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天,风清云朗,她与侍女在院内嬉戏。

    这时,手中绣球不小心跌到了门外,她赶忙跑过去捡。但门外走进了一个白衣书生,他蹲下来,捡起绣球又温柔的递给她,朝她笑了笑。她一时呆了,忘了伸手去接,只觉得面前男子笑起来真好看。

    这时,门外又走进一位年至而立的男子,她回了神,立马冲进了男子的怀抱中,“爹爹!”声音清脆,如屋檐上的鸟儿般。

    “哎”男子朝女儿笑了笑,十分宠溺的样子。而一旁的白衣书生站起身,就在一旁望着他们。

    她不由得疑惑,他是谁呀?爹爹像是知道她的疑惑似的抱着她问到,“微微不是想找一位先生吗?”她困惑的点点头,不知这两件事有何关系,爹爹大笑,“亏得微微平时自觉聪明,白先生便是你以后的先生了,好不好?”

    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望着他。他就站那儿含笑看着她。

    那一年她七岁,他二十七岁。

    他教她的那三年,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三年。她原以为日子会永远这么平淡下去,可是老天看不过眼,硬生生的把她的家拆散了。

    爹爹死了,被城中闹事的难民打死的。

    也许是有人蓄意而为,也许只是巧合。但那时的她根本想不到这些,只沉浸在悲伤中。

    全家都慌了,母亲只是闺中女子,哪里懂得什么管家。是他,安抚了全家,安葬了爹爹,在夜晚时安慰了悄悄爬上屋顶的她。

    那些平日里被爹爹好生款待的书生,一听到她家有难便闭门不出,恐被缠上麻烦。

    唯有他,陪伴了她整整三年。

    她知道他当初正准备走的,可是听闻她家有难,他仍是留了下来,义无反顾。

    十三岁那年,她终于将心中那些隐藏的情绪借着酒醉告诉了他,可他只是宠溺的笑了笑,说她还小,不懂这些。更何况他们相差二十岁。

    她大喊道,她不在乎。可他仍是温柔的笑,告诉她她是醉了,睡一觉便好。

    她知道她没醉,从初见时她便喜欢他,喜欢他整整六年了。

    可她最终没有挽留,任由他帮她盖好被子孑然离去。

    有时她想他是不是也是喜欢她的,不然为何这么多年不娶妻?

    可是没有机会了,第二天她便要和母亲去往京都,而他要去洛阳。

    爹爹死后,家中生意便败了,这三年一直是靠积蓄撑的。可是钱总有用完的时候,母亲已经撑不住了,她到底是闺中女子。母亲终于向京都唯一的兄长写了信。过了好几个月,那边也终于同意他们过去投奔。

    此后三年,她再未见过他,可是她一直思念着他。

    【二】

    明日便是她的大婚之日,她嫁的是工部尚书之子。这是门极好的婚事,可是她不开心,她心中装了另一个人。

    已是黄昏,侍女却来宣报有人找她。她的心不知为何砰砰直跳。她快速跑到角门,见到了一袭白衣的他。

    岁月似乎对他格外留情,虽过而立之年,他仍然如初见时那般芝兰玉树,含笑站着。她忽然就抓住了他的手,带他跑到了同心桥旁的双生亭。

    他未挣脱,任由她拉着。

    双生亭内,她对他说:“你带我走吧。”这声音几乎是恳求。可他叹了口气,却是道:“怎么这么大了,还像小时那样任性。”

    他自怀中拿出一只步摇,他说听闻她要大婚了,因此特来京都祝贺。

    他还说他有妻子,是在洛阳认识的。

    她笑了,泪如断线的珠子般落下。他伸手。,似要替她擦拭,却最终只是递出了一方手帕。

    她望着他,想像以前那样任性的拉他走。可她不能,母亲还在这里。若她走,且不说夫家,便是舅母,也是对母亲不好。

    这几年其实她们过的并不好,若非工部尚书之子看上了她,只怕舅母仍然会苛待他们。

    她最终擦干了眼泪,露出一抹笑,祝他夫妻和睦,琴瑟和鸣。

    大婚那日母亲十分高兴。自爹爹死后,母亲其实从未笑的如此欢快。她说,我们的微微长大了。

    可她宁愿长不大,宁愿如小时候般任意妄为。

    当夫君掀开她的盖头时,她看见了那抹虚伪的笑容。

    她知道,他不是他。

    她仍记得当她告诉眼前人她不喜欢他,请他放过她时,他露出一抹笑,狂妄自大的道:“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会爱上我的。”

    他志得意满的笑容,令她作呕。

    她知道这个人同他是不同的。眼前的人是虚伪的,那笑也是虚伪的。

    一年后母亲去世了,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哭。自爹爹时候她便很少哭了,除了那次。

    她终于任性了一回,向在洛阳的他写了一封信,约他于7月7日那天在双生亭见。

    她一袭红衣立在桥旁。她想,就一面,一面之后,无论是人间还是炼狱,就此罢了。

    可她终是没有等到他。

    熹微之时,她立在桥上。带着那只步摇,跃了下去。

    终究,留有遗憾。

    【三】

    初见之时,她穿着一袭新绿,如初春。绣球滚落在地,他蹲下捡起来递给她。她却只是呆呆的看着他,甚是可爱。

    不久他便做了她的先生,她的悟性极好,也很聪明。教她三年,对这个学生他也格外喜爱。

    然而好景不长,连年大旱,百姓生活异常艰难,城中流民大增,大人为难民施粥,但难民却被有心挑拨的人激怒,竟打死了大人。

    他匆忙得到消息,连忙赶到她家中。府上的白色刺的他眼痛,她一袭白衣,如风中毫无生气的花儿。

    他原已准备离开这里,因为心中那些不可见人的心思。

    但他最终还是留了下来,大人待他有恩,他不能丢下她们。

    三年陪伴,她的心思他看在眼里,但他知道他不能。

    他不过只是个屡试不第的秀才,孑然一身,受大人青眼,才得以教书糊口。他又怎配得上她?

    她告诉他她们要走了,他心中先是一惊,又是一笑,“也好,我也该去洛阳了。”她满眼失望。

    最终,她在那天借着醉意说出了内心万千少女心意。他微微一笑,让她快去睡觉,别耍小孩子脾气。

    她不知道,她的母亲早在几天前便已找过他。他内心也极其清楚,他们不可能在一起。

    他在洛阳呆了三年,仍以教书为生,却再也找不到她那般灵动的学生。

    她的母亲告诉他她要大婚了,但她心中还有他,她母亲恳求他再见她一面,断了她的心思,他同意了。

    他用为数不多的积蓄挑了琉璃斋最好看的一支步摇。

    他记得她说过她最喜欢步摇。

    因为步摇美而华丽。

    他舟车劳顿来到了京都,终于于黄昏时见到了她。她拉着他来到了双生亭,她消瘦了很多,她恳求他带她走,他仍是温柔的拒绝了。他告诉她,他成婚了,他将步摇取出给他戴上。

    她戴上的确很美。

    她哭了,他想替他擦,却只递出了一方手帕。

    她擦干眼泪,祝他夫妻和睦,琴瑟和鸣。他笑着接受了,可为何心中如此钝痛?像有人硬生生挖出了一块似的。

    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可他为何如此难过?

    不过听说她嫁的人很好,他想她起码是幸福的。

    他没有回洛阳。

    因为他病了。多年的贫寒折磨了他的身子,他想给她写一封信。

    却最终什么也没写。

    他想就这样罢了,还是不要打扰她了。

    黄昏之时,他于驿馆的小屋内闭上了眼睛。临死前他似乎看到了她七岁时他初见她的场景。

    她一袭新绿,如初春。

    死时,他嘴角仍带一抹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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