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坐到他对面。

    “你是?”老乞丐眯了眯眼睛,这人有些脸熟,但是却又让他有些陌生。

    来人着玄色暗纹团花长袍,一身公子哥的打扮,倒是个俊俏少年。但是他认识的人里似乎没有这号人物。

    这小公子自然也看出了他眼中的怀疑,不慌不忙从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物件:“这十二方锁你总该认识了吧。”

    “是你。”老乞丐反应过来,一把护住自己怀里的酒坛,“诶,先说好,我这可不是偷来的,不算违规啊。”

    小公子笑眯眯看着他:“我又没有这么说,而且咱们多年未见,也该干一杯。其实按道理来说,你也是我半个师傅呢。”

    老乞丐只觉他这笑里有猫腻,不觉后背发凉:”别别,我这人无牵无挂,可从来没收过什么徒弟。而且你这双眼睛跟你爹太像了,我看到就有些发怵,还是少见面为妙。”

    小公子笑着点点头,将两人的杯子里倒上酒:“是,就按你说的。不过这八十年的秋裤白,色纯味洌,暖胃驱寒,作为我们的重逢之礼算不上失礼吧。”

    酒气悠悠飘来,就像是一双无形的柔荑,紧紧拉住了老乞丐,就算他现在想走,脚也动不了了。

    老乞丐一口气喝了三大碗,才堪堪解了酒瘾,思绪也渐渐警觉了起来,忽然想明白了今天这整件事,他大力一拍桌子:“这题是你设的,就为了钓老子来?”

    小公子被揭穿了也不觉得难堪,反而正色道:“是。因为我想找你帮一个忙。”

    老乞丐放下酒杯,起身欲走:“别,你可别说,我也不想听。我只是跟你爹有个赌约,跟你又没有,我只要二十年不犯案,就算是对得起你们爷俩了。”

    但小公子却动也没动,似乎也不准备起身拦他,反倒是抄起筷子,吃起了桌上的菜肴,还每样都尝了尝,颇为津津有味。

    老乞丐看他这老神在在的模样,却是不怎么想跑了,而且见他吃的那么香,居然也有些饿:“真有这么好吃?”他还真没骗李四,他是真的三天没有吃什么正经饭菜了,不过刚刚肚子里酒虫泛滥,才提不起精神吃饭。

    “确实不错,你尝尝不就知道了。”小公子又给自己舀了一勺桂花鱼翅,“这春和楼确实名不虚传,而且不瞒你说,这顿饭我跟司里报备过了,这平日里我自己可吃不起。”

    老乞丐还真按他说的坐了下来,添饭夹菜,两人对坐大快朵颐了一番。

    “你真的不说了?”老乞丐看着对面的人,他还真是沉得住气。

    “不是你不让我说的。”

    “你可以说说,但是我不一定会帮你。”

    “好吧。”小公子拿出绢帕擦擦嘴,又给两人续上茶水,这才道,“你就当听段说书吧。”

    “一个月前……”

    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酒坛里的酒已少了一大半,

    “哦,让我去帮你盗宝,然后引这个判官来杀我,然后你们好瓮中捉鳖。”老乞丐看着小公子,眉毛一挑,“你这算盘打的我在楼下都听到了。”

    小公子展颜一笑:“你轻功好,技术高,只有你能偷出那些稀世珍宝,既不引人注意,又能引起江湖轰动。”

    老乞丐嘴角一撇,连连摇头:“是,我是能做到,那我图什么啊?当着你们这些捕快的面,这些宝贝偷了也是白偷,一件也带不走。搞不好啊,连我自己也要搭进去。”

    小公子却没有开口劝他,而是道:“你这十年过得怎么样?比起名捕司在名捕司的十年又如何?”

    老乞丐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但是他确实问到了他的痛处。

    自从他输给了纪春年,心甘情愿走进了名捕司地牢呆了十年,他的生活就越来越无趣。前十年虽然被关押,但是好歹还能跟那些捕快斗智斗勇,戏耍他们打发时间。

    他曾答应纪春年二十年内不再偷盗,因此从名捕司出来以后,他也遵守了诺言,安安分分。但是他平日里就是喜欢收集奇珍异宝,难免一时技痒,就只能偷了人家的宝贝,摸一摸,当天再放回去,还不能让人家知道自己丢东西了。因此这活计的难度更大了,但是乐子却少了一大半。

    小公子看他脸色时晴时雨,便见机道:“若是你这次愿意出山,我可以跟朝廷申请一件珍奇古玩作为你的报酬。你既可以过一过手痒的瘾头,又不算违背诺言,最后还可以得到一件宝贝,只赚不赔,何乐不为啊?”

    老乞丐看着这少年,他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十六岁的孩子,但是心思缜密,头脑灵活,而且这孩子跟他爹一样,有一双洞若观火的眼睛,能识穿人心底的秘密。

    “我还没答应,你就甘愿花了这么大的代价,就不怕赔了夫人又折兵?”老乞丐拿过那酒坛悠悠晃了晃。

    “你不会。”

    “哦?为什么?”

    “你最怕无聊,比死还怕。”

    “谁说的,我如今过得逍遥自在,做什么要去躺那蹚浑水?”

    小公子定睛看他,笃定道:“如果你能忍受这样的日子,当年便不会教我开锁之术了。”

    一时静默,二人无话,只是看着对方。

    不知过了多久,老乞丐忽然拿起酒坛,将坛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

    “好,我答应你了,去会会这个判官。”

    ***

    徽阳地界。

    路边茶寮。

    几路来自天南地北的镖师队伍意外在此相会,旅途疲乏,见都是同行,不禁就打开了话匣子。

    “听说了么,妙手空空崔明再现江湖了!”

    “什么!他不是早就退隐了么?那这次他偷了什么?”

    “那可就多了,护国大将军的龙鳞护甲、礼部尚书的翡翠珍珑棋、刘贵妃的九色鹿白玉屏风……”

    “不过,这些啊,都比不上他前日刚下的拜帖,说要将景大善人此次预备赈灾的宝物洗劫一空呢!”

    “这可有些黑心啊。他去偷那些王公大臣的财物也就罢了,这脑筋居然动到了赈灾的物资上。“

    “他是个小偷,又不是劫富济贫的侠盗,只要有宝物,就想据为己有,而且景大善人这次举办的慈善义演,汇集了当今四大富绅,他们捐出来的宝物自然不是凡品。”

    “虽然这崔明偷盗的行为让人不齿,但是换个思路来看,那这些去参加的人,为了不想自己的东西被偷,必然会在运送上费些心思,这样一来,咱们的生意不就好了起来。”

    “说得有理啊,难怪最近镖局的生意这么好,连我们镖师的月银都涨了好几倍。”

    说到了这月钱,这话题便转了风向,众人七嘴八舌说起了哪家镖局待遇好,走哪条路可以少遇见山贼盗匪,哪个城镇客栈多饮食便宜……几人又聊得热火朝天起来。

    他们却没注意,这茶寮的角落坐了两个斯文公子,正竖起耳朵听着他们的谈话。

    这两人正是改装换样后的纪彤和陆书行。

    陆书行小声道:“这崔明手脚够快的啊,这就偷了这么多东西了。”

    纪彤嚼着嘴里的馒头,也小声道:“不然怎么叫妙手空空呢。”

    “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鱼饵已经下到水里了,下一步就要借一根钓竿了。”

    陆书行看了她一眼,敢情没一样是他们自己的啊,不过他爹叮嘱了,出门要先听纪彤的,所以他也乖乖地问:“跟谁借呢?”

    纪彤朝镖师群一努嘴:“喏,就是他刚刚说的那位景大善人。”

    陆书行对民间动向平时不怎么关注,问道:“谁是景大善人?”

    此处人多眼杂,并不适合长谈,因此纪彤速速将馒头消灭,拉上了陆书行骑上马跑了一会,才将这位景大善人的生平讲给他听。

    这景大善人,姓景名裕,被民间称为是天下第一大善人。

    此人自小家境富庶,祖上都是做官的。祖辈后来大约是厌倦了官场,便选择归隐乡间,做起了小生意,本想过些平淡日子,但是景家祖坟大约是冒了青烟,子孙生意却越做越大,可说是富甲一方。

    其实光是家大业大并不稀奇,这世上穷人很多,富人也很多。这景家出名的却是他们的治家理念。

    世人常说为富不仁,但是这景家偏偏以“仁”为本。

    他家有良田万亩,将之租给附近的农民开垦耕种,但是每年却只取一点微薄的租金,而且后面景裕还出面将借贷的契约烧了,不让这些穷苦百姓偿还。

    不仅如此,听闻景裕有一次出门做生意,路过一个镇子,那里却突发了瘟疫。景裕当机立断,买下了一个大宅子,给那些患病的百姓居住。而且他不仅出钱,还愿意出力,去采买了许多贵重的药材,亲自照料这里的病人,一点也不嫌弃他们。自此之后,景裕便善名远播,成了众所周知的景大善人。

    陆书行听完,便喜上眉梢:“既然他如此心善,想必听说我们要抓捕判官,一定会大力支持的。”

    纪彤却摇摇头:“此路不通。师傅曾经联络景裕,说可以帮忙保护这些宝物,并护送赈灾款去灾区。但是景裕却拒绝了,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觉得朝中腐败,免得有人过手抽成一半,他自会请武功高强的护卫来保护,不需要劳烦名捕司出面。”

    陆书行这还是第一次听说名捕司不招人待见:“这人真是不识好歹。”

    纪彤道:“他富甲一方,跟官府打交道的次数一定不少,大概早就见惯了官场黑暗,有这样的防备也不稀奇。”

    “那我们怎么办?”

    “既然明修栈道不成,那就只能暗渡陈仓了。”

    陆书行还在云里雾里,这个仓在哪里,该怎么渡,他是一点也没头绪。

    纪彤却欣然一笑:“既然景裕是个大善人,想必一定看不了人受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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