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湘这一觉睡了很久。

    她梦到自己回到了十三重天,她还是那个枯坐神殿之顶,供养灵脉的赤霄神女。

    牵息大阵以她为阵眼运转着,千百年如一日地汲取她体内的神息之力。

    晨钟与暮鼓声交错,她在没有昼夜之分的朝夕里,从稚气未脱的明媚少女,迅速变成鹤发鸡皮的枯槁老人,日复一日地经历着一场又一场无人知晓的重生和死去。

    直至某日晨钟响起,她刚刚凝出新的少女灵体,便见天雷滚滚而至,转瞬之间,便终结了她持续一千七百年的朝生暮死。

    被阵法反噬是很疼的,但她却在筋骨碎裂般疼痛的间隙里笑起来。

    万籁归寂,耳畔再不闻嗡鸣如潮水般的祈愿之声。

    她想,她应当是终于功德圆满,自由了吧。

    此后神生,总不至再一人无妄枯坐,空负流年,从此定然可见天地广大,可见三界繁盛。

    可寻一寻这世间最无拘无束的欢乐,见一见她牺牲一千七百年的时光,守护着的芸芸众生。

    红尘里走过一遭,梦里再历一回从前,她便再不是那日雷霆之后不知何为的懵懂少女。

    蔷薇花香缥缈似雾,绚丽的霞光透过窗棂,蘅湘从梦境里睁眼,看见了笼在绯色落照里的焱迟。

    焱迟霜青色的衣袍上流动着斑驳花影,修长劲瘦的轮廓似被镶了一圈朦胧金边,半边脸隐在浮动的阴影里。

    想来她这一觉应当睡得极不安稳,才令不知何时守在榻前的人蹙了眉,连眸中惯常的慵懒之色都多了些萧索。

    “哥哥。”她轻声唤他,嗓音微有些初醒的哑。

    “做梦了?”焱迟问她,声音难得地显出几分柔和。

    “嗯。”她尚有些迷糊,应声时还犯着含糊不清的懒。

    “噩梦?”焱迟眉心还皱着,指尖搭上她腕间,探入一缕清凉灵息。

    “唔,只是梦到了从前在十三重天的日子,还有牵息大阵被毁那日。”

    蘅湘咕哝着,“应当不算是噩梦。”

    “那你哭什么?”焱迟温热指腹忽然抚过她眼角,她抬眸望过去,看见玉白指尖上沾着一小片晶莹水泽。

    她摸了摸眼角,果然一片潮湿,想了想,道,“可能,可能八十一道天雷落下之时,太疼了,没忍住。”

    “这不是噩梦是什么。”

    焱迟眸色愈加阴沉,又一次伸出手,帮她擦拭泪痕。

    “以后莫要再想从前。”

    蘅湘望着霞色光影下仿若置身绮丽梦幻中的焱迟,笑意漫上眉眼,语声轻柔缓慢。

    “那其实算是一个好梦,是我的新生,因为那日之后,我自由了,可以随心所欲地去做自己想做之事,比方说,遇见你。”

    焱迟拭泪的手顿住,垂眸望向她时,眸子里映着绚烂的绯色霞光,说出的话却淡若烟尘。

    “你以后,还会遇见很多人。”

    蘅湘笑着坐起来,拽着焱迟顿住的手臂,极认真道:“但哥哥永远是我最亲近之人!”

    焱迟垂着的眸光却未随着她的起身而抬起,从蘅湘的视角望过去,可以看见焱迟紧绷的唇线带了些下垂的弧度。

    半晌,她见那薄唇动了动,淡淡地吐出几个字来,“嗯,最亲的亲人。”

    焱迟说完,不动声色地抽回手,从榻前起身,又从怀里摸出一卷竹简递给她。

    “这是御水术,你那时说要学灭火之术,我以为,与其事后弥补,不如事前控制,你应当学的是对炽火之力的掌控之术,能收能放,能大能小,能驱使它以任何形状去任何地方,而不是一股脑的释放,一发不可收拾。”

    “御火与御水,皆是掌控之法的修习,道理应是相通的,你既身负神息之力,能自行悟出牵息大阵,想来,以此书,悟一悟御火之术,应当不成问题?”

    蘅湘忙起身接了书,如获至宝一般,打开看了几行便心生疑惑,凑到焱迟面前,仰头问道:“哥哥为何不直接教我御火之术?”

    焱迟指尖极轻地点了点她的额头,唇角泛起几分懒散笑意,道:“自己悟出来的,难道不比旁人给你的,更可靠,更有意思?”

    蘅湘将这话听了进去,十分认同地点点头,笑道:“我知道了哥哥!我一定可以的!”

    门外此时传来一阵零零碎碎的脚步声,蘅湘趴在窗棂上一看,院中站了两排侍奉起居的宫娥。

    焱迟在这时同她道:“时候不早了,我已安排了人送你回殊兰苑,你收拾收拾,动身吧。”

    “嗯。”蘅湘回眸应声。

    *

    蘅湘跟着玉成仙君回到殊兰苑时,正好听见混元钟响起,灵池还是那片灵池,檐角的嘲风依旧是被她揉得油光水滑的那一只。

    可当她跃上屋檐,坐在嘲风身侧,看着绚烂如金的霞光掠影,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接下来的这三日,蘅湘除了琢磨焱迟给她的竹简,以及应付天尊派来交代大婚事宜的执事仙官,她每日都被玉成仙君催着泡灵池,催着吃他新研制的丹药,又央着她帮忙,在殊兰苑开出一大片药圃。

    美名其曰借鉴云沧山垂芳苑的培植手法,引灵池水脉滋养浇灌,说不定往后在这儿,能长出比垂芳苑更珍稀更宝贵的入药材料来。

    蘅湘捧着一块玉瓜飞上檐角,倚在嘲风身侧,望着不出半日便长得茂盛的各色植株,咽了咽口水道:“玉成仙君,您确定这些灵植,不是您从垂芳苑顺来的苗?”

    吭哧吭哧施法浇灵池水的玉成仙君忙碌里一抬头,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神女慎言,仙尊可不好惹,莫教他听了去!”

    又笑眯眯地压低声音递话过来,“这可不是苗,这是小仙采集的种子和根茎,用本命灵血养了数日,才适应天宫的地脉灵气,好不容易长出来的,可算是小仙的宝贝啊!”

    蘅湘就着手中玉瓜朝玉成仙君身后的大片葱茏指了指,笑道:“药圃里的是您的宝贝,那这些爬上墙头的,还有那些绕着大门的藤蔓,是不是呢?”

    “啊?”玉成仙君当即埋头继续吭哧吭哧浇水,递过来的话都咕哝不清,“神女在说什么,那些都是集天地灵气,自己长出来的,不关小仙的事。”

    蘅湘指尖“啪”一声,打出一簇红彤彤的火苗,笑嘻嘻地道:“玉成仙君,您要不再想想,当真不关您的事吗?”

    玉成仙君囫囵里一回头,打眼便瞧见了即将被蘅湘弹出去的跃动火焰,急得灵气一颤,瞬间被悬在半空的水花溅了满身,身形一动便化作一道虚影掠过来,口中还喊着:“神女住手!别!别烧!别烧啊!”

    “那是小仙的头发,若被神女的炽火之力烧到,小仙就要秃头了!治不好的那种!”玉成仙君立在屋檐下急得声音发颤。

    好在蘅湘并没有真的要烧那些藤蔓的意思,她足尖轻点,落在玉成仙君面前,笑着安抚道:“仙君莫怕,我只是见它们出现得蹊跷,随便问问。”

    玉成仙君闻言安下心来,恢复一贯的温和儒雅,笑道:“天宫戍卫常有疏漏之时,小仙此法也是为了神女的安危着想。”

    “原来是用来护院的,仙君费心啦!”蘅湘指尖一拨弄,那簇火苗又大了几分。

    玉成仙君见此瞬间后避半步,惊魂未定地咽了咽口水,定了定心神才道:“神女明日大婚,此刻当安心修养,切不可为练这御火之术,过耗心神。”

    蘅湘见玉成仙君反应如此之大,指尖轻轻一搓,掐灭了火,满眼期待地问,“仙君觉得我练得如何呀?”

    玉成仙君总算缓过一口气,极为诚恳地答道:“不过三日,便悟出了御火之术,神女之聪慧,世间少有。”

    说着,他摸了摸自己散在肩头的长发,颇有些忧愁地道:“只是小仙本源属木,着实受不住神女的炽火之力,万望神女御火之时,谨慎小心呐!”

    “知道啦知道啦!”蘅湘笑着向大门方向迈步,“那我就不烧了,我去瞧瞧门外是谁。”

    “门外?”

    玉成仙君愣了愣,随后忙挡了挡蘅湘的路,劝道:“门外哪有谁,不过都是些巡视的天兵,或是路过的宫娥执事,并无他人。”

    蘅湘觉得奇怪,即便无人,去瞧瞧又何妨。

    在殊兰苑憋闷三日,终于悟出点成效来,她很想出去透透气,恰巧方才,感知到院外似乎有一缕熟悉的气息。

    只是被这些藤蔓布下的结界阻拦,气息很淡。

    而玉成仙君的举止也甚是奇怪,往日一向待她既有礼,又惯纵,此时竟然会拦她的路。

    蘅湘冲玉成仙君眨眨眼,顺便又迈出几步,笑道:“玉成仙君,您莫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说来也怪,自从梦回过一次十三重天,她的感知力便日渐敏锐起来,往日不曾留心的东西,近来竟时常能看出些表面之外的东西来。

    比方说,此时此刻,她笃定,门外一定有一个玉成仙君不希望她见到的人。

    她甚至能想到,玉成仙君此举,是为了她好,担心她见了那人,会做出什么对她不利的事情来。

    见玉成仙君叹了口气,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对她道:“神女大婚事关天界局势稳定,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明里暗里盯着,有人盼此事成,亦有人盼此事不成,神女切不可被有心人扰乱心绪,坏了大事。”

    蘅湘心下更奇了,门外究竟是何人,竟让玉成仙君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仙君放心,无论门外是谁,我都不会放进来,亦不会随之离去,更不会被其所言蒙蔽,但若让我放任其在外不管不问,我心绪难宁,如此,岂不是得不偿失。”

    她说完,便错开玉成仙君,也不着急,也未化影,而是闲庭信步,散步一般,缓缓向门外走去。

    玉成仙君一时愣住,拦她的脚步迈出去一步,终究是顿在原地,又默默地退了回来。

    因为他知道,赤霄神女若铁了心要做一件事,没有人可以拦得住。

    哪怕是曜泽仙尊,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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