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久了,谢礼。”桃应红带着笑意的声音由远及近,正在用力掰核桃的谢礼一个不察,核桃壳碎了满手。

    所幸核仁完好,谢礼眼睛弯着,双手向上捧,语气却是随意道:“碎了,给你吧。”

    记得她最喜欢吃核桃,不记得是哪一次二人同去一场宴席,桃应红专门盯着桌上的核桃,眼睛一眨不眨。

    听完达瓦那个荒谬的说法后,桃应红并没有第一时间做出答复。达瓦也不着急,辞过之后便带着温吞和那个闷葫芦回到金秋村。

    三人的身影渐渐隐没于浓浓白雾之中,看不真切。唯有地上倒塌的牌坊,硕大的木头混着泥土,静静躺在脏乱中,仿若一只筋疲力尽按在案板上的鱼。

    桃应红抬眼,断裂之处平滑,没有一根毛刺。分明是有人故意砍到,可是目的却不是置她于死地,仿佛只是开个玩笑。她想起达瓦那神经质的笑容,也就他会干出这样的事儿。

    思量之间,桃应红吞了谢礼递来的核仁,略有苦涩。她摊开掌面一看,其中竟还带着皮,难怪有苦味儿。她瞥了一眼还在认真剥核桃的谢礼,默默把话咽了下去。

    罢了。

    二人此时所在的地方是春山村的北风坊,春山帮的一处据点。桃应红拿到解药之后,便联系北风坊的人来接应。秦阮镇守在山寨,以防山寨无人。

    此时正值黄昏,又是大年初一,来热闹的百姓不少。桃应红为谢礼准备了一处包厢,让他在此处等待。她先是回了一趟山寨,确认秦露等人身体无事,安排好帮内大小事宜便匆忙下山。

    谢礼:“如何?”

    “他们想要拉我入伙。”桃应红简明扼要与谢礼诉说了达瓦此人,以及金秋村的异样。北风坊台上的姑娘们穿着棉衣唱曲儿,台下百姓拖家带口喝彩,无人注意二楼厢房内,两个人的神情凝重。

    “春山……”谢礼喃喃自语,复又一笑,对着桃应红道,“你可知十七年前,两国最后打到了哪里?”

    桃应红接话:“春城。”

    当年两朝决定胜负的一站便是在春城,春城地势复杂,多是险峻的山,蜿蜒曲折的山道为景朝的防御添砖加瓦,形成一道绝妙的屏障。

    那一年桃应红并不记事,关于这一战多是听阿婆的叙述。

    她笑了笑:“那怪不得。”

    谢礼起身,忽然推开窗子。山脚下空气湿冷,雪还没有化。整座山银装素裹,一眼望去只有山腰上亮着一抹黄色,是春山帮。

    半晌,他极轻、极轻叹了口气,按压住心中无法抑制的悲呦。如此大雪,总会勾起某些不愉快的回忆。

    他忽然开口:“秋大夫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嗯?”桃应红疑惑地看着谢礼的背影,吴国人的事情完了吗?虽是不解,想起那一日秋大夫的话,她委婉道:“监督你喝药,虽然——”

    虽然没用,未竟之言二人都知晓。

    只是等到桃应红手中的茶杯凉透,也不见谢礼有任何反应。

    别是冻傻了罢,桃应红试探性向前,手差一点碰到他的衣角那一刻,忽然整个人被一股力量拉向前,腰搁在冰硬的窗台,寒风呼呼地直往耳朵里钻。

    夹杂在冰冷之中的,还有一丝酒味儿。这厮是什么时候喝得酒?桃应红对上谢礼赤红的眼睛,正要开口被那人堵住。

    霎时间,桃应红挣扎的动作愣住,身体仿佛中了什么巫蛊之术一般僵在原地。唇瓣相接,心脏却是在“砰砰”直跳,楼下好像正演至精彩处喝彩声一浪接一浪,却掩不住啧啧水声。

    “谢礼!”一吻之后,桃应红推开谢礼,转身关了窗子。包厢之下是一条小路,有两个小童眼睛炯炯看着,正巧与桃应红对上视线。

    “嘭”得一声,窗子重重被关上。她咬了咬嘴唇,却品出一丝铁锈味儿——谢礼把她的唇咬破了!

    “谢礼,发什么疯!”

    那人不说话。

    “大人,你是喝醉了?”

    谢礼微微抬头,目光定在桃应红此时殷红的唇上,眼中闪过一丝委屈。

    这是喝了多少,桃应红本想桌子前,举起酒壶一晃荡。是空的,一滴不剩,看来是在她来之前喝的,上一次自己喝醉都没有——

    !!!

    怎会没有……久违的回忆涌上心头,桃应红想要质问的语气不由自主地减弱:“谢礼,我先送你回去。”

    揉了揉眉心,桃应红拉着谢礼衣袖,他不动。只是目光灼灼看着她,忽然开口:“我没醉。”

    桃应红敷衍道:“是,你没醉。”

    避开喧闹的人群,桃应红拉着谢礼走出北风坊。春山村家家户户都挂着红灯笼,守院的黄狗见到有人靠近吠了几声,三色狸花悄悄落于雪地,留下一连串脚印。

    谢礼低头看了看拉着自己衣袖的手,默默将自己的手覆上去。那人迟疑一瞬,终归还是没有抽回去。

    他淡淡笑着,目光似是清明。

    出村的路化为一潭水洼,谢礼来时的马不知为何如何驱策都不肯出马厩。村民说今日太冷,马儿不愿动弹,路上泥泞也不好走。

    “要不今日二位在这里住一晚?”村民迟疑地问道。

    “好。”如此之天,上山下山都是不便。

    驿站内,谢礼沾头后,便传来一阵稳定地呼吸声。在烛光之下,桃应红平息内心的动乱,手不受控制地覆上谢礼的脸。

    这个人闭着眼睛的样子全然不是平时的矜贵,反而有一丝脆落。他睡着喜欢蜷缩在被褥中,眉头深深皱着。

    骤然之间,她又是一阵心痛。她尚不懂得何为心悦,却早已为他心疼无数次。

    烛火熄灭,脚步声渐远。北风坊的戏还未停,桃应红坐在其中,愣愣看着台上才子佳人生离死别之事,心中恍然清明。

    ..

    春山帮大院,桃应红拿着剑,身子伸展,腕上一转剑指桃树。顷刻间残枝尽落,她看了几眼,将剑收回鞘之中。

    方才练得那几式,是阿叔教过的。腕转下劈、横直入刺,辛辣淋漓,桃应红手握着剑,两只手因寒风而变得僵硬。

    那一日她给谢礼留了一张字条,然后逃之夭夭。不知为何,每一次逃之夭夭的人都是自己,这一次明明是他喝醉了,羞愧的人应当是他才对。

    只是、只是——想起那一日的吻,心就止不住的跳动。心悦,心悦一人是这样的感觉吗?

    眼下正事要紧,桃应红放任自己想了片刻,又转回心思看着手中的剑。前几日她回到曾经所居住的村庄,已经是一片荒夷。

    向里处走去,房顶塌落一半,日光盈满这座屋子。蛛网四溢,一脚踩下去尘土飞扬。房中的陈设照旧,桌椅横在堂屋,一张床紧挨着长满绿毛的墙壁。

    床上满是尘土,桃应红掀开被褥,下面什么也没有。半晌她嗤笑一声,怎么会有?当年钱兆和杀了阿叔之后,便将他的屋子翻了个遍,最终只剩下床案等没用的东西。

    等等,翻?那时候自己沉浸在失去阿叔的悲痛中,竟然没有注意到这点——当时,钱兆和在找什么?

    “呜——”风穿过山谷,其声犹如人的呜咽,在一片寂静中回荡。这座村庄在删的背面,仿佛与世隔绝。

    正欲离开之际,桃应红脚下忽然松动。低头看,那一处向下陷,漏出一点赤色。她蹲下身,轻轻拉出,下一刻目光骤然缩紧。

    上面的字,是吴国字。或者说,是一种形似吴国的字,桃应红不认得。

    将字条收在怀中,桃应红转身离去。那一处陷下去的地方完好无损,好似从未有人来过。

    县令府门前,钱兆和与谢礼坐于正厅。

    “谢大人,在春城感觉如何?”钱兆和抿了一口茶,不经意扫视这座房子。半年前桃应红那一桶桶秽物,至今让他心有余悸。

    谢礼嘴角微微上扬,得体说道:“一切都好,不过——”花话至一半,他的面色似乎苦恼起来,郁闷地喝完眼前的茶。

    定是因为那春山帮,钱兆和心中微微痛快,脸上却是关切。他细细劝说谢礼进行剿匪,却被谢礼回以为何不能招安而终。

    话不能尽兴,二人默契换了话题。

    谢礼:“听闻钱大人调任柳州县令,恭喜。”

    钱兆和摆手:“为国为民,为国为民。”

    柳州是景朝边境,与吴国相接,那一处吴人更是肆虐,其中两朝百姓暗自通商状况较多。

    谢礼站在大门前,目送马车远走,心中却是疑惑。钱兆和不是真心为民的人,不知为何要主动去往柳州,还特与自己寒暄一通。

    毕竟这人在春城的地位,可谓是人人喊打。

    “他怎么来了?”

    不知何时,桃应红抱着剑站在身边,面色阴冷。二人挨得极近,谢礼能闻到她身上霜雪肃寒的气息。

    “不躲我了?”谢礼抚上她的发髻,拨开插在其中的枝干。向下一瞥,却是看到她通红的双手。

    “谁躲你了,我那是帮内有……”桃应红反驳的语气越来越弱,眼睁睁看着谢礼捧起自己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哈气。

    温热气息化作白烟,化开桃应红这一路的严寒。

    她噤声,口中似乎又传来一丝铁锈味儿,顺着喉管刺进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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