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炷香过后，梁炤一行人骂骂咧咧走了，并未见他们抓到什么人。
青燏靠墙站着，捏帕子偷偷擦了手心的汗。
再回到后院的屋子里，寂静无声，床下暗室内早空无一人。
连日累积下的疲累，压得青燏呆呆趴在桌边，眼睛一眨不眨望向窗外。天边的云团渐渐从棉白色变作绯红，继而赤霞漫天。
起身时，风略过，脸颊微凉，她抬手蹭了蹭，竟有了湿痕。
“那位小国舅，可是颜贤妃的弟弟？”
乐师们一派银白长衫，与身着五彩舞衣的舞姬混作一处，穿过掷月坊前院，边谈笑边往大门外走，身后跟着一众抬抱乐器的小厮。
“正是，”有人开了话头，边上自有接话的：“听说皇帝极宠爱这位贤妃，对她的两个弟弟也甚是恩宠，尤其颜相，堪堪三十出头，便已位列内阁之首。”
“如今的太子，可是贤妃所出？”
“没错。”
“如此说来，这位小国舅将来定当封侯拜相了。”
“这样一尊大佛，怎的会来妁州？听说……还是在文都尉手下屈居一个司马的闲职？”
“……”
说会儿话的功夫，众人已来到大门外，早有车马候着。
“燏姐姐快来，我们这儿还有空位！”
远远看到青燏一身小丫头打扮跟在马车旁，怀里还抱着萧令白的古琴，俨然又遭那二人落井下石了，不待奚霖开口，与他同乘一车的乐师已先一步朝青燏招手。
晚霞泼洒下来，映得青燏的脸颊恰如染了海棠薄红，比之往日的清冷素净，又添了些熏醉俏皮，鹅黄襦裙也变作橙红，惹来街上路过的行人频频回头。
“一会儿有得你们累的，不用管我，好好休息吧。”青燏说着话，抱琴往边上挪了挪，避免被旁边经过的人磕到琴。
掷月坊素来有规矩：凡外出，乐师、舞姬可乘车，小厮、丫头只能跟着马车走。
奚霖已从车上跳下来，小跑到青燏跟前，伸手就要接她怀里的琴，道：“师父安心去车上坐，这个我来抱。”
“不必，”青燏冷下脸，转身退到了队伍的最后面。
“师父！”奚霖紧跟过来，站在她身边沉默了好一阵儿，眼眶渐渐泛红，委屈巴巴道：“自师父从薛府赴宴回来后，徒儿每日都去看你，总被聂家人拦在门外，说你病中不见客，如今好不容易见了面……”
“师父，若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惹你恼我，你打我骂我都得，求你别这样一直晾着我。”
他后面这几句话带了些怨气，声音也大了些，招来前头不少人注目，都在问怎么了。
青燏不想惹人注意，终是开了口，沉声问：“你当真不知我为何会这般待你么？”
“我……”奚霖视线闪躲起来，他显然想到了什么，但又不愿相信，正欲开口解释，萧令白和孟迟过来了。
“好好的，你们师徒这是吵起来了？”
萧令白才问完，被孟迟用手肘撞了一下，明知故问道：“怎么还让青燏帮你抱琴了？”
“我这也是好意，”萧令白道，“如今她不能以乐师的身份去章府，既要混在小厮、丫鬟之中，如何不能帮我抱琴了？”
青燏往大门口那边睨了眼，提醒道：“柳娘出来了。”
从前一心想着赚银子，没空和他们多计较，而今掷月坊再不是她的容身之所，更无意同他们呈口舌之快。
萧令白一回头，果然见曲银柳出来了，便急匆匆迎过去。
“走吧，人家不领你的情，还在这里杵着做什么。”孟迟走之前拽了一把奚霖，威吓道，“你敢为她坏了规矩，以后让底下的人怎么做事？回头小心柳娘罚你！”
这时，街道那头有人策马急急而来，掷月坊不少人都识得他，从前刺史夫人邀青燏过府，便是差这人来传的话。
孟迟暗觉不妙，撇下奚霖近前听了，竟是章刺史点名要青燏去府上伴客。
曲银柳面上没什么波澜，客客气气同人寒暄了两句，再回头，便见青燏被几个平日里要好的乐师围了。
“我就说刺史夫人不是那等轻信谣传的人，她果然还是最喜欢燏姐姐的琵琶，生辰这等大日子，怎能少了你。”
“燏姐姐，今夜你必少不了要得一大笔赏钱，可得请我们到‘镜台’去吃酒啊！”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青燏怀里的琴早被人拿去交给萧令白的小厮了，与身边欢脱的氛围不同，青燏神色寂寂，一张小脸苍白无色，仿佛刚见了什么甚为恐怖的消息。
顺嘴应了旁边人说的话，直奔曲银柳而去。
偏曲银柳看透了她的心思，由萧令白搀着上了前头的马车，青燏一靠近，便被孟迟挡住，不悦道：“柳娘累了，你别总来烦她。”
“我……”青燏站着不走，眼睛直勾勾朝马车那头瞧。
过了一会儿，那车帘被萧令白掀开一角，里头传来曲银柳的声音：“事已至此，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敢给我惹麻烦，你知道我有的是法子治你。”
待青燏满面愁容往后面的马车去了，孟迟才钻进车厢内，一脸疑惑地看向曲银柳，道：“章刺史夫妇当真这般大度，听了那些传闻，也不生她的气？”
曲银柳倚靠在萧令白怀里，微微睁开眼睛，笑道：“你以为那些当官的也同你一样，行事只凭心情？”
她甫一抬手，孟迟便乖顺地将脸凑过去，虽是男子，面颊却似面团一般，又白又软。
“何况今夜真正要见青燏的人，又不是他们！”
曲银柳纤长手指在孟迟脸侧捏了捏，指尖滑到他下颌处，逗猫似的挠了挠，“我只说这一次了，别去惹她，她身后的水又深又浑，沾不得。”
来到章府时，天边晚霞最是绚丽夺目，血染一般。
青燏浑浑噩噩跟着人群往里走，与其他人一道被安置在后院凉亭中，要等客人来了，有人召见才能去前院。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暗下来，周围亮起了烛火。
“燏姐姐，大事不好了！”
来报信的姑娘比奚霖还要小两岁，刚从侧院那边过来，神色惊慌，跑得太急，说话还带喘，“奚霖路过游廊那边，不慎冲撞了齐家三公子，此刻正被他的人按着打呢，你快去救救他罢。”
这是那些豪门公子用惯了的伎俩，掷月坊的姑娘大多都见惯了，那齐三公子责打奚霖，无非是想逼青燏出面，他真正要的，只是青燏，更准确一点，是他名下的一家乐坊，需要青燏这样的乐师。
青燏在掷月坊的这两年，修复了不少古曲、名舞，又新编了一些，便是曲银柳都说她是让掷月坊起死回生的大功臣。
平日里寻她拜师的人多不胜数，久不见她有收徒的心思，后来遇上奚霖，都说他不是吃这碗饭的料，青燏偏收了他，为他编的不少曲子都广受客人好评。
往日有人欺负他，青燏从来都是第一个出头的，后来有了这层庇护，不少客人念着青燏，也不再与他为难。
“我救他，那谁来救我？”青燏一开口，却是让来找她求助的姑娘愣了愣，言道：“你再不出面，他就要被人打死了。”
青燏看着那姑娘问：“你想救他？”
小姑娘抿了抿唇，没说话。
青燏道：“既是你要救他，来寻我做什么？”
“你、你这做师父的，怎的这般无情！白瞎了奚霖平日里对你千依百顺……”
青燏懒得再听，抖了抖袖子，起身出去了。
没一会儿，便听说梁炤出面，替奚霖解了围。
青燏隐隐感觉不妙，正要找地方躲一躲，还是在游廊这边被奚霖堵住了。
他面上挂着红肿的巴掌印，嘴角还有血丝，不过是十五岁的孩子，瞧得青燏心头很不是滋味，伸手往腰封摸去，那里藏着一小瓶伤药，她出门必定会带着。
“梁参军让你去西侧院的厢房见他。”
青燏欲伸出去的手顿住了，将药瓶紧紧握在手心里。
奚霖又道：“他说师父若不去，他就打死我。”
见青燏沉着脸不搭话，奚霖急了，忿忿道：“徒儿到底哪里做错事惹你生气了，师父当真不管我的死活了吗？”
青燏一开口，声音都在抖：“所以那夜在薛府，他也是这般要挟你的？”
奚霖脸色瞬时变了，惊慌之后渐渐恢复平静，犹自理直气壮道：“他没要挟我，是我自愿同他交易的。”
“交易？”青燏长睫颤了颤，从上至下重新打量起奚霖来。
那夜她潜入薛府密室拿到要取的东西后，便打算离开，没想过到人前去露脸。却听奚霖说想去看薛府花园里的鲤鱼，他不敢去，便央求青燏陪同。
她这小徒弟平日里鲜少有求她的，便也宠着答应了。去了后园没多久，奚霖称是肚子不舒服离开了好一会儿，便是那时，她遭梁炤掳去了假山洞底下。
“他答应替我姐姐报仇，所以我，不后悔。”奚霖别过脸，仰望着天边的冷月，果真有了些小大人的模样。
青燏又问：“章沄羿呢？他许诺你的是什么？”
奚霖后背猛地抖了下，语气软了下来：“那夜我看到你被梁炤带去假山洞底下后，便后悔了。真的，师父，我那时候也不知怎么了，脑子一热就答应了梁炤。”
“可我不敢得罪他，就想着将章沄羿引过去，梁炤应该就不能欺负你了。”
青燏一脸沉静看着他：“是吗？”
奚霖避开她的视线，急得像是快要哭出来了：“是真的。师父，我真的知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我再也不会这么做了，这次……你再救救我，你不去见他，他真的会弄死我的。”
眼见奚霖扑通一声跪在脚边，青燏敛唇笑了，似是刚饮下一大杯陈年的老茶，心里又苦又涩。
她道：“这几日，我不是不理你，而是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让能让我还愿意能同从前一般待你的机会。”
“可是这个机会，你没给我。”
奚霖猛然抬起头，泪眼婆娑望着她，抖着嘴唇迟迟说不出话来。
所以，师父是一直在等他去说实话吗？可是……他不敢。
此刻只能不断地求饶，说着：“师父，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夜风拂面而来，当真冰凉刺骨。青燏往后退了几步，转身走出去了，又折回来，俯身在奚霖耳边冷冷道：“那夜你引章沄羿他们去假山洞那边，不是想救我，而是故意为之吧！”
“你还是觉得那时……只要我肯放低姿态去讨好那些人，便能有机会救你姐姐？你姐姐就不会死？”
“所以你恨我，是吗？恨我你姐姐都被害死了，我还端着架子不肯去求那些人替你姐姐报仇？”
“如今你倒是去讨好了他们，所以他们真的帮你忙了吗？还是因此拿住了你的把柄，一而再再而三地支使你？”
“师父……”奚霖似是被青燏一连串的话问懵了，诚然如青燏所言，他做了这么多违心的事，除了一再被梁炤要挟，害死他姐姐的真凶，至今仍逍遥法外。
青燏：“我最后再问你一句。”
奚霖抬手擦了擦眼泪，一脸认真地看向她。
“是你将我要救凌娘她们的事透露给梁炤的吗？”
奚霖心里“咯噔”一下，已然泄了气，还是如实道：“是。”
果然便听见青燏说：“你我以后，不再是师徒，各走各的路吧。”
他早知凌娘她们的事是青燏的底线，可是……他受不了夜里姐姐来他梦中质问他，为何这么久过去了，还不替她报仇。
“对了，待会儿会有人去花厅找章刺史状告那姓崔的，你若真有那胆量替你姐姐报仇，不妨也进去一道说说你姐姐的冤情，当着颜……京都来的那些大人物的面，或许真有机会惩治了姓崔的也不一定。”
青燏靠墙站着，捏帕子偷偷擦了手心的汗。
再回到后院的屋子里，寂静无声，床下暗室内早空无一人。
连日累积下的疲累，压得青燏呆呆趴在桌边，眼睛一眨不眨望向窗外。天边的云团渐渐从棉白色变作绯红，继而赤霞漫天。
起身时，风略过，脸颊微凉，她抬手蹭了蹭，竟有了湿痕。
“那位小国舅，可是颜贤妃的弟弟？”
乐师们一派银白长衫，与身着五彩舞衣的舞姬混作一处，穿过掷月坊前院，边谈笑边往大门外走，身后跟着一众抬抱乐器的小厮。
“正是，”有人开了话头，边上自有接话的：“听说皇帝极宠爱这位贤妃，对她的两个弟弟也甚是恩宠，尤其颜相，堪堪三十出头，便已位列内阁之首。”
“如今的太子，可是贤妃所出？”
“没错。”
“如此说来，这位小国舅将来定当封侯拜相了。”
“这样一尊大佛，怎的会来妁州？听说……还是在文都尉手下屈居一个司马的闲职？”
“……”
说会儿话的功夫，众人已来到大门外，早有车马候着。
“燏姐姐快来，我们这儿还有空位！”
远远看到青燏一身小丫头打扮跟在马车旁，怀里还抱着萧令白的古琴，俨然又遭那二人落井下石了，不待奚霖开口，与他同乘一车的乐师已先一步朝青燏招手。
晚霞泼洒下来，映得青燏的脸颊恰如染了海棠薄红，比之往日的清冷素净，又添了些熏醉俏皮，鹅黄襦裙也变作橙红，惹来街上路过的行人频频回头。
“一会儿有得你们累的，不用管我，好好休息吧。”青燏说着话，抱琴往边上挪了挪，避免被旁边经过的人磕到琴。
掷月坊素来有规矩：凡外出，乐师、舞姬可乘车，小厮、丫头只能跟着马车走。
奚霖已从车上跳下来，小跑到青燏跟前，伸手就要接她怀里的琴，道：“师父安心去车上坐，这个我来抱。”
“不必，”青燏冷下脸，转身退到了队伍的最后面。
“师父！”奚霖紧跟过来，站在她身边沉默了好一阵儿，眼眶渐渐泛红，委屈巴巴道：“自师父从薛府赴宴回来后，徒儿每日都去看你，总被聂家人拦在门外，说你病中不见客，如今好不容易见了面……”
“师父，若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惹你恼我，你打我骂我都得，求你别这样一直晾着我。”
他后面这几句话带了些怨气，声音也大了些，招来前头不少人注目，都在问怎么了。
青燏不想惹人注意，终是开了口，沉声问：“你当真不知我为何会这般待你么？”
“我……”奚霖视线闪躲起来，他显然想到了什么，但又不愿相信，正欲开口解释，萧令白和孟迟过来了。
“好好的，你们师徒这是吵起来了？”
萧令白才问完，被孟迟用手肘撞了一下，明知故问道：“怎么还让青燏帮你抱琴了？”
“我这也是好意，”萧令白道，“如今她不能以乐师的身份去章府，既要混在小厮、丫鬟之中，如何不能帮我抱琴了？”
青燏往大门口那边睨了眼，提醒道：“柳娘出来了。”
从前一心想着赚银子，没空和他们多计较，而今掷月坊再不是她的容身之所，更无意同他们呈口舌之快。
萧令白一回头，果然见曲银柳出来了，便急匆匆迎过去。
“走吧，人家不领你的情，还在这里杵着做什么。”孟迟走之前拽了一把奚霖，威吓道，“你敢为她坏了规矩，以后让底下的人怎么做事？回头小心柳娘罚你！”
这时，街道那头有人策马急急而来，掷月坊不少人都识得他，从前刺史夫人邀青燏过府，便是差这人来传的话。
孟迟暗觉不妙，撇下奚霖近前听了，竟是章刺史点名要青燏去府上伴客。
曲银柳面上没什么波澜，客客气气同人寒暄了两句，再回头，便见青燏被几个平日里要好的乐师围了。
“我就说刺史夫人不是那等轻信谣传的人，她果然还是最喜欢燏姐姐的琵琶，生辰这等大日子，怎能少了你。”
“燏姐姐，今夜你必少不了要得一大笔赏钱，可得请我们到‘镜台’去吃酒啊！”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青燏怀里的琴早被人拿去交给萧令白的小厮了，与身边欢脱的氛围不同，青燏神色寂寂，一张小脸苍白无色，仿佛刚见了什么甚为恐怖的消息。
顺嘴应了旁边人说的话，直奔曲银柳而去。
偏曲银柳看透了她的心思，由萧令白搀着上了前头的马车，青燏一靠近，便被孟迟挡住，不悦道：“柳娘累了，你别总来烦她。”
“我……”青燏站着不走，眼睛直勾勾朝马车那头瞧。
过了一会儿，那车帘被萧令白掀开一角，里头传来曲银柳的声音：“事已至此，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敢给我惹麻烦，你知道我有的是法子治你。”
待青燏满面愁容往后面的马车去了，孟迟才钻进车厢内，一脸疑惑地看向曲银柳，道：“章刺史夫妇当真这般大度，听了那些传闻，也不生她的气？”
曲银柳倚靠在萧令白怀里，微微睁开眼睛，笑道：“你以为那些当官的也同你一样，行事只凭心情？”
她甫一抬手，孟迟便乖顺地将脸凑过去，虽是男子，面颊却似面团一般，又白又软。
“何况今夜真正要见青燏的人，又不是他们！”
曲银柳纤长手指在孟迟脸侧捏了捏，指尖滑到他下颌处，逗猫似的挠了挠，“我只说这一次了，别去惹她，她身后的水又深又浑，沾不得。”
来到章府时，天边晚霞最是绚丽夺目，血染一般。
青燏浑浑噩噩跟着人群往里走，与其他人一道被安置在后院凉亭中，要等客人来了，有人召见才能去前院。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暗下来，周围亮起了烛火。
“燏姐姐，大事不好了！”
来报信的姑娘比奚霖还要小两岁，刚从侧院那边过来，神色惊慌，跑得太急，说话还带喘，“奚霖路过游廊那边，不慎冲撞了齐家三公子，此刻正被他的人按着打呢，你快去救救他罢。”
这是那些豪门公子用惯了的伎俩，掷月坊的姑娘大多都见惯了，那齐三公子责打奚霖，无非是想逼青燏出面，他真正要的，只是青燏，更准确一点，是他名下的一家乐坊，需要青燏这样的乐师。
青燏在掷月坊的这两年，修复了不少古曲、名舞，又新编了一些，便是曲银柳都说她是让掷月坊起死回生的大功臣。
平日里寻她拜师的人多不胜数，久不见她有收徒的心思，后来遇上奚霖，都说他不是吃这碗饭的料，青燏偏收了他，为他编的不少曲子都广受客人好评。
往日有人欺负他，青燏从来都是第一个出头的，后来有了这层庇护，不少客人念着青燏，也不再与他为难。
“我救他，那谁来救我？”青燏一开口，却是让来找她求助的姑娘愣了愣，言道：“你再不出面，他就要被人打死了。”
青燏看着那姑娘问：“你想救他？”
小姑娘抿了抿唇，没说话。
青燏道：“既是你要救他，来寻我做什么？”
“你、你这做师父的，怎的这般无情！白瞎了奚霖平日里对你千依百顺……”
青燏懒得再听，抖了抖袖子，起身出去了。
没一会儿，便听说梁炤出面，替奚霖解了围。
青燏隐隐感觉不妙，正要找地方躲一躲，还是在游廊这边被奚霖堵住了。
他面上挂着红肿的巴掌印，嘴角还有血丝，不过是十五岁的孩子，瞧得青燏心头很不是滋味，伸手往腰封摸去，那里藏着一小瓶伤药，她出门必定会带着。
“梁参军让你去西侧院的厢房见他。”
青燏欲伸出去的手顿住了，将药瓶紧紧握在手心里。
奚霖又道：“他说师父若不去，他就打死我。”
见青燏沉着脸不搭话，奚霖急了，忿忿道：“徒儿到底哪里做错事惹你生气了，师父当真不管我的死活了吗？”
青燏一开口，声音都在抖：“所以那夜在薛府，他也是这般要挟你的？”
奚霖脸色瞬时变了，惊慌之后渐渐恢复平静，犹自理直气壮道：“他没要挟我，是我自愿同他交易的。”
“交易？”青燏长睫颤了颤，从上至下重新打量起奚霖来。
那夜她潜入薛府密室拿到要取的东西后，便打算离开，没想过到人前去露脸。却听奚霖说想去看薛府花园里的鲤鱼，他不敢去，便央求青燏陪同。
她这小徒弟平日里鲜少有求她的，便也宠着答应了。去了后园没多久，奚霖称是肚子不舒服离开了好一会儿，便是那时，她遭梁炤掳去了假山洞底下。
“他答应替我姐姐报仇，所以我，不后悔。”奚霖别过脸，仰望着天边的冷月，果真有了些小大人的模样。
青燏又问：“章沄羿呢？他许诺你的是什么？”
奚霖后背猛地抖了下，语气软了下来：“那夜我看到你被梁炤带去假山洞底下后，便后悔了。真的，师父，我那时候也不知怎么了，脑子一热就答应了梁炤。”
“可我不敢得罪他，就想着将章沄羿引过去，梁炤应该就不能欺负你了。”
青燏一脸沉静看着他：“是吗？”
奚霖避开她的视线，急得像是快要哭出来了：“是真的。师父，我真的知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我再也不会这么做了，这次……你再救救我，你不去见他，他真的会弄死我的。”
眼见奚霖扑通一声跪在脚边，青燏敛唇笑了，似是刚饮下一大杯陈年的老茶，心里又苦又涩。
她道：“这几日，我不是不理你，而是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让能让我还愿意能同从前一般待你的机会。”
“可是这个机会，你没给我。”
奚霖猛然抬起头，泪眼婆娑望着她，抖着嘴唇迟迟说不出话来。
所以，师父是一直在等他去说实话吗？可是……他不敢。
此刻只能不断地求饶，说着：“师父，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夜风拂面而来，当真冰凉刺骨。青燏往后退了几步，转身走出去了，又折回来，俯身在奚霖耳边冷冷道：“那夜你引章沄羿他们去假山洞那边，不是想救我，而是故意为之吧！”
“你还是觉得那时……只要我肯放低姿态去讨好那些人，便能有机会救你姐姐？你姐姐就不会死？”
“所以你恨我，是吗？恨我你姐姐都被害死了，我还端着架子不肯去求那些人替你姐姐报仇？”
“如今你倒是去讨好了他们，所以他们真的帮你忙了吗？还是因此拿住了你的把柄，一而再再而三地支使你？”
“师父……”奚霖似是被青燏一连串的话问懵了，诚然如青燏所言，他做了这么多违心的事，除了一再被梁炤要挟，害死他姐姐的真凶，至今仍逍遥法外。
青燏：“我最后再问你一句。”
奚霖抬手擦了擦眼泪，一脸认真地看向她。
“是你将我要救凌娘她们的事透露给梁炤的吗？”
奚霖心里“咯噔”一下，已然泄了气，还是如实道：“是。”
果然便听见青燏说：“你我以后，不再是师徒，各走各的路吧。”
他早知凌娘她们的事是青燏的底线，可是……他受不了夜里姐姐来他梦中质问他，为何这么久过去了，还不替她报仇。
“对了，待会儿会有人去花厅找章刺史状告那姓崔的，你若真有那胆量替你姐姐报仇，不妨也进去一道说说你姐姐的冤情，当着颜……京都来的那些大人物的面，或许真有机会惩治了姓崔的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