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国京师樊东城,六月初夏。

    “乐游公主今日出嫁了!”

    “花轿应该快到霄云街了,我要去讨喜糖。”

    “要说这乐游公主,可是当今陛下最疼爱的,这嫁人是十里红妆,整个京城都惊动。”

    “不知新郎官是谁?”

    “这你都不知道?新郎官乃安国府大少爷、京城八少之一的俞谢安俞公子!”

    “不是说公主与苍南的镇南侯府间有婚约吗?怎么又变成安国公府了?”

    “害,人家大人物的事情,我们哪里参得透……”

    洛枣一身嫁衣,坐在摇晃的花轿中。她醒了有会儿了,只是由于视线被红盖头遮挡,无事可干,揉了揉太阳穴,正杵着脸细听。

    洛枣来自千年之后,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交警。

    几分钟前,她还在处理一起严重的交通事故。

    D市霄云大桥上发生了连环追尾事件,第一张追尾的车被前后挤得不成样子。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副驾驶的人救了出来,可那男人已经失血过多、奄奄一息了。

    就在洛枣打算把他交给医生时,男人突然拉住她,嘴轻轻动了两下。

    洛枣看了一眼男人胸前的工作牌:靖国灭亡学术研讨会,苍南组——岑遐迩。

    是个学者,洛枣叹了口气,多厉害的人,就这么失去生命了。

    见他似乎有话要说,洛枣趴到男人嘴边。

    只听他说:“查出靖国灭亡真相,答案在苍南。”

    洛枣脑内突然一阵刺痛,一本奇奇怪怪的史书出现在脑海里,名叫《乐游公主实录》。

    再一刺痛,书里的内容居然全部印在了脑子里。

    洛枣当即觉得不对劲,正要推开,岑遐迩却拉她更紧,另一只手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张带血的纸递给她,上面写着:

    “行穿越之事,有三规则:第一,成为公主后,按照实录记载行事;第二,在过去死了,现在也会死;第三,不可改变重要历史。”

    洛枣看完,岑遐迩抽回纸条,呼吸沉重起来,却还在不断念叨“查靖国灭亡真相,答案在苍南”这句话。

    洛枣见他执念如此之深,心下不忍,点了点头道:“好,我记住了。”

    岑遐迩似乎是听懂了,破碎镜片下一双眼睛却是格外清明,他强撑着,说了最后一句话:

    “谢谢你。”

    然后,洛枣就晕倒了,再然后,她就坐在花轿里了。

    这是一顶黄金轿,轿壁上画满云裂红香尘纹,云彩部分用金箔点出,似飘若仙。顶部则是纯金制作的百鸟朝凤顶,一只只喜鹊围绕凤凰,栩栩如生。

    她不禁抬手,摸了摸那金顶——是真的。

    洛枣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发现自己恐怕真的穿越了,懵了两分钟后,脑子才慢慢运转起来。

    按照脑子里《乐游公主实录》的记载,公主出嫁,离靖国被灭还有一年。

    这一年倒是没什么大事,公主嫁给安国公府公子俞谢安后,过上半年的好日子,但俞谢安性格暴躁,逐渐开始打骂公主。公主痛心,到苍南游历了半年,回京时刚好赶上靖国灭亡,她也跟着死了。

    而岑遐迩死前说过“答案在苍南”,或许是他研究了很久,发现苍南有靖国灭亡真相的蛛丝马迹,却苦于没有史料支撑。

    所以,自己穿越回靖国,就是要利用好公主去苍南那段时间,找出靖国灭亡真相。

    这倒也不是个难事,只是岑老师为何选中自己?

    花轿帘子被掀开,喧嚣闯入,又很快被隔绝于帘外。洛枣停下思考,隔着盖头看向来人。

    来人是个侍女,端着些红妆之物,看到洛枣坐没坐相地斜靠在轿壁上,几步上前,慌忙问道:“公主,您可是身体不适?”

    “哦!”洛枣赶紧直起身,“我没事我没事,刚刚……有点乏了。”

    侍女似是觉得公主有些奇怪,俯身跪在她身边,轻言道:“殿下,快到霄云街了,奴婢知道您紧张。不如给您补一下唇色,重新梳理头发吧?”

    霄云街是樊城的主街,公主自皇城南面的朱雀门出嫁,行一刻至霄云街。皇家贵轿会在此停落片刻,由公主亲自发喜糖给城中百姓。

    既要出去见百姓,确实得注意外表。

    洛枣接过口脂,低头研究了一会儿,照着电视剧上看来的方法,有模有样地抿了两下,还到她手中,问道:“我听街上人声喧闹,想来是有很多人,是要我下轿一个一个发喜糖么?”

    怎么有点像给粉丝签名呢?

    侍女恭敬道:“公主忘了,您与我说过,一会儿婚娇暂停,公主不必出娇,奴婢代劳。”

    嗯?实录中似乎并未记载这段。想来只是小事,且代劳之事记于史册,岂不抹黑了公主。

    “噢……是有这么回事,”洛枣找补道,“今日太累了,总是忘事。”

    侍女轻笑,“公主出嫁,是靖国百姓欢庆之事;但作为娘子出嫁,自然是会心慌怕出现意外。公主且放心,有奴婢在,必保公主顺利出嫁。”

    这侍女口气挺大。实录载,公主千金娇贵,身边有几个武功高强者相护,就是不知这小侍女是哪位。

    不过骤然来这,有人这样说话,倒使人心中热流涌过。

    “谢谢你。”洛枣下意识道。

    没想到,侍女一听这话,丢开放状红的银盘,跪在洛枣裙前,颤巍巍道:“奴婢多嘴,下来自行扇巴掌,今日是大日子,公主莫要因为小的生气。”

    洛枣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自责吓到,连忙想去扶她,却被她避开,只能道:“你快起来!我没有责怪你。”

    这时,轿子慢了下来。

    霄云街上声音更加喧闹,似乎真的是全城人都聚集了过来。外面一片喜庆繁华如梦,轿内却气压低沉尴尬无比。

    洛枣再去扶她,说道:“我没生气,你先起来。”

    侍女这才缓缓起身,对洛枣道:“殿下,小的先去发喜糖,回府自领责罚。”

    “好,”洛枣没再与她争,打算等嫁过去再好好对她,“你先去吧。”

    轿子终于晃晃悠悠地停住,侍女朝公主一拜,起身离开轿内。

    洛枣总算可以掀开一点盖头,隔着半透明的轿帘朝外看去。

    轿头往下一压,侍女站在轿前,手挎竹篮,里面装满各类喜糖,多是皇家特供,一辈子也吃不到一次,而今日,在场的百姓个个有份。

    人们安静了些,翘首看她,更看篮子里的喜糖。

    只听得头顶一声礼炮响起,小侍女用手一抛,将篮子高高抛起,喜糖顺势洒落的同时,她轻巧地跳起来,将喜糖或用手推、或用脚踢,分发到街道两边。

    有些糖甚至飞到远在数丈之外的人手中,几乎是整条街、每个人,都拿到了喜糖。

    分完后,她轻巧落地,还真像只小喜鹊。

    洛枣心念一动,知此人应是乐游公主身边的女侍卫——玄素,在青城山修炼,本为江湖游侠,后冻死街头之际被公主所救,一直跟随公主。

    只是洛枣看她背影,年纪并不大,怎么经历了那么多。

    外头百姓们拿了糖,喜笑颜开,有几个胆大的还对着公主金轿大声道谢贺喜,被侍卫给拉开了。

    玄素喊了声“起轿”,挑夫们抬肩,没走几步,却听得街头处也响起礼炮声,紧接着天上便开出数朵无根月季,描摹几笔赤色,又消落云间。

    这是安国公府的族徽。

    月季礼花之下,一赤服男子款款而来。

    他没有乘轿,而是骑了匹高大的骏马,配上男人俊美的面孔,甚是赏心悦目。

    玄素看清来人,转身掀开帘子进轿。

    洛枣赶忙放下盖头,掩饰地咳了两声,问道:“何人前来?”

    玄素答道:“回殿下,是安国公府大公子,俞谢安。”

    这不是公主——我,未来的夫婿吗?怎么门都没进,急匆匆来了?

    霄云街的百姓们也纷纷议论开来,多是赞美及艳羡之词,说这俞谢安如何如何俊美、人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爱公主……

    俞谢安于轿外停住,朝轿子拱手道:“公主殿下万安。今日有幸与殿下携手百年,乃小臣三世之福分,故难以抑制心中激情,策马来此迎接,还请公主赎罪。”

    等等,《乐游公主实录》里怎么又没有这段。洛枣只好清了清嗓子,说道:“多谢俞郎。”

    外面的喝彩声更大了,俞谢安好像也没想到公主会回答,激动道:“臣护公主前去安国公府!恭迎公主!”

    玄素叹了口气,对洛枣道:“殿下,您忘了靖国传统吗?若您应了前来迎亲的新郎官,那母家就只能送到这儿了。”

    “啊?”洛枣上哪儿知道,俞谢安出门迎接这段在实录中从未提及。洛枣心一跳,她一时失语,不会改变历史了吧?

    但轿外的喝彩声不停且愈发大,今日若是不出去恐怕难以收场。

    洛枣深吸一口气,好吧,反正都是嫁,怎么嫁应该无所谓。

    于是让玄素整理了冠服和红盖头,挑开轿帘,弯腰走出轿子。

    外面阳光很盛,空气中有一股似有若无的火药味,应是刚刚两次礼花的残余。透过盖头,洛枣勉强能看到俞谢安的轮廓,他身材高大,坐在马上颇有神将之风。

    一看公主出轿,全街百姓更沸腾了,推搡着想看乐游公主,侍卫们手挽成墙才勉强抵住。

    俞谢安翻身下马,走到轿边,对洛枣伸出一只手,说道:“公主,请。”

    洛枣看着盖头下那只骨节修长的手,细白且无茧,便知这俞谢安并非什么神将,而是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公子哥,和他父亲安国公定国天下的将才不能比。

    想来这乐游公主也是可怜,嫁给一个从未见过的庸人,好日子没过几天就被灭了国。

    玄素见乐游公主迟迟未动,低声咳了咳。洛枣回过神来,将一双秀手伸出,轻轻放到俞谢安手里。

    俞谢安的笑意更甚,转过身准备牵公主下轿。

    好一副公主驸马永结同好的光景。

    突然,霄云街毫无征兆地刮起大风,风力之大,似是猛虎疾驰而过,吹得人人站立不稳。

    那轿子也摇晃起来,洛枣为保持平衡,下意识放开了俞谢安的手。

    大风之后更是稀奇,居然漫天下起梅花片来。要知这是盛夏季节,山间梅花早已落败,更何况京城离最近的梅园都有三十里,怎会有如此多梅花飘落?

    百姓们纷纷抬手接住这奇异的梅花,交头接耳或向上张望,无人再关注那俞谢安有没有抱得美人归。

    俞谢安警惕起来,命手下人围住花轿保护,牵住洛枣的手,说道:“殿下,事有蹊跷,臣先护你回安国公府。”

    洛枣一开始以为是俞谢安玩的花样,可见他神情严肃,知事情不简单,点了点头。

    洛枣搭住俞谢安的手臂,才要动作,忽听头上传来一句:

    “且慢。”

    洛枣和一众百姓抬头,只见挂满红灯笼的高架上,一男子坐在上面。

    他身着灰青布衣、袖口束起、长发高束、头戴斗笠、腰挎长剑,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拿着酒壶,一副江湖派头。

    只是带着层薄纱,让人看不清模样。

    侍卫们拔出刀剑,团团将木架围住。俞谢安皱了皱眉,放开洛枣的手,质问道:“你是何人?”

    男子答道:“抢亲之人。”

    俞谢安以为自己耳朵坏了,又问了一遍,“你是何人??”

    男子笑了一声,高声道:

    “我说,抢亲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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