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门内，香火鼎盛，烟雾缭绕。
廖佩云先买了最好的香火，然后又带着她一同站在点香台前，与其他信众们一样，诚心诚意地参拜。
路过一排铜制的十二生肖时，母亲对她道：“你去摸摸那兔子，自己的生肖可是自己的守护神呀。”说完，便自己上前摸了摸蛇型铜像。
从正殿里出来，又拜过财神宫，廖佩云小声地对赵芷樾说：“我曾经想呀，你爸爸走了以后，我们该怎么办？咱们虽然也认识些有头有脸的人，可真这样热心肠帮我们的，又有谁呢？更别说是贺连晟这样身份的人了。”
然后，又似劫后余生般拍拍胸脯，笑着继续道：“和这样的人来往啊，我心里真的踏实多了。”
许是母亲出身不好，姨母又是那样的身份，所以母亲就不知不觉地沾染上这样的想法，只要有机会，就会毫无顾忌地，把自己拴在有钱有势的人手里。
虽说，对于贺连晟这个人，那样的风度翩翩，那样的体贴入微。
赵芷樾说一点也不心动，是不可能的，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
不过，她心下做了个坚决的决定，就是绝对不能接受贺连晟某种程度以上的恩惠。在这方面，她必须恰如其分地，保持一定的距离和客气。
廖佩云不知在想什么，突然问：“诶，樾樾呀，不知道他有了太太没有？”
“什么？”
赵芷樾恍惚在想别的事，没有听见母亲说的话。
“他，不知道有了太太没有？”
“谁？”
“贺连晟呀。”
“嗯……大概还没有吧，怎么这么问？”
赵芷樾反问母亲。
“没什么呀。”
母亲这样说了以后，就默不作声了。
烈日已经西斜，偶有一阵暖风吹来，寺中遮天蔽日的松柏轻轻抖动，发出波涛般的响声。巍峨的殿宇在一片柔软中，岿然不动。
原以为母亲会像往常那样，拜过财神就直接去正殿求签。
没想到，这次竟拉着她进了月老庙。
“你也二十二岁了，却还没正经拍过一次拖。你说人还能有几回青春呢？你也该为自己的未来着想呀。你呀，就乖乖地求求月老，让他给你一份幸福美满，后半辈子不用愁的婚姻。”
廖佩云将她拉至金灿灿的月老像面前，这样劝道。
***
搬家的日子，决定在四月二十五号。
廖佩云自从那李总太太来过以后，说一天也不愿多待在这里了，而且又对那栋小白楼非常满意，所以马上就着手准备搬家。
在二十四那一天，决定先送走一部分行李。虽然有搬家公司，但以杜衡为首的画室学生们，仍有七八个人自发过来帮忙照看。
到傍晚，送走了三辆大货车。家里的东西也没减了多少，不过剩下的就是明天的事了。来帮忙的人，就在这家里吃「最后的晚餐」。
因为碗筷等东西已经装箱了，所以就订了好几份外卖来吃。一群人聚在大厅，随意而坐。
“为什么不到外面餐厅吃？那样就方便多了。”赵天姿趁没人注意，凑近赵芷樾身边，偷偷问道。
赵芷樾正忙着拆外卖包装，却还是耐心解释道：“是妈妈决定要留在家里吃的，说是这样似乎又能感到过去的亲切了。”
前阵子还恨不得立刻马上搬走，到真要离开了，便又心生悲切。
母亲真是个复杂的人，赵天姿这样想。
“师母啊，这大厅也很值得纪念啊，我好几次在这里和老师喝酒，不醉不休嘞。”
坐在素净沙发上的男人头戴一顶黑色英伦礼帽，体态轻盈，轮廓如柳，面颊上那杂乱的胡须，仿佛在一根香蕉的尖端点缀了一层细碎的黑钻。
正是杜衡。他一向爽直的，但说完这话，竟有些红了眼睛。
廖佩云笑道：“是呀，孩子她爸也是个很会喝酒的，你也不赖。”
杜衡咧着嘴，有些得意地拍了拍大腿：“哈哈……确实，我也喝得很厉害。”
与沙发同一色系地毯上，司徒觉盘腿而坐，打趣道：“得了吧，我还记得，就是前年，我们来这里聚会的时候，老杜你喝醉了，还掉到池塘里去了。”
众人似乎回想到当时的场景，都笑作一团。原本弥漫着的悲伤，也被大家的笑声冲淡了许多。
“对啊，那个时候，我还担心杜叔会不会死掉，吓得脸色发白，哆哆嗦嗦地发抖呢。”赵天姿放下筷子，边说着，还边交叉双手不断摩挲着肩膀来还原当时的心情。
“你会这么担心我吗！看见我掉下水，你还会高兴得拍手呢。”
大家又笑了。
“原本我们每年都要聚一次的，可是现在爸爸走了，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吧。”赵佳容有些伤感地低下头。
“别说那丧气话，等我到了出头之日。”
说着，杜衡声调都变得高昂起来：“也买套漂亮房子，然后在里边搞聚会，把大家都请来继续热闹热闹。”
“就知道吹牛，杜叔，去年国际展上你的画没入选，你不是说画画没用，等着去当乞丐吧。还不如当汽车司机吗？”
赵天姿又把大家都哄笑了。
农历十三的夜晚，月亮如银盘般缓缓升起，光辉洒满了整个花园，花儿似在低语，叶尖上闪烁着点点星光，整个花园沉浸在一片宁静而迷人的月色之中。
杜衡毫不在意地笑道：“哎呀，随便你怎么说吧，我要把对老师逝世的悲痛化为力量，好好奋发起来。而且伟大的艺术家死去和普通人死是不一样的！”
赵芷樾似被他激昂的心情影响，脱口而出：“是啊，□□虽死，灵魂永存。”
“芷樾姐不愧是老师的长女，出口成章啊。”
一个才上高中的女学生出来支持她，丝毫不掩欣慕之情，大家又笑了。
赵佳容早就吃好了饭。
她想要独自一个人，度过在这里的最后一个晚上。
所以，当看到大家以杜衡为中心，谈得热闹起来的时候，悄悄地离开了客厅。
然后，跨过池塘里的一个个石墩，走过对岸去。
在那里有个小假山，爬至山顶，走进上面的亭子里。
即是落地门窗没有打开，但坐在客厅里的母亲、姐姐、妹妹以及父亲学生们的情况，垂手可及似地看得一清二楚，但因月胧花影，从客厅那边却看不见这边暗里。
海棠花似乎已过了盛开的时节。虽然没有风，掩映在朦胧的月色里的海棠花已在散落。
二十一岁，虽说年轻，但也已经是真正的成年人了。
即使二十岁以前是无意识地过去的，但超过二十岁以后，一年一年地，好像感觉尝到了一杯苦酒。
赵佳容觉得父亲死后，日子匆促地过去，好像有什么在背后追赶着一般。
要搬出住惯了的房子，也是相当伤心的。三姐妹当中，她最像母亲，穿的衣服，也是她最爱花俏，一碰到什么，也是她什么都要买最好的。
赵佳容独自一个人在亭子里大约呆了半个小时，从大厅里传出来谈话的声音，起初还听得见，到后来渐渐地静下去了。
学生们好像已经回去了。
“佳容，你在这做什么？”
突然，身后传来男人清亮而有力的声线，着实把赵佳容吓了一跳。
她扭过上半身，去看声音的主人，正是司徒觉。
“阿觉。”赵佳容慌张地站了起来。
男人失笑道：“你慌什么，坐着吧。”
赵佳容有点索然，心神不定地面向他而坐。
司徒觉没有进亭子去，就靠着亭柱子站着。
两个人之间，一种可伯的沉默持续了三四分钟。
“赵佳容，以后，我们不能经常见面了。”他突然开口道。
有些不习惯被他连名带姓地喊，她皱了皱眉：“是呀，画室也解散了。”
“嗯，我还是回到央美那边去。”
赵佳容默然不说话。
女孩苍白了的脸庞映入司徒觉的眼里，有点恼人。
“总之，因为不能经常见面了，所以，赵佳容，我有些事想和你说。”他的声音像一粒清露坠入嘈切的风沙里，呼吸也变得有点紧张。
倒也不是真的不能常见面了，许是他也不知所措，便随便找了个说辞。
赵佳容没有说话。
“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
男生垂下目光，抿了抿唇，片刻，才重新看向她：“我的心，你到底明不明白？”
他们，曾经只两个人一起去看脱口秀。
半夜开车一起去兜风，然后到山顶上去看日出。
微信上互道早安晚安，互相分享日常琐事。
……
然而，他们却是还没有确认恋爱关系的。
她还是沉默不语。
男生不知鼓起多大的勇气：“赵佳容，我喜欢你。”
女孩的脸，在黑夜里也看得清楚，是红起来了。然而，她还是沉默。
“你总得给我一个答案吧？”
司徒觉目不转睛地看着，低着头的她的腮边，似下了决心般一字一句道：“这段日子和你相处下来，让我明白，我是真的很喜欢你，每当我想到，你还不是我的，我们什么关系都不是，我就很痛苦。”
今天，这个名分，他是非要不可。
她惊得一颤，原本只是粉粉的脸而，直接红成了清蒸螃蟹，两只白净的耳朵更是红欲滴血。
廖佩云先买了最好的香火，然后又带着她一同站在点香台前，与其他信众们一样，诚心诚意地参拜。
路过一排铜制的十二生肖时，母亲对她道：“你去摸摸那兔子，自己的生肖可是自己的守护神呀。”说完，便自己上前摸了摸蛇型铜像。
从正殿里出来，又拜过财神宫，廖佩云小声地对赵芷樾说：“我曾经想呀，你爸爸走了以后，我们该怎么办？咱们虽然也认识些有头有脸的人，可真这样热心肠帮我们的，又有谁呢？更别说是贺连晟这样身份的人了。”
然后，又似劫后余生般拍拍胸脯，笑着继续道：“和这样的人来往啊，我心里真的踏实多了。”
许是母亲出身不好，姨母又是那样的身份，所以母亲就不知不觉地沾染上这样的想法，只要有机会，就会毫无顾忌地，把自己拴在有钱有势的人手里。
虽说，对于贺连晟这个人，那样的风度翩翩，那样的体贴入微。
赵芷樾说一点也不心动，是不可能的，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
不过，她心下做了个坚决的决定，就是绝对不能接受贺连晟某种程度以上的恩惠。在这方面，她必须恰如其分地，保持一定的距离和客气。
廖佩云不知在想什么，突然问：“诶，樾樾呀，不知道他有了太太没有？”
“什么？”
赵芷樾恍惚在想别的事，没有听见母亲说的话。
“他，不知道有了太太没有？”
“谁？”
“贺连晟呀。”
“嗯……大概还没有吧，怎么这么问？”
赵芷樾反问母亲。
“没什么呀。”
母亲这样说了以后，就默不作声了。
烈日已经西斜，偶有一阵暖风吹来，寺中遮天蔽日的松柏轻轻抖动，发出波涛般的响声。巍峨的殿宇在一片柔软中，岿然不动。
原以为母亲会像往常那样，拜过财神就直接去正殿求签。
没想到，这次竟拉着她进了月老庙。
“你也二十二岁了，却还没正经拍过一次拖。你说人还能有几回青春呢？你也该为自己的未来着想呀。你呀，就乖乖地求求月老，让他给你一份幸福美满，后半辈子不用愁的婚姻。”
廖佩云将她拉至金灿灿的月老像面前，这样劝道。
***
搬家的日子，决定在四月二十五号。
廖佩云自从那李总太太来过以后，说一天也不愿多待在这里了，而且又对那栋小白楼非常满意，所以马上就着手准备搬家。
在二十四那一天，决定先送走一部分行李。虽然有搬家公司，但以杜衡为首的画室学生们，仍有七八个人自发过来帮忙照看。
到傍晚，送走了三辆大货车。家里的东西也没减了多少，不过剩下的就是明天的事了。来帮忙的人，就在这家里吃「最后的晚餐」。
因为碗筷等东西已经装箱了，所以就订了好几份外卖来吃。一群人聚在大厅，随意而坐。
“为什么不到外面餐厅吃？那样就方便多了。”赵天姿趁没人注意，凑近赵芷樾身边，偷偷问道。
赵芷樾正忙着拆外卖包装，却还是耐心解释道：“是妈妈决定要留在家里吃的，说是这样似乎又能感到过去的亲切了。”
前阵子还恨不得立刻马上搬走，到真要离开了，便又心生悲切。
母亲真是个复杂的人，赵天姿这样想。
“师母啊，这大厅也很值得纪念啊，我好几次在这里和老师喝酒，不醉不休嘞。”
坐在素净沙发上的男人头戴一顶黑色英伦礼帽，体态轻盈，轮廓如柳，面颊上那杂乱的胡须，仿佛在一根香蕉的尖端点缀了一层细碎的黑钻。
正是杜衡。他一向爽直的，但说完这话，竟有些红了眼睛。
廖佩云笑道：“是呀，孩子她爸也是个很会喝酒的，你也不赖。”
杜衡咧着嘴，有些得意地拍了拍大腿：“哈哈……确实，我也喝得很厉害。”
与沙发同一色系地毯上，司徒觉盘腿而坐，打趣道：“得了吧，我还记得，就是前年，我们来这里聚会的时候，老杜你喝醉了，还掉到池塘里去了。”
众人似乎回想到当时的场景，都笑作一团。原本弥漫着的悲伤，也被大家的笑声冲淡了许多。
“对啊，那个时候，我还担心杜叔会不会死掉，吓得脸色发白，哆哆嗦嗦地发抖呢。”赵天姿放下筷子，边说着，还边交叉双手不断摩挲着肩膀来还原当时的心情。
“你会这么担心我吗！看见我掉下水，你还会高兴得拍手呢。”
大家又笑了。
“原本我们每年都要聚一次的，可是现在爸爸走了，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吧。”赵佳容有些伤感地低下头。
“别说那丧气话，等我到了出头之日。”
说着，杜衡声调都变得高昂起来：“也买套漂亮房子，然后在里边搞聚会，把大家都请来继续热闹热闹。”
“就知道吹牛，杜叔，去年国际展上你的画没入选，你不是说画画没用，等着去当乞丐吧。还不如当汽车司机吗？”
赵天姿又把大家都哄笑了。
农历十三的夜晚，月亮如银盘般缓缓升起，光辉洒满了整个花园，花儿似在低语，叶尖上闪烁着点点星光，整个花园沉浸在一片宁静而迷人的月色之中。
杜衡毫不在意地笑道：“哎呀，随便你怎么说吧，我要把对老师逝世的悲痛化为力量，好好奋发起来。而且伟大的艺术家死去和普通人死是不一样的！”
赵芷樾似被他激昂的心情影响，脱口而出：“是啊，□□虽死，灵魂永存。”
“芷樾姐不愧是老师的长女，出口成章啊。”
一个才上高中的女学生出来支持她，丝毫不掩欣慕之情，大家又笑了。
赵佳容早就吃好了饭。
她想要独自一个人，度过在这里的最后一个晚上。
所以，当看到大家以杜衡为中心，谈得热闹起来的时候，悄悄地离开了客厅。
然后，跨过池塘里的一个个石墩，走过对岸去。
在那里有个小假山，爬至山顶，走进上面的亭子里。
即是落地门窗没有打开，但坐在客厅里的母亲、姐姐、妹妹以及父亲学生们的情况，垂手可及似地看得一清二楚，但因月胧花影，从客厅那边却看不见这边暗里。
海棠花似乎已过了盛开的时节。虽然没有风，掩映在朦胧的月色里的海棠花已在散落。
二十一岁，虽说年轻，但也已经是真正的成年人了。
即使二十岁以前是无意识地过去的，但超过二十岁以后，一年一年地，好像感觉尝到了一杯苦酒。
赵佳容觉得父亲死后，日子匆促地过去，好像有什么在背后追赶着一般。
要搬出住惯了的房子，也是相当伤心的。三姐妹当中，她最像母亲，穿的衣服，也是她最爱花俏，一碰到什么，也是她什么都要买最好的。
赵佳容独自一个人在亭子里大约呆了半个小时，从大厅里传出来谈话的声音，起初还听得见，到后来渐渐地静下去了。
学生们好像已经回去了。
“佳容，你在这做什么？”
突然，身后传来男人清亮而有力的声线，着实把赵佳容吓了一跳。
她扭过上半身，去看声音的主人，正是司徒觉。
“阿觉。”赵佳容慌张地站了起来。
男人失笑道：“你慌什么，坐着吧。”
赵佳容有点索然，心神不定地面向他而坐。
司徒觉没有进亭子去，就靠着亭柱子站着。
两个人之间，一种可伯的沉默持续了三四分钟。
“赵佳容，以后，我们不能经常见面了。”他突然开口道。
有些不习惯被他连名带姓地喊，她皱了皱眉：“是呀，画室也解散了。”
“嗯，我还是回到央美那边去。”
赵佳容默然不说话。
女孩苍白了的脸庞映入司徒觉的眼里，有点恼人。
“总之，因为不能经常见面了，所以，赵佳容，我有些事想和你说。”他的声音像一粒清露坠入嘈切的风沙里，呼吸也变得有点紧张。
倒也不是真的不能常见面了，许是他也不知所措，便随便找了个说辞。
赵佳容没有说话。
“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
男生垂下目光，抿了抿唇，片刻，才重新看向她：“我的心，你到底明不明白？”
他们，曾经只两个人一起去看脱口秀。
半夜开车一起去兜风，然后到山顶上去看日出。
微信上互道早安晚安，互相分享日常琐事。
……
然而，他们却是还没有确认恋爱关系的。
她还是沉默不语。
男生不知鼓起多大的勇气：“赵佳容，我喜欢你。”
女孩的脸，在黑夜里也看得清楚，是红起来了。然而，她还是沉默。
“你总得给我一个答案吧？”
司徒觉目不转睛地看着，低着头的她的腮边，似下了决心般一字一句道：“这段日子和你相处下来，让我明白，我是真的很喜欢你，每当我想到，你还不是我的，我们什么关系都不是，我就很痛苦。”
今天，这个名分，他是非要不可。
她惊得一颤，原本只是粉粉的脸而，直接红成了清蒸螃蟹，两只白净的耳朵更是红欲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