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四尺宣纸上,画尽了看客,按现场的透视比例排列着,错落有致,仔细辨别,每人姿态、神色各异。

    有静息凝神者,左顾右盼者,伸长脖子的,掏耳朵的,或惬意,或懒散,或正襟危坐……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栩栩如生。

    观众激烈地讨论了起来,在这将近一个时辰里,他们大多被小娘子如百灵鸟的声音所带来的故事吸引,无人在意她手上在干什么。

    未曾想,竟是在作画!

    好一幅看客百态图,简直如神迹!

    竹竿子上台控场,敲了几下锣,现场总算安静了下来:“月奴娘子不仅弹琴唱曲儿了得,说书趣味横生,画画更是巧夺天工,画中的诸位看官,月奴儿当不当赏?”

    “当赏!”

    俩小童顶着托盘进了人群,顿时叮当作响。

    许望月握炭条的右手漆黑,不住地发抖,当看到托盘上的铜钱如小山般垒起时,心头的石头总算落地。

    她赚钱了!赚钱了!

    眼眶湿热,许望月各个方位的观众鞠躬:“多谢看官老爷!”

    而台下的徐娘子正出神地看着勾栏老板大喜过望的脸,嘴巴一开一合地说着什么。

    “徐婆惜?”勾栏老板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明天同一时间行吗?”

    “行行!”徐娘子也就是徐婆惜,忙不迭地答应了下来。

    徐二娘却拉住了她的胳膊:“阿娘,不是说好她唱不了曲儿就跟我走吗?”

    “嚯,这可比唱曲儿有得赚!”勾栏老板瞥了徐二娘一眼,“你鹌儿市一天能入得了几个钱?”

    徐二娘涨红了脸,双手叉腰看着徐婆惜:“阿娘,你倒是给个说法啊?”

    徐婆惜置之不理,转头跟勾栏老板谈起了分成。

    这边,许望月交代了画架如何收纳后,一下台就被徐二娘生拉硬拽地往外走,她这身体太弱,一时间竟拗不过。

    现场纷杂,她连讲了快两个小时,嗓子干哑,声儿不大:“你放开我,想要钱,我可以给你。”

    “钱?我只想要你跟我一样!”

    出了棚子,外面有个短小精悍的中年男子正等着,见到了徐二娘,立马将视线锁定在了许望月身上。

    “这就是月奴娘子?真真好相貌,刘大官人已经等不及了!”

    “你是刘官人的家仆?”许望月问。

    “小的只是春怡馆的杂役,今儿个你破题儿,二娘子可给你挑了个好主顾!”杂役说着就上前架住了许望月,往路边马车而去。

    徐二娘桀然一笑:“放心,这回你不是做妾了,刘大官人只给了一次的钱,你猜有多少?半贯,哈哈哈……”

    眼看着要上马车了,许望月奋力挣扎,嘶哑着嗓子喊“救命”,被徐二娘上前捂住了嘴:“老实些!为了让刘大官人对你着迷,可花了我不少工夫!”

    原来从始至终,都是徐二娘做的一场局,为的就是毁了她如皎皎月的亲妹妹!

    “尽管恨我吧!”她说,“很快你就会成为我!”

    她笑容猖狂,许望月只觉得心底悲凉。

    月奴,你死得可真不值当,为这么只伥鬼!

    许望月闭上了眼睛,她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可她现在只想杀人!

    哪怕她被钳制,动弹不得,只要逮到机会,她一定……

    “石青,快去救人!”忽地响起了一个清澈如泉的声音。

    接着一个小厮扮相冲了过来,挥起根棍子一棒打在了杂役身上,打得他急忙松手,跪地讨饶。

    许望月恢复了自由,回头先踹了地上的杂役两脚,转身抓过了徐二娘的头发,将她抵在马车,双手死死地掐住她的脖子。

    “咳咳、徐月奴,你敢……”

    “我怎么不敢?”许望月发了狠,加深了力道,“徐月奴已经被你害死了!”

    “嗬……”

    徐二娘嘴里已经发不出音节,面色如猪肝,瞪大的双眼开始充血,写满了恐惧,神色哀求。

    许望月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要这烂人给徐月奴陪葬!

    倏尔,有人拍了拍她的肩:“为此人造了杀孽,不值。”

    脑中紧绷的弦,断了,许望月力道一松。

    是啊,杀人偿命,偿两条命,不值得。

    徐二娘瘫软在了地上,不断地干呕着,一瞬间头发又被拽了过去,她看到了一张紧贴过来的脸。

    这脸的主人本应是个柔弱不能自理的人儿,此刻却如厉鬼罗刹附体。

    “徐二娘子,再敢把歪主意打到我或者小妹身上,我就把你的身上的肉一刀一刀地片下来,当生鱼片,蘸料吃!”

    徐二娘吓得魂不附体,忙道:“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很好。”

    许望月起身,这才回头看向刚刚伸出援手之人。

    此时天已经昏暗,今天她又用眼过度,有些看不真切,只见一高一矮,高的是刚刚挥棍的小厮,矮的应是个小郎君,抑或……女扮男装出来玩儿的小娘子。

    虽看不清五官,但见那冷白调的皮肤,在昏黄的环境里,甚至白得发光。

    “多谢二位义士出手相助!”许望月深深地鞠了一躬。

    “举手之劳而已。”

    正是先前那如清泉般的声音,也是这个声音将她从深渊的边缘拉了回来。

    现在听来,倒有些雌雄莫辨,许望月更加确信对方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娘子了。

    还是不要拆穿了,许望月又施了一礼:“小郎君大恩,无以回报,他日若有需要,必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位小厮却道:“话本子里不都是无以回报,只能以身相许吗?”

    “石青,休得无礼。”小郎君转头又道,“将这两个贼人绑了,送官。”

    对,可以送官!

    许望月展颜一笑,却见徐婆惜跑了过来,一见到地上那杂役,似乎立马明白了状况。

    忙跟小郎君作揖:“不劳小郎费心了,都是家务事,两姊妹闹了点矛盾。”

    “是吗?”小郎君看向了许望月。

    许望月抄起手问:“阿娘,她都要把我绑了直接塞人床上了,就这么算了?”

    “你想怎样?”徐婆惜瞪了她一眼。

    “今天以及往后我登台得的赏钱,除了掌柜那一份,剩下的你我五五分。”

    她必须要攒点家底,不然处处受到牵制。

    本以为徐婆惜会讨价还价,没曾想一口答应了。

    许望月觉得自己亏了。

    回家后,徐婆惜马上翻脸,细数把徐月奴养到大,花费的精力、财力。

    “有账本吗?”她问。

    徐婆惜还真有,记录详实,算下来,大概花了一百贯钱。

    许望月只道:“这样,你给个数,赚够多少钱,能放我走?”

    徐婆惜又打量了她一番,眼珠子提溜转了转,报了个数:“五百贯!”

    “行,我给你一千贯,放我和小妹出户!”

    小妹之前找了隔壁的俩小孩一起把画架、画板抬到了莲花棚,又因没有买票,被撵了出来,早早地回了家。

    此刻听到许望月夸下海口,第一想法就是:不可能!

    “行啊,”徐婆惜又是一口答应,“不过得有个时限,不要以为今儿个赚了几个钱,以后日日都能赚这么多,看官们不过图个新鲜儿罢了。趁当红之时,择一官人商贾嫁了,才最为稳妥!”

    “三个月!”许望月道,“三个月给你赚够一千贯放人,写字据吧!”

    “如若赚不到呢?”徐婆惜眼冒精光。

    “卖鹌鹑也好,嫁老头也罢,任凭处置!”

    “好!”

    当下就找来了隔壁的私塾先生立了字据,一式两份,分别加盖了手印。

    晚间睡觉时,小妹忧心忡忡道:“三姐,你中了阿娘的计谋了,三个月怎么可能赚到一千贯?”

    “你不信我还不信阎王爷吗?”许望月一把揽过小妹,“我这画艺可是阎王爷亲自教的,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等着瞧好吧!”

    “可是……”

    “没有可是!”

    可是我很热啊!

    三姐从地府回来后就爱抱着她睡,一晚上被热醒好几次!

    许望月只是习惯了,她以前都是抱着她养的布偶猫睡觉,怀里没个东西,总觉得睡不踏实。

    一夜无梦,许望月在院子里喊着“一二三四”,做了套广播体操。

    小妹问,问就是阎王爷教的强身健体之术。

    昨日赚的钱,勾栏抽成后,还有一贯七百文。

    许望月支走了零头,徐婆惜有句话说对了,观众就是图个新鲜,去勾栏说书画画并非长久之计。

    她得走画师的正统路子,卖画!

    比如昨天那一幅场景速写,就被勾栏掌柜以三百文买走了。

    和小妹在外面店里吃了朝食,再转过去莲花棚一看,那副画已经被简单地裱了起来,挂在外面,吸引了不少人驻足观看。

    是了,宋朝人最会打广告!

    除了广告招牌,幌子,还有灯箱,不过时下都略微简陋,只有文字,没有图案。

    许望月有了主意。

    “小妹,那宣纸你在哪里买的?”

    “书肆啊,笔墨纸砚皆有售卖。”小妹答道,“不过我买的可不是宣纸,只是便宜的藤白纸。”

    “带路。”

    小妹带她穿了好些巷子,这个点到处都在卖面食,各类面条、馒头、烧饼,五花八门,蒸气腾腾。

    许望月没忍住,买了没见过的蟹肉馒头、炙焦金花饼,加起来才五文钱。

    何等美丽的物价!

    “州桥那边的梅花包子和曹婆婆肉饼,那才叫一绝,天不亮就得去排队!”小妹说着,擦了擦嘴角的口水。

    “可是这个饼子很好吃啊,你尝尝!”

    “唔,是挺不错。”小妹说着又咬了一口。

    许望月想着这一路走过来,美食太多,就显得不起眼了,她决定等会儿买了画材回来去找烧饼摊老板,勾兑一下,给他打个广告。

    总算到了书肆,许望月见着琳琅满目的各类笔墨纸砚,颇有后世逛书画文具店的既视感,品质相当不错,她真想给包圆了。

    忍痛割爱挑选了一些,而后发现了一个严重的事情,这里没有颜料!

    “有朱砂、雄黄,要吗?”掌柜的说,“大内画院的画师都是皇家专供,像是青金石、孔雀石,平头老百姓谁买得起?小娘子倒是可以去宣德楼、相国寺那边的玉石铺子看看。”

    小妹说:“你买不起!”

    许望月:“买不起总看得起,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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