上,十分激动,脚便有些站不稳,往旁边走了两步扶着墙。

    “我烦死这里了!”卫素瑶踹着墙,恨不得把这堵高墙踹破踹塌,但痛的只有她自己的脚尖,“烦死了!”

    鞠嬷嬷胸口闷痛,浑身发抖,好半天才缓过来,有气无力地指着卫素瑶,“你走吧,随你去哪,明日叫皇上定夺,我是管不了了,我管不了了......”

    -

    康熙这晚睡得也不太平,皇后半夜惊厥,他连夜从次间搬了个长榻过去陪着皇后,屋子里下人来来往往,倒水的倒水,拧毛巾的拧毛巾,煮药的煮药,从下半夜忙到寅时四刻左右,康熙索性也不睡了,起来看了会书,就更衣用早膳,直接上了早朝。

    因面色尤差,这日劝他注意圣躬的臣子特别多,他想,折腾的确无意义,他想放过自己了。

    鞠嬷嬷却红着眼在他面前跪下,痛陈昨晚的情况,康熙几欲将杯盏捏碎在手间,手臂青筋突起,“现在人呢?”

    -

    卫素瑶在床上闭目,努力想睡但是睡不着,头发胀,心里嗖嗖地痛。

    她现在一点也找不到留在此地的意义,时不时就冒出干脆死了的想法,然而睁眼望着逐渐亮起的灰碧色的天,想起这儿曾抖抖索索地飞下一只红色纸鹤,她便告诉自己,不能自暴自弃,你要是死了,在乎你的人得多难受。

    于是她一直熬到天亮,晨雾与霞光从小窗透射进来,让她感觉一切还没那么坏。

    康熙直接推门而入,面孔寒彻,来到她床头,审视地看她。

    鞠嬷嬷就在他身后,卫素瑶知道康熙又来兴师问罪了。她的脸很白,嘴唇也是白的,忍不住朝康熙厚脸皮地一笑,她一点也不怕,甚至好奇他这回会用什么法子逼她疯狂。

    她等着,等了很久,久到能感觉鞠嬷嬷的逐渐发慌。

    皇帝太安静了,太反常了。

    卫素瑶懒洋洋往墙边翻了个身,换个姿势继续睡。

    然后康熙就这么出去了,关上了门,还屋子里一片清净。

    卫素瑶感到奇怪,却没有力气去搭理,她实在太累了,天亮了,她反而沉沉睡去。

    后来她还是和往常一样,按时起床去御茶坊煮茶、烫杯盏,去南书房整理书案,备茶备点心,隐约能听到御门听政的人声,而后院依旧静谧得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他就这么放过自己了吗?

    -

    康熙下朝后,同他一道进南书房的人里就有好几个卫素瑶眼熟的,其中就有随侍他听政的曹寅,卫素瑶隔着许多的身影、许多的人脸,看到他的时候,心里像被钢针扎了似的。

    南书房内挤挤挨挨站了许多人,卫素瑶先给康熙递了碧螺春,再分给诸臣,最后是给高士奇的酽茶,经过曹寅的时候,没敢抬头,只看到他没系自己做的腰带。

    她端着空的银盘,准备出去,康熙叫住她,“素瑶,在旁边候着。”

    卫素瑶不知他何意,也只能继续拿着银盘站在书案旁侧,康熙一边翻着奏折,一边淡声说:“把盘子放了,为朕研墨。”

    语气里没有什么情绪,例行公事的吩咐。卫素瑶依言把银盘搁在博古架上,上前去为康熙磨墨,她在这方面手脚就不伶俐了,笨拙缓慢地做着,康熙头也没抬,一直蹙眉盯着折子,忽然抬头一看,说道:“够了。”

    卫素瑶停下研墨,将墨锭放回,退在一旁。

    康熙静看了那墨砚片刻,引得书房里其他人也跟着聚拢视线看来,康熙道:“研墨都研不好,你能做什么?”

    卫素瑶立即说:“奴才愚笨。”

    康熙朝她看去,忽然脸上诡异地泛出些笑意,一边手肘搭在案上,一边侧转身,倾身向她道:“还是给你个位份吧,待在后宫吃吃喝喝,没这些活来为难你。”

    卫素瑶如遭雷击,说不出话来。书房内其他人也是一惊,太突然了,应当商议国事的时候,说要封宫女位份,叫人反应不及。

    “还不谢恩?”康熙催她。

    卫素瑶的腿像两根僵直的木柱,撑着她的沉重的身躯,有些晃,有些重,动不了。谢什么恩?哪里谢得出口,她不情愿,脸上全是抗拒。

    “高士奇!”康熙不耐地唤人,“拟旨。”

    高士奇立即上前,拿起黄绢,提笔蘸墨,“皇上有什么吩咐?”

    “卫氏,德蕴温柔......”

    “皇上!”

    没有人敢在皇帝下旨意时打断,但此刻确乎是有了。

    大家惊骇地看向曹寅,看见他跪在地上,双手举在额前,背微微发抖,声音也是抖的,“皇上。”

    康熙视线射过去,没管他,挑起眉继续道:“性娴礼教,兹仰承皇太后慈谕,册为良贵人。”

    高士奇笔走龙蛇,写完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几字,手上一顿,侧头朝卫素瑶瞥去,觉得有些奇怪,然后在心里拟了辞藻,修饰着写下圣旨,呈递给康熙看,康熙瞧过后点了头,叫梁九功去内务府准备册封事宜,之后冷声对卫素瑶道:“出去候着。”

    卫素瑶垂着脑袋,在恍惚中被梁九功边拖边催着带出去了。

    出了门走了段时间,梁九功才开口说:“卫......良贵人方才应当谢恩呐。”

    卫素瑶缓缓摇了摇头,没什么好说的。

    梁九功叹气,“好歹也是件喜事吧?高兴点。”

    卫素瑶朝他摆了下手,一径往茶房去,虚掩了门。

    梁九功在后边看了直撇嘴,就没看到册封后不开心的,这到底是什么冤孽事?在宫里生活,装装糊涂,睁只眼闭只眼的,把自己骗过,日子才好过,最忌讳较真,她还是没学会啊。

    去内务府走了一遭,那边要给卫素瑶安排住处,梁九功不确定皇帝的意思,只好多跑一趟,“皇上,是否要给良贵人另安排住处?还是......”

    “等朕过问了她再定,这事随她。”

    梁九功应声,康熙随即问:“绿头签做好了么?”

    “还没,今早才吩咐的,没那么快。”

    康熙点头,嘴角往上翘了些,“瞧朕高兴糊涂了,朕现在去看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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