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州城内一共五处药坊,分别是南坊、北坊、东坊、西坊、中坊,隶属于官府。其中中坊位于闹市中央,来往人群络绎不绝。各大药坊承担采买药草之职,并定时向官府纳税,柳州盛产的安神草是各大药坊钱两的主要来源。

    由于隶属于官府,钱兆和作为一县之主,自然有特权。桃应红和谢礼伪装成外乡人,身后有达瓦的眼线跟着,若是想要探查账本定需要费一番周折。

    如今距离他们最近的药坊是中坊,他们化为买办的客人,踏入中坊。中坊两个烫金色草书悬在房梁之上,红木柱子挺立,牢牢立于白色砖瓦铺成的台阶。往里走,是药坊晾晒的地方,药童背着变淡、扛着扫帚,台阶、地面、桌案晒得皱巴的药草被笼在框子里,空气中弥漫着中药淡淡的苦味。

    是谢礼的味道,桃应红鼻翼微动,满天的气味仿佛将她拉回在县令府的时候,她每每熬完中药端去给谢礼威逼利诱让他喝下的那些时日。那时春城沉浸在来了一个新县令的欢喜中,二人还不似现在这般,总是没两句便会吵起来。

    “你觉不觉得着气味很熟悉?”桃应红轻声问道。

    谢礼屏住呼吸,苦味仍是顺着气管窜进他的身体。一瞬间被汤药支配的恐惧油然而生,他扯了扯嘴角,最终还是没能笑出来。

    穿过一段长廊,豁然可见的一排厢房。正中央那一间大门敞开,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童跑出来,辫子一翘一翘的,抬头望着二人道:“客人久等了,我们掌柜在里屋,跟我进来。”

    此处是中坊接待客人的地方,柳州盛产药草,民间常说“良方在柳州”,各地买不到的奇异药草在柳州遍地皆是。依靠药草,柳州人足够温饱。

    其中在景朝之中最负盛名的便是安神草,桃应红谢礼二人借安神草之名来到药坊,探查账本下落。在春城万福医馆,王掌柜闻出长生丸之中含有麻草,是它是长生丸最主要的原料之一,而麻草是景朝明令严控的药草之一,只能由官府种植,寻常人家若是种植一经发现斩首示众。

    因着这项律法,麻草只能由官府掌控。若是药坊账本与地窖的麻草对不上数,那一定有猫腻。

    跨过门槛,桃应红打量着这间屋子,却无甚发现。掌柜家的满脸堆笑,起身相迎:“客官久等了,您是想要安神草?”

    谢礼简明扼要:“是。”

    掌柜家上下打量谢礼一番,似是在心中断定此人的身份。为了遮掩身份,桃应红换了二人的妆造,卸去了谢礼会见达瓦等人那一道明显的疤,只是略微改动,更为贴近商户的样子。

    应是不会有问题,她心想着。果然掌柜在片刻静默之后,脸上又重新挂起笑,殷勤相邀二人进入放置安神草的屋子。

    他捻起一颗药草递到谢礼眼前,笑道:“客官您看我们的药草,那是一顶一的好,助眠安神宫里的娘娘都说好嘞。”安神草味清苦,细品又有一丝甘甜,那气味如丝绵一般,抚平心中的躁郁。

    “夫人,你觉得如何?”谢礼微笑道。

    “都听夫君的。”一句话毕,桃应红忽然俯身,左手按着小腹,满脸痛苦之色。她的双颊泛起红晕,是气血冲上所致,身子微微颤抖,仿若无骨头般倒在谢礼怀中,谢礼面色惊变,直直望向掌柜:“我夫人身子不适,可否借这里的厢房一用?”

    掌柜呆愣在原地,听到谢礼的话回过神,忙招呼小童带二人到厢房歇息。一通折腾下来后,桃应红躺在床上,面露歉意:“夫君你去忙你的,我休息一会就好。”

    “那你好好休息。”谢礼应声,出门看到掌柜家站在房门外,他上前一步道,“掌柜家,我们继续聊,我夫人还需再歇息片刻。”

    “好,好。”虽是如此说,掌柜家仍是心中犹疑。怎的好端端,偏偏在他坊中身子不适?总不会是……

    二人脚步声渐远,房中空无一人。桃应红悄然出现在药坊东侧,外人不得涉及的地方。中坊的账房在东侧,此处静谧,掌柜派两人监管此处。桃应红脚尖轻点,推开账房的门,随手洒下白粉。

    那两人没来得及看到桃应红的样子,晕倒在地。

    轻轻舒了一口气,桃应红绕过二人,翻找账本。白粉之人昏迷的药效不过半个时辰,谢礼与掌柜周旋,尽可能拖住掌柜,为桃应红搜查账本留出时间。

    麻草、景朝十年……印满白纸黑字的一册账本映入眼帘,桃应红瞳孔骤缩。自从这一本往后,中坊麻草种植数远远超出官府规定的数量,那时钱兆和仍在春城。所以,在当今陛下在位十年之时,钱兆和、或者说吴国人就已经在景朝境内大肆开始这个阴谋。

    十年……十年前,她九岁。桃应红眉头纠在一块,果断将这册账本揣进怀中,侧身从窗子中跳出。

    半个时辰已过,两个看管的人相继醒来。他们二人对视,面露疑色:“怎么回事?”奔进账房内,里面的陈设一如往常,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为避免掌柜责骂,二人默契谁也未曾开口提过此事。

    厢房内,桃应红依旧躺在榻上,原是苍白的脸上多了一丝血色。谢礼推门而入,温声道:“夫人好些了?我们回去。”

    “好多了。”说着桃应红想谢礼眨眼,睫毛阴影落在鼻翼,忽明忽暗。谢礼心中了然,与掌柜家辞别后一路回到客栈。

    “我找到了这个。”摊开账本,其中麻草盈亏、何去何从一览无余。“这些,总算是铁证吧?”桃应红问道。

    “算。”谢礼紧紧捏着账本的一角,指间沁出的汗浸湿这层薄薄的纸。自从得知情报,钱兆和与吴国人有染后,他一直未有实感,直到此刻。眼前的账本仿佛一道惊雷,炸平了他心中的沟壑。

    “我们即刻就走,调动官府将钱兆和抓捕归案。”谢礼狠狠合上账本,语气中带着一丝狠厉。桃应红却不赞同:“但是染坊我还没有机会去,吴国人与钱兆和是如何配合、他们各自负责什么还未弄清,贸然抓捕,若是他们鱼死网破你该如何?”

    “抓他一人足以。”谢礼道。

    “达瓦背后还有人,他们的老巢我们不知。抓了钱兆和是能断了麻草,但那些暗处的地方若是不摧毁,往后会惹出更多事端。”桃应红据理力争。房中一时寂静,二人相对视,谁也不肯先移开眼睛,像是谁也不肯先认输一般。

    商贩隔着一条街在叫卖,米糕清甜的味道顺着窗子爬进客栈。桃应红的肚子忽然一阵声响,她满脸尴尬地倒了一杯茶,小口小口抿着。

    偏偏在这时候……桃应红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心中血流成河。谢礼伸手捞走了自己手中的杯子,无奈地笑了笑。

    “阿桃,我们二人在这里时间越久,越有危险。况且我已答应达瓦将那些东西运往春城,若是再不走怕是要引人怀疑。”谢礼一字一句道。

    “那我留下,你走。”桃应红说罢,也自觉不可行。他们二人以夫妻的名义来到柳州,一人留下只会徒增怀疑。

    罢了,桃应红只得答应。

    ..

    “我要出去卖东西,你们怎么还不开门!”

    “对啊,我们有事。”“要去娶亲……”

    柳州城大门,官差一个个伫立在大门中央,手持长刀。距离大门五十米之外,设有栅栏,拦住想要出城的百姓。

    百姓们不明所以,官府领头的人做了一个“停”的手势,嗓音洪亮道:“安静,柳州城正在抓捕嫌疑要犯,此刻封城。若是耽搁了抓捕,在下各位都担不起责任。”听闻这话,人们逐渐散去,只是抱怨声依旧。

    “封城了!”馄饨摊上,一个小童大喊道。

    听到封城,桃应红拿着勺子的手一个趔趄,勺子与碗沿相碰,溅出许多汤在桌案上。谢礼面色一凛,与桃应红相对视。

    “小孩,过来。”回过神后,桃应红接着手中的糖葫芦唤来小童,温柔问道:“可否告诉阿姐为何封城?”

    小童接过糖葫芦,振振有词道:“为了抓坏人。”

    坏人?桃应红暗自思衬,前些时日他们确实看到告示中抓捕罪犯的消息。只是封城的时间未免过于巧合,正巧在他们在达瓦手中拿完货物的时候。

    碗中还剩五六只馄饨,桃应红却没了吃的心思。她担忧道:“谢礼,咱们是不是被发现了?”

    谢礼沉默许久,说道:“或许只是巧合,别多想。”骤然之间的封城,达瓦手上接过的那批货也无法运出,若真是他们所为——或许真的察觉到了什么。

    他的眸光暗了暗,轻拍着桃应红的手背。

    回到客栈,却见这里围满了官差。见到二人前来,掌柜忙指着二人,语气激动道:“官爷,他们来了,你可以问问他们。”

    “什么事?”拉住谢礼,桃应红个先一步上前问道。那官差眼神肆意打量着,又对比着手中的画像,冷硬开口:“你见过这人没有?”

    画像上,俨然是春山帮大当家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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