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生她当真软了心肠,也不忍心推开他了,便任由他这么靠着,良久才问:“你打算这样靠多久?”她忍不住摸了摸那颗毛茸茸的脑袋,“起来。”

    身上忽的一轻,青璇正要松口气,额上便落下一抹轻软。

    青璇正要说出口的话便全被堵在嗓子眼里。

    良久她才听到耳畔一抹极浅的轻叹,带着醇厚的酒气扑面而来,“能不能…不要嫁给许卓?”

    他的唇在额上再次浅浅落下,顺着她的眉眼往下,最后在那抹嫣红上辗转、勾勒,像是嗅到了肉味的某种犬类。

    青璇一时竟忘了推开,仍由那张薄唇在她唇上攫取。

    待她回过神来时,许渊已先她一步,拉开了与她距离,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方才做了什么似的,站起身愣愣往后退了几步。

    青璇气极反笑,随着他动作直起身来,熟练地用火折子点了灯。

    借着光,她终于看清了许渊面上神情。

    原本里三层外三层穿得严实的外衣已然凌乱,向来拢的一丝不苟的鬓发也在额前垂了可怜的几缕,嘴唇嫣红,如白玉般的面庞连着耳根红了个透,那双眼中此刻满是朦胧的惊愕和悔恨。

    青璇简直要气笑了,这人在她夜半熟睡时闯入屋中,对自己做了这么一番登徒子才做的事情,回过头来竟像个被调戏了的黄花大姑娘。

    这世上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许渊。”她朱唇微启,慢慢地、一步一步走近他。

    许渊喝了酒,神智尚不清醒,他晃了晃脑袋,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

    青璇一把揪住他衣领,而后将他颀长的身子摔在床上,危险地眯了眯眼,“你们皇室中人,做事都是这般墨迹么?”

    若非今日谢芫提点,她恐不知还要多久才能发现,她是心悦面前这个人的;若非许渊酒后吐真言,她亦不知还有多久,许渊才能将他心中那点子弯弯绕绕说与她听。

    若说从前不知许渊对她做的那些荒唐事意欲何为,如今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青璇跨坐在他身上,巨高临下望着这个口是心非的人,“说,何时对我动了这种心思的?”

    可惜醉鬼不会给他回应,许渊只觉眼前一片模糊,而后唇上便微微一热,迷糊间只觉得似乎有人在舔自己。

    青璇从未亲吻过别人,只生涩地描绘着他的唇型,然后俯身在他耳畔轻声道:“傻子。”

    傻子不知道,傻子不清楚,傻子闻着染了她气味的被褥,沉沉闭上了眼。

    许渊第二日醒来时,只觉浑身酸痛不止,尤其是左手腕似乎被什么利刃所划,疼痛难忍。

    缓缓睁开双眼,见不是宁王府那漆黑的床帐,而是一抹嫩绿青帐,睡意便醒了大半。

    许渊扶了扶额,在脑中盘想了一遍昨晚之事,很快意识到这是青璇的屋子。

    昨夜花宴结束之后,他只觉心中空了一块,破了许久不曾饮酒的戒,在王府中生生灌了四坛烈酒,醉得不省人事。

    醉了之后,那是理智没了,礼义廉耻也没了。

    想到自己昨夜混蛋地闯入谢府,又对她那样上下其手,许渊扬手便给了自己一巴掌,这一掌打得毫不含糊,嘴角顿时便露了血丝。

    正暗自懊恼着,门便被一把推开,青璇大步往里走,将一方帕子劈头盖脸砸在他脸上,言简意赅,“起床,净面。”

    帕子沾了水,凉凉地,令许渊宿醉的大脑清醒几分,顺着青璇意思做了,才艰涩道:“姑娘…昨夜…”

    他面对谁都是游刃有余的,唯独在此时,在这个人面前,方寸大乱,做出许多荒唐事来。

    “这回清醒了?”青璇挑了挑眉,饶有兴味地抱臂,看着他无所适从的样子。

    瞧瞧,瞧瞧这暗自神伤的可怜样,哪有昨日夜探将军府那汹汹的气势。

    许渊艰难地点了点头,“昨夜…是我唐突了。”

    昨日他是醉鬼,和醉鬼是讲不通道理的。

    今日他好像清醒了,青璇将门掩上,垂了眸,嗤笑一声:“唐突?宁王殿下不妨想想,这样的唐突,都有几回了?”

    “我若是寻常人家的好姑娘,被宁王殿下这样唐突一次,怕是都要羞愤地投江自尽了。”她毫不客气地讥讽。

    虽说是打算与许渊开诚布公地好好谈一回,可一想到许渊对她做的那些事,她就气不打一出来。

    许渊惭愧低头,一时不敢直视那双明亮的眼睛,哑声道:“是我…做的不对。”

    “姑娘若有什么想要的,我…尽可补偿。”

    青璇方才努力绷着的笑忽得便忍不住了,她凑近许渊,轻轻挑起他玉白的下巴,逼迫他与自己对视:“哦?什么都可以么?”

    许渊有些不自在地挪开目光,点了点头,“什么都可以。”

    青璇松开了他,转过身去,“这便当你欠我的,我如今尚未想好,待日后定会向你讨,另外——”

    “你不妨好好想想,昨夜你对我说了什么。”

    许渊乱成一团浆糊的脑袋忽的恢复几分清明,昨夜?昨夜他说了什么?

    “不要松开。”

    “不要嫁给许卓。”

    许渊望着手腕上缠了一圈的绷带,完全呆住了。

    “若是想起来了,便早些回你的宁王府,我这可不留人。”

    晨光下,她身形瘦削,昨夜的记忆再次铺天盖地袭来,明明白白地告诉他,那把紧窄的腰是如何细,他竟连箍着她的滋味,都记得一清二楚。

    许渊抿唇,压下心头那些不该有的妄念——

    妄念么?

    许渊忽的想起,不止他做的过分,昨夜她似乎也回吻了自己,“傻子。”

    “傻子。”青璇扭头,见他愣愣的样子,噗嗤一笑。

    许渊只觉漫天烟花似乎在自己面前炸开,他一时忘了呼吸,“谢姑娘!”

    他这样唤她。

    青璇却扭过头去,淡淡道:“回去吧。”

    似乎方才那一刹的笑意不曾存在过一般,她又变回了从前那个冷淡的扬州神医。

    许渊憋了满腹的话一下便说不出口了,晨光熹微,慢慢洒落,却不曾暖热人的心,他只觉那颗方才狂跳的心脏如今正一点一点冷下去。

    青璇没有回头,掩门而去。

    …

    这日,宫里的圣旨传来,刘公公尖锐的声音划破一室静谧,“护国大将军谢元义长女谢芷,德才兼备,淑慎其身,温良恭俭,兹聘芷为齐王妃,择吉日完婚。”

    “钦此——”

    “谢姑娘,接旨吧。”刘公公意味深长地看了青璇一眼。

    青璇垂眸,恭敬将圣旨接过,“臣女领旨。”

    她与许卓的婚事就这般草草定下,不,或许可称之深思熟虑,魏皇后的深思熟虑。

    她不愿嫁许卓,或许,也不愿嫁许渊,若非为了无极阁主那句似是而非的话,她甚至不愿回谢府当这个大姑娘。

    她固然明白许渊对自己心意,她又何尝不是,只是对她而言。

    爱情诚可贵,自由价更高。

    既无法长相厮守,相伴一场也是好的。

    青璇叹了口气,目送周氏身旁的嬷嬷塞给刘公公和那传旨的小太监两个荷包,刘公公携着那小太监往外走去。

    送走两尊大佛,院子里跪了一地的仆从才站起身来。

    这道圣旨于别的人家而言,或许是恩典,齐王背靠魏国公,母族势力雄厚,是很有望登上那把龙椅的。

    天下人,只要是男人,谁不神往那个位置,与之相同的,又有哪个女人不想母仪天下。

    可青璇却不想,谢芫也不想,便是周氏和谢元义,也不愿姐妹二人嫁入那个尔虞我诈、明枪暗箭的皇室。

    周氏自接到圣旨起,便觉得事情不妙,“你前几日进宫面圣,圣上不是说会仔细斟酌此事?”

    谢元义此时也是面色凝重,“我以为陛下不愿齐王与武将联姻,这也是他前几年一直绝口不提芫儿和齐王婚事的原因。”

    “可如今,我却是越来越看不透这位陛下了。”

    周氏狠狠拍了拍桌子,“什么劳什子陛下,这不是要把芷儿往火坑里推吗!”

    “什么皇子妃、皇后,我通通不稀罕,我们家也犯不着用这么一个子虚乌有的头衔牺牲芷儿的幸福!”

    “夫人慎言。”谢元义手握成拳,胸膛不断起伏着,显然绝非表面那般平静。

    周氏眼眶微红,“我生下芷儿不过半月,她便与我们走散了,在外吃了近二十年的苦,一回来,连婚事都无法自己做主。”

    “皇室是什么地方,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狼窝啊,到时候齐王三宫六院,雨露君恩,后妃争宠,她如何应付的来…”

    周氏那双漂亮的眼中都是泪花,很快汇成水珠,一滴一滴往下落。

    谢元义不住宽慰她,思忖片刻,眼中那抹犹豫化为坚定,仿佛下了什么决心。

    周氏和谢元义的谈话,青璇是一概不知的,但谢芫的着急,却是显而易见的。

    谢芫在屋中不断踱步,沮丧地垮着脸,“要命了,要命了,这圣旨怎么来的这般快,照这个样子,恐怕明年,我便要嫁了。”

    看样子,是已经下定决心替青璇出嫁了。

    青璇将她按在椅子上,无奈:“你且放心。”

    下瞬,一字一顿道:“你、我,都不会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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