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燏到掷月坊时，曲银柳正头枕胳膊趴在榻上。
露出的一截细腰上扎着五、六根银针。
“不是说要离开妁州了吗？怎的又回来了？还选在今日！”
孟迟坐在榻边的矮凳上，停下了给曲银柳捶腿的动作，见她仍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转回头朝竹藤屏风后望去。
圆桌边坐着的萧令白一袭月色松纹长衫，眉头微微蹙起，用来擦拭琵琶的丝帛被他用力捏了捏，扔在桌边，睨了眼还站在门口等回话的奚霖。
“毕竟是刺史夫人的寿宴，她想去贺一贺也没什么。”
“咱们这些人之中，数她在刺史夫人跟前最得脸，”孟迟说罢，哼笑一声，“偏又是最没出息的一个，竟和人家女婿闹出那样的事来。”
“眼下这妁州府内，谁人不知她和梁炤在薛府私会的事，今夜若真让她去了章府，倒不知是去贺寿的，还是去砸场子。”
“你可别忘了，那位京都来的国舅爷，也在今晚的宾客之列。如今放眼整个妁州，谁人不想到他跟前去露个脸呢？”
萧令白这话意有所指，孟迟听得明白，扭头见奚霖还低着头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不禁白了他一眼，怪声怪气道：“也是，小小一个参军，怎比得上国舅爷……”
“既知道今晚章府的宴会上都是贵客，就别在我这儿杵着了，好好准备去吧。”曲银柳稍稍抬起头，动了动胳膊，换了另一边脸又靠下去，对门口候着的奚霖道，“还不快去请你师父进来？”
三人一前一后从房里出来，见青燏立在院中的银杏树下，风一扬，黄灿灿的叶片簌簌抖着，若蝴蝶蹁跹。
“师父！”奚霖一脸欢喜迎过去，青燏沉着脸并不搭理，错开他同萧令白、孟迟点头打了招呼，便往曲银柳房中去了。
萧令白：“你师父这是怎么了？”
奚霖耷拉下眉眼：“……不知道。”
孟迟过去拍了拍他的肩，笑道：“这还不明显么，她心里不痛快，拿你撒气呢！给人当徒弟就是这样，习惯就好。”
“我师父……不是那样的人。”奚霖低喃一句，看着那边已然关上的房门，眉头越皱越紧，稍站了一会儿，转身跟上萧令白他们，往前院去了。
青燏进了屋，便被曲银柳招呼过去，将她腰上的银针拔了。
“改主意了？”曲银柳问。
青燏摇头：“还是照原来的办吧，便是不为了奚霖，姓崔的做下的事实在恶心人，也该让他受些报应了。”
“随你。”曲银柳起身扯了外衫披上，斜睨向青燏，“奚霖……你打算怎么处置？”
青燏站在窗边，甫一推开窗，阵阵桂花香气扑进来，甜得呛人，再往院中看一眼，业已夏去，草木渐黄，墙角秋菊正盛。
“我本就是要离开的，他以后如何，与我无关了。”
“行。”曲银柳歪着身子又躺回榻上，指尖捏起矮桌上的一根银针把玩着，“咱们的规矩你是知道的，此番你到薛府拿到长公主要的东西，我们也允了你的事，你再想要其他的，可得做些别的事来换了。”
青燏道：“不了，好不容易才还完当年欠下的恩情，你们的事……我不会再掺和了。”
曲银柳抿唇笑了笑，转过脸来看她：“那你今日来是？”
“我现在，还算是掷月坊的人吗？”青燏问。
“什么意思？”
青燏道：“我想见刺史夫人，很急，今夜便是最好的时机。”
曲银柳指尖一弹，银针随之飞将出去，正正扎在顶上的横梁木上，而后又是一根，继而第三根，无一落空。
“章府的人特意交代了，他家二公子不许你去，你这是在为难我。”
青燏走到架子边，从铜盆里拧了帕子，递给她擦手：“我可以扮做抬东西的小厮，或是随行伺候的丫头，不到人前露脸。进了章府我自己想办法去见刺史夫人，绝不拖累掷月坊。”
从薛府回去那夜，若非青燏警觉，或已被那些公子哥们遣去的小厮摸黑捉了。回到住处后，她简单收拾了行礼，便赶去城门口。
靠着墙角睡了一夜，待得翌日城门大开，正要离开时，遭守城的官兵拦了，换了走其他三门亦是如此，皆因梁炤早料到她会跑，故而给守城的士兵下了令，势必要将她困在妁州城内。
眼下能治梁炤的，除却他岳丈章刺史，便是刺史夫人了。贸然求见，惊动了梁炤，必定又会受其阻拦，需得私下行事方好。
今夜章府贵客云集，守卫必定森严，混在掷月坊一行人中进去，尚算妥帖。
“这几日，外头将你和梁炤的事传那般难听，你觉得刺史夫人会不知道？”
曲银柳翻身坐起来，从桌上果盘里抓了两个橘子，扔了一个给青燏，“她便是再喜欢你，为着她女儿，不整治你便是好的了，怎么可能还愿意见你。”
“再者，章府今晚的宴席，说是为刺史夫人贺生辰，可谁人看不出，颜无策才是主角。不妨告诉你，这些年来，或许京都的人都相信你已死在那场大火里了，可颜无策一直没放弃暗中派人找你。”
“你猜他找你，是为了跟你再续前缘，还是泄愤报复？”
青燏将剥到一半的橘子又搁回桌上，莞尔笑道：“今夜要往他跟前凑的人怕是只多不少，我这样的，便是有心见他也挤不进去，便也不妨事。”
“至于刺史夫人那边，且让我去试一试吧，不成了再想别的法子。”
曲银柳深叹口气道：“你呀你，当初答应去薛府取东西，为的就是让我们帮你安稳离开妁州，也不知你怎么想的，又改了主意要去帮奚霖的姐姐报什么仇，可笑奚霖那小子对你也没安什么好心，我真不知是该夸你菩萨心肠，还是该骂你愚不可及。”
“柳姐姐，”青燏起身去倒了杯热茶，捧到曲银柳跟前，笑起来眼泛涟漪，“再帮我一回，就一回，日后有机会，我会还你这个恩情的。”
曲银柳没接她的茶，敛了笑意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道：“长公主一直都很看重你，你若肯答应帮她做事，又哪会有这些麻烦。”
“姐姐。”青燏拧着眉轻轻又唤了一声，曲银柳这才接过茶杯，道：“你也知我是帮人做生意的，眼里容不下赔本的买卖。我帮了你这回，你真有本事让刺史夫人相助了，保不齐明天就远走高飞了，我到哪儿去找你讨还恩情？”
青燏笑道：“先前跟你提过的曲谱和舞谱，我已画成了。”
曲银柳抬手在她额头轻拍了下，哼道：“这些你原就打算在离开的时候送我的吧？”
青燏嘿嘿笑着，曲银柳也无意再与她为难，言道：“罢了，你去准备吧。”
“多谢。”
从曲银柳房中出来，青燏登时敛了笑意，眉头越皱越紧，手抚了抚侧腰，穿过花园这边的鹤子门，转进了偏院。
这里靠最边上的房间，是曲银柳特意给她留的。
似是早料到青燏会来，奚霖拎着一小篮橘子等在门外，一见她便乐滋滋迎过来：“几日不见，师父又瘦了。”
青燏神色平淡看了他一眼，他不敢直视，低下头酝酿了好一会儿，再抬头欲说些什么，青燏已绕过他推开门进屋去了。
门内，青燏静静站了一会儿，听到奚霖离开的脚步声，方将门上栓，撩开珠帘进了内室。
里面只一张挂着青纱帐的床，靠墙放着一人高的柜子。青燏过去打开柜子，将上层的几件衣衫拨朝一边，按下暗格开关，取出一个四四方方的药匣来。
待她回床上褪下衣衫，方见腰上缠着的纱布正在往外渗血，伤口是那夜在薛府密室内遭暗器所伤而致。
她口衔帕子紧紧咬着，随着伤处的纱布一点点揭开，面色寡白如纸，颈间沁出密密麻麻一层汗珠。
药上到一半，骤觉轩牖动了一下。青燏急忙拢好衣裳，不过片刻功夫，一柄泛着寒光的长剑刺破青纱帐，直抵在她颈侧。
“别出声……”来人伸手掀开纱帐，漆黑眼睛与青燏对视上，怔了须臾，眼底透出惊喜的神色。
便见对方收了长剑，扯下蒙面的布巾，嘴角弯起：“虞姐姐，是你啊！”
乍一露面，青燏一时未反应过来面前的人是谁，倒是他这一声亲切又兴奋的“虞姐姐”，让她一下子记了起来。
旋即看向他身后的另外两人，穿着一样的灰蓝色窄袖短衫，头上缠了布巾，大半张脸被遮得严严实实，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
其中一人身形甚为高大，佝偻着腰背一只胳膊搭在同伴肩上，仍觉气势十足，浓重的血腥味暴露了他身上的伤，看似很严重。
他黑亮的眸子盯着青燏看了一瞬，遽然扭头就要往回走。
这时，外面传来杂乱急切的脚步声，隐约还有兵器撞碰到甲胄的声响。
几乎是本能的反应，青燏一个箭步追上去，拽住那人的胳膊：“我这里有密室可藏身，要不要……躲躲？”
男人回头看过来的眼神很是复杂，震惊之后的雀跃，又带着点莫名的生气，不待他答话，方才唤“虞姐姐”的那人抢先道：“要要要。”
青燏带他们回到床榻边，掀开上头的被褥按下机关，床板即刻朝两边打开，底下还有机关，再拧开，便是通向下面密室的木梯。
“官爷，这是怎么了？”屋外又传来声音。
“官府抓逆贼，胆敢阻拦者，与逆贼同罪！”
待最后一人下到木梯那里时，青燏将一瓷瓶抛给他，叮嘱道：“服下两粒，可止血镇痛。”
“啪啪！”暴力的拍门声响起。
青燏这边已关上机关，快速将床榻恢复原状，又将先前的伤药统统藏起来。
“嘭”一声，官兵踹开门进来，四散开往里闯。其中一人大步来到珠帘后的内室，拔刀冲到床榻边，一刀劈开青纱帐，便看到衣衫穿到一半，香肩半露的青燏。
随即外头又大步流星冲进来一人，怒形于色，抬脚在那人腿弯狠狠踹了一脚，斥道：“她也是你们能看的，都给我滚出去！”这人正是梁炤。
转脸对上青燏时，当即变了脸色，堆着笑看她一眼，又扫了一圈屋内，哂笑道：
“今日城内进了逆贼，我带人一路追到此处，都是些没脑子的，不知道你是我的人，行事莽撞，没吓着你吧？”
青燏眉头拢紧，显然不满梁炤厚脸皮说出的话，懒得同他争辩，只摇了摇头。
梁炤耸着鼻子嗅了嗅，视线锁定墙边的柜子，过去打开查了，又折回床边里里外外地翻看。
“你这屋里，怎么有血腥味？”
青燏已将衣衫穿好，从床上下来，睨了眼旁边换下的染血纱布，解释道：“那夜在薛府后园的假山洞里……”
她话未说尽，梁炤竟一下就明了，忙道：“是我的不是了，那夜只顾着与你亲近，忘了那假山洞里的石壁凹凸不平，你这细皮嫩肉的……”
“伤哪儿了，快脱了衣衫让我帮你瞧瞧！”说着就要上手，青燏忙转身退朝一边：“青天白日的，梁参军切勿乱来。”
“怕什么，又没外人。”
“参军！”外头有士兵在喊，“掷月坊的人大多都聚在前院了，兄弟们四下搜了，没见着人。”
“知道了！”梁炤不耐烦地冲外头回了一句，伸手捏了捏青燏的脸颊，“你也去前院，免得他们待会儿搜屋子举止鲁莽吓到你。待我办完正事，再来寻你。”
“那夜你失约的事，我可还记着呢。”
青燏疲于应付他，径直往外走，出屋过了院子，身后传来梁炤的声音：“进去仔细搜，放跑了逆贼，我拿你们去抵罪。”
闻言，心口似有人拿了鼓槌一直敲个不停。
即便他方才一直蒙着脸，青燏也能确认，那三人中受了重伤的，正是颜无策。
可梁炤和他的手下都称他们为“逆贼”！
竟还有人能伤得了他，且以他如今的身份，什么事还需要他这么拼命。
“青燏啊青燏，一切都与你无关，为今之计，是求刺史夫人助你出城，离开这是非地，才好安心去寻凌娘她们啊！”
露出的一截细腰上扎着五、六根银针。
“不是说要离开妁州了吗？怎的又回来了？还选在今日！”
孟迟坐在榻边的矮凳上，停下了给曲银柳捶腿的动作，见她仍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转回头朝竹藤屏风后望去。
圆桌边坐着的萧令白一袭月色松纹长衫，眉头微微蹙起，用来擦拭琵琶的丝帛被他用力捏了捏，扔在桌边，睨了眼还站在门口等回话的奚霖。
“毕竟是刺史夫人的寿宴，她想去贺一贺也没什么。”
“咱们这些人之中，数她在刺史夫人跟前最得脸，”孟迟说罢，哼笑一声，“偏又是最没出息的一个，竟和人家女婿闹出那样的事来。”
“眼下这妁州府内，谁人不知她和梁炤在薛府私会的事，今夜若真让她去了章府，倒不知是去贺寿的，还是去砸场子。”
“你可别忘了，那位京都来的国舅爷，也在今晚的宾客之列。如今放眼整个妁州，谁人不想到他跟前去露个脸呢？”
萧令白这话意有所指，孟迟听得明白，扭头见奚霖还低着头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不禁白了他一眼，怪声怪气道：“也是，小小一个参军，怎比得上国舅爷……”
“既知道今晚章府的宴会上都是贵客，就别在我这儿杵着了，好好准备去吧。”曲银柳稍稍抬起头，动了动胳膊，换了另一边脸又靠下去，对门口候着的奚霖道，“还不快去请你师父进来？”
三人一前一后从房里出来，见青燏立在院中的银杏树下，风一扬，黄灿灿的叶片簌簌抖着，若蝴蝶蹁跹。
“师父！”奚霖一脸欢喜迎过去，青燏沉着脸并不搭理，错开他同萧令白、孟迟点头打了招呼，便往曲银柳房中去了。
萧令白：“你师父这是怎么了？”
奚霖耷拉下眉眼：“……不知道。”
孟迟过去拍了拍他的肩，笑道：“这还不明显么，她心里不痛快，拿你撒气呢！给人当徒弟就是这样，习惯就好。”
“我师父……不是那样的人。”奚霖低喃一句，看着那边已然关上的房门，眉头越皱越紧，稍站了一会儿，转身跟上萧令白他们，往前院去了。
青燏进了屋，便被曲银柳招呼过去，将她腰上的银针拔了。
“改主意了？”曲银柳问。
青燏摇头：“还是照原来的办吧，便是不为了奚霖，姓崔的做下的事实在恶心人，也该让他受些报应了。”
“随你。”曲银柳起身扯了外衫披上，斜睨向青燏，“奚霖……你打算怎么处置？”
青燏站在窗边，甫一推开窗，阵阵桂花香气扑进来，甜得呛人，再往院中看一眼，业已夏去，草木渐黄，墙角秋菊正盛。
“我本就是要离开的，他以后如何，与我无关了。”
“行。”曲银柳歪着身子又躺回榻上，指尖捏起矮桌上的一根银针把玩着，“咱们的规矩你是知道的，此番你到薛府拿到长公主要的东西，我们也允了你的事，你再想要其他的，可得做些别的事来换了。”
青燏道：“不了，好不容易才还完当年欠下的恩情，你们的事……我不会再掺和了。”
曲银柳抿唇笑了笑，转过脸来看她：“那你今日来是？”
“我现在，还算是掷月坊的人吗？”青燏问。
“什么意思？”
青燏道：“我想见刺史夫人，很急，今夜便是最好的时机。”
曲银柳指尖一弹，银针随之飞将出去，正正扎在顶上的横梁木上，而后又是一根，继而第三根，无一落空。
“章府的人特意交代了，他家二公子不许你去，你这是在为难我。”
青燏走到架子边，从铜盆里拧了帕子，递给她擦手：“我可以扮做抬东西的小厮，或是随行伺候的丫头，不到人前露脸。进了章府我自己想办法去见刺史夫人，绝不拖累掷月坊。”
从薛府回去那夜，若非青燏警觉，或已被那些公子哥们遣去的小厮摸黑捉了。回到住处后，她简单收拾了行礼，便赶去城门口。
靠着墙角睡了一夜，待得翌日城门大开，正要离开时，遭守城的官兵拦了，换了走其他三门亦是如此，皆因梁炤早料到她会跑，故而给守城的士兵下了令，势必要将她困在妁州城内。
眼下能治梁炤的，除却他岳丈章刺史，便是刺史夫人了。贸然求见，惊动了梁炤，必定又会受其阻拦，需得私下行事方好。
今夜章府贵客云集，守卫必定森严，混在掷月坊一行人中进去，尚算妥帖。
“这几日，外头将你和梁炤的事传那般难听，你觉得刺史夫人会不知道？”
曲银柳翻身坐起来，从桌上果盘里抓了两个橘子，扔了一个给青燏，“她便是再喜欢你，为着她女儿，不整治你便是好的了，怎么可能还愿意见你。”
“再者，章府今晚的宴席，说是为刺史夫人贺生辰，可谁人看不出，颜无策才是主角。不妨告诉你，这些年来，或许京都的人都相信你已死在那场大火里了，可颜无策一直没放弃暗中派人找你。”
“你猜他找你，是为了跟你再续前缘，还是泄愤报复？”
青燏将剥到一半的橘子又搁回桌上，莞尔笑道：“今夜要往他跟前凑的人怕是只多不少，我这样的，便是有心见他也挤不进去，便也不妨事。”
“至于刺史夫人那边，且让我去试一试吧，不成了再想别的法子。”
曲银柳深叹口气道：“你呀你，当初答应去薛府取东西，为的就是让我们帮你安稳离开妁州，也不知你怎么想的，又改了主意要去帮奚霖的姐姐报什么仇，可笑奚霖那小子对你也没安什么好心，我真不知是该夸你菩萨心肠，还是该骂你愚不可及。”
“柳姐姐，”青燏起身去倒了杯热茶，捧到曲银柳跟前，笑起来眼泛涟漪，“再帮我一回，就一回，日后有机会，我会还你这个恩情的。”
曲银柳没接她的茶，敛了笑意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道：“长公主一直都很看重你，你若肯答应帮她做事，又哪会有这些麻烦。”
“姐姐。”青燏拧着眉轻轻又唤了一声，曲银柳这才接过茶杯，道：“你也知我是帮人做生意的，眼里容不下赔本的买卖。我帮了你这回，你真有本事让刺史夫人相助了，保不齐明天就远走高飞了，我到哪儿去找你讨还恩情？”
青燏笑道：“先前跟你提过的曲谱和舞谱，我已画成了。”
曲银柳抬手在她额头轻拍了下，哼道：“这些你原就打算在离开的时候送我的吧？”
青燏嘿嘿笑着，曲银柳也无意再与她为难，言道：“罢了，你去准备吧。”
“多谢。”
从曲银柳房中出来，青燏登时敛了笑意，眉头越皱越紧，手抚了抚侧腰，穿过花园这边的鹤子门，转进了偏院。
这里靠最边上的房间，是曲银柳特意给她留的。
似是早料到青燏会来，奚霖拎着一小篮橘子等在门外，一见她便乐滋滋迎过来：“几日不见，师父又瘦了。”
青燏神色平淡看了他一眼，他不敢直视，低下头酝酿了好一会儿，再抬头欲说些什么，青燏已绕过他推开门进屋去了。
门内，青燏静静站了一会儿，听到奚霖离开的脚步声，方将门上栓，撩开珠帘进了内室。
里面只一张挂着青纱帐的床，靠墙放着一人高的柜子。青燏过去打开柜子，将上层的几件衣衫拨朝一边，按下暗格开关，取出一个四四方方的药匣来。
待她回床上褪下衣衫，方见腰上缠着的纱布正在往外渗血，伤口是那夜在薛府密室内遭暗器所伤而致。
她口衔帕子紧紧咬着，随着伤处的纱布一点点揭开，面色寡白如纸，颈间沁出密密麻麻一层汗珠。
药上到一半，骤觉轩牖动了一下。青燏急忙拢好衣裳，不过片刻功夫，一柄泛着寒光的长剑刺破青纱帐，直抵在她颈侧。
“别出声……”来人伸手掀开纱帐，漆黑眼睛与青燏对视上，怔了须臾，眼底透出惊喜的神色。
便见对方收了长剑，扯下蒙面的布巾，嘴角弯起：“虞姐姐，是你啊！”
乍一露面，青燏一时未反应过来面前的人是谁，倒是他这一声亲切又兴奋的“虞姐姐”，让她一下子记了起来。
旋即看向他身后的另外两人，穿着一样的灰蓝色窄袖短衫，头上缠了布巾，大半张脸被遮得严严实实，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
其中一人身形甚为高大，佝偻着腰背一只胳膊搭在同伴肩上，仍觉气势十足，浓重的血腥味暴露了他身上的伤，看似很严重。
他黑亮的眸子盯着青燏看了一瞬，遽然扭头就要往回走。
这时，外面传来杂乱急切的脚步声，隐约还有兵器撞碰到甲胄的声响。
几乎是本能的反应，青燏一个箭步追上去，拽住那人的胳膊：“我这里有密室可藏身，要不要……躲躲？”
男人回头看过来的眼神很是复杂，震惊之后的雀跃，又带着点莫名的生气，不待他答话，方才唤“虞姐姐”的那人抢先道：“要要要。”
青燏带他们回到床榻边，掀开上头的被褥按下机关，床板即刻朝两边打开，底下还有机关，再拧开，便是通向下面密室的木梯。
“官爷，这是怎么了？”屋外又传来声音。
“官府抓逆贼，胆敢阻拦者，与逆贼同罪！”
待最后一人下到木梯那里时，青燏将一瓷瓶抛给他，叮嘱道：“服下两粒，可止血镇痛。”
“啪啪！”暴力的拍门声响起。
青燏这边已关上机关，快速将床榻恢复原状，又将先前的伤药统统藏起来。
“嘭”一声，官兵踹开门进来，四散开往里闯。其中一人大步来到珠帘后的内室，拔刀冲到床榻边，一刀劈开青纱帐，便看到衣衫穿到一半，香肩半露的青燏。
随即外头又大步流星冲进来一人，怒形于色，抬脚在那人腿弯狠狠踹了一脚，斥道：“她也是你们能看的，都给我滚出去！”这人正是梁炤。
转脸对上青燏时，当即变了脸色，堆着笑看她一眼，又扫了一圈屋内，哂笑道：
“今日城内进了逆贼，我带人一路追到此处，都是些没脑子的，不知道你是我的人，行事莽撞，没吓着你吧？”
青燏眉头拢紧，显然不满梁炤厚脸皮说出的话，懒得同他争辩，只摇了摇头。
梁炤耸着鼻子嗅了嗅，视线锁定墙边的柜子，过去打开查了，又折回床边里里外外地翻看。
“你这屋里，怎么有血腥味？”
青燏已将衣衫穿好，从床上下来，睨了眼旁边换下的染血纱布，解释道：“那夜在薛府后园的假山洞里……”
她话未说尽，梁炤竟一下就明了，忙道：“是我的不是了，那夜只顾着与你亲近，忘了那假山洞里的石壁凹凸不平，你这细皮嫩肉的……”
“伤哪儿了，快脱了衣衫让我帮你瞧瞧！”说着就要上手，青燏忙转身退朝一边：“青天白日的，梁参军切勿乱来。”
“怕什么，又没外人。”
“参军！”外头有士兵在喊，“掷月坊的人大多都聚在前院了，兄弟们四下搜了，没见着人。”
“知道了！”梁炤不耐烦地冲外头回了一句，伸手捏了捏青燏的脸颊，“你也去前院，免得他们待会儿搜屋子举止鲁莽吓到你。待我办完正事，再来寻你。”
“那夜你失约的事，我可还记着呢。”
青燏疲于应付他，径直往外走，出屋过了院子，身后传来梁炤的声音：“进去仔细搜，放跑了逆贼，我拿你们去抵罪。”
闻言，心口似有人拿了鼓槌一直敲个不停。
即便他方才一直蒙着脸，青燏也能确认，那三人中受了重伤的，正是颜无策。
可梁炤和他的手下都称他们为“逆贼”！
竟还有人能伤得了他，且以他如今的身份，什么事还需要他这么拼命。
“青燏啊青燏，一切都与你无关，为今之计，是求刺史夫人助你出城，离开这是非地，才好安心去寻凌娘她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