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两人匆匆赶到钱枢的房间时,只见屋子里已经黑压压地站了一群人,钱家几人或低声交谈,或焦急地踱步,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紧张而压抑的氛围。

    李氏紧紧地握着钱枢的手,呜咽地哭得十分伤心,另一只手则不停地拿着手绢擦拭着不断涌出的眼泪:“老爷,你这是怎么了啊,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子了?让我们这一屋老小可怎么活啊!”

    钱枢静静地躺在床榻之上,他的双眼紧紧闭着,无知无觉,唇边还有未干涸的血迹,看着有些触目惊心。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威严与神采的脸庞,此刻却显得异常苍白而憔悴,完全失去了前几日的神采,甚至眉间有些发黑,隐隐透露出几分衰病的死气来。

    一位头发花白的大夫,正在在桌边写药方,闻言安抚道:“钱文公这是一时急火攻心,阴阳失衡,才会导致气血逆乱,人事不省。老朽刚刚已经为钱文公行针疗之法,再按着这药方疏肝理气、醒脑开窍,便有助于恢复气血。”

    钱琅接过药方,忙吩咐下人去药铺抓药,她看了眼床上的钱枢,焦急道:“那我父亲何时能醒过来?”

    “这…..却不好说了。”大夫语露犹豫,一时并未说下去。

    郭玮便道:“大夫但说无妨。”

    大夫这才实话实说:“这心主神明,脑为元神之府。情志过激会损伤脏腑之气,导致肝气上逆、气血随之上涌,从而影响脑部清明。若是今夜这气血能顺畅,或许几日后便可醒来。但也有人气血淤积脑中,多年不醒的。若真是……诸位也当做好准备。望钱文公吉人天相,可以度过此劫。”

    此话一出,屋内的人心里俱是一沉。

    郭玮立时怒发冲冠,一把揪住钱琰的领口,厉声道:“都是你气的父亲!若不是你如此不知分寸,又出言顶撞,父亲怎会如此!”

    钱琰没他个子高,被钳住喉咙,脚都险些离地,一时几乎不能呼吸。

    钱琅和钱璃二人见状,赶忙上前,一人拉着一个,勉强将两人分开。

    钱琰脸色青紫,一面连连咳嗽,一面奋力争辩道:“你不要血口喷人!我才回来多久,跟父亲才说了几句话,他便吐血了,说不准是你们之前谁惹了他,找我做这个替罪羔羊!”

    郭玮还待冲上去,李氏转头呵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在这里争斗不休,老爷听到了能安心么!”

    她这时候擦了擦眼泪,站起身来,拿出了当家主母的款儿来,走到几个子女中间,沉声吩咐道:“老爷如今吉凶未卜,你们不准生事。今夜凶险,便由我和琅儿来守夜,明日若老爷还未醒,你们便几人轮值。”说完特意伸手指了指钱琰和郭玮,“特别是你们俩都给我安分一点。”

    二人这才偃旗息鼓,但脸上神色仍是有些愤愤不平。

    夜间,钱家诸人也无心饮宴,李氏便发了话,将饭菜送至各人房中,纪彤三人作为客人自然客随主便。

    这日,纪彤早早便洗漱躺下了。

    外头,往日热闹喧嚣的钱宅也寂静着,似乎所有人都因为钱枢的病担忧,安分地待在了自己的小屋子里,正如李氏所希望的那样。

    纪彤虽然闭上了眼睛,但是脑中思绪却如战马踢踏奔腾,不能停歇。

    钱枢的身体平日看起来并不似这般孱弱的样子,就算是钱琰放浪形骸,惹他生气,也并非一日之事,真的在这一次就将他气到吐血么?

    而当年之事,刚有了些许眉目,钱枢便重病昏厥,一切又走入了死胡同。

    可钱枢若果真是父亲当年的的好友,他为何会是金算子,父亲知道此事么?还是也像她知道真相的这一刻一样,仿佛堕入迷局,被千丝万缕的蛛丝缠绕,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在夜不能寐,辗转反侧之时,她却听道窗外一阵轻微连续的敲击声。

    笃、笃、笃。

    这力道并不像人敲击的声音,她定睛一看,却见窗户上有一个小小的影子,圆圆的,却看不出什么,接着一只尖尖的东西便戳穿了窗户纸,似乎有什么想要从这个小洞里挤进来。

    纪彤连忙下床,打开了窗户。

    却见一只圆滚滚的小雪球撞入怀里来。

    纪彤一时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

    “啾啾啾。”这小鸟兴奋地连连叫着,又蹭了蹭纪彤的脸颊,似乎在说,终于见到你啦。

    纪彤摸了摸它的小脑袋,一时好奇:“是你的主人让你来的?可是这钱府这么大,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小鸟歪歪头,不说话,只是将爪子踢了踢,纪彤这才看到它脚上系了一圈红绳,而红绳的末端绑着一个细长的竹筒。

    她将竹筒拆了下来,小鸟似乎觉得终于畅快了,从纪彤怀中跳到了桌子上,叽叽喳喳走动了一会,又自己去啄杯子里的水喝。

    纪彤打开那竹筒,却见里头塞着一个纸卷和一颗红色的丸药。

    纸卷上一笔狂草写着:此丸给钱枢服下,可保平安无虞。

    她心下思绪繁复,一时难辨,不由自主握紧了手中的丸药。

    翌日。

    李氏在厨房熬药,便听丫鬟连连呼喊:“夫人夫人,老爷醒了,老爷醒了!”

    李氏一愣,连忙丢下药罐,跟着丫鬟去房里。

    房间里,钱枢果然已经醒来了,只是却不复往日的矍铄,口中涎水直流,听到大夫问话,努力许久也只能吐出一两个字来,左手也蜷缩着,连连颤抖,无法伸展开。

    李氏见状心中更加忧愁,不由抓住大夫,催促道:“大夫,你不是说他醒了便会好了么,怎的还是这样,这可怎么是好?”

    “夫人莫慌,等老夫诊断看看。”大夫伸手搭脉,斟酌了片刻,道,“钱文公的身体已经恢复了许多,只是还有些偏枯之态,想必是气血还有些凝结的缘故。正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此病来势汹汹,恢复却很需要一些时日,只要按着药方调理一阵子,便能疏散气血,想必不日就能开口说话了。”

    钱家诸人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李氏张罗着要冲喜,钱琅和郭玮也说要去杀猪酬神,一时众人都面露喜色,气氛也松快了许多。

    但是纪彤看到钱枢虽然半瘫在床,面目都不能自控,可看着床边众人的眼中却没什么笑容,甚至有些冷厉,如剑锋之冷,刀光之险,让人不能小觑。

    那一瞬间,纪彤开始相信眼前这个已经半百的老人,或许真的就是当年那个叱咤江湖的金算子。

    晚上饭后,丫鬟来敲纪彤的门,说老爷有请,纪彤闻言愣了片刻,便起身去了。

    钱枢房中仅有他一人,想必是他刻意让其他人回避了。他半坐在床上,虽然身躯佝偻,却仍是一字一顿艰难地开口:“昨、日,你,药,谢,谢。”

    纪彤心道,想来她昨日趁着李氏离开,给他喂药之时,他虽然昏迷,却仍保有些许知觉。

    于是她便点点头:“不必谢我,我如此做,乃是因为心中有事需要找文公求证。”

    钱枢的神情十分淡然,仿佛在意料之中。

    “你可是金算子?”纪彤慢慢问出自己心中的问题。

    钱文公闻言眼皮微微一动,如今他难以控制自己的肢体,只能通过如此细微的动作来表达自己的情绪。

    但是纪彤就是从这个小小的动作里觉察到了他的惊讶和释然。

    而后果然见到钱枢非常缓慢而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纪彤其实已经知道他九成便是金算子,但是看到他这确认,心中却还是狠狠跳了一下,而后她并未停顿,又问道:“那金兵台接的最后一桩生意是什么,是不是,杀我父亲?”

    钱枢眼睛陡然睁大,但是他眸中的情绪太多,变化又太快,纪彤一时却没能抓住,只能看到他沉默了许久后,却还是慢慢点了点头。

    纪彤一下握紧了拳头,只觉得指甲都嵌入了肉中,但是这隐隐的疼痛却让她更加清新,于是她仍是保持着原来的速度,继续发问:“那雇主是谁?”

    但这一回,钱枢却许久都没有动作。

    直到纪彤再次追问了一句,他才缓缓吐出了两个字:“不,知。”

    “怎么可能,金兵台所有的生意都是由你打理的,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是谁要杀我父亲!”纪彤此刻却压抑不住自己的愤怒,此人是他父亲的好友,一面对她做出一副长辈的慈爱关怀之态,一面却手染她父亲的鲜血,如今还要帮凶手隐瞒!

    但是无论她如何问,钱枢却再也不说话了,最后他甚至闭上了眼睛,仿佛老僧入定,无悲无喜。

    纪彤一时拿他也没有什么办法,又担心此时贸然逗留,会引起钱家其他人和陆天的注意,只得离开了钱枢的房间。

    她心里想着,明日再来问钱枢,或许可以将那神秘人正在追查他的下落以及那宝库钥匙的消息,作为交换,诈他开口。

    但是她却没想到,这机会再也不会有了。

    第二日清晨,钱枢被人发现死在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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