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阳,大街。

    此时正是人们出门买菜采购的时间,行人来来往往,颇为热闹。

    但,渐渐地,人们的脚步慢了下来,不知不觉形成了一个圈子。

    这包围圈的中心,是一张茅草席。

    这席子已经有些残破,不少地方都有了破洞,将将掩住其下一具白发苍苍的尸体。一披麻戴孝的女子跪在旁边,她垂着头,面色憔悴,微微发抖,似是已经伤心得有些痴了。

    懂行情的人已经猜到了,这是卖身葬父。

    穷苦人家有人去世了,只得草席一张,却不一定能筹够买棺木的钱,于是儿女便只能用卖身来换取一些银子,好让死去的亲人有个安息之所。

    一个大娘正买菜回来,瞧见这一幕,不禁叹了口气:“哎哟,这小姑娘真是惨,看着年岁也不大,爹就死了。今天天儿可冷,她穿的这样少,也不知道能撑多久哦。”

    另一个大娘看了看周围,问道:“诶,那旁边的男的是谁啊?”

    原来在这女子不远处,还站着一个年轻男子,但是他脸带嫌恶,似乎很不愿意靠近尸体,但是又不得不在这里呆着。

    旁边一卖胭脂的货郎,已经在这里站了一个早上,对内情看得一清二楚,便开口道:“是她哥哥,刚刚还对她又打又骂呢。说是今天要是没人买她,就要把她卖去青楼抵债了。”

    众人一听此人居然是这女子的兄长,却心安理得看妹妹卖身葬父,不觉都义愤填膺,面露怒容。

    “真是个不孝子!看着老爹就这样躺着,也不怕遭报应!”

    “实在是作孽哦,这小姑娘怎么摊上了这么一个哥哥?”

    “咳,禽兽多的很,别看这小子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里面全是良心狗肺。”

    围观群众们的声音不小,还兼带眼神审判,就如一柄柄钢刀袭来。这“禽兽”自然是心知肚明,但是他却丝毫不为所动,反倒是气势汹汹,骂骂咧咧将这些围观的人赶走了不少。

    接着这位人狠话还多的混账兄长,回身揉了揉自己骂的发酸的嘴角,不禁在心里对自己的醇熟演技竖了个大拇指。

    想他小陆捕快向来是嘴甜吃四方,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很少被人不待见,更别提被众人恨恶了。此次卧底计划可谓是增加了一次新的人生体验。

    这便是他们想出来的暗道。

    让纪彤扮演卖身葬父的孤女,而他则是狠心逼良为娼的兄长。此等人间惨剧只要能让景裕看见,必然会激得他善心大发,将纪彤买走,这样他们就有机会混入景家,筹谋抓捕判官之事。

    为了逼真,他向当地衙门的监牢里借了一具病死的囚犯尸体,虽然冬季寒冷,尸体还没有腐烂,却已经开始散发尸臭。

    他离得比较远,还好些,但是跪在尸体旁边的纪彤就牺牲大了。

    纪彤一身白衣,鬓簪白花,但是脸上却不见一滴眼泪。只因她演技不过关,实在哭不出来,所以陆书行便教她装作哭得麻木,幸好这几日奔波劳碌,睡眠不足,她脸色十分苍白,倒也算得上是面如死灰的绝望样子。

    这边他们演戏演得热闹,那边大善人终于走了过来。

    这位景大善人四十来岁,面白微髯,很是面善。

    他一见那白布,又看那一副混不吝的青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立刻差人上前将女子扶了起来。

    当地人自然都知道景大善人,立刻就将刚刚发生的一切七嘴八舌告诉了他。

    景裕对着众人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大家便安静了下来,而后他转身对着纪彤,谦和一笑,道:“小姑娘,别担心,你父亲的丧葬费我会负责的,你也不要怕,不会有人将你卖到青楼的。”

    “多谢恩公,小女子愿意今生为奴为婢,来生结草衔环以报大恩。”纪彤捏着嗓子,努力模仿陆书行昨晚教她的台词。

    景裕看着盈盈下拜的女子,没有说话,似乎还没有想好。

    旁边却有人不乐意了。

    陆书行眼睛一瞪,袖子一捋,装出一副地痞流氓像:“你算哪根葱,我是她哥哥,想带走她,得先付银子。她的卖身钱可不便宜。”

    景裕上下将他一打量,接着朝身后的人点点头,就有人拿了一包银子来。

    “这里是一百两银子,做什么都够了。”

    围观人群立刻发出一阵惊叹,寻常婢女顶多十两银子,这些银子可以买十个丫头了,景大善人真是大手笔。

    陆书行拎着一包沉甸甸的银子,心下兴奋极了,这计划果然行得通,面上却还是一副贪得无厌的样子,撇了撇嘴:“这钱可不够,我妹妹这么漂亮,要是卖到青楼,起码翻个倍。”

    景裕虽然仁善,但是他行商多年,见惯了场面,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冷冷道:“你最好适可而止,拿钱走人。我若是请县令大人来看看你买卖人口,你恐怕就得吃牢饭了。”

    陆书行这才瘪瘪嘴,不吭声了,但是他也没走,不甘心地来了一句:“你这么大年纪了,莫不是看我妹妹好看,要领回去做姨太太吧。”

    景裕不理他,转身对纪彤说:“小姑娘,我家仆人已经很多了,不缺人手。”而后他轻声说,“留在这里你哥哥定然还会找你麻烦,你去外面自己谋生去吧。”手里悄悄塞给她一张银票。

    纪彤心道这大善人果真名不虚传,不仅心善仗义,还想的很周到,但是这时候这好意却成了她的阻碍。

    她脑中飞速思索,要怎么才能不露痕迹让景裕收了自己,却瞥见陆书行朝她挤挤眼,接着两眼一闭,她福至心灵,立刻要拜谢恩人,接着两眼一闭,装作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她心道这样大善人应该没辙了,只能带她回去医治,而后她便能赖在那里不走。

    谁知她这边刚歪下去,还没碰着景裕,却又一人揽住了她的腰,搂着她稳稳站到了一旁。

    “既然景兄不方便,那不如就将这丫头送给我吧,我正好缺一个婢女。”

    景裕见到来人,哈哈一笑:“李兄,是你啊,怎的今日到了也不通知我一声,好安排人去接你。”

    “不过,我虽答应帮这位姑娘安葬老父,却不是她的主人。因此你说的事我不能越俎代庖,该问问这个姑娘,是不是愿意跟着你?”

    纪彤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她的目的是混入景府,跟着这个钱串子算怎么回事,但是直接拒绝,又担心驳了景裕的面子,便委婉道:“多谢这位公子好意,但是我想要跟在恩公身边服侍。”

    李兰溪却道:“跟在在下身边,你恩公也一样会高兴的,而且我是个不错的主人,久了你就知道了。”

    景裕听他这样说,似乎觉得很有趣,带着笑意看着他俩。

    话到了这份上,纪彤扮演的孤女,此刻就不能也不该有什么想法了,她只得道:“小女子多谢恩公出手搭救,也愿意跟随公子左右服侍。”

    她准备跪下,却有人搀住了她。

    “姑娘体弱,虚礼就不要了。”李兰溪面目谦和,眸色温和,似乎真是个不错的主人。

    “景兄,我先带这位姑娘去安葬父亲,晚点再去找你。”李兰溪对景裕道。

    于是景裕便笑眯眯与这新晋的主仆二人告别。

    等景裕走远了,纪彤脸色一变:“你为什么要买我,你这样会破坏我的计划的。”

    李兰溪却不怕她生气,优哉游哉道:“我买了你,你才能继续计划。”

    纪彤心下狐疑:“你知道我要干什么?”难道这人打听到了名捕司的计划,才特意来这里搅局?还是他又接了什么别的生意?

    谁知李兰溪耸了耸肩,微微一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想要混进景府。而我收到了景裕的邀请,去他府里赴宴。”

    “什么?你是被景裕邀请来慈善宴的?”纪彤一脸不可置信,这景裕在想什么,从钱串子这里拿钱,不是异想天开吗?

    李兰溪却是一脸正义凛然:“我虽然爱财,却是取之有道。况且此次灾情严重,许多灾民朝不保夕,我自然该出些力气。”

    纪彤还是不太相信地瞧着他,他顿了顿,只得又补充道:“而且景裕人面广,与他交好,对我以后做生意也有裨益。”

    纪彤给了他一计“果然如此”的眼神,无利不起早,商人本性,这样才对。

    李兰溪接着道:“可是,跟着我,你便能顺理成章进入景府,而且跟我在一起,你行事不是更便宜么?”

    此话倒是不假,跟着他,至少她不用整天演戏了,而且说不定还能直接进入宴席里。纪彤心里觉得这个计划或许比他们设计的更好,但是面上却还是一副淡然的模样:“那你为什么这么做,我可没有钱给你。”

    “没关系,他不是有么?”李兰溪遥遥一指,正中随着人群走远,却不算走的太远的陆书行。

    于是陆书行刚入手,还没焐热的一百两银子便归了枯木斋所有。

    李兰溪看在纪彤身边起伏飞舞的苍蝇,心下略有膈应,但还是帮着纪彤将那尸体裹进席子,放上了板车。

    “名捕司果然敬业,连这演戏也是演足了全套。”他忍住没有去看自己的双手,只是草草拿丝帕擦了擦,便顺手扔了,“不过,这尸体你要怎么处理?”

    纪彤理所当然道:“自然是拉去城外,找个地方埋了。”她心想这人虽然犯了罪,但是上天已经让他病死了,又帮了她大忙,还是应该好好安葬的。

    于是,李兰溪这位主人,便从善如流,乖乖听了他刚买的丫头的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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