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初二十三年。

    隐中之地,南玄萧洲。

    卞城,亥时四刻。

    年关将近,即便小雪初临,这城中夜晚亦是灯火通明,显得热闹。

    但要说,这卞城之中最为繁华的地段,当是要属那城西的叁石街。

    这个自然是有说法,所谓“才子佳人尽皆春”。

    叁拾街上那红绳穿梭相连,红灯高挂之处,便是这卞城远近闻名的苑纷楼。

    当然了,它还有一种通俗易懂的称呼——青楼。

    苑纷楼内。

    台上的歌伎唱着曲儿、摆弄姿态,是风情万种。

    台下的宾客跟着叫好、起哄。

    更有些个猴儿急的,已趴在了台边儿上,是双眼迷离、垂涎欲滴,一脸的色死鬼相。

    当然,也有些个穿着讲究的,似是不屑与那些人为伍。

    他们与邻座之人谈笑风生,若觉得趣味相投,便是对饮几杯。

    然而细看之下也可见得真切,是一个个余光飘忽在台上,当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装个假正经。

    可在这喧闹大堂之中,最引人瞩目的却并非是那些歌伎。

    而是落座于最前方那桌的客人,他们可都是这卞城里叫得出名的主儿。

    观他们当中,大多数人都是穿着绸缎衣裳,手戴金银玉石,且生得腰宽体胖,显出一脸的富贵相。

    这倒是将坐在他们中间的陈汝远,给衬托得清新脱俗起来。

    “来!二爷!今儿逢您十八大寿!在下祝您福齐三重天!寿比云霞山!”

    在众人推杯换盏间,其中有一人是晃悠悠地站起身,对着陈汝远举杯高唱道。

    “呵,张兄,您醉了,陈某诞辰又哪里是今日?”

    陈汝远闻言,也是同样举杯,起身回应。

    不过他并未立即饮下,而是环视一桌,笑而出声儿:“诸位,我张兄今年新举孝廉,还不曾有空与我等同庆,不若乘此良机,我等一同敬他一杯!你们说是也不是呀?”

    “对啊!二爷说得对极!”

    “来!张爷,我来敬您一杯!”

    “嘿嘿,张兄举得孝廉,乃是天大的喜事儿,咱们不要坏了规矩,得应该一个个来,才能彰显诚意呀!”

    其余人见得陈汝远带了好头,也是纷纷端起酒杯,走到那张爷身边,还真就是一个个排起队来,等着敬他酒。

    张爷也算是自讨苦吃,这份敬酒的理由他是万般拒绝不得,只能是一杯接一杯下肚去。

    陈汝远见到对方这一脸的窘态样儿,也是暗自发笑,正欲独饮一杯。

    然而酒都到嘴边儿上了,他却是又停了下来。

    在左右观察一番后,是又换作凝眉侧耳之举。

    嗯?这是哪里来的琴声?嘶……不似这南方曲目……

    原来,他竟是在这嘈乱的大堂内,听出了隐藏在喧闹声中,那一丝不同的音色。

    他再三确认一阵后,便慢慢放下了酒杯,拿上自个儿的折扇,是缓缓踱步至大堂中央。

    “哎哟,我的神仙爷,您这是怎的了?是酒喝的不美了,还是觉得那姑娘不美呀?”

    一旁的王妈妈一见这有钱的主儿忽然起身离桌,且面儿上不大好看。

    还以为对方是在怪她招待不周呢,是赶忙摇着蒲扇凑过身来殷勤询问。

    “神仙?”

    陈汝远听到对方这么称呼她,也是有些愕然,随即摇头沉声道:“王妈妈说笑了,我可当不得这‘神仙’二字。”

    “嗐,瞧您这说的,咱们苑纷楼可是被外人称作‘神仙楼’,进到这儿来的,那可不就是神仙嘛。其他人若是被唤作神仙,那二爷您呀,自然得是那神仙中的神仙啦!”

    王妈妈这身拍马屁的功夫可是练了几十年了,是顺着陈汝远的话又给他圆了回来。

    她神情谄媚地夸着陈汝远,还不忘挽起衣袖,朝着对方竖了个大拇指。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陈汝远也不知道是真被她夸美了,还是给逗乐了,是指着对方大笑起来。

    末了,他从衣袖中掏出了一锭银子,放在了王妈妈的手中,又低声儿叮嘱道:“这包场的费用若是不够,后头自有张爷垫付,我要独自出去走走,你去将他们伺候好便是。”

    “哎!哎!二爷放心,妈妈我呀,明白!”

    王妈妈见着了银子,自然是乐得满口答应,也不再相随。

    而陈汝远则是轻摇折扇,慢慢向着苑纷楼外走去,他刚刚已是有所确认,那琴声并不在这苑纷楼内。

    只是他刚一抬腿迈出门槛,这肩头处却是忽的一沉,接着一股子酒气儿伴着些酸臭味儿是扑面而来。

    他不禁屏息皱眉,挥扇去赶那臭味,侧目斜视时才发现,原来竟是那倒霉的张爷。

    对方正醉得跟个烂泥似的,趴在他肩头,嘴里头还断断续续轻声儿哼哼着:“二、二爷……我……嗝!我……很钟意你呀!”

    唉,你这家伙,若是换作平日里,我可就一拳下去,今日嘛……算了。

    陈汝远见对方都已是这副模样了,心里头那刚腾出的一丝不悦,也是消散得一干二净。

    他侧身回头看了王妈妈一眼,对方也是来事儿,立马心领神会地带着俩丫鬟前来帮忙。

    “来来来,张爷,您呀跟我上楼去,那儿呀可是姑娘在等您呢!”

    那张爷虽是被扶着离了陈汝远,可口中却仍是胡乱地嚷着:“我……我不!我、我就要……要二爷!就要……二、二爷!”

    王妈妈无奈,也只能跟着附和着:“哎哟,张爷!巧了不是,我那姑娘呀,她就叫二爷!错不了!”

    见几人是拉拉扯扯离去了,陈汝远这才掸了掸肩头,走下阶梯。

    只是他来到街道上,却是未曾见到与自己一同前来的仆从陈四,不由得四下环顾一圈。

    这阿四跑哪里去了?

    陈汝远不禁咕哝一声儿,他是又等了一阵儿,见等不到人来,便也作罢,是继续独自寻着琴声而去。

    寒冬腊月的深夜,雪铺街头,这街上自然早已是没了人气儿。

    以至于陈汝远脚踏雪地所发出的“咔嚓”声响,显得格外清晰。

    与他胸前所挂金佩下的铃铛,一同交织在这雪夜中,似在为他伴奏一般。

    直至他将行到叁拾街的“莺音林”附近,那琴声也是越发的入耳。

    在一番寻找后,他终于是寻到那抚琴之人。

    对方正跪坐于这叁拾街中的另一处雅地儿——“香风六亭”,是与他隔江相望。

    是个……姑娘?

    陈汝远虽然因为距离而看不得真切,却亦是能从其穿着上窥探出个一二来。

    见到是位姑娘,又恰逢今儿是个雪夜,他这浑人倒也一时来了些“佯才”。

    是颠颠儿地走到江边,隔江与姑娘作揖见礼道:“长夜漫漫,姑娘亦是好雅致,竟与在下想到一处,来这江边赏景,你我二人当真是一见如故呀!”

    “……”

    见姑娘并未理睬他,他是又张开折扇,卖弄起酸诗来:“咳……凭栏隔水寻,把酒对江吟。词采难穷笔,琴声不绝音。”

    哪晓得,他这酸诗刚一落地,对面儿琴声却也是戛然而止。

    陈汝远不解,是连忙伸头望去,但见那姑娘站定在亭台边,正用手向他指来。

    他不知对方何意,欲扯开嗓子相问,哪知他身后却是先传来另一人的声音。

    “小子,你便是这卞城陈府的二公子,陈汝远?”

    谁?

    陈汝远听到这身后莫名多出个人来,是心中一紧,匆忙转身相向。

    见自己身前不足十步处,站着一位身穿草皮,虎背熊腰的壮汉。

    对方双手各持有一柄琅琊锤,正绷着个刀疤脸,对他虎视眈眈。

    夜幕之下,难掩他杀气腾腾,与雪相衬,是让人心头平添一分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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