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苏公府门口的两头石狮子威风凛凛,而大门紧闭,百姓们不断扔着烂菜叶,破口大骂。

    为首的几个高喊:“苏太守!我们拿您当好官!您不能害我们呀!”

    “就是啊!这病您说不传染就不传染,那这几天频繁有人病死是怎么回事?您倒是出面给个话啊!”

    “太守,现在大家人心惶惶!您不能坐视不管啊!”

    苏公府上上下下全都埋头做事,不敢多言一句。

    屋里的苏坤大发雷霆,把书桌上的书本都拂到地上,指着外面怒吼:“是不是那些个起义军干的?!居然说我儿子的病会传染!他们不知道从哪得的病,命薄还来找我要说法!”

    苏坤发火的事情很快让兰舟知道了,她没有立马找苏昀中讨论,不咸不淡地捏死了一只小虫子。

    梅雨季的宁城虫子很多,如今七月份了,小虫子更是不减反增,苏昀中缠绵病榻一月有余,房里每天都熏艾叶草药,现在只有他房间里是没有虫子的。

    “系统,我现在有多少人品?我要求不高,只要能让我有机会往上爬就行。”

    系统统计了一下:“上次任务难度系数较大,本是五十人品,现在加到一百人品,满三百人品可以帮你换取一个得职位的捷径。”

    兰舟心里有了数,计划下一步:“俘虏被那样糟践,染没染病不好说,苏坤心虚的很,他也不能确定那些传染病是不是他搞出来的。”

    同样的,苏昀中也听说了这件事。

    无论好坏,起码苏坤现在怀疑是救走俘虏的起义军搞鬼,那就应该是相信他儿子不是起义军。

    十一和十六都垂眸站着,苏昀中坐在床上看书,让他俩别站着了。

    十一不说话,十六委屈地恨不得现在去砍死那些污蔑苏昀中有传染病的。

    他叹口气,把手里的兵法书放下,勾勾手,十六听话地往前走几步蹲下,任由少爷摸乱他的头发:“十六,你们刚跟着我的时候,还矮矮的,小小的,看我被人欺负了张牙舞爪地冲上去,打不过还找我哭。现在长大了,怎么还这么沉不住气。”

    十六鼻子一酸,十一沉默不语。

    他们都是流浪的,不知道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出生年月也不知道,当时一起流浪的有十几个,只有他们俩幸运,遇见了少爷。

    苏昀中那时瘦弱不堪,苏坤便打算为他招几个死士保护他,被苏昀中严词拒绝。

    他不用去私塾上学,家里有备好的教书先生,他跟穆春鹤陆景明,还有傅林声一起念书。

    那时穆春鹤的娘还没死,陆秉鉴四处奔波做生意,穆夫人带着两个孩子在宁城居住,苏昀中娘亲早死,穆夫人心疼他,总让他来家里吃饭。

    遇见十一十六,就是去穆府的路上。

    那天是十一月十六日,冷风刺骨,苏昀中裹着狐毛披风,坐着马车往穆府去。

    本来这么冷的天他可以不去,但那天是娘亲的忌日,他实在是想念,想穆夫人给自己做的汤。

    他是十月生的,十一月娘亲就去世了。

    几个小孩在抢馒头,一用力,把小小的十六推到了苏昀中的马车前。

    马夫及时勒停了马,把车里神伤的苏昀中吓了一跳,帘子被挑起,没有训斥,而是震惊地询问这么冷的天他们怎么还是赤脚,脸颊手脚都冻得通红,明显冻伤了。

    孩子一窝蜂跑掉了,十一跑过来拉着十六磕头求饶:“对不起!求您饶我们一命!”

    苏昀中往前倾身:“你们是什么人?家里还有谁?”

    “不知道。”

    “父母呢?”

    “什么是父母?”

    “你们可愿跟着我?”

    十一不可置信地抬头,对上苏昀中怜悯的眼神,从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为少爷死的打算。

    拼命点头时,听见少爷说:“今天是十一月十六,你们代号就一个叫十一,一个叫十六吧。”

    他们第一次坐马车,少爷还把抱着的手炉塞到他们怀里,那雪白的狐皮披风也直接披在了脏兮兮的他们身上。

    少爷脱了披风咳个不停,一脸的病态。马车到了一个富丽堂皇的地方,少爷领着他们进去,琳琅满目的美食佳肴,他们想吃又不敢吃。

    出来两个头戴金冠身着长袄的小男孩,对他们左右打量了一眼,明明年纪相仿,却与衣衫褴褛的他们形成鲜明对比。

    随即又出来一个衣服稍微朴素一点的小女孩,跟少爷说了什么,其中一个头戴金冠的小男孩说自己有的是衣服,差人去拿来便是。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带他们去沐浴,头一次洗热水澡,把身上脏污尽数褪去,换上加棉加绒的锦衣,梳了头发,干干净净地去拜见少爷。

    少爷喜上眉梢,让他们一起入座吃饭,吓得下人们连说不行,又是那个戴金冠的男孩,敲着筷子说:“我的命令。”

    他们终于吃上了热乎乎的饭菜,狼吞虎咽,逗笑了小女孩。

    从那以后,他们跟了少爷,生死都愿由少爷定夺。

    “少爷,不是您我早死了。”

    十六说的泣不成声,屋外站着的兰舟潸然泪下。

    苏昀中一定对他们俩很好,十六居然养的如此天真浪漫,跟娇生惯养的陆景明一个性子,能把侍卫养的跟少爷一样,也就苏昀中了。

    她问系统:“我是不是多余的?”

    系统很惊讶她为什么这么问。

    “我一开始把他们当NPC,可我现在才发现,他们有各自的时间线,他们的故事是完整的,是有因果的,只有我。”

    兰舟捂着脸痛哭出声,院子里的苦楝树落下叶片,试图为她抚平伤痛。

    “我才是那个多插进来的NPC。”

    至始至终,她是一个多余的角色,有她可以,没她也可以。

    她没有参与到他们之前的人生,她不知道他们的过去,只知道那是与自己无关的往事。

    旁边跟着的侍卫都是有故事的,是可以跟人物关联的,因为这个是他们的世界。

    自己一直在平白闯进别人的世界,打架,嘲讽,装乖,装可怜。

    她再一次意识到朋友死去,无法回来。

    这才是死亡带来的最大的悲痛,她一直在无休无止地回忆和思念,在这种情绪里产生怀疑,甚至到不能接受自己还活着的地步。

    屋里屋外,均有人哭得难能自抑。

    苏昀中轻拍着十六的头,感觉好像听到了另一道哭声。

    等他晚上想继续温书时,兰舟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进屋,往他床边一坐,也不说话。

    “怎么了?是不是我爹又说你了?”苏昀中急切地坐直,想摸她的脸又不敢。

    苏坤发完火刚准备吃口饭,一个喷嚏把夹到手的菜又打飞出去。

    兰舟瞪着他,双目含水,他从枕边拿了手帕,替她擦着泪,心里一阵酥麻,又倍感怜惜。

    见她不肯开口,苏昀中只能猜。

    “不是我爹欺负你啊?那是因为外面那些人说不好的话,让你听见了吗?”

    兰舟哽了一下:“你都知道了啊?”

    他莫名地有些兴奋,把脸凑过去问:“你是在心疼我吗?”

    “是啊。”兰舟不害羞,直截了当地说就是心疼他。

    “我心疼你病成这样还被人泼脏水,我心疼你忙前忙后病倒了却被人污蔑,我心疼你兴修水利开垦荒地他们只听旁人的三言两语,我心疼你,不行吗?”说罢,眼泪又涌了出来,彻底决堤。

    刚刚她从穆府回来,看见门口一堆发臭的烂菜叶,一声又一声的“处死他”,她提着鸳鸯钺就要去砍人,被暗处的十六死命拉回来才忍住。

    “不知道从哪传来的,说城内无故病死了一批人,是你传染的,那我们怎么没事?要死不也是我们先死吗?”兰舟气愤地把手帕扔回苏昀中身上,眼泪也不擦了,挂在那,模样可怜又好笑。

    苏昀中眼眶红了,不由自主地把手覆上兰舟的后脑往前推,兰舟猝不及防看见他陡然放大的脸,一直靠近,直到额头碰上他的额头。

    这是一个很冒犯的举动,但二人谁也没有抵触。

    他闭上眼睛,眼泪挂在睫毛上,悲喜在额温中传递。

    他的语气有着万家灯火里有一盏属于他时的幸福,有万籁俱寂时和爱人相依偎的温柔,有着他从来没有感受到过的安静祥和,这一切都发生在夏夜一个平平无奇的晚上。

    “不哭,不哭了。”

    蝉鸣不绝于耳,兰舟只听见了不哭,不管是哪个苏昀中,好像都会对她说这句话。

    两人后知后觉开始害臊,又不愿主动远离,就这样抵着额头,闭着眼睛,想着久一点,再久一点。

    “昀中啊,我来陪你下——我靠!”穆春鹤的扇子啪一声,掉在了地上。

    身后没有看清屋内的傅林声奇怪地探头,被穆春鹤一把捂住眼睛,自己眼睛也紧闭上:“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对不起我没敲门!我错了!”

    没有多余的手去捂跟进来的陆景明,看他笑嘻嘻地喊哥,穆春鹤直接一脚给他踹出门。

    兰舟慌乱地推开苏昀中站到一边,还未病愈的苏昀中只穿了白色里衣,刚刚那个姿势没看仔细确实容易误会成在亲吻。

    他俩都整理好了,那边紧闭双眼的三人还在喊着非礼勿视,没有一个人退出去。

    “你们三个!把手放下!”苏昀中喊道。

    三个人立马放下手排排站,只是眼睛都还闭着。

    “我们俩刚刚没有……那个啥。”

    穆春鹤哦哟了一声,被傅林声打了一胳膊,陆景明更不敢说话了,给在外面探头探脑的十一十六使眼色。

    十六悄声问十一:“陆少爷这是什么意思?”

    十一努力伸着耳朵听,被十六捅咕的嫌烦,给了他一拳。

    “他让你们俩不要这么明显。”苏昀中拿着书,斜靠在床头,扯出一个生死难料的笑,“怕被我发现。”

    十一十六被罚了晚饭的甜点,麻溜滚出去了,剩余的三人围坐在苏昀中床前,眼神里都是戏谑。

    点到为止,穆春鹤是来陪苏昀中解闷的:“我新得了一副棋盘,是上好的香榧木,你不是有两壶玛瑙棋子吗?正好拿来一试。”

    苏昀中受不得寒气,屋子里没有摆冰,半开着窗户,苦楝咽新蝉,熏风吹入弦。

    窗边廊下的十六脑袋轻点,已然入梦,十一站着岗,目视前方一动不动,嘴缓慢咀嚼,吃着晚饭的甜点;窗另一边的罗汉榻上兰舟和傅林声一个俯首习字一个擦拭鸳鸯钺,烛光映射床上二人下棋的身姿,陆景明则把苏昀中房里的点心一扫而空。

    蛙鸣蝉噪争高下,碧纱窗下水沉烟,媪下庄带来的阴暗也因谈笑声消散了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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