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姊,这个字怎么念?”

    “这个啊,是和睦的睦。这是你阿父的名讳,平日里可不好随意提起。”

    袁睦的女儿袁敬亭今年才六岁,但见了谢宜瑶毫不认生。她生得干瘦,一双明亮眼睛却如葡萄般,炯炯有神。

    谢宜瑶前世和母族的联系不少,也是因为她喜爱袁敬亭这个表妹。

    袁敬亭从小就表现出对诗书极大的兴趣,袁睦一开始并没有想着让女儿读书,无奈她总是好奇地问他这个字的读音、那句话的意思,袁睦也不好意思不回答。长久下来,她自然就能看懂一些简单的书籍了。

    正是因为袁睦并没有专门请夫子来教她,袁敬亭平日读什么书,全凭她自己的喜好决定。她偏偏不爱看四书五经,反而喜欢读一些杂史笔记。

    而这些东西,恰恰是谢宜瑶也爱看的,因此两人很是合拍。

    袁敬亭对这世间的是是非非还很陌生,但她觉得公主阿姊肯定是个好人。她愿意把这么多书都借给自己看,还时常会为她解惑。还有个沈娘子,也会经常在表姊的书房出没,对她也很好。

    虽然袁睦有一些俸禄,谢宜瑶也还是会掏出钱来补贴他们一家三口的家用。至少给袁敬亭花这些钱,她是很乐意的。

    “舅父莫要客气了,这都是我的一片心意呀。虽说我姓谢,但也是阿母的女儿,身上有着一半袁氏的血脉。何况你我谢袁二氏往上数几代,都是陈郡阳夏出身,本就亲如一家。而且我每每看到敬亭这孩子,心中都欢喜得很。于情于理,你们收着这些都没有什么不应该的。”

    谢宜瑶这话并不是在诓他,如果没有袁敬亭这个表妹,谢宜瑶未必会主动让舅父到公主第来。

    袁睦实在拗不过谢宜瑶的舌灿莲花,最终还是放下了清高,心安理得地在公主第安顿下来。

    至于他和柳十四冲突的后续,就是另一回事了。

    谢冲还算上道,后来通过谢义远训诫了柳十四一番,叮嘱他们不要再生事。袁睦也没打算对柳十四死缠烂打,对于这样的结果并无异议。

    反倒是谢宜瑶的心中有了疙瘩,柳十四到底是违反了律法规定,难道这事就不予追究了吗?

    为了表达歉意,谢冲还将许多奇珍异宝送进了谢宜瑶的公主第,譬如有个南海琉璃做的香炉,工艺很是精巧。灵鹊第一眼见到这个香炉,就惊叹道:“江夏王也真是大方,光这一个在外头就要好多金呢。”

    谢宜瑶不以为然。

    “这点对他来说,恐怕只是洒洒水罢了。”

    按照袁睦和萧延透露给她的消息,谢冲早已算得上是家财万贯了,他不仅在京城敛财,而且在外地也有不少灰色收入。

    天高皇帝远,郡县的守宰在地方“收获”颇丰,而京城的显贵们离权力中心更近,前者对后者自然多有上贡。天下财宝,都在这样源源不断地流入京城。

    连袁睦这样来京城没多久的皇亲国戚,都有许多人上门进献,谢冲就更不必多说。何况先前他加官,开府仪同三司,权势更是滔天,就算他不开口,金银财宝也会自己往王府里涌。

    虽然这一世谢宜瑶并不执着于这些稀罕玩意了,但能从谢冲那里捞一笔油水,她还是很乐意的。

    灵鹊盯着精巧的香炉若有所思,说道:“说起来,今天一早黄阿婆亲自上门送了一批香料来呢,说是要孝敬殿下的,他们先送到库房收着了。”

    谢宜瑶诧然:“黄阿婆来过了,怎么不留她坐坐?可留了什么话不曾?”

    “她来得早,还要赶开市的时间,就也没久留。至于话嘛,就说是多亏了殿下之前的指点,让她赚了不少呢。”

    早前谢况下诏尚佛,佛教在南楚日渐盛行。京城又是首善之区,香料的价格自然是愈发水涨船高。谢宜瑶还记着这一点,提前许久就派人在外地收购了一批香料,后来想到此事,还提点了一下黄妪。

    黄妪在别的领域里虽然偶然会犯糊涂,但自年轻时就很通生财之道,一大家子发了好些年的财,无奈命途多舛,叫她失去了亲人和家产。如今宝刀未老,幸好遇上机缘,借谢宜瑶的资助又把生意做起来了。谢宜瑶告诉她香料价格会涨,她很快就想到了其中的门道,借此大赚了一笔。

    当然,最后也没有忘记提点她的人。

    光是她送给谢宜瑶的这批香料,如今的市价加起来就已经远远超过当时谢宜瑶给她的那些财帛的价值了。

    谢宜瑶让灵鹊去取了一些香料来,放入香炉,点燃。

    灵鹊好奇问道:“殿下,为何对她格外照顾呢?”

    谢宜瑶心有感触:“我小时候和阿婆是邻居,她对我关爱有加,虽然并非大恩大德,已经是缘份了。萍水相逢能够再度相认,实属不易。”

    每当自己遇上前世并无交集的人,或是改变了身边人的命运时,谢宜瑶才会感受到自己真的重活了一回。比起一成不变,熟悉到反感的谢况谢冲他们,能和新的人相遇,才让谢宜瑶觉得未来仍然是有希望的。

    不过一会儿,屋内便有氤氲香气。

    “嘻,贵主这当真是好香啊!”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谢宜瑶听这语气,便知是沈蕴芳来了。

    “别贫嘴。我让你去办的事,可办好了?”

    “那是自然。”

    柳十四犯的事提醒了谢宜瑶,现在的南楚,京城中都有人可以枉顾王法,遑论其他地方。

    谢冲给她道了歉,也向袁睦表了态,但唯独没有想到街上被柳十四冲撞了的百姓。

    谢宜瑶不愿意就这样放过柳十四,她想到了崔晖。

    崔晖和谢况是旧交,名义上还是谢宜瑶的老师,和她多少有些交情。

    当年谢况还是个小官的时候,他便看出此人有帝王之资。谢况能够顺利称帝,他也是背后的推手之一。

    谢况不信任世家门阀,却又不得不依仗他们,因此给高门士族中人授以高位,但他们并不掌握多少实际上的权力。

    谢况把重镇和要职大多都交予宗室和心腹,而崔晖就是后者。因此在谢况称帝后,他就被授予相职,位极人臣。

    柳十四的事虽说并不直接归他管,但崔晖如果有要处理的意愿,当然是有权力来管的。

    以防万一,谢宜瑶还是让沈蕴芳先找到崔朝华,借口说要去拜访她,但实际上是为了能掩盖前往崔宅的真实目的。虽然崔朝华并未见过谢宜瑶,但她和沈蕴芳有不浅的交情,便没有推脱。

    ……

    数日后,崔宅。

    崔晖雅好风流,颇善文学,这也是谢况与他交好的原因之一。他当年跟着谢况进京后,就在京城中购置了这处宅院,并请专人设计建设了园林。

    聚石为山,引水为池。亭台楼阁,琼楼玉宇。

    “我上次给怀香看的那幅画,画的就是这个地方……”

    崔朝华带着沈蕴芳和谢宜瑶来到园中,观山览水,言语中藏不住的欢欣雀跃,可见她对此家中园林的景致是很自豪的。

    “上次贵嫔与长公主在乐游苑设宴,曲水流觞,与此处意境颇为相似。崔娘子没能到场一睹,实在可惜。”

    “是呢,”沈蕴芳附和,“上次如果朝华也在,没准能夺得头筹。”

    崔朝华倒很释然:“我也觉得可惜,若有下次机会,定不会错过了。”

    谢宜瑶看崔朝华心态豁达,对她有了几分赏识。

    转过石头垒砌的假山,只见一条小溪涓涓细流,边上还泊着一条船,靠岸有块石头,上面刻着“乘舟”二字,吸引了谢宜瑶的注意。

    沿着小溪走着,移步换景,便是一汪湖泊,湖边有处亭子,三人在亭中坐下歇息。

    崔朝华向谢宜瑶介绍道:“园中的水都是从秦淮河引来的,湖中的荷花也是家父精心挑选的品种。”

    谢宜瑶并不关心荷花,只问:“对岸那石头上,写的是什么字?”

    崔朝华闻言举目远望,随后笑着解释道:“是‘浮海’二字,这也是家父当初命人刻下的。”

    一旁的沈蕴芳道:“乘舟……浮海……令尊真是有心了。”

    崔朝华笑而不语。

    半晌,有仆从来告诉她们,崔晖回家了。

    崔朝华道:“还请殿下稍等片刻。”

    谢宜瑶点头示意,秉着说多错多的道理,并未和崔朝华多言。

    谢宜瑶前世与这个名动京城的才女毫无交集,只见一面也摸不透她的脾性。

    虽然沈蕴芳为她的品性多次担保,但谢宜瑶还是觉得每每看到崔朝华笑起来的时候,心里都有些瘆得慌,仿佛她能看透自己心里咋想什么。

    公主驾临,崔朝华自然是要禀告父亲的,所以崔晖今日处理完公务就立刻往家中赶,生怕怠慢了公主。

    崔晖以前对谢况的这个长女并没有什么特殊印象。直到谢况称帝之后,谢宜瑶做了许多件不同凡响的事,才让崔晖对她有了关注。虽然坊间有一些关于公主私德的不好传闻,但崔晖不以为意。

    何况这些年来,公主和崔家的交际一直没有断过,就连他的亡母也曾夸赞过谢宜瑶。所以当崔朝华告诉他,临淮公主有意与她结交的时候,他不仅没有任何不满,反而十分惊喜。

    “阿父,你回来了!”

    最先发现崔晖的到来的自然是崔朝华,等崔晖走近了些,谢宜瑶也起身相迎。

    “崔公,好久不见,”谢宜瑶笑着道,“你是长辈,无需多礼,还请坐吧。”

    见二人已经见上面了,沈蕴芳给崔朝华递了一个眼神,崔朝华会意,向崔晖道:“阿父,我带怀香去看画,你先和殿下聊啊。”

    还不等崔晖开口阻拦,这两人就跑没影了。

    “唉,”崔晖叹道,“我这个女儿哪里都好,就是有些不规矩,让殿下见笑了。”

    “无妨,我也不喜欢那些规矩。朝华这样很好,甚是合我心意。”

    崔晖本就是嘴上说说,见谢宜瑶不在乎,更是放下心来。

    “殿下今日……可是有要事和崔某相商?”

    谢宜瑶笑道:“崔公明白人。”

    “殿下说笑了。有什么是我帮得上忙的,尽管说。”

    谢宜瑶并不虚与委蛇,坦白讲道:“崔公可认识柳家的十四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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