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这里也没什么娱乐活动,江殷早早便准备歇下。

    突然,外面响起急切的敲门声,这时间谁会找她啊?

    江殷疑惑地起身开门,门外阿婆急得满头大汗,她双手不断地比划着什么,江殷看得出她很着急,但实在看不懂她是什么意思,只得大声道:“阿婆,我,不懂,手语。”

    阿婆仍是一脸急切,江殷突然想起,她不懂,但那少年懂啊,于是便引着阿婆边往少年房间走,边道:“阿婆,我不懂,咱们去找……”

    阿婆突然连连点头,转而疾步走在前面拉着江殷往少年房间去,一推门,房间里没人,阿婆回头,连连摆手。

    江殷试探问道:“您是想说,他这么晚还没回来,是吗?”

    阿婆连连点头,接着又是一通比划。

    其实,这会儿也不算太晚,只是这里人睡得早,才显得似乎夜已经深了。

    江殷安慰道:“阿婆,您别担心,先回屋等着吧,我现在出去找找。”

    把仍是安神不安的阿婆送回屋后,江殷便举着蜡烛出来,除了头上的弦月微光,四周一点光亮都没有,周围亦没有人家灯火,前方一片漆黑。

    少年总不至于一个人摸黑躲在草丛里玩吧。

    江殷想不明白,只得一路往前找,倏地,一阵风刮过,没等江殷手护上去,蜡烛便熄了,周围彻底黑了下来。

    江殷却在这一刻,脑海中飞快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她上午的时候听到男人的斥骂声,这附近又没有人家,那少年……莫不是被人贩子给抓了?

    江殷顿时起了一身冷汗,她当时听到了动静,都已追了过去,还看到糕点离奇的撒了一地,她竟没有半点怀疑。

    想到这里江殷忍不住慌了神,趁着朦胧月光,她跌跌撞撞往上午的地方跑,糕点还在那里,江殷没喘过来气,便继续往前去寻,不到二十步竟有个叉弯,那里有个门框。

    门框外,茫茫黑暗里闪烁着密密麻麻的光点,几乎汇聚成大片的光晕,亭台楼阁,星罗密布,俨然海市蜃楼般的繁华。

    江殷愣了愣,一门之隔,竟是两处洞天。

    她跨过门槛,缓缓踏进繁华烟火里。

    远处的光晕里晃动着一个明亮的光点,江殷朝着光点走去,那光点也在缓缓向她靠近。

    来人渐渐在光线下现出身形轮廓,是少年。

    两人相见俱是一愣,异口同声:“你怎么出来了?”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少年显然更急,他一把拉住江殷往回走,江殷还想再更进去些看看,被少年一把拽了回去,她莫名道:“等一下,这是哪里啊?”一条路的距离,但差距也太大了吧。

    少年疑惑回头,“你不认识这里?”

    “我……我应该认识吗?”江殷更是疑惑。

    “算了,先回去,回去我再跟你解释。”少年二话不说拉着江殷大步回去。

    两人回到小院,给阿婆报了平安后,少年便跟在江殷身后径直进了她的房间,关上房门便当即发问:“你当真失忆了?”

    果然,说的越多,暴露的信息越多。

    这下江殷确信,那里真的是她应该知道的地方了。

    江殷只能继续坚持自己的说法:“是啊,我不是都说过了吗?我真的不记得了,那里是什么地方啊?”

    少年阴骘地盯着江殷看了许久,直把江殷看得浑身发毛,才语气森然道:“那是吃人的地方。”

    江殷被他的语气吓得觳觫打了个冷颤。

    见江殷被吓到,少年一笑,这才语气恢复正常:“你先告诉我,今天上午你出去做什么?”

    江殷莫名道:“我就是出去散散步啊,等等,你知道?所以那时在我身后被一个男人责骂的人真的是你?”

    “是啊!若不是我撞上去,你早就被人发现了。”少年没好气道:“你失忆不好好呆着,出去乱跑什么?”

    江殷半疑半愠道:“我为什么不能出去?”她感激他救命之恩是一码事,被他莫名其妙指责又是另一码事,她才不受这闷气呢。

    少年无奈道:“即便你失忆了,但你醒来是在湖里啊,你就没疑惑过你好端端怎么会落水吗?”

    这个……江殷还真没想过这一茬,她本能地从心底里就没把这具身体当成自己,所以醒来后一直疑惑是不是这水有特异之处,被少年这么一提,她才反应过来,对啊,这姑娘怎么在湖里?

    江殷嘴硬道:“兴许是她……是我不小心踩空落水了。”

    少年冷笑一声,阴森森道:“不,你是被人推入湖中,蓄意杀害的。你等我一下。”说着起身出去,一会儿便拿着纸笔回来,一字不说,闷头涂涂画画起来。

    随着他手下勾画,纸上逐渐显现出湖泊、楼台以及贯穿其中的曲径连廊。江殷凑近细看,这应该是湖边的路线图,可现在画这幅图是什么意思。

    少年放下笔,指着图开始一一解释:“这片湖是活水,水流自东往西,你那时从湖心游上西岸的时候应当能察觉,你是顺着水流游过来的。那么你只能是在东岸侧落水,因为你若是在西岸落水,绝不可能会随水流飘到湖心。”

    江殷点点头,确实,她是感受了水流方向,借力顺势游过来的。

    少年手指虚圈东岸范围,继续道:“湖东岸是萧家其他人所居之所,为防有人失足落水,东岸凡无山石林木遮挡之处,皆设有半人高的栏杆……”

    “等等,萧家其他人?这里……是你家?这是你家的内湖?”江殷听着听着,突然品出巨大的信息量。

    少年侧头冷眼看着她,江殷撇撇嘴,语气一转,“额,我是说,既然东岸防护措施做得这么好,那么凶手要杀我,需得把我抱起,越过半人高的栏杆,丢入湖中。”江殷示意萧野看她身上厚重的衣服,“这个操作似乎很有难度啊。而且这个过程中,得保证我不挣扎,不呼救,那么我只能是无意识的。还得保证在这么盘互交错、人来人往的道路上,无人看到,难度很大啊。”

    “你说得也对,也不对。你是意识清醒地被推入湖中的,无人看到,也无人听到你的呼救。”

    江殷背后刷地出了一层冷汗,她几乎能想象到身体主人那时的绝望,“为……为什么?”

    萧野道:“东岸贵人多,仆人也多,人多眼杂,避无可避。只有一处可以,就是这里。”萧野指向自东岸一道连廊通向湖心的湖上亭:“湖心亭是极好的选址。远离湖岸。且这里只有一条连廊与岸连接,站在这里,可遍览全景,无一死角,但从岸上却瞧不清这里。而且这里除仆人每日清扫,便只有贵人起兴赏湖,方有人迹。”

    江殷摩梭着下颌,沉吟道:“这么看,确实如此。但你怎么确定我是被人从这里推下湖的,也许是我失足跌进去的?”

    “仆佣每日上工前都需点卯,若是缺了个仆人,负责杂役的管事自会上报总管,无论如何也会搜寻一番。但你出事到现在,府上一点动静都没有。所以,只有谋杀这一种可能,且要杀你的,还是有一定地位权势的人,毕竟是一条性命,等闲人可压不下这么大的事。”

    “仆佣?你不是说会去亭上的还有贵人,难道我就不可能是贵人吗?”江殷气呼呼嚷道,他直接给她默认仆佣的身份,贵人提都没提,也太瞧不起人了吧。

    萧野笑了笑,道:“嗯,确实。一般家奴别说姓氏了,名字也是全靠主人赏的,而你却有姓名。江河的江,殷切的殷……名字不错。而且你还识字,一个女子还能念书,家里起码算得上殷实,这样的人家怎么可能贱卖女儿入奴籍。”

    “只不过,你身上的衣服本就是府中粗使仆人的衣饰。而且,贵人出行皆有随侍,即便当时身边没人,但落水最多半日,定然会有人察觉出事。一旦发现,必然早就闹的举宅惊动了。又怎会让你这般无声无息,费力求生。”

    萧野笑着看向江殷,“不过,你既然提起,我也疑惑,为何你这样识过字、有名有姓的姑娘会入奴籍。”

    江殷听得愣住,竟是如此,原来名字和识字都能是破绽。

    “额……”江殷一脸尴尬。

    萧野一笑,并不继续为难,“无妨,这些事与我无关,只要你能教我读书识字,这些我都不在意。你若没疑问了,我便继续讲了?”

    “好!没疑问!你继续说!”江殷连忙顺坡下驴。

    “但凶手必然不是萧氏中人。家仆犯了错,主人有得是时间和机会去无声无息地料理你。但那人只把你丢入湖中,必是事不可缓,情急之下所杀。”

    “到旁人家做客还敢如此恣意杀人的客人,必定位高权重。且你所犯之事必定已是他连表面由头都懒得去寻,立时杀之,方可安心的大罪。”

    “将你沉湖,却未惊动家中人处理尸体,说明此事只涉及他个人私密。”萧野凝视着门外无尽黑暗,森然道:“也许……他杀你之后,只是和家主闲谈中随口一提,失手杀了一奴仆,家主连多问一句都不可能。管事即便发现你不在,上报总管,总管搜寻定要请示家主,家主或许想起来,提上一嘴:哦,似有此事。至此,人数对上了,这件事便算了了。不会有人去追究是谁死了?死在了哪儿。”

    “下人或许会觉得似乎许久不曾见过你了,但他们又能做些什么呢,都是命不由己的人,谁又敢呢。”

    “从你沉湖的那一刻,萧府上下都不能留你。”

    烛光下,少年一层层抽丝剥茧,江殷脊背一层层地发毛。

    直到此刻,她才突然意识到她真的已经离开曾经的世界了,这里权力能杀人,人命如草芥。

    少年一脸平静总结:“所以,你醒的时候,我才告诉你,即便你活下来,这里,甚至京城,都不是安全之地。得罪这样的人,你除了躲,没有办法。”

    江殷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钻上来,她居然背负着一个足以招惹杀身之祸的秘密,可她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秘密是什么,不知道凶手是谁。

    只是一个沉在湖里的女子,背后却有着如此复杂的原由。

    突然,江殷僵硬地转头看向他,烛光下,他面色沉静,黑眸深邃,江殷愣愣看着少年,结结巴巴道:“从你……在湖中……发现我,你就猜到了这些?”

    “是。”少年看着江殷平静道。

    江殷腾地起身,不可思议道:“你猜到这些怎么敢救我?万一我连累你怎么办?”

    少年一愣,“此时你不该先担心你自己的安危吗?”

    “我当然担心!我什么都不知道,却莫名背这么大罪名!但你知道这些,你怎么敢的!万一连累你怎么办!”

    少年嘴角勾起淡淡笑意,他居然在笑,江殷简直气急,谁给他天大的胆子,救个陌生人,还明知这人身负重罪。

    少年轻笑道:“我发现你这人很奇怪,你知道这些,居然第一反应是责怪我救你。当时,不是你苦苦求我救你的吗?”

    江殷其实那时已经筋疲力尽,意识模糊了,她只记得她确实有向人求救,但具体情形完全没有一点印象,她不知道她是如何求救的,让一个少年明知她是个麻烦还肯救她。

    此时,她又感动又自责,嘴上却不饶人道:“我求你救我,你就救我啊,更何况我当时怎么知道,救我可能会要了你的命。”

    “我明天就走,我不能连累你和阿婆。”少年救了她,阿婆无微不至照顾她,两人都对她有大恩,她现在无法报答,起码也不能连累他们。

    “不行!你答应过我,要教我读书识字的!”少年怒道。

    江殷一愣,道:“你为什么对读书识字有这么深的执念?”深到自己的生死都可以不顾。

    少年面色一沉,他转身看着门外无尽黑暗,许久娓娓讲道:“寻常世家子弟三岁启蒙,最晚不过五岁,我今年已经十五岁了,莫说读书,我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就连开口说话,我也是在仆佣打骂中学会的。”

    “我自幼被阿婆养大,阿婆不能说话,我随着她一直是用手比划。直到有一天,我穿过那道闸门跑了出去。我看到,外面的人不用手比划,张口说些什么,对方便能会意。我很疑惑,他们为什么和我们不一样。渐渐我才知道,原来不是他们和我不一样,而是我和他们不一样。

    “我为了学说话,天天跟着下人们,我努力去听去看去学,可他们觉得我烦,不喜欢我,对我动辄打骂。但没关系,他们把我打痛了,打伤了,我就回来养好伤再去。”少年转过身,目光沉沉看着江殷:“你那日说以后要报答我,我不要你的报答,我救你只是出于我想这么做,与你无关。但现在,我求你施恩于我,错过你,我不知道还有没有运气再碰到这样的机遇。我以我的性命向你承诺,任何时候,我都会如今日般,绝不会让任何人发现你,伤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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