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许渊这次却并未如那日一般对她作出什么唐突之举,只轻柔替她将鬓间垂落的湿发往后别了别,而后便收回了手。

    青璇心头便漫上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谢姑娘的头发,有些乱了。”

    青璇摇了摇头,散开脑中那些纷乱的思绪,往假山前走去,却被许渊再次拽了回去,而后只觉唇上一热,许渊的气息便铺天盖地朝她席卷而来。

    一触即分。

    青璇猛地推开他,一言不发往前走。

    许渊却不让她走,从背后将她牢牢掌锢在怀中,鼻尖嗅到那股熟悉的药香,难以自持地将她抱得更紧。

    “宁王殿下自重。”青璇想逃脱那铜墙铁壁一般地臂弯,可许渊这次却用了十成力道,怎样都挣脱不开。

    “你会嫁给许卓吗?”若青璇回头,此刻便能看出许渊此刻的失魂落魄。

    青璇顿住了动作,不明白许渊为何问出这样一个蠢问题,却对他此刻的禁锢十分不满,反唇相讥:“与宁王殿下无干。”

    许渊眼神黯然,终是慢慢地松开双臂,他想再度开口,却怕青璇说出令他惶恐的话,只往后退了几步。

    她应当是不在乎这些的。

    “我…明白了。”

    青璇刚想问他明白什么了,心头却忽的涌上一阵恼怒,上次也是如此,这次也是如此,莫名其妙唐突她两回,事后却像没事人一样,避她如蛇蝎。

    “别再跟着我。”她转身离去。

    许渊闭了闭眼,有些懊恼地一掌拍在假山上,灰白的石壁很快有了龟裂痕迹,许渊手上亦涌出血丝,他却毫无所觉一般,盯着远处那道纤细的身影许久许久。

    他从前不知牵肠挂肚是何滋味,亦不知情之一字是何说起,可青璇离去的那日,那种一整片天幕在他面前一点一点暗下去、一点一点沉下来的无措。

    他此生从未体会过。

    说不上来当时的感觉了,许渊最后的念头是,他一定要将她找回来。

    而今她的确回来了,却是以许卓准皇子妃的身份。

    他们之间,似乎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掌心似乎还有余热,许渊的心却如坠万丈冰窟,再难回暖。

    青璇心烦意乱地踢开了脚边挡路的碎石,低头却发现了另一物。

    那是一支银钗,虽不贵重,却胜在做工精巧,在日光照射下熠熠生辉,青璇俯身捡起它,却发现这支钗从中间被折成两段,分明已经不能再用了。

    银钗常见,譬如谢府打赏下人用的便是银钗,再好些的便是金钗都有,可这支钗在此时此刻落在此地,便不寻常了。

    “可以还给我吗?”一道陌生的声音响起。

    待青璇抬头瞧见眼前人的样貌时,微微一怔。

    “温姑娘?”面前身着鹅黄色长裙的少女,可不正是温若瑶吗。

    只是她显然不如来时那般意气风发,不知是不是被嫣儿落水一事吓到了,温若瑶此时面色苍白,连牙关都是紧咬着的。

    温若瑶朝她微微颔首,眼神却直直落在那支折了的银钗上,“谢姑娘可否将簪子还给我?”

    青璇柳眉微蹙,温若瑶贵为礼部尚书之女,柳氏的心头肉,怎会佩戴这样一支不合身份的银钗,“这是温姑娘的东西?”

    她语带试探,没有立时将簪子交出。

    温若瑶略一沉吟便点了点头,“是我用来赏赐下人的物件。”

    这话一听似乎合理,细细想来却漏洞百出。

    谢芫这段日子与她几乎同吃同住,是以她对晋阳贵女这个圈子的规矩也算了解几分,这钗子是不是温若瑶的她不知道,可温若瑶定然在说谎。

    贵女们在妆奁中放上几支银钗打赏丫鬟,本就无可厚非,可今日她来谢府赴宴,若要打赏下人——

    青璇目光缓缓落到温若瑶腰间别着的荷包上。

    若是打赏下人,应当用的是荷包中妥善存放的金银叶子、又或是玉片,断无可能是银钗。

    想必温若瑶是吃准了自己方入将军府,对一应规矩尚不了解,这才胡乱编排了这么个借口。

    “原是如此。”青璇笑了笑,将银钗递给她,“既是温姑娘的东西,便物归原主吧。”

    温若瑶接过银钗,朝青璇福了福身:“多谢姑娘。”

    青璇没有错过她倏尔放松下来的肩,在温若瑶转身欲走之际,问道:“此物对温姑娘而言,很重要?”

    温若瑶的背影一僵,默了半晌才点点头:“十分重要。”

    青璇向前走了两步,用只有她和温若瑶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问:“方嫣落水一事,是否与你有关?”

    她没有说是温若瑶所为,只说是否有关。

    温若瑶只觉全身寒毛乍立,好一会才道:“我不明白谢姑娘的意思。”

    青璇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测,也不再试探她,“是我失礼了,温姑娘好走。”

    温若瑶似是没想到她会这般轻轻放下此事,一时没有动作,好一会儿才顺着原路折回。

    青璇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温若瑶显然不会推方嫣下水,可以肯定的是,事发当时,她定然在现场,且目睹了这一切的发生。

    可为什么,她要替人隐瞒此事?

    方嫣又为何隐忍不发,什么也不说。

    青璇只能压下满腹怀疑,不论如何,此事与她无关,她也无意参与,可若是有人要将矛头对准将军府——

    她眸色转深,而后拂袖离去。

    方嫣的落水并没有给这场花宴带来任何影响,众人酒足饭饱后,架着一辆又一辆的马车回府,一时间将军府门口的车流汇成一道彩色飘带,蜿蜒向前。

    谢元义送走最后一位同僚后,面上带着的笑一下便隐没了,转而对身旁的侍卫低声说了几句。

    周氏亦面露愁容,“仲觉,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谢元义缓缓摇头,拉着周氏的手回了花厅,“今日颍川侯府的世子来了?”

    一说到这个,周氏也有些迟疑,“是啊,今日我瞧着世子和夫人携女登门,也是愣了好一阵。”

    “我不曾给他们下过帖子。”

    今日周氏在门口迎客时,见到那位颍川侯世子夫人,也是恍惚许久,秉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原则,将人好生迎进了门来。

    说到周氏不给颍川侯府递帖子,实在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倒谈不上什么拜高踩低,她叹了口气,“毕竟咱们家和那位老爷子,实在是闹得不愉快。”

    颍川侯曾和先帝师高勉一文一武辅佐信阳王许胤,因景帝恶紫夺朱、谋权篡位,高勉自请致仕,颍川侯则自此失去圣心,整个颍川侯府也随之沉寂了近二十年。

    彼时景帝铁骑踏碎晋阳,恰逢颍川侯独子战死边疆,因谢元义辅佐景帝一事,颍川侯曾当街怒骂谢元义不知廉耻、奸佞妄为。

    此事虽因谢元义的不追究而不了了之,两家的关系也就此交恶。

    这些年来,因景帝对颍川侯心怀芥蒂,颍川侯府从未参与过任何一场宴饮,而今这位颍川侯世子公然造访谢府,颍川侯世子独女又这样巧合地在谢府落了水——

    谢元义蹙眉,若非长女将方嫣救下,若是任由方澜独女淹死在谢府湖中,只怕会旧事重提,将那件尘封了二十多年的往事重提。

    当年颍川侯府如日中天,说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也不为过,而彼时的谢元义不过是镇守边关的一个千户之子,连晋阳的城门都摸不着。

    如今,谢元义已官拜一品,封妻荫子,颍川侯府却门庭冷落,渐渐淡出京城权贵之流,令人无限感慨。

    “仲觉?”见谢元义出神,周氏唤了一句。

    谢元义眼中那些纷乱立时散去,捏了捏周氏的手,道:“我没事,不过是想起从前往事,有些感慨罢了。”

    周氏点了点头,感怀:“是啊,当年的颍川侯府何其风光,便是如今的魏国公也难以与其比肩,可如今…”

    她是经历过王朝更迭的人,对那时的事了解的不多,却也知晓当时自己和丈夫的所作所为,实在不厚道,也怪不得颍川侯府埋怨。

    只是想到颍川侯府如今一日不如一日的光景,难免也有几分唏嘘。

    “是啊。”谢元义笑了笑,“这世间之事,实在难测。”

    …

    总之方嫣落水一事并未在晋阳掀起什么波澜,这其中固然有谢元义的授意,颍川侯府的凋敝也是一则理由。

    一个不过几岁的女娃娃,不足矣津津乐道,更何况这位女娃娃不过是贪玩,一时失足落了水,也没闹出什么性命,实在不能当茶余饭后的谈资。

    倒是金銮殿上的殿试出了结果,成了京中人人口中的谈资。

    此次榜首的状元郎姓喻名慈,而榜眼则是魏国公之孙魏琏,喻慈也一跃成为本朝开国以来第二位连中三元的奇才。

    一时间民间哗然,茶楼酒肆中谈论此事之言不绝于耳,连青璇都听到了传闻。

    她讶异地望了正开口的谢芫一眼,迟疑道:“你说这次的状元,名唤喻慈?”

    谢芫痛快地点头,“父亲和兄长点过头的,怎会有错。”

    青璇心情便很复杂,实在不知谢芫口中的那位状元郎,与她所认识的那位,是否是同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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