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向了食街,在前方开路的钟捕头,他一身行头,就足以让民众退避三舍,他们默默地让出了一条道。

    钟捕头眼神扫过众人,摆摊子做买卖的皆是白花花的老人,或三十好几的大汉,没见熟悉的身影,钟捕头回过头,对顾承昀道:“大人,没见老秦,往日这个时辰,就他吆喝得最欢。”

    以他对秦鸣的了解,就从未见他持续几日不做买卖的,而他遇害了的念头,也更加深了,此前不明白的事情,又更加复杂了许多。

    白澍见他二人都静谧了下来,也屏起了呼吸。

    顾承昀想起了那夜沈梵音给自己的香囊,才意识到自身或许思虑错了方向,他被真正的凶手彻底地牵着鼻子走。

    从回到县衙,内宅失火,沈梵音被困,差点丧命,后又起了流言,还准确地给出了她的落脚之处,且知道她就在乘风客栈。

    他不信这是巧合,所以便派了钟捕头去拿人,为的就是将计就计引出真凶,可他遗漏了一点,对方既然已经打算给出了替罪羊,怎么会轻易现身?

    所以,他方寸大乱,明明要抓出的是杀死秦殷的凶犯,可最后却被一个烟雾弹反迷了眼。

    钟捕头回过眸等着他的下文,只听顾承昀毫无温度,冰凉低沉地道:“且查出这香囊的来路,”

    这丝线绣的喜结连理四字极为娟秀,这绣字的功法看起来无比娴熟,那一定写得一手好字。

    同样丝绣的香囊数不胜数,想找出这佩戴之人,如同大海捞针。

    顾承昀摩挲着香囊,脑海里渐渐浮出她被纪寒舟带走时的画面,他瞥了一眼身后的白澍,语气平静无波,缓缓道:“去将纪寒舟请来府衙。”

    沈梵音满面苍白,嘴角带着血渍的模样残留在他眼底,顾承昀微微闭了眼,重新睁开时,深邃莫测,冷冷道:“让他来商议案情。”他微眯着眼:“对了,与他讲清楚事宜。”

    他知晓沈梵音并未将前因后果悉数告知,她隐瞒的,究竟又有多少呢?

    真话有几分呢?

    希望此番打听,别让他失望才好。

    白澍会意,抬眼一看,顾承昀却是看着阴沉沉的天。

    他头一次觉得不认识自家主子,觉得他满腹心事,觉得他,好像很在意沈姑娘。

    可是他从不想表现出来,从不想让任意一个人发现他的心思,就连白澍,常年跟在他身侧,都险些瞧不出。

    顾承昀确实在意她。

    在意她是否对自己隐瞒了什么。

    看着钟捕头也远去的身影,他眉目微拧,也明白了当时她的欲言又止,当时‘李雨’出现,她便扯远了话题,只是那时不曾多想,如今想来,她早有所发现,却不便在那时就对他讲。

    若是他自己警觉些,便能早日抓住杀死秦殷的凶犯。

    他对不住秦殷,更对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秦鸣。

    …………

    …………

    纪寒舟眉目舒淡,衣摆如流云,眉眼间在雨雾中显得柔和,他眉目低垂:“姑娘身上毒素堆积,若不及时配置解药服下,怕是难愈。”

    沈梵音浅浅地望了一眼他的身影,在银翠掀开帘子之时,她恰巧就将这忧郁的眼眸落在了他身上。

    他低眼,就连看着脚下的眼神都显得那样专注,她眸中映着他清冷疏淡的面容来。

    沈梵音心尖狠狠一颤,紧接着便是一阵阵酸疼,像是被网罩住,她呼吸急促,捂着心口蜷缩起来,银翠整个人慌忙抱住她,给她顺着背:“沈姐姐—你别吓我啊。”

    他好像是个局外人一样。

    沈梵音余光里的身影一动不动,他身后的雨不断下,‘淅淅沥沥’,也伴随着银翠在她耳边的哀嚎。

    像极了她从前做的一个梦,她好像也是这样,难受,心脏快碎了一样,身边都是哀嚎,可不一样的是,一群人跪满整个屋子,一个声音细长的人,悲恸道:“昭,昭华公主不行了,昭华公主…她是熬不过这个秋天了。”

    她缓了许久,抬起眼睫,瞧见他晃动的身影:“多谢,”

    她艰难地说完之后,被银翠半抱着,她靠在银翠肩头,哽咽难言,可是有些话,是该说的,她顿了一会儿,用力地发出声音,可依旧是气声—

    “承蒙公子相救,”她脑袋艰难思考了一下,方才道:“两次了,都是、你救的我。”

    他浓而密的睫毛颤了一下,原本要抬起的脚,终于是没再往前,他静谧了几息,方才沉声开口:“谢谈不上,只是不想见过多冤假错案。”

    “仅此而已。”

    他的一双眼眼尾略微上扬,让他冷峻的容颜染上了些温和。

    他迫不及待地想问她一些话,可看她呼吸急促,他难免不忍开口,可谁知—

    沈梵音洞察力敏锐,才终是勉强地抬起眼,有声无气地笑上一笑,而后顺了口气,慢慢悠悠地道:“我虽对你说了谢谢,可也终究想知道。”

    纪寒舟就这么站着,瞧着她说话。

    她说话很慢,眉头因为心尖刺痛而紧锁。

    可纪寒舟那么听着,他品了出来,明白她即将要说的话。

    果不其然,只听她沙哑的声音道:“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信息。”

    她不信有人可以救她两次,一次是凑巧,那这次呢?她被困在牢狱之中,纪寒舟却能凭银翠的三言两语将她救出,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银翠让她躺在自己肩头,可沈梵音却偏了头,她侧眼:“所以银翠,我现在可是凶犯,将我这样放出来,不怕我跑了?”

    不经意之间瞧了银翠神色,银翠忙轻轻摇头道:“沈姐姐,这是个误会,都是钟捕头会错了意—”

    她小心翼翼地:“因为这邻里街坊传出姐姐你杀了人,”银翠抬眼看沈梵音的脸色,看她面色如常,方才轻声道:“所以大人这才下了这命令,好在查出了些眉目,这才还了姐姐的清白。”

    “哦?”

    沈梵音神色如常的面容,忽而扯起了一抹笑,笑里几分嘲弄:“若是这样的话,那便是误会了?”

    “自然。”银翠肯定地点头:“所以沈姐姐你无须担心。”

    “无须担心?”

    所以,他们还什么都没查到吗?

    看银翠说的这些话,他们也只查到了些冰山一角。

    沈梵音终于正眼瞧银翠:“所以你家顾大人是终于承认抓错了人,误会了我吗?”

    无论事实与否,对她来说,好像没有可在意的了。

    “是。”

    银翠声如蚊蚁。

    纪寒舟一听,微挑眉,面色沉静:“初次见面时,我见沈姑娘您浑身是伤,当时发生了何事?”

    可当自己出口之后,又想到方才她与银翠两人一言一语,才觉自己是问了些蠢问题。

    这样一深思,她当时可是从县衙里出来的,便不可能是被人掳走,随即他安静了下来。

    他眉毛微皱,饱含歉意道:“冒犯了沈姑娘,我想必是昏了头了,才、”

    “才问这个蠢问题是吗?”沈梵音淡淡出声,眼睫轻轻地扇了一下,眸色平静地朝他看去:“我给顾大人提供了些线索,那香囊所绣的字—”

    她堪堪顿住语气,纪寒舟便投来担忧的目光,语气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若是实在不便,还是省些力气,好好休养着。”

    沈梵音摇摇头,吞咽了下,提着气哑声道:“那香囊的主人,应当是擅长女红之人 ,她常年做绣工。”

    喉咙干涩得发疼,那股痒意蔓延上了眼睛,沈梵音忍不住眨了眨眼,眼眶旋即红了。

    她轻轻地,捶着心口道:“这人,与凶手也是认识的,还有秦殷,他、是被人—”

    “活活勒死的。”

    她声音接近嘶哑!

    可声音,那一字一句又无比清晰地传入了二人耳朵里。

    银翠倒吸了口凉气,一瞬间,她的眼泪决堤而出。

    她从未细细打听秦殷死的真相,意想不到,他死得是那样难受,死前竟遭受了那样的痛苦。

    讶异的人不止银翠,可纪寒舟先前便有所了解,此刻再听沈梵音说出口,他还是有些被灼伤了心脏似的,眼睫抬了下,语气有些哀,有些惋惜:“秦殷他,原本该到了议亲的时候,还有个好的前程,可惜了。”

    到最后只余一句,可惜了。

    雨渐渐地稀疏,一抹柔和的暖光从天边倾泻而下。

    阴沉沉的云被吹散,金色的光一点点冒出了头,树叶也在风中轻轻摇曳!

    沈梵音叹息一声:“雨,终于是停了。”

    银翠替她掖好了衣服,端过来了碗清粥,粥里散发着淡淡的药香,沈梵音探了一眼,心中有些抗拒,可是挨不过饥饿的肚子。

    她接过碗,闻着香味,粥入喉之后才仿佛活了过来。

    纪寒舟背身站在阶梯之上,瞧着屋檐落下的雨水,一个模糊的黑影映入眼帘。

    那人脚步极快,却极为轻。

    少年人三步两步到来,眼中情绪淡薄,走至纪寒舟身前,拱手恭敬道:“见过先生,大人请您回府衙商议案情。”

    少年声音清冷,倒真是传话。

    只是却缓缓直起身,抬头望向她的方向,白澍透过屏风看了眼,却是看不见人影的。

    雨后的风微凉,将外面的声音送了进来。

    沈梵音偏头往外瞧了瞧,听闻白澍说道:“先前大人误会了沈姑娘,便叫我顺便来看看沈姑娘。”

    顺便?

    沈梵音微微凝眉,便听见白澍又沉着声音道:“沈姑娘身上疑点重重,确实让人生疑心。”

    心里‘咯噔’一声!

    本来她才是遭人暗杀,差点因为所谓的真相被灭口的那一个,如今—

    沈梵音轻轻摇头:“银翠,你说我都将尸体帮助他从池塘里背出来了,你们顾大人,”

    她扯了扯唇角,心口堵塞,随着开口,唇间往外渗着血:“他是蠢的吗?”

    “明明这样漏洞百出,居然还会中计?”

    银翠见她如此模样,还想上前为她顺背,沈梵音的心像被沁了雪意,蔓延到了四肢百骸,她一个踉跄起身,狼狈不堪,却是直直看着她,冷冷冰冰道:“如今冤魂尸骨未寒,却时时刻刻想要设计我,有这个工夫,早、”

    她靠在了屏风上,捂着发疼的臂膀,望着那处伤口慢慢变红了,声音轻飘飘地飘入三人耳朵里—

    “早就将凶犯捉住了,何至于、让人逍遥法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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