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减缓速度的蒸汽列车缓缓地靠站,在站台边那等待着它的猎场看守人默默地向车门移动着,手里提着一个照明灯。夜晚的火车站十分宁静,月光陶醉于夜间无声的梦幻,秋风拂过,带着树丛喃喃的呓语。站台上,明黄光束丝毫照不透猎场看守人浑浊的瞳孔,这已经是他第50次迎接来到霍格沃茨的新生。他默默地看着,像潮汐涌动般到来的鲜活生命,但同时也看着像指针跃动般褪色的他自己的生命。

    他最近常常在思考着退休的事情,向新来的阿芒多·迪佩特校长递交自己的辞职信,并且归还他腰间挂着这一长串陈旧的钥匙。这些事情若要做的话,也绝对不会耽搁他超过1个小时的时间,只不过……

    “一年级的!跟着我,这边走!”

    老人慢悠悠地从火车头往后走,用厚重的嗓音吼着。

    很快地,那些穿着黑色巫师服的小孩们都踩上了他的影子,跟着他到了黑湖边。一个接着一个地,小巫师都载上了船。船只在得到老人的指示后,缓慢地开动,载驶着小巫师们去往远方。老人便也坐上了那最后一只船。他重重地坐下,小船猛得吃水,颠簸摇摆不定。

    “请问我可以一起坐吗?”

    一个细嫩的女声传入了老人的耳朵,他转头,这才发现他落下了一个小孩。

    “上来的时候保持重心。”老人咕哝一声,往小船里坐了坐。在橙黄色的灯光下,船开始自主地游泳,穿过漆黑得如同镜子一般的湖面,直至城堡的灯火重新在它平静的湖面上擦出斑斓。浓雾弥漫着四周,船尖划过的水面掀起底下的鱼腥味。孩子们一个个地仰起头,伸长脖子地看着自己即将生活7年的学校。而就在前方躺卧在侧山上的霍格沃茨,也同样在看着湖面上星星点点的小船,静静地观察,静静地等待。

    老人细微地偏头,打量着这个他落下的女孩。这么多年来他从未有过遗漏新生的疏忽,今年倒是稀奇,难道是他真的老锈了?

    事实上,这并不完全是老人的问题,因为那个女孩生得就比平常人瘦小许多。她一头乱糟糟的金发并没有什么光泽,即使在灯光的照耀下也显得更接近于黄色。她整个人裹在校服里,眼睛四处张望。对,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很好认。那双瞳孔是暗蓝色,放在她的脸上就像房间里破出的窗口。

    “你叫什么名字?”

    老人最终还是打算记一下这个孩子和她的名字,毕竟像她这样营养不良的瘦小,以后可能会需要他的帮助。

    “艾洛希亚,艾洛希亚·罗尔。”

    那孩子怔了一下,报出了自己的名字。老人听完她的姓氏后,便立马后悔自己刚刚对举动。他暗自怨恨了一声,这竟然是一个纯血的孩子,而他们大多数都对像老人这样的哑炮报以恶意。所以,老人将头撇到一边,用自己身躯挡住了看艾洛希亚的视线。

    “那你叫什么名字?”女孩却继续大着胆子地搭话,语气中只有最纯粹的好奇。

    其实老人并不打算回答,但在他转头瞥了一眼艾洛希亚,看到她因好奇而专注的表情后还是不由地回答了她,“巴恩斯,戴维德·巴恩斯。”

    观光旅程很快就结束了,巴恩斯将孩子们都赶到邓布利多教授那里,便迈着迟缓的步伐,先去礼堂等候。灯火通明的礼堂里格外的吵闹,各个年级的学生相继分享着自己在假日里遇到的,或者假装自己遇到的趣事。

    岁月的叶子还未曾割伤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自尊,而是作为让人自豪的燃料,囤积着在他们的身躯和灵魂中。忽然,一只逾矩的白色纸飞机越过红色旗帜下的长桌,鲜明的白色牵动了桌上的盘子和金杯投射出的玛瑙色泽,就像在浓郁橙黄的氛围中拉开了一个醒目的链条。

    巴恩斯熟练地微微偏头,让从后方急驰而来的纸飞机分毫不差地擦过他的左鬓,他便继续面色无常地走着。他坐到了在职工长桌的边缘,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杯子里醇厚的葡萄酒。

    “下不为例,波特先生。”迪佩特校长在纸飞机即将飞到教师桌上时,用魔杖轻轻点了一下,那只纸飞机就原路返回地飞进了弗利蒙·波特的怀里。

    之后,礼堂的大门敞开,那群新生便由邓布利多教授带领着进来。他们有些仰起头,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上幻化出来的夜空,有的在忐忑地盯着那前方椅子上安立着的一顶年老帽子,而有些则是打量和搜寻着4条桌子上坐着的人。巴恩斯抬了抬眼睛,再又眯起来,看到了那个艾洛希亚又是挂在队伍的最后。不过,她似乎对斯莱特林桌很感兴趣,眼睛紧紧地看着那处的一个人。

    分院仪式很快便开始。分院帽娴熟地将高矮不一,但却同样带着紧张神色的孩子分进不同的学院,以及娴熟地用魔法给他们贴上徽章,让他们原本统一且平淡的黑色校服溢出属于自己学院的颜色。随后,他们都兴冲冲地加入各自学院的长桌,和未来的同学开始交流对话。

    不久之后便到了艾洛希亚。站守在矮凳侧后方的邓布利多教授在喊出名字后,轻柔地将那顶如同一具古老展品的帽子放在艾洛希亚金色的头顶。硕大的帽檐完全遮住了她那双明亮的眼睛,只露出她没有血色的嘴唇。

    不寻常的是,这一次的分院格外漫长。

    在快到2分钟的时间里,台下有人咳嗽,有人打哈切,有人无聊地垂头观察自己的发尾,有人则尝试着用手指有节奏地敲桌子。不过,他们的不专心也是情有可原的,毕竟这么长的分院时间实在是少见。从巴恩斯的视角来看,礼堂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凝聚在艾洛希亚身上,而此时的她在用手紧紧抓着板凳边缘。

    “斯莱特林!”

    终于,分院帽大声地宣布了它的结果,它的语气因为复杂的判断也遗留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暴躁。

    不过,巴恩斯看着女孩走向她自己的学院,却感觉这个分院的结果有一种奇怪的违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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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艾洛希亚的第二次生命。

    在上一世时,她曾是一个白血病患者。是病痛带走了她的生命和自由,她即使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也只有11岁。不过,上天又赐给了她一次机会,让她带着经历过苦难的记忆在这另一个世界继续旅行。但,出乎她预料的是,这个世界有魔法,有巫师,还有很多她从未见过的事物。而就在今天,1939的九月一日,艾洛希亚·罗尔开启了她在霍格沃茨魔法学院的生活。

    走近霍格沃茨大堂时,艾洛希亚像往常一样四处张望,却在视线内捕捉到了一个让她感到眼熟的人。那是一个年长于她的男孩。他的轮廓和五官带着一种委婉的锋利,乌黑的头发被打理得卷翘柔顺,完美地衬托着他英俊的面容。他的眼睛原本向下垂着,但在感受到艾洛希亚的目光后迅速地抬眼,和她对上了视线。瞬间,一阵奇异的铃声在她脑海中闪动了一下。

    那是一双令让难忘的眼睛,它像霉菌的种丝那般,顷刻之间便腐蚀上了艾洛希亚的记忆。

    “艾洛希亚·罗尔。”

    来自教授的呼唤声将艾洛希亚的意识瞬间拉回。她受惊般地转头,看向呼唤她的那位教授。在她周围人的注视下,她便深呼一口气走上去,坐在板凳上。

    “让我看看,让我瞧瞧。”分院帽低沉拖沓的声音从艾洛希亚的头顶传来。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脑海里反复翻出那个男孩校服上的徽章的画面。

    “所以,你希望能进入斯莱特林?”分院帽惊讶地说道,“不不不,在你身上我看到了勇气和坚韧,格兰芬多能带领你去到更远的地方。”

    但是艾洛希亚紧闭上眼睛,脑内依旧念想着斯莱特林的校服。

    “哼,你的固执和冲动,甚至也都是格兰芬多本人臭名昭著的特点。”分院帽如此说着。“斯莱特林并不是一个适合你的选择……你就如此执意把自己镶进这个别扭的模具吗?”

    不过,它的再番劝说也被艾洛希亚不由分说地无视,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顺从了她的愿想。

    “斯莱特林!”分院帽愤恨地吼道。

    吃饱喝足了的孩子们在昏暗的寝室里很快入眠。墨绿色的床帘之下是一个又一个稚嫩的脸庞,和不同颜色的发鬓。呼吸匀称的胸膛慢慢地充满又落下,让夜晚都带上一丝睡意。这样宁静的时刻,被一阵抑制住了的簌簌声点拨,声音的涟漪晕染荡开。

    艾洛希亚翻身下床,以最小的幅度挪动到窗台上。可惜那个结构其实并不能起到窗户的作用,因为它即没办法捕捉到被混浊的湖水吸收的月光,它的外面也并没有任何像样的景色。它更像是一面镜子,在艾洛希亚的目光中反射回她自己的样貌。

    在这酷似利刃的银光中,艾洛希亚再次看清了她的脸庞。她是苍白的,是枯瘦的。她不像那些其他纯血家族里养出的孩子,更像一个流浪中的儿童。前世的霉运尾随她来带了现世,让她接替了罗尔家族遗孤的身份。在偌大又闹鬼的罗尔老宅里醒来的她,这几个月都在磕磕盼盼地过活。艾洛希亚叹了口气,但还是不吝啬地,对镜中的自己展开了一个微笑,用温柔的目光对自己报以拥抱。

    也许公共室里会有更好的窗户。

    艾洛希亚想着,站起了身。

    公共室同样充斥着安宁的寂静,壁炉里缓缓燃烧的火柴嘎吱作响,火焰沸腾。而暖橙的光辉投射下一个人半边的背影。沙沙的写字声在艾洛希亚悄悄走近之后停滞了下来,她耳边随之传来了椅子发出的弹簧挤压声。那个男孩转身,看着艾洛希亚靠近。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艾洛希亚直白地问道,毫不掩饰地看着他。

    在八月里的一天,艾洛希亚曾经忽然鬼使神差地踏入了一个由幻觉构成的梦境。在梦境里,她看到面前这个男孩与她手扣手,带领着她深入一片幽暗森林的深处。男孩有时会回头望望她,用墨色眉毛底下的深邃眼眸安慰她的不安。

    “蒙上你的心脏,涂黑你的眼角吧。我在你的归宿一直等待着。”

    一遍又一遍地如此对她说。

    艾洛希亚不太明白为什么她会有这样,像一个隐晦提示那般的预言。不过既然这个男孩本人就在她的面前,她倒是终于能和他沟通。

    “看来你对于进斯莱特林的决心非常强烈。”男孩在惊讶地一愣后弯了弯唇角,躲开了她的问题。艾洛希亚站在他的对面,与坐在椅子上的他持平地对视着。“不过,我觉得你也许应该去那个更加适合你的学院。”

    “你怎么知——”

    “但是,既然你选择了斯莱特林,那就最好遵从我们的规律,不要让外人看出你是一个,啊,冒牌货。”男孩语气很轻地说出这段话,就像一个关切的学长。但是他紧紧地盯着艾洛希亚的双眼,不愿错过那双暗蓝色瞳孔中充盈起来的不安。艾洛希亚垂下眼睑,抿了抿嘴唇。

    “当然了,如果你感到支撑不住在我们斯莱特林的生活,也大可去求邓布利多教授收留你。年幼的懦弱和鲁莽总是会被无条件原谅的,即使是像邓布利多教授那样的人。”

    这时,艾洛希亚咽了咽唾沫,调整了自己的面部肌肉,变成为和男孩一摸一样的漠然,“你低估我了。”

    孩子一直都是擅长于模仿的。艾洛希亚的表情反射着老宅里幽灵惯有的高傲神情,微微仰起头凝视着男孩。她说道,“我的未来将带领我趋向伟大,这一次的命运分叉不能改变任何东西。”

    这是一次非常冒险的尝试。艾洛希亚尽力地模仿了她从男孩身上感受到的疏离和冷漠,并且将这些尽数送回给他。于她而言,这大概也只是一次与陌生人之间游戏般的交锋,而且她完美地逆转了局势。艾洛希亚看着男孩眼睛里闪动过的一丝讶异,面上抿着不动,内心却是雀跃了起来。

    “或许吧。”男孩微微歪头,真正地打量了一番艾洛希亚。之后,他又背了过去,提起刚刚他放下的羽毛笔。上面的墨水已然凝结。“去休息吧,艾洛希亚,新的一天已经开始了。”

    回到床上的艾洛希亚静静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

    他忘记回答我的问题了。

    艾洛希亚想着。不过,她还是知道了他的名字,从那用花体勾勒在羊皮纸上的字迹。

    汤姆·马沃罗·里尔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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