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盛夏,天亮的早。

    眼见又是个艳阳高照的日子,外面的晨光透过半掩窗户,直接照到屋中清秀小巧的面庞上,少女不施粉黛的面颊被映的粉扑扑的,连脸上细细的绒毛都覆上一层金光。

    真是一个温馨又美好的清晨。

    嗯,如果那位少女不说话的话。

    云周踢开被子翻了个身,秀眉一皱,将头窝在被子里闷声喊道:“老天啊……这都是什么鬼日子啊?”

    这种勤勤恳恳积极向上的生活还真不适合自己。

    为什么人就不能什么都不干就有银子花呢?为什么不能一睁眼突然发现自己发了大财,或者有人欠了自己一大笔银子呢?

    这样的话她一定发愿,从此做一个乐于助人乐善好施的好少年,用她发自于内心的善意去温暖这世上需要帮助的人。

    “啊啾!”

    嗯好吧,该清醒了。

    她一个抬腿坐了起来,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此刻缠杂堆积成一团,乌糟糟的样子简直同她毫无头绪又杂乱肤浅的人生一模一样。

    这几乎是云周每日早晨必要的流程之一。

    坐在床上怀疑人生,思考人生、然后……接受现状,认命的开始一天的生活。

    在晚上觉得似乎已经习惯这样的日子时,猛然一个激灵,觉得这简直比手里没有银子还要恐怖。

    然后在对那个接受现实的自己进行深刻的自我批判后,她觉得自己还是满怀追求的,在芸芸众生里还有那么一点与众不同的地方——至少没有那么平庸。

    这样之后心安理得的睡去,迎接第二天的到来。

    不过她可不是不学无术之辈,她平时可是靠手艺养活自己的。

    她做别的东西虽然不怎么样,但是做的灯笼却相当出色,

    她平日将做好灯笼拿到镇子上卖,因为她的手艺好,加上人长得机灵会说话,所以生意一向不错,赚到一笔钱之后她就会窝在家里歇上几天,有心情了再接着做灯笼,以此来养活自己。

    哦,还有一只捡来的小狗,每次看着它被自己养的圆滚滚的样子,云周都会满意的点点头,觉得自己这颇为无趣的人生突然有了些许意义。

    “砰!”

    一只柴犬冲进屋里将里面的斗笠弄倒在地,那旁边悬挂的有些年头的小灯笼来回摇晃着,下面红线上串着的木珠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云周立即利落的起了身,几步奔过去将那灯笼扶稳,然后小心查看着,转了一圈没发现有什么事,这才蹲下身看着那在原地围着斗笠转圈的“罪魁祸首”。

    她高喊一声“元宝!”,那小狗立即跑到她身边。

    云周撸了一把它的脸道:

    “幸亏那灯笼没什么事,这可是阿爷留给我的,要是你把它弄坏了,那我就……我就把你卖了换银子去!”

    不过显然这句话没有什么威慑力。

    云周看了一眼外面的天,知道不能再拖了,便简单梳洗过后用藤木簪挽了个发髻,背着装着柴刀的竹篓就往山上走去。

    这条路她小时候跟着阿爷走过无数遍了,早已烂熟于心。

    云周转了转走到几根竹节长、竿杆平直的竹子前,熟练且力度均匀的挥动着柴刀。

    不久,云周半蹲在地擦着面上的汗珠,又将躺在地上的竹子砍成合适的长短,用绳子捆成几摞。

    她决定分成两次往回搬,试了试重量后蹲身将竹篓背了起来。

    在第二次背起竹篓时,她松口气,

    “完工回家!”

    她的发鬓早已经松垮,趁着停下拭汗的功夫,将垂下的发丝绾到耳后。

    就在她偏头的时候,突然隐隐约约瞧见一个穿着青色对襟长衫,看着虚弱不堪的男子跌跌撞撞向这边走来。

    只是隔得还有段距离,看不清那人面上的表情。

    云周本着能不多管闲事绝不没事找事的原则,没再停留扭头就走。

    她哼着歌走到溪边,放下竹篓洗了把脸,觉得清爽了不少,整理好之后背起东西,笑容满面的正打算回家,一转身那笑容顿时僵在脸上,险些没一个脚滑跌进溪里。

    “见、见鬼了?”她捏紧掌心正了正身子,看向前面的那个人。

    刚刚见过的那个男子又出现在面前,跌跌撞撞的在竹林里走着,在这骄阳烈日之下像是一捧快要消融的冰雪,脆弱又冷冽。

    云周定了定神就要离开,走了两步之后又停下,

    还真别说,第一次她倒可以问心无愧,假装没看见的痛快离开,到第二次就有些难以说服自己,良心莫名其妙的隐隐作痛。

    啧,她平时还没发现她竟有这么高的道德水平,罢了,就当积德行善了。

    于是她转身向那人走去。

    那男子额前的碎发将他的面容遮了大半,此刻扶着竹竿半撑着身子,虚弱之中带着股说不出来的散漫,还有几分生人勿近的疏冷。

    “喂!你没事吧?”云周在离他大概有一个他的距离处停下脚步,抬声问道。

    那人看到她之后,嘟嘟囔囔说些什么,云周听不清上前一步看着他问道:“你说什么?大点声啊……”

    那人抬头看向她,他的肤色透着病态的白,露出一对湿漉漉的、云雾朦胧的眸子。

    云周看的有些愣神,直到那人上前一步才反应过来。

    “……救我……”那人虚虚说着。

    什么,怎么就救他了?云周心里一惊,下意识想退后一步。

    这人这副样子走到这里,身上还受了伤,难道是惹了什么事被人追杀,正巧逃到这里的?

    天哪,那要是追他的人赶了过来,看到他和她站在一起,不会把他们当成一伙的,顺便连自己一起解决掉吧?

    这人现在自顾不暇,眼看是没指望了,自己没必要冒这个险,还是快些离开方是上策!

    就在云周大脑飞速旋转,下定决心准备溜号的时候,

    下一秒那人身子一歪直接倒在她肩膀上,云周一时不防直接被他带倒在地,两手被他惊得高高举起,生怕被他赖上。

    “我告诉你你别碰瓷啊!”云周冲他说道,试着将他推开,可那人一动不动,看着挺瘦弱一个人没想到竟然这么重!

    那人的呼吸丝丝缕缕的拂过她的脖颈,拂过的位置一阵刺痒。

    云周全身僵硬不敢再动,她伸手将那人的头往旁边一推,吸了口气,勾起嘴角好言相劝道:

    “不是我不想帮你,我连我自己都养活不了,上有老下有小家里穷的都揭不开锅,我看公子长得一表人才,一看就不是那种愿意给人添麻烦的人,要不你先起来,我去旁边找人来帮你,你放心,一定比我靠谱得多——”

    “喂,你、你别不说话啊!”云周侧头说着,看到那人眼睛紧闭着,眉头也微微蹙着。

    “真晕了?”云周晃了晃他,见他毫无反应,心中一时也有些慌乱。

    “你可别死在我身边啊!这、这我可真说不清了——”云周连忙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还好,人还活着。

    只是那人的胳膊还搭在她身上,两个人的姿势带着些诡异的亲密。

    云周皱眉捏起他的衣袖,十分嫌弃地将他胳膊拿远了些。

    她到现在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刚刚这一系列突变,身上就突然趴了一个人,

    不是,现在跑路还来得及么?

    大抵是晚了,不然真有点像间接害死他,可别变成冤魂半夜来找她哭诉。

    她也没少做亏心事,若是半夜有鬼敲门……她还是怕的。

    “不是,那我怎么把你带回去呀……”

    这里离她住的地方还有好一段路,平素有鲜有人来,根本找不到人帮忙,何况若是这人真是什么逃犯一类的,她倒真说不清了。

    云周叹道:“今天还真是不宜出门啊……”

    *

    “砰!”

    云周毫不顾忌的将这一路“驮”回来的病秧子扔到了榻上,额上的汗珠早就濡湿了两鬓。

    这样的酷暑天气,半搀半拖带这么个人回来,简直像带着个肉毯。

    看着那人躺在榻上松了眉头,云周越想越气恼,恨不得再给他扔出去。

    抑制住那股冲动后,云周上前打量起了他,将他额前的散发都向后扫去。

    看着他虽然虚弱却仍俊美非常的脸,喃喃道:“长的么,倒是标志得很,只是怎么会惹上这种事?”

    他肩头位置隐隐透着殷红,云周犹豫片刻,抱着别让他死在这里的心,把他看成一只捡来的小猫小狗,用手挑开他的衣服,里面果然有一处伤口,瞧着大小像是箭伤。

    这人竟然中过箭!果然是个大麻烦。

    她用清水给他简单擦了擦残留的血迹,然后十分嫌弃地将那染了血的麻布扔到水里。

    胡乱撒了点不知什么时候剩下的金疮药,又用纱布包了包,系个不敢恭维的蝴蝶结,

    然后满意地拍拍手将那血水倒了出去,转头躺在躺椅上晒起了太阳。

    没想到后来迷迷瞪瞪睡着了,一睡就睡到了太阳下山,直到周围有些昏暗她才伸了个懒腰挣扎的睁开眼。

    起身后又在院子里溜达了会,给自己和元宝糊弄做好饭之后,这才准备回屋歇着。

    她背着手哼着歌,像往常一样推门走进屋里,一转身那哼着的歌顿时变了声调,她险些尖叫出声——老天,她忘了屋里还有个大活人了!

    那本来半死不活虚弱不堪的人,此刻正半撑着身子正颇为无聊的打量着这间屋子。

    他听到声音将目光转过来,在看到云周后微微一怔,接着就向她扬起一个灿烂之际、又带着散漫虚假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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