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咏安这才看清,方才光顾着破门而入的神女,却不知何时,门口竟还站了一人。

    不过虽是插话,却也因那春风化雨般和煦的语气,并不教人觉得如何突兀。

    明明是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的声音,南咏安却很明显能感受到神女的面色变得有些古怪尴尬。还来不及发问,那声音竟然再次响起。

    “不知前辈先前所说的话可还算数?若是,可否容在下进门同南姑娘单独一叙。”

    单独一叙?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南咏安刚刚下意识因那清雅嗓音生出的几分好感,顿时烟消云散了去。

    她这具身子才堪堪醒过来,而门口声音的主人又很明显是个陌生男子,哪有主人家刚醒,就急急忙忙上赶着打搅要求共处一室单独谈话的道理。

    也难怪神女面露不悦。

    但瞧着她这么疼惜女儿,应该不会……

    然而,神女却做了一个她未曾想过的动作——跟小孩子说悄悄话似的,凑到南咏安耳边。

    “安儿,他确是让你好起来的人,只是不知为何他非要坚持见你,娘说不过他,你委屈委屈,帮娘应付一下。不用担心,娘就在外面,他要敢对你不利,你就喊出声,娘听得见。”

    说罢拍了拍她的肩,一副对她很放心的样子,然后……

    大摇大摆的出去了?

    南咏安石化。

    不是,神女你这走的未免有点太安心了,就这么不担心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这女儿要是被来人欺负了该怎么办?

    以及……她本以为应付完神女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好好歇息,哪知这人一来,多的竟这般没完没了。

    如果说方才面对神女做出来的微笑还有那么几分真情实意在,那她现在则完完全全是皮笑肉不笑了。

    唯一庆幸的就是来人还算有几分好涵养的,给了她些许做心理准备的时间。未经得她的允许,也不催促,只是好脾气的站在门口询问。

    算了,迟早都要挨这么一遭。

    南咏安自暴自弃的叹了口气,开始为第三个客人营业,颇有些有气无力的说了声。

    “进来罢。”

    “吱呀——”极其轻细的开门声响起,与前两次粗暴都很不同。

    又听到呼啸的风,还有踏雪的声音。

    她眼见着一双沾满雪子的白靴踏入眼帘。

    随着室内温暖的风拂过去,雪子瞬间化作晶莹的水珠,缀在靴子周围,顺势流下,随着来人的步伐,在木质的地板上留下湿润的痕迹。

    而随着白靴的入定,南咏安再不好装死,不得不抬起头迎上来人。

    ……是位长的很好的公子。

    他头发高束,眉眼温和,身上尔雅的气质简直浸润到了骨子里,让他整个人自内向外的,渗透出一股淡淡的书卷气息。

    如若不出声的话,倒像是一棵长在她屋子里的梅树,生的挺拔清俊极了。

    南咏安向来不是个以貌取人的,可来人这副相貌,上到老下到小,仅凭一面之缘,确实很难不生出些许好印象来。

    “冒犯姑娘了,只是在下如今确有要事在身,须得今日出行,不然也实在不愿此时前来搅扰姑娘。”

    来人恭恭敬敬行上一礼,说出的话同样也是温和顺耳,把南咏安的几分不耐都生生给压了回去。

    只是她向来不喜客套,即便来人是位雅公子,她也无甚兴趣与之攀谈,只想着能快些将来人打发走才好。

    “公子有礼了,只是我这身体实在不适,且公子也有要事在身,还望莫要绕弯,如有什么事情,直说便是。”

    那公子稍稍一愣,似乎被她直白的叙述风格给呛了一呛,略有些尴尬。

    “既然姑娘如此,那我就直说了。”

    “在下藏月山庄少庄主,慕容轩。”

    慕容轩?

    不就是方才在说书老头那边听到的,众人赞不绝口的那位公子么,这样倒也不奇怪他有这般气质风度了。

    只是她实在是不明白,他此番见她是为了什么,难不成真如那邹老儿所说,是来提婚约的事的?

    也是,这般有大好前程的公子,不用想也知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哪里看的上她现今这般柔柔弱弱病秧子的模样,眼下这般,恐怕是急急忙忙前来,想要拒婚的吧。

    南咏安这样想着,面前的慕容轩却已是冲着她含笑颔首。

    “在下向来仰慕圣女风采,而前来为姑娘治病的这一段时间,更是一见倾心,欲求娶姑娘为妻。此事在下已说与令堂知晓,不过令堂的意思,是要看姑娘自己抉择。所以特让在下与姑娘见一面,看看可否合了姑娘的眼缘。若是还合意,便择个良辰吉日,两家结为秦晋之好,姑娘认为如何?”

    南咏安本打了一半的哈欠生生止了。

    为何和她脑海中设想的全然不同?这公子到底在同她开什么玩笑!

    撇去本以为他是来拒婚的不说,虽然这一番求亲的言辞既无冒犯之意,也算是谦和有礼,不失风度,可是对着一具近乎尸体的人生出感情,除非他癖好清奇,不然谁信谁是傻子才对。

    她是来躺平的,不是来趟浑水的!

    南咏安扶额。

    她这下总算明白,神女明明那般疼爱女儿,却仍要留这慕容轩与她共处一室的目的究竟是为何了。

    照这书里说的,这藏月山庄的势力确实是不好得罪。何况慕容一族向来不显山不露水,谁知道他们玩这一出是为了什么。

    无论是承慕容轩出面救了她这份恩情,还是作为人界八大势力之一落雪峰主人的身份,面对这样一门亲事,神女都不好直接出言拒绝的。

    可若是由她来答,便是推了这门婚事,也不会生出太大波澜,完全可以当做是小孩子家家胡闹给糊弄过去。

    只是看这慕容轩,虽是面容和煦的说着心悦之言求娶之举,却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似乎算准了她一定会答应。

    她向来自诩观言察色的本事练得不错,但眼前人从面上竟看不出任何破绽,这让她无端生出些烦躁来。

    “慕容公子,我向来是个不拐弯抹角的人。而且我观公子这番气度,并不像是因几面之缘,就能对一个近乎死人的姑娘生出什么情意来的模样。如今左右无人,公子既救了我的命,想要求些什么大可直说,也无需用这么曲折的法子,对你我都不好。毕竟——”

    南咏安抬头笑了笑,眼神却失了先前的温和。

    “公子既问了我的心意,那我直说了,不愿。”

    “于理,我看不清公子为人,品性又是如何,仅凭些坊间传言,未免有些过于草率了些。如此这般盲婚哑嫁,我就不说对公子如何。单说对我,公子甚至都还未用心与真实的我相处过,便轻言嫁娶,不觉得对我有些不公平吗。”

    她看见慕容轩轻轻笑了一下,面对她如此有理有据的辩驳,竟仍是没有其他幅度的情绪波动,先前蓄足的气焰,都不自觉被这份无波无澜给浇下去几分。

    “于心,我听闻公子年纪轻轻便惊才绝艳于世,应知庄周《大宗师》一文罢?我虽身为女子,对自己认知也难免偏差,可我倒觉得我像极了那文中‘受而喜之,忘而复之’的真人,并不愿因无谓的姻缘束缚,而断了自己本该拥有的大好人生,想必公子也是如此。所以,公子之命,恕难从也,还请收回。”

    慕容轩从始至终未出一言,只好脾气的听她一一说完,直至末了,才言笑晏晏道。

    “我倒没瞧出来,姑娘虽生的温柔,却是个有自己想法的。”

    南咏安只当他是在夸自己了,瞧见他这副模样,以为有松口的机会,眉眼微微舒展。

    “所以,你求的是什么呢,在能力范围之内,公子既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能做到的,都可以为你做到。也省的外头旁人说我天山亏待救命恩人什么的。”

    这话已经有几分急着划清界限的意思了,依这慕容公子察言观色的本事,不可能分辨不出来。

    但……

    “可是,姑娘是否忘记了,在下现在正同你说的,难道不就是心之所求吗。再者,姑娘,我治好了你的病,也没有向你求旁的,不过是求个名分而已。”

    南咏安的神色一下裂了。

    “……什么玩意!你再说一遍?”

    “就是——求个名分啊。”

    这慕容轩竟然面不改色的,无比自然的,又重复了一遍!

    来不及等南咏安生出怒意,他就又接着说下去。

    “谁曾想姑娘竟这般小气,连这一点点小小的请求,都不愿满足在下,姑娘这般作为,于心何忍?”

    他一边说一边垂下头,眼中的星子熄了,便又重新暗淡下去

    “……”

    南咏安算是明白了,他并非没听懂她的言外之意,不过是为了掩饰自个儿需要这婚约所要达到的目的,索性耍起无赖,装听不懂了。

    当真是一口老血如鲠在喉,此刻她只想把面前这个伪君子拉到大街上,教人来看看何为厚颜无耻。

    ……只因这一番本该是无赖至极的调戏之语,却偏偏被一个温润公子,用极温柔的语调说出,竟很容易教人觉得倒算是她无理取闹了。

    周边已是无人,这慕容公子却仍是死活不肯言明真正所求,南咏安的面子实在是有些挂不住,不由得拉下脸来,沉声道。

    “我方才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既然公子别无所求,那不妨先回去处理你的急事,顺便吹吹凉风醒醒脑子,想明白了再来说也不迟。”

    言下之意,是觉得他有些失心疯了,拒人的态度如此明显,再故意纠缠下去,未免有些太不识好歹了些。

    显然,这位慕容公子面上虽是不显,但被这般无礼相待,也终于不再坚持,只是点点头。

    “好,姑娘的心意我已明了,确是在下冒犯了。不过临行之际,还是希望姑娘能勉为其难听我一言,再斟酌一下是否要拒绝我。”

    他有些无奈的笑,眉心却是微蹙,似是对怎么哄也无法止住哭闹的孩子终于失去了耐心,下了最后通牒。

    “如若姑娘拒婚,等到明日,这件事便会在大街小巷流传开来。我是向来不在意这些的,只是——”

    他顿了一顿,面上依然和煦,甚至言语也同先前一般温柔悦耳。

    只是,这下一句话的内容,却不由自主的,教她整个人寒毛倒竖了起来!

    “只是如此的话,这身体芯子换了个人的事情,等我踏出此间,恐怕不用明日,南前辈,天山上下,皇宫朝廷,江湖坊间,都将会得知这个消息。到时,姑娘,你又待如何呢?”

    他唇角笑意逐渐扩大,像是半截入土的泥莲,纯白无暇的外貌之下,是淤泥里生出的鬼手,要将她拉下一起,迫使她同他一般合污。

    “姑娘。”他不顾她惊恐的神情,温声又唤了一遍,“你现在,是仍要坚持先前的态度,还是——与我一同,重新商榷一下方才提议,我给出的另一抉择罢?”

    南咏安的脸色白了一下,手指下意识攥紧了身上的锦被。

    “公子这是在威胁我?”

    却见他竟微笑着点头,还从旁寻了把椅子,佯装试探的问她。

    “现在,姑娘可以容我坐下,好好谈一谈方才之事了吧。”

    南咏安冷笑。

    “公子既然都这般说了,我岂有不应之理。只是我有个要求,应下此事后,公子务必要将你的目的,完完本本的告诉我。”

    迎上他那双蓝眸,她不知何时已寻回了先前的镇定,仿佛刚才失神漏出的惊惶,不过是他的错觉。

    “公子不必担心我泄密,我们本有好好坐下来合谈的机会,只是公子既用非常手段,那我也不得不寻些法子做保。毕竟作为盟友,这点诚意,总该拿的出来吧。”

    她撩了一下额前挡眼的发,笑盈盈的,也让他更容易看清那先前掩在阴影下的如画眉目。

    “何况这样,我也才好配合公子你行事,公子你说,是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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