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帮内有事。进去说，外头冷。”谢礼应声，面上全是坦然，毫无一丝心虚之色。桃应红将手收回袖中，内心五味杂陈。
一方面想让谢礼忘记那一日他的失态，但是真正看到他无动于衷的时候反而更为失落。
左右都不合心意，桃应红摩挲着自己的双手，方才肌肤相贴的感觉仍在。
定了定心神，她与谢礼走进正厅。之前招待钱兆和的用具已然收起，谢礼从柜中拿出一木罐装的茶，悉数放进茶壶中，烧沸的水拎上去，茶叶沸腾，清香四溢。
谢礼沏了一杯递给桃应红：“给。”
桃应红接过，不着急喝。她拿出在阿叔家中发现的赤色布巾，摊开在谢礼面前。上面的尘土蹭在桃应红的衣服上，星星点点尤为扎眼。
“吴国字？不对，这不是……”谢礼眯起眼睛，这更像是景朝语吴国的结合体，兼有两朝的文字特征，“你从哪儿发现的？”
“一处山脚下。”桃应红没有说出这是从阿叔房中发现的，毕竟那一处村庄已然成了废墟，她不想再多生猜忌。
她垂眸，目光定在谢礼按在赤色布巾的手上，红色衬得他的手如白玉般，她不可抑制地想起那一日这双手揽在自己腰上，然后——
“桃应红，想什么呢如此出神？”谢礼狐疑看着桃应红的脸渐渐变成绯红色，而后眼神接触之时迅速闪躲。
在想你的手，桃应红眸光一暗，忽的想起那一日在北风坊还未告知谢礼她与达瓦上元节之约。正欲开口，谢礼像是猜到一般：“那天在北风坊我喝醉了，咱们事情还未谈完。”
笑意盈盈的眼睛中，藏着一丝戏谑。
桃应红颔首：“是，我与达瓦约定上元节一同喝一杯。不知道那个疯子还记不记得。”她想起那一日的牌坊，咬牙切齿。
“疯子？”谢礼声音上扬。
他只是记得自己喝醉，并不记得自己干了什么。桃应红握着手中的茶杯，心中略有不岔。
“疯子一个，把牌坊放倒差点砸中我。”这句话中带着桃应红本人都没有察觉的撒娇，她略鼓起嘴巴，眼睛中有盈盈水光。
谢礼喉结滚了滚，他移开视线。
二人一时无言，偶然有陶瓷碰撞声响，在屋中回荡。屋檐下水滴声砸在石板上，抬眼望，阳光倾落，县令府褪去白装，显露出它的原样。
他们很少有这样安静的时候。平日里大多数，她总是吵闹的，惹急了谢礼他会与自己对呛。如今、如今，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二人之间总有一丝诡异的静谧，像是隔着一层冰，明明能看见对方，却触摸不到他的衣角。
“那天在北风坊我喝醉之后，有什么失礼的举动吗？”
察觉桃应红药拿他面前的茶壶，谢礼将手覆上，却恰巧与她的手交叠。桃应红猛地收回手，捻着垂落的发丝。
“这幅字怎么办？”她谈回正事。
谢礼无奈道：“我会找熟悉吴国字的人，这些字瞧着是两朝的变形体。”
两朝边境时常有这样的字，百姓为了互通方柏霓，自创特殊的字为躲开官兵的检查。只是春城距离边境较远，流落在这里属实不正常。更何况——桃应红隐瞒了一些事。
他看着坐立难安的人，再次重复上一个问题：“那天我在北风坊喝醉之后，有什么失礼的举动吗？”
这一次桃应红没办法回避，她扯着那一缕碎发，神色纠结，半晌才回道：“没有。”
难道要我说，大人您将我按在窗边然后……吗？
“哦？”谢礼声调上扬，连带着桃应红的心瞬间悬在空中，只听得他不紧不慢说道，“我怎么记得，我做了什么呢？”
桃应红“噌”得一下站起身，膝盖磕在椅子上，发出一声闷响。她浑然不觉，结结巴巴道：“大……大人，没、没发生什么！”
她下意识否认，却见谢礼眸光暗淡。少顷，他站在桃应红面前，微微弯腰，与桃应红平视。
眼睫毛不住的抖动，桃应红身边溢满了中药清苦的气味。谢礼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脉搏之上，那一根筋频频撞击自己指肚，她想抽回却被攥得更紧。
谢礼无声叹气：“我以为我们心意相通。”
他犹记得二人第一次见面，剑拔弩张，她一袭红衣在黑夜中，摄人心魄。再见面二人心怀算计，彼此粉饰太平到之后巡游春城、平息雅堂，不知何时起桃应红的名字已镌刻在心间。
只是自己，还是过于心急罢了。他松开对桃应红钳制，说道：“是我唐突了，抱歉。”说完转身离去，一步、两步……他在心中数着，突然腰间不知被何物勾住，他露出一丝得逞的笑，复又将嘴角压平，转身正对桃应红。
“你是唐突了，给我一些时间可好？”桃应红怔怔望进谢礼的眼睛里，面上红晕翻滚。她的食指随着谢礼的转身贴在腰带正中央，云纹鸟兽纹样坏绕在她指尖。
谢礼眸光闪烁：“需要多久？”
桃应红避开他的眼睛：“不知道。”
“好。”
飞出县令府高墙，桃应红一个踉跄险些跪倒在地。她用剑撑起身体，肌肉仍止不住的颤抖。如今的状况是，她知道了谢礼的心意、也答应他了？不，不对，是自己说要时间。
眼下阴谋诡谲，春城背后不知有何人在默默注视。实在不是谈及儿女情长之时，何况谢礼他——他总是要走的。
许是三年五载之后，也许就是明天。她知晓谢礼是高门贵胄，京城是他的家，而她自己离不开春城。奇怪，桃应红盯着石缝中成群的蚂蚁，暗自感慨，明明从前自己还起过把他掳回去做压寨夫君，为何此刻却是踌躇？
春山帮大当家，从来不是如此优柔寡断之人。
冬日阴沉，小雨淅淅沥沥,砸在她的脸上，却不觉冰凉。一屠夫路过此地，忙放下手中的刀具，将伞递到桃应红手上。
“红姑娘，你拿着伞，别淋雨。”他憨厚地笑着，大板牙漏在外边儿。
桃应红推脱道：“不用——”那屠夫坚持道：“您和谢大人为我们孩子解决了上学难题，这点伞算什么。”
他说完挑起刀具大步奔跑起来，桃应红眼前却划过谢礼的身影。她忽然想起自己是何时将他放在心上的——是某一日二人闲谈之时，他说为国为民时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
上元佳节，春城内人潮涌动，村子孩童相互追逐，大人们盛好元宵，热闹至极。只是金秋村，却是一片死寂。
桃应红在村口处下马，只见家家户户都闭着门，炊烟偶尔升起几缕。若打一个村庄，竟然一点儿声响都不曾出现。
走了几里路，桃应红停住脚步。路尽头一布衣打扮的人挑着担子向她走来，在那人未看见自己之时桃应红闪身躲进一家农舍中。
虽是景朝人打扮，细看却不是景朝人。等了片刻，那人进到一家院子，门打开后一花白老头探头看了片刻，招手让人进来。
是里正。桃应红蹲在茅草之下，片刻之后挑担的人出来，而筐中显然是空的。她跟上那人，金秋村位于山坳之中，此时虽是冬季，所幸遮挡之物还算勉强。
“这些已经完成，效果很好。”挑担的人低声说道，透过石头之间的缝隙，桃应红看到他对面的人，是温吞。
温吞穿着一身景朝服饰，目光中满是狠毒。他转了转手腕，吩咐下去：“收拾收拾，我们撤出去。”
“为何？”
“不知道，达瓦说的。说是柳州有贵客，那里原材料多。”温吞说道，一起与身旁的人搬着袋装的东西。
“那春山帮大当家怎么办？”
温吞无所谓道：“不重要，达瓦说不用管。哎，只是可惜我杀不了那个谢礼，真是可惜。”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所有的货物被运上马车。他们顺着山间满是杂草的小路，扬长而去。无人注意在他们走后，一女子拾起散落的药草，目光沉了又沉。
山间忽然起雾，她只得扶着树木回到金秋村。雾气浓重，隐隐约约之间，她听到一阵哭声，尖细却不真切，她循着哭声来到一间农舍。
"娘，不要吃了。"
“娘——”
此间屋舍房门紧闭，桃应红看向四周，借着略高的茅草轻轻落在屋顶。高出寒风强劲，差点将她拍倒。她屏息凝神，扒开屋顶向下看着。
屋中是一女子和两个小孩，那女子拿着一根烟斗似的东西放在鼻间，每每闻一口神情陶醉。房屋左边是馊掉的饭菜，柴火多是短而小堆在墙角，大点的孩子费劲点起烛火烧饭，小的在一旁哭闹。
那女子却浑然不觉，半晌踩放下烟斗，结果大孩子手中的汤勺做起饭来。而后轻轻哄着：“别哭，这是好东西。等我把家里的东西买了赚钱给你们吃。”
头顶上寒风吹过，那女子疑惑抬头，屋顶一切照旧。
桃应红深深呼吸，缓解因寒冷而僵硬的四肢。天边太阳破云而出，雾气渐渐散去，她悄然回到村口，驾马而去。
一方面想让谢礼忘记那一日他的失态，但是真正看到他无动于衷的时候反而更为失落。
左右都不合心意，桃应红摩挲着自己的双手，方才肌肤相贴的感觉仍在。
定了定心神，她与谢礼走进正厅。之前招待钱兆和的用具已然收起，谢礼从柜中拿出一木罐装的茶，悉数放进茶壶中，烧沸的水拎上去，茶叶沸腾，清香四溢。
谢礼沏了一杯递给桃应红：“给。”
桃应红接过，不着急喝。她拿出在阿叔家中发现的赤色布巾，摊开在谢礼面前。上面的尘土蹭在桃应红的衣服上，星星点点尤为扎眼。
“吴国字？不对，这不是……”谢礼眯起眼睛，这更像是景朝语吴国的结合体，兼有两朝的文字特征，“你从哪儿发现的？”
“一处山脚下。”桃应红没有说出这是从阿叔房中发现的，毕竟那一处村庄已然成了废墟，她不想再多生猜忌。
她垂眸，目光定在谢礼按在赤色布巾的手上，红色衬得他的手如白玉般，她不可抑制地想起那一日这双手揽在自己腰上，然后——
“桃应红，想什么呢如此出神？”谢礼狐疑看着桃应红的脸渐渐变成绯红色，而后眼神接触之时迅速闪躲。
在想你的手，桃应红眸光一暗，忽的想起那一日在北风坊还未告知谢礼她与达瓦上元节之约。正欲开口，谢礼像是猜到一般：“那天在北风坊我喝醉了，咱们事情还未谈完。”
笑意盈盈的眼睛中，藏着一丝戏谑。
桃应红颔首：“是，我与达瓦约定上元节一同喝一杯。不知道那个疯子还记不记得。”她想起那一日的牌坊，咬牙切齿。
“疯子？”谢礼声音上扬。
他只是记得自己喝醉，并不记得自己干了什么。桃应红握着手中的茶杯，心中略有不岔。
“疯子一个，把牌坊放倒差点砸中我。”这句话中带着桃应红本人都没有察觉的撒娇，她略鼓起嘴巴，眼睛中有盈盈水光。
谢礼喉结滚了滚，他移开视线。
二人一时无言，偶然有陶瓷碰撞声响，在屋中回荡。屋檐下水滴声砸在石板上，抬眼望，阳光倾落，县令府褪去白装，显露出它的原样。
他们很少有这样安静的时候。平日里大多数，她总是吵闹的，惹急了谢礼他会与自己对呛。如今、如今，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二人之间总有一丝诡异的静谧，像是隔着一层冰，明明能看见对方，却触摸不到他的衣角。
“那天在北风坊我喝醉之后，有什么失礼的举动吗？”
察觉桃应红药拿他面前的茶壶，谢礼将手覆上，却恰巧与她的手交叠。桃应红猛地收回手，捻着垂落的发丝。
“这幅字怎么办？”她谈回正事。
谢礼无奈道：“我会找熟悉吴国字的人，这些字瞧着是两朝的变形体。”
两朝边境时常有这样的字，百姓为了互通方柏霓，自创特殊的字为躲开官兵的检查。只是春城距离边境较远，流落在这里属实不正常。更何况——桃应红隐瞒了一些事。
他看着坐立难安的人，再次重复上一个问题：“那天我在北风坊喝醉之后，有什么失礼的举动吗？”
这一次桃应红没办法回避，她扯着那一缕碎发，神色纠结，半晌才回道：“没有。”
难道要我说，大人您将我按在窗边然后……吗？
“哦？”谢礼声调上扬，连带着桃应红的心瞬间悬在空中，只听得他不紧不慢说道，“我怎么记得，我做了什么呢？”
桃应红“噌”得一下站起身，膝盖磕在椅子上，发出一声闷响。她浑然不觉，结结巴巴道：“大……大人，没、没发生什么！”
她下意识否认，却见谢礼眸光暗淡。少顷，他站在桃应红面前，微微弯腰，与桃应红平视。
眼睫毛不住的抖动，桃应红身边溢满了中药清苦的气味。谢礼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脉搏之上，那一根筋频频撞击自己指肚，她想抽回却被攥得更紧。
谢礼无声叹气：“我以为我们心意相通。”
他犹记得二人第一次见面，剑拔弩张，她一袭红衣在黑夜中，摄人心魄。再见面二人心怀算计，彼此粉饰太平到之后巡游春城、平息雅堂，不知何时起桃应红的名字已镌刻在心间。
只是自己，还是过于心急罢了。他松开对桃应红钳制，说道：“是我唐突了，抱歉。”说完转身离去，一步、两步……他在心中数着，突然腰间不知被何物勾住，他露出一丝得逞的笑，复又将嘴角压平，转身正对桃应红。
“你是唐突了，给我一些时间可好？”桃应红怔怔望进谢礼的眼睛里，面上红晕翻滚。她的食指随着谢礼的转身贴在腰带正中央，云纹鸟兽纹样坏绕在她指尖。
谢礼眸光闪烁：“需要多久？”
桃应红避开他的眼睛：“不知道。”
“好。”
飞出县令府高墙，桃应红一个踉跄险些跪倒在地。她用剑撑起身体，肌肉仍止不住的颤抖。如今的状况是，她知道了谢礼的心意、也答应他了？不，不对，是自己说要时间。
眼下阴谋诡谲，春城背后不知有何人在默默注视。实在不是谈及儿女情长之时，何况谢礼他——他总是要走的。
许是三年五载之后，也许就是明天。她知晓谢礼是高门贵胄，京城是他的家，而她自己离不开春城。奇怪，桃应红盯着石缝中成群的蚂蚁，暗自感慨，明明从前自己还起过把他掳回去做压寨夫君，为何此刻却是踌躇？
春山帮大当家，从来不是如此优柔寡断之人。
冬日阴沉，小雨淅淅沥沥,砸在她的脸上，却不觉冰凉。一屠夫路过此地，忙放下手中的刀具，将伞递到桃应红手上。
“红姑娘，你拿着伞，别淋雨。”他憨厚地笑着，大板牙漏在外边儿。
桃应红推脱道：“不用——”那屠夫坚持道：“您和谢大人为我们孩子解决了上学难题，这点伞算什么。”
他说完挑起刀具大步奔跑起来，桃应红眼前却划过谢礼的身影。她忽然想起自己是何时将他放在心上的——是某一日二人闲谈之时，他说为国为民时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
上元佳节，春城内人潮涌动，村子孩童相互追逐，大人们盛好元宵，热闹至极。只是金秋村，却是一片死寂。
桃应红在村口处下马，只见家家户户都闭着门，炊烟偶尔升起几缕。若打一个村庄，竟然一点儿声响都不曾出现。
走了几里路，桃应红停住脚步。路尽头一布衣打扮的人挑着担子向她走来，在那人未看见自己之时桃应红闪身躲进一家农舍中。
虽是景朝人打扮，细看却不是景朝人。等了片刻，那人进到一家院子，门打开后一花白老头探头看了片刻，招手让人进来。
是里正。桃应红蹲在茅草之下，片刻之后挑担的人出来，而筐中显然是空的。她跟上那人，金秋村位于山坳之中，此时虽是冬季，所幸遮挡之物还算勉强。
“这些已经完成，效果很好。”挑担的人低声说道，透过石头之间的缝隙，桃应红看到他对面的人，是温吞。
温吞穿着一身景朝服饰，目光中满是狠毒。他转了转手腕，吩咐下去：“收拾收拾，我们撤出去。”
“为何？”
“不知道，达瓦说的。说是柳州有贵客，那里原材料多。”温吞说道，一起与身旁的人搬着袋装的东西。
“那春山帮大当家怎么办？”
温吞无所谓道：“不重要，达瓦说不用管。哎，只是可惜我杀不了那个谢礼，真是可惜。”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所有的货物被运上马车。他们顺着山间满是杂草的小路，扬长而去。无人注意在他们走后，一女子拾起散落的药草，目光沉了又沉。
山间忽然起雾，她只得扶着树木回到金秋村。雾气浓重，隐隐约约之间，她听到一阵哭声，尖细却不真切，她循着哭声来到一间农舍。
"娘，不要吃了。"
“娘——”
此间屋舍房门紧闭，桃应红看向四周，借着略高的茅草轻轻落在屋顶。高出寒风强劲，差点将她拍倒。她屏息凝神，扒开屋顶向下看着。
屋中是一女子和两个小孩，那女子拿着一根烟斗似的东西放在鼻间，每每闻一口神情陶醉。房屋左边是馊掉的饭菜，柴火多是短而小堆在墙角，大点的孩子费劲点起烛火烧饭，小的在一旁哭闹。
那女子却浑然不觉，半晌踩放下烟斗，结果大孩子手中的汤勺做起饭来。而后轻轻哄着：“别哭，这是好东西。等我把家里的东西买了赚钱给你们吃。”
头顶上寒风吹过，那女子疑惑抬头，屋顶一切照旧。
桃应红深深呼吸，缓解因寒冷而僵硬的四肢。天边太阳破云而出，雾气渐渐散去，她悄然回到村口，驾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