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璇没成想她能说出这番话,便存了些疑惑地望着谢芫。

    谢芫被她这样的目光打量,似是也知晓她方才说了怎样失礼的话,有些赧然,微微错开了目光,“长姐莫要笑我,虽然京中都盛赞齐王殿下光风霁月、博学多才,我却觉得不然。”

    她悄悄看了一眼远处默不作声的温若瑶,道:“你可知道温姐姐的事?”

    青璇大抵知晓她要说什么,却佯装不知地摇了摇头。

    谢芫便道:“我知晓私下议论这些是不好的,但此事关乎长姐,我也便做个多嘴的恶人了。”

    她叹了口气,幽幽道:“长姐可知,这晋阳鲜少有人愿意同温姐姐交好?”

    “长姐可知这是为何?”

    青璇侧目望去,温若瑶周身并无贵女做伴,在一旁几个贵女凑对畅谈的映衬下,显得愈发形单影只。

    谢芫:“温姐姐,是个好姑娘,不过某一日宴饮上失足落水,又被宁王殿下所救,这本不该有什么,宁王殿下也不过是救人心切,情急之下事急从权,并无不妥。”

    “坏便坏在这位齐王殿下的一句话,他当时不过轻飘飘地道了一句玩笑话‘皇兄英雄救美,不该对温姑娘负责吗’。”

    “这话在有心之人看来便不对味了,京中这种流言向来传得快,到最后竟成了温姐姐痴恋齐王殿下。”

    谢芫捂住了嘴,咬牙切齿,低声啐了一句:“这分明是无稽之谈。”

    在她看来,那根本不是什么玩笑话,而是有心之失,一个在皇室中见惯了刀光剑影的皇子,又怎会不知谣言可杀人于无形这个道理。

    “伪君子,真小人。”谢芫下了这个定论。

    这显然不是一个闺秀该有的做派,青璇亦味想到谢芫有这样替人打抱不平的一面,不由噗嗤一笑。

    “好哇,长姐你笑我!”谢芫见她笑了,也收起了那阵龇牙咧嘴,姐妹二人很快闹作一团。

    许渊看着青璇同谢芫打闹的样子,目光也柔了下来,他亦是前两日才知晓,青璇便是谢元义流落在外的长女。

    难怪他初次见到青璇时,便觉有种熟悉之感,青璇和谢芫的容貌像周氏更多些,故而他倒是并未想到。

    至于谢芫——

    他从前并未注意过这位传闻中京城第一美人长什么样子,他又鲜少参加宴饮,如今看来,这般肖似的容貌,她们的确是亲姐妹没错。

    青璇的不辞而别犹如他心头盘桓的一根隐刺,若是平时他大可装得游刃有余,可如今,朝思暮想的人儿就在眼前,他又如何能真正冷静下来?

    许卓见他神思不属的样子,不由挑了挑眉,单方面地用杯盏碰了碰许渊杯盏,发出清脆鸣声:“皇兄在想什么?如此入神。”

    他目光顺着看去,便见谢府一对笑得和美的孪生姐妹,目光中不由带了一抹玩笑。

    他可是从未见过,这个素来冷心冷情、不近女色的皇兄会将目光驻足在一个女子身上。

    许卓锐利的眼神在青璇和谢芫二人犹疑,见二人生得毫无差别,一时也猜不准许渊是在看哪一位。

    将盏中烈酒一饮而尽,他眯了眯眼,抛开旁的不说,母妃前些日子还与他说过成婚一事,不出意外那位方才认祖归宗的谢芷姑娘,便是他的正妃。

    许卓对成婚一事并无意见,他年岁已到,本就早该成家,可府中除却几个通房外,连侧妃都无。

    这固然是因为景帝的猜忌,但与许卓的野心也是分不开的,承袭了景帝骨子里的自私凉薄,许卓眼中仅有登基称帝一事,对所谓的儿女情长十分冷淡,自也不愿为成婚一事引得景帝不满。

    他心中对魏皇后给自己定下的这门亲事并不算满意,论兵权,整个明昭无人能与他外祖相提并论,论相貌才情,谢芫倒也罢了,这个从出生便长在乡野的谢家长女。

    恐怕是个除了脸便一无是处的废物。

    许卓的眼神中带了一抹难以察觉的嫌恶,有些恶劣地想。

    这位胸无点墨的谢家长女,与许渊倒是天生一对。

    “没什么。”许渊早便挪开了目光,想到许卓与青璇的婚事,不由蹙眉。

    如今青璇不仅是在世女,与许卓更是有了婚约。

    想到此处,他便觉得胸口似有一团火在烧,这阵火燃尽了空气,烧得人一阵滞闷。

    许卓自然不信他的说辞,却是在心中暗暗看低了许渊几分,倒不曾想这个往日油盐不进的皇兄,竟也会为美色所惑。

    “重山,这可是你不地道了。”

    许渊抬眸望去,眸光微动,“何时回来的?”

    来人一身湛蓝色长袍,随着他走动,宽大的袖摆徐徐展开,这人唇畔总挂着一抹温和的浅笑,皮肤较之寻常男子稍白,却是一种不正常的苍白,是典型的病容,瞧着身子骨并不好。

    颍川侯嫡孙,方澜。

    颍川侯是先帝在位时亲封的爵位,承袭至方澜已是第三代,老颍川侯戎马一生,膝下只有一子,颍川侯世子亦是惊才绝艳,然良木过刚易折,颍川侯世子与信阳王交好。

    若是信阳王如先帝所想一般登基称帝倒是相安无事,可信阳王一朝失势,颍川侯世子也便成了景帝眼中之钉、肉中之刺。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景帝以雷霆手腕治了颍川侯世子之罪,又顾及民怨,未处置颍川侯和彼时尚不过三岁小儿的方澜,只是颍川侯府到底是一日日败落下去。

    到了方澜这一代,已是门庭冷落,少有来客了。

    许多世家子弟见了方澜就如见了瘟神,失了帝王心的侯爵,不足以拉拢,便多是些落井下石之人。

    可方澜与许渊却十分交好,前段时日,方澜携妻女回乡省亲,这才迟迟未与许渊联络。

    听了许渊这话,他轻轻咳嗽了几声,咳得面色微红,半晌顺了气,才道:“昨日方到晋阳,方拜会了祖父。”

    许渊点点头,又问:“颍川侯身子可还安好?”

    方澜神色便暗了暗,摇头:“左右不过是那个样子了,劳殿下挂念。”

    颍川侯自妻子逝世后,并未续弦,后又接连丧子,精神矍铄的将军也一夜白了头,从此深居简出,不理外事了。

    “你的病如何了?”

    “老毛病了,前些日子刚瞧了大夫,一口一个少思少虑,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方澜又咳嗽起来,轻轻摇了摇头。

    方澜的病症实则不算病,他是娘胎里带的弱症,多年来颍川侯为这个独孙遍寻天下名医,终究是别无他法。

    是以许渊这一问,也不过是句无用寒暄。

    见好友将此事这般松快地吐出来,许渊只能在心中叹了口气,也不再开口了。

    “齐王殿下在看什么?”魏琏望了一眼远处的女眷席,眸光明明灭灭。

    许卓伸手拍了拍他肩,举杯笑道:“还未恭祝表兄会试登榜。”

    魏琏未置可否,举杯与他碰了碰。

    “谢姑娘,咱们光在这儿吃酒实在有些无趣,如今院中花开得正盛,谢姑娘可否带我们逛逛?”开口的是远处一身着嫩粉色轻纱烟罗裙的姑娘,尖尖脸,柳叶眉,一双含情的眼正悄悄往远处的男眷席瞥。

    今日作宴本是为了谢大姑娘归家一事,奈何谢元义人脉广布晋阳,竟连皇子都叫得动,这下晋阳城中年少慕艾的姑娘公子们又怎会按捺得住,纷纷附和起来。

    谢芫心中觉得好笑,便也点了点头,执起青璇的手,起身道:“既然祝姑娘有此雅兴,诸位姑娘也认同,那我和长姐自然是该尽一尽地主之谊。”

    方才开口的是鸿胪寺卿之女祝珂,此时她抿唇一笑,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去。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也俱都绞着帕子,随着谢芫动作往花开之处循去。

    正是草长莺飞时节,暖风融融,在花仆的打理下,整片花圃中的郁金香早已盛放,伴着紫藤花一同摇曳,美不胜收。

    顺着紫藤花穿过回廊,男眷席便十分近了。

    这个时候,无论多泼辣大胆的姑娘都不敢上前,羞涩的已经往后退去,为数不多的几个大胆的,也只敢在前头偷瞄几眼。

    青璇在心中叹了口气,这些贵女们往日锦衣玉食地养着,临到出嫁时却万事做不得主,运气好些的,能有个尚算知根知底的心上人,若门当户对,说不准能成一对鸳鸯,也不知往后光景。

    运气差些的,要不便是心无所属,稀里糊涂地嫁了,待到为人妇时,打点家事、孝顺公婆,如此行尸走肉地活完一世。

    运气再差些的,便是心有所属,却门不当户不对,有情人难成眷属。若是高嫁,免不了要看婆家脸色,寸步难行;若是低嫁,也免不了与家中一番争执,落得个不孝名声。

    当真是处处艰难。

    青璇转而打量起盘旋在廊上的紫藤萝,青灰色的藤条盘虬卧龙,将整个柱子爬满,上开出一串接着一串的紫色小花,清秀喜人。

    她宁做坚韧不拔的藤蔓,也不做依附藤蔓而生的娇花。

    一时间诸位贵女的目光皆都停在两位皇子身上,仅三人不同。

    青璇有些出神地望着架上的藤萝花,谢芫有些担忧地望着青璇,而温若瑶却转身离去,径自往回走。

    她素来独来独往,示意这次悄然离去,也并未有人注意。

    青璇瞧见她离去,也只当她是出恭,并未多做他想。

    “不好啦!有人落水了!”直到一声远处的惊叫中断宴席。

    一时间窃窃私语声从各处响起,那道呼救之声愈发凄切。

    青璇快步向那处走去。

    与她一样的,还有方澜,几乎是在听到那道呼救的一刹,方澜便变了神色,疾跑而去。

    许渊见他如此,也快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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