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风本不应冷,然而一路上桃应红却觉浑身冷意。大片大片桃花林盛开在回家途中,迅疾的香钻进衣袖。
直至春山脚下,她仍是神思恍惚。左手触及一抹冷意,随着身形相移,剑柄拍打在身上,仿佛在提醒她方才不是梦。
秦阮与几个弟兄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说话。山间只有鸟鸣声,一声比一声欢快,艳红花骨朵儿抖落在地,沾上些许泥泞。
芦苇荡遮掩住众人身影,小船徐徐行之,划出道道波纹。接应的王陶一面弄桨,一面不由得多看了大当家几眼。
姣好的面容上没有半丝神情,眉头舒展过了头,嘴角却紧绷着。今日难道不是庆功会,王陶心中存疑,又看了看秦阮等人,皆是一副怒气样子。
“怎么了?”王陶用口型问着他身边的兄弟,兄弟暗暗指了指桃应红,又在嘴巴上划了一条线。
回到春山帮,桃应红便钻进卧房中。直到傍晚天色昏暗后,也不见人影。
秦露手持一碗米饭,与一盘青菜炒肉,与卧房的窗子遥遥相望。半晌轻叹一口气,眸子对上身旁的秦阮:“到底怎么了?”
回来了半日,却只把自己关在房内,谁叫也不答应。秦阮挑挑拣拣,将今日的情形说与秦露,险些每遏制住怒气。
“谢礼他污蔑我们老大,明明证据如此单薄!”他一拳捶在木梁之上,握得发紧的手被粗糙木头狠狠刮过。
“什么——”秦露猛地抬头,话说到一半忽然见上方的窗子打开,桃应红双手抱臂倚靠在窗框。
她启唇,语气懒懒散散:“秦阮,手不要了?回去歇着。”
又将目光转向秦露,一个眼神示意她上楼。
卧房中,桃应红手托着一小碗米饭,一粒一粒吃着。一旁的青菜炒肉半点儿不碰,秦露坐在她对面看了半晌,终究还是没忍住问道:“谢礼他真的想抓你?”
要想等她亲口说,指不定到了猴年马月。
桃应红动作一顿,随即漫不经心回道:“他装的。”
“装的……那就,什么?”秦露又是猛地站起身,却是不小心踩到了裙摆,整个人向前扑,重重磕在桌沿上。
顾不得疼痛,秦露追问:“你们在演戏?”
“其实我并知他是否在装。”
又是一句猝不及防的话,秦露的内心隐隐有崩裂之势。她顿觉喉头阻着一团棉花,吐不出又咽不尽。她艰难再问:“所以?”
放下碗筷,瓷器与木头撞击出一声脆响。凉透了的菜颜色愈加浓绿,和今日宴席上的如出一辙。
“我得找个机会验证。”她眉头微皱,手指不断敲着桌案。
“阿桃,你要是想哭来哭一场,别这样。”秦露搂着桃应红肩头,将她按在自己的怀抱中,轻轻抚摸着。
不多时,她感到前襟一片湿润。原来看似平和理智之下,还是藏着说不清的委屈与怨。
将自己关在卧房半日,她按压下发疼的胸口,一遍遍梳理近些日子得来的线索。谢礼莫名的疏远,定是与这些有关,只是为何要将她推开?是怕自己遇险,还是真的……
不过想起二人对峙时,他转过身背后攥得发青的手,桃应红几乎能断定这人在装。
罢了,要装就装。
抹开眼泪,除却眼圈儿泛红,桃应红面上已经看不出什么异样。她扯出一张信条,嘱咐秦露送往万福医馆。
春山帮大当家欲行刺谢县令、春山帮老大竟是随身书吏……小道消息飞遍春城,与之一同散播的,还有传说让人醉生梦死的“长生丸”。听闻一颗入口,便可登极乐。
然而这“长生丸”功效弊端在于,吃了一颗后享尽极乐后,需得不停地服用此丸,正因如此,许多穷苦人家负担不起,而达官显贵却是成箱成箱的向里运。
陈家大宅,陈亦雄仰躺在榻上,如黄豆般的眼睛望着“长生丸”。其貌不扬,吃下去却是如翱翔于云端,飘飘欲仙。
一旁侍女欲言又止。他家老爷明令禁止陈家碰这个东西,然而小儿子却是忤逆他家老爷,私自买下一整盒。
便一发不可收拾。
县令府正厅,钱兆和与谢礼辞行,感念这几日的照顾。
“钱大人,不再多住一些时日?”谢礼装作挽留道,钱兆和摆摆手,说是心系柳州百姓,放心不下。
“那有机会我去拜访。”谢礼拱手道,目送钱兆和的马车渐远。温和的笑褪去,只剩冷峻的眉眼。
这几日他想尽办法试探钱兆和,仍旧撬不出一丝半毫的消息。仅仅凭借民间组织金羽衣的情报,无法直接抓拿归案,还是需要证据。
此时“长生丸”仍旧在暗地中悄然传播,明媚祥和的春城不知危险来犯。
夜色覆盖天空,零星的亮光在闪烁。从县令府向远处看去,可以望见春山。盯得久了,他似乎能看到点点灯火闪动,不知阿桃此时在做什么?
那一日佯装抓春山帮的人,后一日又命人围住春山。他原以为桃应红的性子,会与之抵死抗争,却不想春山帮一片寂静。甚至见到在芦苇荡前的官兵,还会招呼着一起喝酒。
他不知桃应红在想什么,那一日她眼中的震惊与委屈相识一把刀,插进心脏,让他寝食难安。
想见桃应红,想抱着她。
念头一闪而过,谢礼暗自笑着摇头,劝自己耐心等一等。他转过身向院子中走去,半步后却觉不对劲。
似乎有一道视线落在他身上。
心有灵犀一般,他抬头,与倚靠在树干上的桃应红遥遥相望。
霎时间,心口激荡着别样的情绪,翻山倒海一般。桃应红也不开口,直至一声清脆的、熟悉的声音响起。
“啪——”
桃应红面无表情的脸终是变了色,慢慢回头望着承载她的枝干连接处。一道细微裂痕,里头白色血肉露出头。
!!!
她猛地起身,轻盈落在地面。几乎同一时间,枝干下落,重重砸在地面上。
溅起的尘土染脏了谢礼的白袍。他却浑然不觉,依旧看着桃应红,仿佛要将她钉死在他的目光中。
许久,他开口,却是冷淡的腔调:“你来做什么?我已经放过你了。”另外,她是怎么突破重围、悄无声息来到这里的?谢礼忽然发觉她对这人还是知之甚少了些,春山帮大当家自有一套手段,让他防不胜防。
“谢礼,演戏好玩吗?”桃应红撩起衣摆,落座于石凳之上,一双眼睛似笑非笑。
“我不知你在说什么。”谢礼嘴硬道,眼睛里却似化开的春水般柔和。
“你要去柳州,不能一个人去。谢礼,当初是你要与我合作,如今却反悔。”一番话说完,桃应红不去看谢礼的神情,自顾自又说着:“长生丸如今只在暗处流通,但是不多时就会出现在明处,这个东西祸害百姓,我不允许自己袖手旁观,也不允许你让我袖手旁观。”
她的眸子里,像是万年也不会熄灭的火苗,熊熊燃烧。谢礼一时无言,片刻后又问道:“你是如何知道这些?”
“不难明白。”桃应红露出一抹得意的笑,拉着谢礼的衣袖,将两人的手交叠在一处。掌温干燥柔软,桃应红贪恋地将手指插进他的指缝中,仅仅相握。
“而且我也想知道,阿叔与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收紧掌中的力道,谢礼迟疑道:“我这样自作主张,你不生气?”
“谢礼,这件事我日后再与你算账。”桃应红语气稍稍狠厉。
“好。”谢礼应声,将他的计划慢慢告诉桃应红。他原本想控制住钱兆和,而然顺藤摸瓜找到长生丸的聚集地,得到钱兆和伙同敌国的证据。
“情报网都能查出他与敌国相通,为何不直接逮捕?”桃应红问道,谢礼解释说他们想借此知道吴国人的目的是什么,在景朝有了怎样的势力,不想打草惊蛇。
桃应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厨房飘来一丝清香,随着富贵的一声吆喝,浓烈饭香味儿轰然而至。林舒身穿一身粗布衣,掩鼻踏出厨房,直直望见二人相交握的手。
“你们和好的时日真快。”她状似感慨一句。
桃应红没有理会这句调侃,她饶有兴趣望着林舒身上的粗布衣,问道:“大小姐亲自下厨?做的还是春城的菜。”
“是,我今日走。多学几样菜,烧给我爹娘吃。”林舒命人将菜摆在石桌上,与二人相对而坐。
一顿饭之后,谢礼回房,绘制柳州的地形图。林舒收拾完行李,一辆马车在大门前停滞许久,临行前林舒与桃应红告别。
“来日京城相见。”她如是说。
京城,对于桃应红来说仍旧是遥远的存在。桃应红心中这样想着,面上却是应和:“好,京城见。”
站在门前半晌,直到腿弯处略有酸意,桃应红才徐徐转身。谢礼一身青衣,笑意盈盈站在她几步之遥的地方。
“画完了?”她问道。
“是。”谢礼上前,似乎想牵桃应红的手,却被对方躲了去。他眸中微闪着委屈,似是控诉。
“如今我气还未消,谢礼”桃应红如是说。
直至春山脚下,她仍是神思恍惚。左手触及一抹冷意,随着身形相移,剑柄拍打在身上,仿佛在提醒她方才不是梦。
秦阮与几个弟兄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说话。山间只有鸟鸣声,一声比一声欢快,艳红花骨朵儿抖落在地,沾上些许泥泞。
芦苇荡遮掩住众人身影,小船徐徐行之,划出道道波纹。接应的王陶一面弄桨,一面不由得多看了大当家几眼。
姣好的面容上没有半丝神情,眉头舒展过了头,嘴角却紧绷着。今日难道不是庆功会,王陶心中存疑,又看了看秦阮等人,皆是一副怒气样子。
“怎么了?”王陶用口型问着他身边的兄弟,兄弟暗暗指了指桃应红,又在嘴巴上划了一条线。
回到春山帮,桃应红便钻进卧房中。直到傍晚天色昏暗后,也不见人影。
秦露手持一碗米饭,与一盘青菜炒肉,与卧房的窗子遥遥相望。半晌轻叹一口气,眸子对上身旁的秦阮:“到底怎么了?”
回来了半日,却只把自己关在房内,谁叫也不答应。秦阮挑挑拣拣,将今日的情形说与秦露,险些每遏制住怒气。
“谢礼他污蔑我们老大,明明证据如此单薄!”他一拳捶在木梁之上,握得发紧的手被粗糙木头狠狠刮过。
“什么——”秦露猛地抬头,话说到一半忽然见上方的窗子打开,桃应红双手抱臂倚靠在窗框。
她启唇,语气懒懒散散:“秦阮,手不要了?回去歇着。”
又将目光转向秦露,一个眼神示意她上楼。
卧房中,桃应红手托着一小碗米饭,一粒一粒吃着。一旁的青菜炒肉半点儿不碰,秦露坐在她对面看了半晌,终究还是没忍住问道:“谢礼他真的想抓你?”
要想等她亲口说,指不定到了猴年马月。
桃应红动作一顿,随即漫不经心回道:“他装的。”
“装的……那就,什么?”秦露又是猛地站起身,却是不小心踩到了裙摆,整个人向前扑,重重磕在桌沿上。
顾不得疼痛,秦露追问:“你们在演戏?”
“其实我并知他是否在装。”
又是一句猝不及防的话,秦露的内心隐隐有崩裂之势。她顿觉喉头阻着一团棉花,吐不出又咽不尽。她艰难再问:“所以?”
放下碗筷,瓷器与木头撞击出一声脆响。凉透了的菜颜色愈加浓绿,和今日宴席上的如出一辙。
“我得找个机会验证。”她眉头微皱,手指不断敲着桌案。
“阿桃,你要是想哭来哭一场,别这样。”秦露搂着桃应红肩头,将她按在自己的怀抱中,轻轻抚摸着。
不多时,她感到前襟一片湿润。原来看似平和理智之下,还是藏着说不清的委屈与怨。
将自己关在卧房半日,她按压下发疼的胸口,一遍遍梳理近些日子得来的线索。谢礼莫名的疏远,定是与这些有关,只是为何要将她推开?是怕自己遇险,还是真的……
不过想起二人对峙时,他转过身背后攥得发青的手,桃应红几乎能断定这人在装。
罢了,要装就装。
抹开眼泪,除却眼圈儿泛红,桃应红面上已经看不出什么异样。她扯出一张信条,嘱咐秦露送往万福医馆。
春山帮大当家欲行刺谢县令、春山帮老大竟是随身书吏……小道消息飞遍春城,与之一同散播的,还有传说让人醉生梦死的“长生丸”。听闻一颗入口,便可登极乐。
然而这“长生丸”功效弊端在于,吃了一颗后享尽极乐后,需得不停地服用此丸,正因如此,许多穷苦人家负担不起,而达官显贵却是成箱成箱的向里运。
陈家大宅,陈亦雄仰躺在榻上,如黄豆般的眼睛望着“长生丸”。其貌不扬,吃下去却是如翱翔于云端,飘飘欲仙。
一旁侍女欲言又止。他家老爷明令禁止陈家碰这个东西,然而小儿子却是忤逆他家老爷,私自买下一整盒。
便一发不可收拾。
县令府正厅,钱兆和与谢礼辞行,感念这几日的照顾。
“钱大人,不再多住一些时日?”谢礼装作挽留道,钱兆和摆摆手,说是心系柳州百姓,放心不下。
“那有机会我去拜访。”谢礼拱手道,目送钱兆和的马车渐远。温和的笑褪去,只剩冷峻的眉眼。
这几日他想尽办法试探钱兆和,仍旧撬不出一丝半毫的消息。仅仅凭借民间组织金羽衣的情报,无法直接抓拿归案,还是需要证据。
此时“长生丸”仍旧在暗地中悄然传播,明媚祥和的春城不知危险来犯。
夜色覆盖天空,零星的亮光在闪烁。从县令府向远处看去,可以望见春山。盯得久了,他似乎能看到点点灯火闪动,不知阿桃此时在做什么?
那一日佯装抓春山帮的人,后一日又命人围住春山。他原以为桃应红的性子,会与之抵死抗争,却不想春山帮一片寂静。甚至见到在芦苇荡前的官兵,还会招呼着一起喝酒。
他不知桃应红在想什么,那一日她眼中的震惊与委屈相识一把刀,插进心脏,让他寝食难安。
想见桃应红,想抱着她。
念头一闪而过,谢礼暗自笑着摇头,劝自己耐心等一等。他转过身向院子中走去,半步后却觉不对劲。
似乎有一道视线落在他身上。
心有灵犀一般,他抬头,与倚靠在树干上的桃应红遥遥相望。
霎时间,心口激荡着别样的情绪,翻山倒海一般。桃应红也不开口,直至一声清脆的、熟悉的声音响起。
“啪——”
桃应红面无表情的脸终是变了色,慢慢回头望着承载她的枝干连接处。一道细微裂痕,里头白色血肉露出头。
!!!
她猛地起身,轻盈落在地面。几乎同一时间,枝干下落,重重砸在地面上。
溅起的尘土染脏了谢礼的白袍。他却浑然不觉,依旧看着桃应红,仿佛要将她钉死在他的目光中。
许久,他开口,却是冷淡的腔调:“你来做什么?我已经放过你了。”另外,她是怎么突破重围、悄无声息来到这里的?谢礼忽然发觉她对这人还是知之甚少了些,春山帮大当家自有一套手段,让他防不胜防。
“谢礼,演戏好玩吗?”桃应红撩起衣摆,落座于石凳之上,一双眼睛似笑非笑。
“我不知你在说什么。”谢礼嘴硬道,眼睛里却似化开的春水般柔和。
“你要去柳州,不能一个人去。谢礼,当初是你要与我合作,如今却反悔。”一番话说完,桃应红不去看谢礼的神情,自顾自又说着:“长生丸如今只在暗处流通,但是不多时就会出现在明处,这个东西祸害百姓,我不允许自己袖手旁观,也不允许你让我袖手旁观。”
她的眸子里,像是万年也不会熄灭的火苗,熊熊燃烧。谢礼一时无言,片刻后又问道:“你是如何知道这些?”
“不难明白。”桃应红露出一抹得意的笑,拉着谢礼的衣袖,将两人的手交叠在一处。掌温干燥柔软,桃应红贪恋地将手指插进他的指缝中,仅仅相握。
“而且我也想知道,阿叔与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收紧掌中的力道,谢礼迟疑道:“我这样自作主张,你不生气?”
“谢礼,这件事我日后再与你算账。”桃应红语气稍稍狠厉。
“好。”谢礼应声,将他的计划慢慢告诉桃应红。他原本想控制住钱兆和,而然顺藤摸瓜找到长生丸的聚集地,得到钱兆和伙同敌国的证据。
“情报网都能查出他与敌国相通,为何不直接逮捕?”桃应红问道,谢礼解释说他们想借此知道吴国人的目的是什么,在景朝有了怎样的势力,不想打草惊蛇。
桃应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厨房飘来一丝清香,随着富贵的一声吆喝,浓烈饭香味儿轰然而至。林舒身穿一身粗布衣,掩鼻踏出厨房,直直望见二人相交握的手。
“你们和好的时日真快。”她状似感慨一句。
桃应红没有理会这句调侃,她饶有兴趣望着林舒身上的粗布衣,问道:“大小姐亲自下厨?做的还是春城的菜。”
“是,我今日走。多学几样菜,烧给我爹娘吃。”林舒命人将菜摆在石桌上,与二人相对而坐。
一顿饭之后,谢礼回房,绘制柳州的地形图。林舒收拾完行李,一辆马车在大门前停滞许久,临行前林舒与桃应红告别。
“来日京城相见。”她如是说。
京城,对于桃应红来说仍旧是遥远的存在。桃应红心中这样想着,面上却是应和:“好,京城见。”
站在门前半晌,直到腿弯处略有酸意,桃应红才徐徐转身。谢礼一身青衣,笑意盈盈站在她几步之遥的地方。
“画完了?”她问道。
“是。”谢礼上前,似乎想牵桃应红的手,却被对方躲了去。他眸中微闪着委屈,似是控诉。
“如今我气还未消,谢礼”桃应红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